第五十五回 西门庆两番庆寿旦 苗员外一诺送歌童
词曰:
师表方眷遇,鱼水君臣,须信从来少。宝运当千,佳辰余五,嵩岳诞 生元老。帝遣阜安宗社,人仰雍容廊庙。愿岁岁共祝眉寿,寿比山高。
却说任医官看了脉息,依旧到厅上坐下。西门庆便开言道:“不知这病症端的 何如?”任医官道:“夫人这病,原是产后不慎调理,因此得来。目下恶路不净, 面带黄色,饮食也没些要紧,走动便觉烦劳。依学生愚见,还该谨慎保重。如今夫 人两手脉息虚而不实,按之散大。这病症都只为火炎肝腑,土虚木旺,虚血妄行。 若今番不治,后边一发了不的。”说毕,西门庆道:“如今该用甚药才好?”任医 官道:“只用些清火止血的药──黄柏、知母为君,其余再加减些,吃下看住,就 好了。”西门庆听了,就叫书童封了一两银子,送任医官做药本,任医官作谢去了 。不一时,送将药来,李瓶儿屋里煎服,不在话下。
且说西门庆送了任医官去,回来与应伯爵说话。伯爵因说:“今日早晨,李三 、黄四走来,说他这宗香银子急的紧,再三央我来求哥。好歹哥看我面,接济他这 一步儿罢。”西门庆道:“既是这般急,我也只得依你了。你叫他明日来兑了去罢 。”一面让伯爵到小卷棚内,留他吃饭。伯爵因问:“李桂儿还在这里住着哩?东 京去的也该来了。”西门庆道:“正是,我紧等着还要打发他往扬州去,敢怕也只 在早晚到也。”说毕,吃了饭,伯爵别去。到次日,西门庆衙门中回来,伯爵早已 同李智、黄四坐在厅上等。见西门庆回来,都慌忙过来见了。西门庆进去换了衣服 ,就问月娘取出徐家讨的二百五十两银子,又添兑了二百五十两,叫陈敬济拿了, 同到厅上,兑与李三、黄四。因说道:“我没银子,因应二哥再三来说,只得凑与 你。──我却是就要的。”李三道:“蒙老爹接济,怎敢迟延!如今关出这批银子 ,一分也不敢动,就都送了来,”于是兑收明,千恩万谢去了。伯爵也就要去,被 西门庆留下。
正坐的说话,只见平安儿进来报说:“来保东京回来了。”伯爵道:“我昨日 就说也该来了。”不一时,来保进到厅上,与西门庆磕了头。西门庆便问:“你见 翟爹么?李桂姐事情怎样了?”来保道:“小的亲见翟爹。翟爹见了爹的书,随即 叫长班拿帖儿与朱太尉去说,小的也跟了去。朱太尉亲吩咐说:‘既是太师府中分 上,就该都放了。因是六黄太尉送的,难以回他,如乃未到者,俱免提;已拿到的 ,且监些时。他内官性儿,有头没尾。等他性儿坦些,也都从轻处就是了。’”伯 爵道:“这等说,连齐香儿也免提了?──造化了这小淫妇儿了!”来保道:“就 是祝爹他每,也只好打几下罢了。罪,料是没了。”一面取出翟管家书递上。西门 庆看了说道:“老孙与祝麻子,做梦也不晓的是我这里人情。”伯爵道:“哥,你 也只当积阴骘罢了。”来保又说:“翟爹见小的去,好不欢喜,问爹明日可与老爷 去上寿?小的不好回说不去,只得答应:‘敢要来也。’翟爹说:‘来走走也好, 我也要与你爹会一会哩。’”西门庆道:“我到也不曾打点自去。既是这等说,只 得要去走遭了。”因吩咐来保:“你辛苦了,且到后面吃些酒饭,歇息歇息。迟一 两日,还要赶到扬州去哩。”来保应诺去了。西门庆就要进去与李桂姐说知,向伯 爵道:“你坐着,我就来。”伯爵也要去寻李三、黄四,乘机说道:“我且去着, 再来罢。”一面别去。
西门庆来到月娘房里,李桂姐已知道信了,忙走来与西门庆、月娘磕头,谢道 :“难得爹娘费心,救了我这一场大祸。拿甚么补报爹娘!”月娘道:“你既在咱 家恁一场,有些事儿,不与你处处,却为着甚么来?”桂姐道:“俺便赖爹娘可怜 救了,只造化齐香儿那小淫妇儿,他甚相干?连他都饶了。他家赚钱赚钞,带累俺 们受惊怕,俺每倒还只当替他说了个大人情,不该饶他才好!”西门庆笑道:“真 造化了这小淫妇儿了。”说了一回,挂姐便要辞了家去,道:“我家妈还不知道这 信哩,我家去说声,免得他记挂,再同妈来与爹娘磕头罢。”西门庆道:“也罢, 我不留你,你且家去说声着。”月娘道:“桂姐,你吃了饭去。”桂姐道:“娘, 我不吃饭了。”一面又拜辞西门庆与月娘众人。临去,西门庆说道:“事便完了, 你今后,这王三官儿也少招揽他了。”桂姐道:“爹说的是甚么话,还招揽他哩! 再要招揽他,就把身子烂化了。就是前日,也不是我招揽他。”月娘道:“不招揽 他就是了,又平白说誓怎的?”一面叫轿子,打发桂姐去了。西门庆因告月娘说要 上东京之事。月娘道:“既要去,须要早打点,省得临时促忙促急。”西门庆道: “蟒袍锦绣、金花宝贝,上寿礼物,俱已完备,倒只是我的行李不曾整备。”月娘 道:“行李不打紧。”西门庆说毕,就到前边看李瓶儿去了。到次日,坐在卷棚内 ,叫了陈敬济来,看着写了蔡御史的书,交与来保,又与了他盘缠,叫他明日起早 赶往扬州去,不题。
