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清平隨筆|劉派正經7.使用價值不相等的“互益”交換

前幾篇討論商品交換的，正義、自由、平等、誠信等特徵，已經談到了它的“互益”品格：要是遵循交換通義：“請給我以我想要的東西吧，你也會得到你想要的東西”，雙方基於互不坑害對方的素樸正義感，既自由、又平等、還誠信地完成了買賣，豈不就都得到了，各自意欲的好東西，統統從中獲得了收益麼，俗話或曰“互利互惠”。

淺人有個小註：儘管這個成語更常見，還朗朗上口，但考慮到“互利”偏重於“實利”，“互惠”偏重於“恩惠”，本系列寧肯採用，涵蓋面更廣，也更清晰的“互益”一詞，嗯哼。

進一步瞧，藉助人性邏輯的原點執着，再往深了挖下去，好像還能發現一點：導致這種互益的動機恰恰在於，人們由於自身有限，形成分工，因而只能生產自己能夠生產的東西，不能生產自己不能生產的東西後，必然產生的“相互幫助”，這種特定的人際需要。

對此老斯他也有高見：“文明社會裡，人人都隨時需要，與別個合作，得到幫助。其他動物中，個體長大了，就完全獨立啦，因而自然狀態下，不需要同類提供援手。可人類幾乎總需要同伴幫助，單單指望別個的恩惠，肯定不夠。”

無需講，這話也有不靠譜處：其他動物中，要是有了分工，如同狼群或蜂群那樣子，照樣會出現，相互幫助的協同合作，並且不是隨機碰巧的，往往很能持續，只不過不是靠商品交換，而是靠“狼倫德性”，或“蜂倫德性”的原初本能，因而有點類似於，遠古時代的氏族生活。

可是呢，人類進入文明後，由於社會分工，以及私有產權的緣故，情況就像斯密說的那樣子啦：你想得到，自己力所不及的好東西，單單指望別個，好心施捨給你，絕對不夠；更紮實的做法是，你拿你能生產，別個不能生產的好東西，與別個換，別個才會心甘情願地，把你力所不及的好東西交給你，不是？

正因此，事情不像斯密，反果為因主張的那樣子，先有了相互幫助的交換需要，然後才形成了人際分工。毋寧說，事情的真相是：人們由於自身有限的緣故，先形成了人際分工，然後才在彼此享有，自由平等地位的基礎上，產生了通過商品交換，互幫互助的需要，最終發展成了，所謂的市場經濟秩序。

相比之下呢，假定小農經濟到了，絕對封閉的地步，即便家庭內部也有分工，以及相關的益品分配，依然不會與其他家庭，形成互幫互助的交換需要，完全能夠當個，老死不相往來，純粹自給自足的家裡蹲。

當然嘍，這純粹是個虛擬語氣的假定，因為現實生活中，人際分工無處不在的緣故，不僅小農經濟，而且後面要討論的指令經濟，包括隔壁金朝鮮那樣子的，全方位指令經濟，也不得不在不同程度上，搞點商品交換，儘管構不成市場秩序，卻好像能命名為：“資本主義尾巴”，靠着它的小範圍揮舞擺動，在沒被徹底割掉之前，最低程度地滿足，人際間的互助需要，乞憐式地維繫，社會生活的最低運轉……

說白了，哪怕閣下想當個，和誰都不打交道的頂級死宅，不也得偶爾叫個外賣，喊個快遞嘛；否則的話，您如何把小日子過下去，躲開隨時降臨的餓肚空腹，嗝屁狗帶呢，嗯哼。

從這樣子的互益視角看，米塞斯等人主張的“不等價交換”，顯然主要是在，使用價值的意思上說的：按照取主舍次的二號元理，以及《自由意志》46篇的論證，雙方從事商品交換的目的，都是想“用更滿意的狀態，取代不太滿意的狀態”，亦即你看重我賣的胖頭鰱，勝過自己手裡的十元錢，我看重你手裡的十元錢，勝過自己賣的胖頭鰱。否則的話，要是咱倆一致認為，兩個東西在使用價值上，完全相等，你我幹嘛還要多一道子，互通有無做買賣呀？犯傻。

提前劇透一回：斯密睜眼說瞎話地聲稱，他“看不見”的那隻手，也是在這樣子的互益中，如同禿頭虱子一個樣，明擺着伸出來滴：既然你我通過，使用價值不相等的交換行為，各自都拿不看重的益品，換到了更看重的益品，由此達成了用更滿意的狀態，取代不太滿意狀態的目的，以致我這邊有了利潤，你那邊飽了口福，豈不就讓咱倆的生活水平，統統得到了提升麼？要是大夥都這樣子行事，不就促成了財富的增長，增進了社會的福祉麼？

此外呢，這樣子的互益還能表明：商品交換行為，對於消解雙方各有缺失的，潛在人際衝突而言，不僅是基於素樸正義感的“對”，而且是雙方統統意欲的“好”，結果讓市場經濟成了，在克服人們由於自身有限、資源稀缺等緣故，所造成的困境方面，值得優先考慮的重要途徑——等到下面分析了，其他經濟秩序的弊端後，這句話甚至還有理由改成：唯一應當採取的根本途徑……

至於斯密也主張的“等價交換”，倘若僅僅是指，雙方在交換時都認為，兩件商品，有着同等的交換價值，則不過是廢話一句的事