倏忽过了数日,看看与蔡太师寿诞将近,只得择了吉日,吩咐琴童、玳安、书 童、画童四个小厮跟随,各各收拾行李。月娘同玉楼、金莲众人,将各色礼物并冠 带衣服应用之物,共装了二十余扛。头一日晚夕,妻妾众人摆设酒肴和西门庆送行 。吃完酒,就进月娘房里宿歇。次日,把二十扛行李先打发出门,又发了一张通行 马牌,仰经过驿递起夫马迎送。各各停当,然后进李瓶儿房里来,看了官哥儿,与 李瓶儿说道:“你好好调理。要药,叫人去问任医官讨。我不久便来家看你。”那 李瓶儿阁着泪道:“路上小心保重。”直送出厅来,和月娘、玉楼、金莲打伙儿送 了出大门。西门庆乘了凉轿,四个小厮骑了头口,望东京进发。迤逦行来,免不得 朝登紫陌,夜宿邮亭,一路看了些山明水秀,相遇的无非都是各路文武官员进京庆 贺寿诞,生辰扛不计其数。约行了十来日,早到东京。进了万寿城门,那时天色将 晚,赶到龙德街牌楼底下,就投翟家屋里去住歇。
那翟管家闻知西门庆到了,忙出来迎接,各叙寒暄。吃了茶,西门庆叫玳安将 行李一一交盘进翟家来。翟谦交府干收了,就摆酒和西门庆洗尘。不一时,只见剔 犀官桌上,摆上珍羞美味来,只好没有龙肝凤髓罢了,其余般般俱有,便是蔡太师 自家受用,也不过如此。当值的拿上酒来,翟谦先滴了天,然后与西门庆把盏。西 门庆也回敬了。两人坐下,糖果按酒之物,流水也似递将上来。酒过两巡,西门庆 便对翟谦道:“学生此来,单为与老太师庆寿,聊备些微礼孝顺太师,想不见却。 只是学生久有一片仰高之心,欲求亲家预先禀过:但得能拜在太师门下做个干生子 ,便也不枉了人生一世。不知可以启口么?”翟谦道:“这个有何难哉!我们主人 虽是朝廷大臣,却也极好奉承。今日见了这般盛礼,不惟拜做干子,定然允从,自 然还要升选官爵。”西门庆听说,不胜之喜。饮够多时,西门庆便推不吃酒了。翟 管家道:“再请一杯,怎的不吃了?”西门庆道:“明日有正经事,不敢多饮。” 再四相劝,只又吃了一杯。
翟管家赏了随从人酒食,就请西门庆到后边书房里安歇。排下暖床绡帐,银钩 锦被,香喷喷的。一班小厮扶侍西门庆脱衣上床。独宿──西门庆一生不惯,那一 晚好难捱过。巴到天明,正待起身,那翟家门户重重掩着。直挨到巳牌时分,才有 个人把钥匙一路开将出来。随后才是小厮拿手巾香汤进书房来。西门庆梳洗完毕, 只见翟管家出来和西门庆厮见,坐下。当值的就托出一个朱红盒子来,里边有三十 来样美味,一把银壶斟上酒来吃早饭。翟谦道:“请用过早饭,学生先进府去和主 翁说知,然后亲家搬礼物进来。”西门庆道:“多劳费心!”酒过数杯,就拿早饭 来吃了,收过家活。翟管家道:“且权坐一回,学生进府去便来。”
翟谦去不多时,就忙来家,向西门庆说:“老爷正在书房梳洗,外边满朝文武 官员都伺候拜寿,未得厮见哩。学生已对老爷说过了,如今先进去拜贺罢,省的住 回人杂。学生先去奉候,亲家就来罢了。”说毕去了。西门庆不胜欢喜。便教跟随 人拉同翟家几个伴当,先把那二十扛金银缎匹抬到太师府前,一行人应声去了。西 门庆即冠带,乘了轿来。只见乱哄哄,挨肩擦背,都是大小官员来上寿的。西门庆 远远望见一个官员,也乘着轿进龙德坊来。西门庆仔细一看,却认的是故人扬州苗 员外。不想那苗员外也望见西门庆,两个同下轿作揖,叙说寒温。原来这苗员外也 是个财主,他身上也现做着散官之职,向来结交在蔡太师门下,那时也来上寿,恰 遇了故人。当下,两个忙匆匆路次话了几句,问了寓处,分手而别。
西门庆来到太师府前,但见:
堂开绿野,阁起凌烟。门前宽绰堪旋马,阀阅嵬峨好竖旗。锦绣丛中 ,风送到画眉声巧;金银堆里,日映出琪树花香。左右活屏风,一个个夷 光红拂;满堂死宝玩,一件件周鼎商彝。室挂明珠十二,黑夜里何用灯油 ;门迎珠履三千,白日间尽皆名士。九州四海,大小官员,都来庆贺;六 部尚书,三边总督,无不低头。正是:除却万年天子贵,只有当朝宰相尊 。
西门庆恭身进了大门,翟管家接着,只见中门关着不开,官员都打从角门而入。西 门庆便问:“为何今日大事,却不开中门?”翟管家道:“中门曾经官家行幸,因 此人不敢走。”西门庆和翟谦进了几重门,门上都是武官把守,一些儿也不混乱。 见了翟谦,一个个都欠身问管家:“从何处来?”翟管家答道:“舍亲打山东来拜 寿老爷的。”说罢,又走过几座门,转几个弯,无非是画栋雕梁,金张甲第。隐隐 听见鼓乐之声,如在天上一般。西门庆又问道:“这里民居隔绝,那里来的鼓乐喧 嚷?”翟管家道:“这是老爷教的女乐,一班二十四人,都晓得天魔舞、霓裳舞、 观音舞。但凡老爷早膳、中饭、夜宴,都是奏的。如今想是早膳了。”西门庆听言 未了,又鼻子里觉得异香馥馥,乐声一发近了。翟管家道:“这里与老爷书房相近 了,脚步儿放松些。”
转个回廊,只见一座大厅,如宝殿仙宫。厅前仙鹤、孔雀种种珍禽,又有那琼 花、昙花、佛桑花,四时不谢,开的闪闪烁烁,应接不暇。西门庆还未敢闯进,交 翟管家先进去了,然后挨挨排排走到堂前。只见堂上虎皮交椅上坐一个大猩红蟒衣 的,是太师了。屏风后列有二三十个美女,一个个都是宫样妆束,执巾执扇,捧拥 着他。翟管家也站在一边。西门庆朝上拜了四拜,蔡太师也起身,就绒单上回了个 礼。──这是初相见了。落后,翟管家走近蔡太师耳边,暗暗说了几句话下来,西 门庆理会的是那话了,又朝上拜四拜,蔡太师便不答礼。──这四拜是认干爷,因 此受了。西门庆开言便以父子称呼道:“孩儿没恁孝顺爷爷,今日华诞,特备的几 件菲仪,聊表千里鹅毛之意。愿老爷寿比南山。”蔡太师道:“这怎的生受!”便 请坐下。当值的拿了把椅子上来,西门庆朝上作了个揖道:“告坐了。”就西边坐 地吃茶。翟管家慌跑出门来,叫抬礼物的都进来。须臾,二十扛礼物摆列在阶下。 揭开了凉箱盖,呈上一个礼目:大红蟒袍一套、官绿龙袍一套、汉锦二十匹、蜀锦 二十匹、火浣布二十匹、西洋布二十匹,其余花素尺头共四十匹、狮蛮玉带一围、 金镶奇南香带一围、玉杯犀杯各十对、赤金攒花爵杯八只、明珠十颗,又另外黄金 二百两,送上蔡太师做贽见礼。蔡太师看了礼目,又瞧见抬上二十来扛,心下十分 欢喜,说了声“多谢!”便叫翟管家收进库房去了。一面吩咐摆酒款待。西门庆因 见他忙冲冲,就起身辞蔡太师。太师道:“既如此,下午早早来罢。”西门庆又作 个揖,起身出来。蔡太师送了几步,便不送了。西门庆依旧和翟管家同出府来。翟 管家府内有事,也作别进去。
西门庆竟回到翟家来,脱下冠带,已整下午饭,吃了一顿。回到书房,打了个 盹,恰好蔡太师差舍人邀请赴席,西门庆谢了些扇金,着先去了。即便重整冠带, 又叫玳安封下许多赏封,做一拜匣盛了,跟随着四个小厮,复乘轿望太师府来。蔡 太师那日满朝文武官员来庆贺的,各各请酒。自次日为始,分做三停:第一日是皇 亲内相,第二日是尚书显要、衙门官员,第三日是内外大小等职。只有西门庆,一 来远客,二来送了许多礼物,蔡太师到十分欢喜,因此就是正日独独请他一个。见 西门庆到了,忙走出轩下相迎。西门庆再四谦逊,让:“爷爷先行。”自家屈着背 ,轻轻跨入槛内,蔡太师道:“远劳驾从,又损隆仪。今日略坐,少表微忱。”西 门庆道:“孩儿戴天履地,全赖爷爷洪福,些小敬意,何足挂怀!”两个喁喁笑语 ,真似父子一般。二十四个美女,一齐奏乐,府干当值的斟上酒来。蔡太师要与西 门庆把盏,西门庆力辞不敢,只领的一盏,立饮而尽,随即坐了桌席。西门庆叫书 童取过一只黄金桃杯,斟上一杯,满满走到蔡太师席前,双膝跪下道:“愿爷爷千 岁!”蔡太师满面欢喜道:“孩儿起来。”接过便饮个完。西门庆才起身,依旧坐 下。那时相府华筵,珍奇万状,都不必说。西门庆直饮到黄昏时候,拿赏封赏了诸 执役人,才作谢告别道:“爷爷贵冗,孩儿就此叩谢,后日不敢再来求见了。”出 了府门,仍到翟家安歇。
次日,要拜苗员外,着玳安跟寻了一日,却在皇城后李太监房中住下。玳安拿 着帖子通报了,苗员外来出迎道:“学生正想个知心朋友讲讲,恰好来得凑巧。” 就留西门庆筵燕。西门庆推却不过,只得便住了。当下山肴海错不记其数。又有两 个歌童,生的眉清目秀,顿开喉音,唱几套曲儿。西门庆指着玳安、琴童向苗员外 说道:“这班蠢材,只会吃酒饭,怎地比的那两个!”苗员外笑道:“只怕伏侍不 的老先生,若爱时,就送上也何难!”西门庆谦谢不敢夺人之好。饮到更深,别了 苗员外,依旧来翟家歇。那几日内相府管事的,各各请酒,留连了八九日。西门庆 归心如箭,便叫玳安收拾行李。翟管家苦死留住,只得又吃了一夕酒,重叙姻亲, 极其眷恋。次日早起辞别,望山东而行。一路水宿风餐,不在话下。
且说月娘家中,自从西门庆往东京庆寿,姊妹每望眼巴巴,各自在屋里做些针 指,通不出来闲耍。只有潘金莲打扮的如花似玉,乔模乔样,在丫鬓伙里,或是猜 枚,或是抹牌,说也有,笑也有,狂的通没些成色。嘻嘻哈哈,也不顾人看见,只 想着与陈敬济勾搭。每日只在花园雪洞内踅来踅去,指望一时凑巧。敬济也一心想 着妇人,不时进来寻撞,撞见无人便调戏,亲嘴咂舌做一处,只恨人多眼多,不能 尽情欢会。正是:
虽然未入巫山梦,却得时逢洛水神。
一日,吴月娘、孟玉楼、李瓶儿同一处坐地,只见玳安慌慌跑进门来,见月娘 众人磕了头,报道:“爹回来了。”月娘便问:“如今在那里?”玳安道:“小的 一路骑头口,拿着马牌先行,因此先到家。爹这时节,也差不上二十里远近了。” 月娘道:“你曾吃饭没有?”玳安道:“从早上吃来,却不曾吃中饭。”月娘便吩 咐整饭伺候,一面就和六房姊妹同伙儿到厅上迎接。正是:
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时燕燕忙。
妻妾每在厅上等候多时,西门庆方到门前下轿了,众妻妾一齐相迎进去。西门庆先 和月娘厮见毕,然后孟玉楼、李瓶儿、潘金莲依次见了,各叙寒温。落后,书童、 琴童、画童也来磕了头,自去厨下吃饭。西门庆把路上辛苦并到翟家住下、感蔡太 师厚情请酒并与内相日日吃酒事情,备细说了一遍。因问李瓶儿:“孩子这几时好 么?你身子吃的任医官药,有些应验么?我虽则往东京,一心只吊不下家里。”李 瓶儿道:“孩子也没甚事,我身子吃药后,略觉好些。”月娘一面收好行李及蔡太 师送的下程,一面做饭与西门庆吃。到晚又设酒和西门庆接风。西门庆晚夕就在月 娘房里歇了。两个是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欢爱之情,俱不必说。
次日,陈敬济和大姐也来见了,说了些店里的帐目。应伯爵和常峙节打听的来 家,都来探望。西门庆出来相见毕,两个一齐说:“哥一路辛苦。”西门庆便把东 京富丽的事情及太师管待情分,备细说了一遍。两人只顾称羡不已。当日,西门庆 留二人吃了一日酒。常峙节临起身向西门庆道:“小弟有一事相求,不知哥可照顾 么?”说着,只是低了脸,半含半吐。西门庆道:“但说不妨。”常峙节道:“实 为住的房子不方便,待要寻间房子安身,却没有银子。因此要求哥周济些儿,日后 少不的加些利钱送还哥。”西门庆道:“相处中说甚利钱!只我如今忙忙的,那讨 银子?且待韩伙计货船来家,自有个处。”说罢,常峙节、应伯爵作谢去了,不在 话下。
且说苗员外自与西门庆相会,在酒席上把两个歌童许下。不想西门庆归心如箭 ,不曾别的他,竟自归来。苗员外还道西门庆在京,差伴当来翟家问,才晓得西门 庆家去了。苗员外自想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既许了他,怎么失信!”于 是叫过两个歌童吩咐道:“我前日请山东西门大官人,曾把你两个许下他。我如今 就要送你到他家去,你们早收拾行李。”那两个歌童一齐跪告道:“小的每伏侍的 员外多年,员外不知费尽多少心力,教的俺每这些南曲,却不留下自家欢乐,怎地 到送与别人?”说罢,扑簌簌掉下泪来。那员外也觉惨然不乐,说道:“你也说的 是,咱何苦定要送人?只是:‘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那孔圣人说的话怎 么违得!如今也由不得你了,待咱修书一封,差人送你去,教他好生看觑你就是了 。”两个歌童违拗不过,只得应诺起来。苗员外就叫那门管先生写着一封书信,写 那相送歌童之意。又写个礼单儿,把些尺头书帕封了,差家人苗实赍书,护送两个 歌童往西门庆家来。两个歌童洒泪辞谢了员外,翻身上马,迤逦同望山东大道而来 。有日到了清河县,三人下马访问,一直迳到县牌坊西门庆家府里投下。
却说西门庆自从东京到家,每日忙不迭,送礼的,请酒的,日日三朋四友,以 此竟不曾到衙门里去。那日稍闲无事,才到衙门里升堂画卯,把那些解到的人犯, 同夏提刑一一审问一番。审问了半日,公事毕,方乘了一乘凉轿,几个牢子喝道, 簇拥来家。只见那苗实与两个歌童已是候的久了,就跟着西门庆的轿子,随到前厅 ,跪下禀说:“小的是扬州苗员外有书拜候老爹。”随将书并礼物呈上。西门庆连 忙说道:“请起来。”一面打开副启,细细看了。见是送他歌童,心下喜之不胜, 说道:“我与你员外意外相逢,不想就蒙你员外情投意合。酒后一言,就果然相赠 ,又不惮千里送来。你员外真可谓千金一诺矣。难得,难得!”两个歌童从新走过 ,又磕了四个头,说道:“员外着小的们伏侍老爹,万求老爹青目!”西门庆道: “你起来,我自然重用。”一面叫摆酒饭,管待苗实并两个歌童;一面整办厚礼─ ─绫罗细软,修书答谢员外;一面就叫两个歌童,在于书房伺候。不想,韩道国老 婆王六儿,因见西门庆事忙,要时常通个信儿,没人往来,算计将他兄弟王经── 才十五六岁,也生得清秀──送来伏侍西门庆,也是这日进门。西门庆一例收下, 也叫在书房中伺候。
西门庆正在厅上分拨,忽伯爵走来。西门庆与他说知苗员外送歌童之事,就叫 玳安里面讨出酒菜儿来,留他坐,就叫两个歌童来唱南曲。那两个歌童走近席前, 并足而立,手执檀板,唱了一套《新水令》“小园昨夜放江梅”,果然是响遏行云 ,调成白雪。伯爵听了,欢喜的打跌,赞说道:“哥的大福,偏有这些妙人儿送将 来。也难为这苗员外好情。”西门庆道:“我少不得寻重礼答他。”一面又与这歌 童起了两个名:一个叫春鸿,一个叫春燕。又叫他唱了几个小词儿,二人吃一回酒 ,伯爵方才别去。正是:
风花弄影新莺啭,俱是筵前歌舞人。 第五十六回 西门庆捐金助朋友 常峙节得钞傲妻儿
诗曰:
清河豪士天下奇,意气相投山可移。 济人不惜千金诺,狂饮宁辞百夜期。 雕盘绮食会众客,吴歌赵舞香风吹。 堂中亦有三千士,他日酬恩知是谁?
话说西门庆留下两个歌童,随即打发苗家人回书礼物,又赏了些银钱。苗实领 书,磕头谢了出门。后来不多些时,春燕死了,止春鸿一人,正是:
千金散尽教歌舞,留与他人乐少年。
却说常峙节自那日求了西门庆的事情,还不得到手,房主又日夜催逼。恰遇西 门庆从东京回家,今日也接风,明日也接风,一连过了十来日,只不得个会面。常 言道:见面情难尽。一个不见,却告诉谁?每日央了应伯爵,只走到大官人门首问 声,说不在,就空回了。回家又被浑家埋怨道:“你也是男子汉大丈夫,房子没间 住,吃这般懊恼气。你平日只认的西门大官人,今日求些周济,也做了瓶落水。” 说的常峙节有口无言,呆瞪瞪不敢做声。到了明日,早起身寻了应伯爵,来到一个 酒店内,便请伯爵吃三杯。伯爵道:“这却不当生受。”常峙节拉了坐下,量酒打 上酒来,摆下一盘熏肉、一盘鲜鱼。酒过两巡,常峙节道:“小弟向求哥和西门大 官人说的事情,这几日通不能会面,房子又催逼的紧,昨晚被房下聒絮了一夜,耐 不的。五更抽身,专求哥趁着大官人还没出门时,慢慢的候他。不知哥意下如何? ”应伯爵道:“受人之托,必当终人之事。我今日好歹要大官人助你些就是了。” 两个又吃过几杯,应伯爵便推早酒不吃了。常峙节又劝一杯,算还酒钱,一同出门 ,径奔西门庆家里来。
那时,正是新秋时候,金风荐爽。西门庆连醉了几日,觉精神减了几分。正遇 周内相请酒,便推事故不去,自在花园藏春坞,和吴月娘、孟玉楼、潘金莲、李瓶 儿五个寻花问柳顽耍,好不快活。常峙节和应伯爵来到厅上,问知大官人在屋里, 满心欢喜。坐着等了好半日,却不见出来。只见门外书童和画童两个抬着一只箱子 ,都是绫绢衣服,气吁吁走进门来,乱嚷道:“等了这半日,还只得一半。”就厅 上歇下。应伯爵便问:“你爹在那里?”书童道:“爹在园里顽耍哩。”伯爵道: “劳你说声。”两个依旧抬着进去了。不一时,书童出来道:“爹请应二爹、常二 叔少待,便来也。”两人又等了一回,西门庆才走出来。二人作了揖,便请坐的。 伯爵道:“连日哥吃酒忙,不得些空,今日却怎的在家里?”西门庆道:“自从那 日别后,整日被人家请去饮酒,醉的了不的,通没些精神。今日又有人请酒,我只 推有事不去。”伯爵道:“方才那一箱衣服,是那里抬来的?”西门庆道:“目下 交了秋,大家都要添些秋衣。方才一箱,是你大嫂子的。还做不完,才勾一半哩。 ”常峙节伸着舌道:“六房嫂子,就六箱了,好不费事!小户人家,一匹布也难得 。哥果是财主哩。”西门庆和应伯爵都笑起来。伯爵道:“这两日,杭州货船怎的 还不见到?不知买卖货物何如。这几日,不知李三、黄四的银子,曾在府里头开了 些送来与哥么?”西门庆道:“货船不知在那里担搁着,书也没捎封寄来,好生放 不下。李三、黄四的,又说在出月才关。”应伯爵挨到身边坐下,乘闲便说:“常 二哥那一日在哥席上求的事情,一向哥又没的空,不曾说的。常二哥被房主催逼慌 了,每日被嫂子埋怨,二哥只麻作一团,没个理会。如今又是秋凉了,身上皮袄儿 又当在典铺里。哥若有好心,常言道:救人须救急时无,省的他嫂子日夜在屋里絮 絮叨叨。况且寻的房子住着,也是哥的体面。因此,常二哥央小弟特地来求哥,早 些周济他罢。”西门庆道:“我曾许下他来,因为东京去,费的银子多了,本待等 韩伙计到家,和他理会。如今又恁的要紧?”伯爵道:“不是常二哥要紧,当不的 他嫂子聒絮,只得求哥早些便好。”西门庆踌躇了半晌道:“既这等,也不难。且 问你,要多少房子才够住?”伯爵道:“他两口儿,也得一间门面、一间客坐、一 间床房、一间厨灶──四间房子,是少不得的。论着价银,也得三四个多银子。哥 只早晚凑些,教他成就了这桩事罢。”西门庆道:“今日先把几两碎银与他拿去, 买件衣服,办些家活,盘搅过来,待寻下房子,我自兑银与你成交,可好么?”两 个一齐谢道:“难得哥好心。”西门庆便叫书童:“去对你大娘说,皮匣内一包碎 银取了出来。”书童应诺。不一时,取了一包银子出来,递与西门庆。西门庆对常 峙节道:“这一包碎银子,是那日东京太师府赏封剩下的十二两,你拿去好杂用。 ”打开与常峙节看,都是三五钱一块的零碎纹银。常峙节接过放在衣袖里,就作揖 谢了。西门庆道:“我这几日不是要迟你的,你又没曾寻的。只等你寻下,待我有 银,一起兑去便了。”常峙节又称谢不迭。三个依旧坐下,伯爵便道:“多少古人 轻财好施,到后来子孙高大门闾,把祖宗基业一发增的多了。悭吝的,积下许多金 宝,后来子孙不好,连祖宗坟土也不保。可知天道好还哩!”西门庆道:“兀那东 西,是好动不喜静的,怎肯埋没在一处!也是天生应人用的,一个人堆积,就有一 个人缺少了。因此积下财宝,极有罪的。”
正说着,只见书童托出饭来。三人吃毕,常峙节作谢起身,袖着银子欢喜走到 家来。刚刚进门,只见浑家闹吵吵嚷将出来,骂道:“梧桐叶落──满身光棍的行 货子!出去一日,把老婆饿在家里,尚兀自千欢万喜到家来,可不害羞哩!房子没 的住,受别人许多酸呕气,只教老婆耳朵里受用。”那常二只是不开口,任老婆骂 的完了,轻轻把袖里银子摸将出来,放在桌儿上,打开瞧着道:“孔方兄,孔方兄 !我瞧你光闪闪、响当当无价之宝,满身通麻了,恨没口水咽你下去。你早些来时 ,不受这淫妇几场气了。”那妇人明明看见包里十二三两银子一堆,喜的抢近前来 ,就想要在老公手里夺去。常二道:“你生世要骂汉子,见了银子,就来亲近哩。 我明日把银子买些衣服穿,自去别处过活,再不和你鬼混了。”那妇人陪着笑脸道 :“我的哥!端的此是那里来的这些银子?”常二也不做声。妇人又问道:“我的 哥,难道你便怨了我?我也只是要你成家。今番有了银子,和你商量停当,买房子 安身却不好?倒恁地乔张致!我做老婆的,不曾有失花儿,凭你怨我,也是枉了。 ”常二也不开口。那妇人只顾饶舌,又见常二不揪不采,自家也有几分惭愧,禁不 得掉下泪来。常二看了,叹口气道:“妇人家,不耕不织,把老公恁地发作!”那 妇人一发掉下泪来。两个人都闭着口,又没个人劝解,闷闷的坐着。常二寻思道: “妇人家也是难做。受了辛苦,埋怨人,也怪他不的。我今日有了银子不采他,人 就道我薄情。便大官人知道,也须断我不是。”就对那妇人笑道:“我自耍你,谁 怪你来!只你时常聒噪,我只得忍着出门去了,却谁怨你来?我明白和你说:这银 子,原是早上耐你不的,特地请了应二哥在酒店里吃了三杯,一同往大官人宅里等 候。恰好大官人正在家,没曾去吃酒,亏了应二哥许多婉转,才得这些银子到手。 还许我寻下房子,兑银与我成交哩!这十二两,是先教我盘搅过日子的。”那妇人 道:“原来正是大官人与你的,如今不要花费开了,寻件衣服过冬,省的耐冷。” 常二道:“我正要和你商量,十二两纹银,买几件衣服,办几件家活在家里。等有 了新房子,搬进去也好看些。只是感不尽大官人恁好情,后日搬了房子,也索请他 坐坐是。”妇人道:“且到那时再作理会。”正是:
惟有感恩并积恨,万年千载不生尘。
常二与妇人说了一回,妇人道:“你吃饭来没有?”常二道:“也是大官人屋 里吃来的。你没曾吃饭,就拿银子买了米来。”妇人道:“仔细拴着银子,我等你 就来。”常二取栲栳望街上买了米,栲栳上又放着一大块羊肉,拿进门来。妇人迎 门接住道:“这块羊肉,又买他做甚?”常二笑道:“刚才说了许多辛苦,不争这 一些羊肉,就牛也该宰几个请你。”妇人笑指着常二骂道:“狠心的贼!今日便怀 恨在心,看你怎的奈何了我!”常二道:“只怕有一日,叫我一万声:‘亲哥,饶 我小淫妇罢!’我也只不饶你哩。试试手段看!”那妇人听说,笑的往井边打水去 了。当下妇人做了饭,切了一碗羊肉,摆在桌儿上,便叫:“哥,吃饭。”常二道 :“我才吃的饭,不要吃了。你饿的慌,自吃些罢。”那妇人便一个自吃了。收了 家活,打发常二去买衣服。常二袖着银子,一直奔到大街上来。看了几家,都不中 意。只买了一件青杭绢女袄、一条绿绸裙子、一件月白云绸衫儿、一件红绫袄子、 一件白绸裙儿,共五件。自家也对身买了一件鹅黄绫袄子、一件丁香色绸直身,又 买几件布草衣服。共用去六两五钱银子。打做一包,背到家中,叫妇人打开看看。 妇人看了,便问:“多少银子买的?”常二道:“六两五钱银子。”妇人道:“虽 没便宜,却值这些银子。”一面收拾箱笼放好,明日去买家活。当日妇人欢天喜地 过了一日,埋怨的话都掉在东洋大海里去了,不在话下。
再表应伯爵和西门庆两个,自打发常峙节出门,依旧在厅上坐的。西门庆因说 起:“我虽是个武职,恁的一个门面,京城内外也交结许多官员,近日又拜在太师 门下,那些通问的书柬,流水也似往来,我又不得细工夫料理。我一心要寻个先生 在屋里,教他替写写,省些力气也好,只没个有才学的人。你看有时,便对我说。 ”伯爵道:“哥,你若要别样却有,要这个倒难。第一要才学,第二就要人品了。 又要好相处,没些说是说非,翻唇弄舌,这就好了。若是平平才学,又做惯捣鬼的 ,怎用的他!小弟只有一个朋友,他现是本州秀才,应举过几次,只不得中。他胸 中才学,果然班马之上,就是人品,也孔孟之流。他和小弟,通家兄弟,极有情分 。曾记他十年前,应举两道策,那一科试官极口赞好。不想又有一个赛过他的,便 不中了。后来连走了几科,禁不的发白[髟丐]斑。如今虽是飘零书剑,家里也还 有一百亩田、三四带房子住着。”西门庆道:“他家几口儿也够用了,却怎的肯来 人家坐馆?”应伯爵道:“当先有的田房,都被那些大户人家买去了,如今只剩得 双手皮哩。”西门庆道:“原来是卖过的田,算什么数!”伯爵道:“这果是算不 的数了。只他一个浑家,年纪只好二十左右,生的十分美貌,又有两个孩子,才三 四岁。”西门庆道:“他家有了美貌浑家,那肯出来?”伯爵道:“喜的是两年前 ,浑家专要偷汉,跟了个人,走上东京去了,两个孩子又出痘死了,如今只存他一 口,定然肯出来。”西门庆笑道:“恁他说的他好,都是鬼混。你且说他姓甚么? ”伯爵道:“姓水,他才学果然无比,哥若用他时,管情书柬诗词,一件件增上哥 的光辉。人看了时,都道西门大官人恁地才学哩!”西门庆道:“你都是吊慌,我 却不信。你记的他些书柬儿,念来我听,看好时,我就请他来家,拨间房子住下。 只一口儿,也好看承的。”伯爵道:“曾记得他捎书来,要我替他寻个主儿。这一 封书,略记的几句,念与哥听:
【黄莺儿】书寄应哥前,别来思,不待言。满门儿托赖都康健。舍字 在边,傍立着官,有时一定求方便。羡如椽,往来言疏,落笔起云烟。”
西门庆听毕,便大笑将起来,道:“他既要你替他寻个好主子,却怎的不捎书来, 到写一只曲儿来?又做的不好。可知道他才学荒疏,人品散荡哩。”伯爵道:“这 到不要作准他。只为他与我是三世之交,自小同上学堂。先生曾道:‘应家学生子 和水学生子一般的聪明伶俐,后来一定长进。”落后做文字,一样同做,再没些妒 忌,极好兄弟。故此不拘形迹,便随意写个曲儿。况且那只曲儿,也倒做的有趣。 ”西门庆道:“别的罢了,只第五句是甚么说话?”白爵道:“哥不知道,这正是 拆白道字,尤人所难。‘舍’字在边,旁立着‘官’字,不是个‘馆’字?──若 有馆时,千万要举荐。因此说:‘有时定要求方便。’哥,你看他词里,有一个字 儿是闲话么?只这几句,稳稳把心窝里事都写在纸上,可不好哩!”西门庆被伯爵 说的他恁地好处,到没的说了。只得对伯爵道:“到不知他人品如何?”伯爵道: ”他人品比才学又高。前年,他在一个李侍郎府里坐馆,那李家有几十个丫头,一 个个都是美貌俊俏的。又有几个伏侍的小厮,也一个个都标致龙阳的。那水秀才连 住了四五年,再不起一些邪念。后来不想被几个坏事的丫头小厮,见他似圣人一般 ,反去日夜括他。那水秀才又极好慈悲的人,便口软勾搭上了。因此,被主人逐出 门来,哄动街坊,人人都说他无行。其实,水秀才原是坐怀不乱的。若哥请他来家 ,凭你许多丫头、小厮,同眠同宿,你看水秀才乱么?再不乱的。”西门庆笑骂道 :“你这狗才,单管说慌吊皮鬼混人。前月敝同僚夏龙溪请的先生倪桂岩,曾说他 有个姓温的秀才。且待他来时再处。”正是:
将军不好武,稚子总能文。
目录
第一回 西门庆热结十弟兄 武二郎冷遇亲哥嫂 第二回 俏潘
第三回 定挨光王婆受贿 设圈套浪子私挑 第四回 赴巫山潘
第五回 捉奸情郓哥定计 饮鸩药武大遭殃 第六回 何九受贿
第七回 薛媒婆说娶孟三儿 杨姑娘气骂张四舅 第八回 盼情
第九回 西门庆偷娶潘金莲 武都头误打李皂隶 第十回 义士
第十一回 潘金莲激打孙雪娥 西门庆梳笼李桂姐第十二回
第十三回 李瓶姐墙头密约 迎春儿隙底私窥 第十四回 花
第十五回 佳人笑赏玩灯楼 狎客帮嫖丽春院 第十六回 西门
第十七回 宇给事劾倒杨提督 李瓶儿许嫁蒋竹山 第十八回
第十九回 草里蛇逻打蒋竹山 李瓶儿情感西门庆 第二十回
第二十一回 吴月娘扫雪烹茶 应伯爵替花邀酒 第二十二回
第二十三回 赌棋枰瓶儿输钞 觑藏春潘氏潜踪 第二十四回
第二十五回 吴月娘春昼秋千 来旺儿醉中谤仙 第二十六回
第二十七回 李瓶儿私语翡翠轩 潘金莲醉闹葡萄架 第二十八
第二十九回 吴神仙冰鉴定终身 潘金莲兰汤邀午战 第三十回
第三十一回 琴童儿藏壶构衅 西门庆开宴为欢 第三十二回
第三十三回 陈敬济失钥罚唱 韩道国纵妇争锋 第三十四回
第三十五回 西门庆为男宠报仇 书童儿作女妆媚客 第三十六
第三十七回 冯妈妈说嫁韩爱姐 西门庆包占王六儿 第三十八
第三十九回 寄法名官哥穿道服 散生日敬济拜冤家 第四十回
第四十一回 两孩儿联姻共笑嬉 二佳人愤深同气苦 第四十二
第四十三回 争宠爱金莲惹气 卖富贵吴月攀亲 第四十四回
第四十五回 应伯爵劝当铜锣 李瓶儿解衣银姐 第四十六回
第四十七回 苗青贪财害主 西门枉法受赃 第四十八回 弄私
第四十九回 请巡按屈体求荣 遇胡僧现身施药 第五十回 琴
第五十一回 打猫儿金莲品玉 斗叶子敬济输金 第五十二回
第五十三回 潘金莲惊散幽欢 吴月娘拜求子息 第五十四回
第五十五回 西门庆两番庆寿旦 苗员外一诺送歌童 第五十六
第五十七回 开缘簿千金喜舍 戏雕栏一笑回嗔 第五十八回
第五十九回 西门庆露阳惊爱月 李瓶儿睹物哭官哥 第六十回
第六十一回 西门庆乘醉烧阴户 李瓶儿带病宴重阳 第六十二
第六十三回 韩画士传真作遗爱 西门庆观戏动深悲 第六十四
第六十五回 愿同穴一时丧礼盛 守孤灵半夜口脂香 第六十六
第六十七回 西门庆书房赏雪 李瓶儿梦诉幽情 第六十八回
第六十九回 招宣府初调林太太 丽春院惊走王三官第七十回
第七十一回 李瓶儿何家托梦 提刑官引奏朝仪 第七十二回
第七十三回 潘金莲不愤忆吹箫 西门庆新试白绫带 第七十四
第七十五回 因抱恙玉姐含酸 为护短金莲泼醋 第七十六回
第七十七回 西门庆踏雪访爱月 贲四嫂带水战情郎 第七十八
第七十九回 西门庆贪欲丧命 吴月娘失偶生儿 第八十回 潘
第八十一回 韩道国拐财远遁 汤来保欺主背恩 第八十二回
第八十三回 秋菊含恨泄幽情 春梅寄柬谐佳会 第八十四回
第八十五回 吴月娘识破奸情 春梅姐不垂别泪 第八十六回
第八十七回 王婆子贪财忘祸 武都头杀嫂祭兄 第八十八回
金瓶梅 第八十九回 - 第九十五回
金瓶梅 第九十六回 - 第一百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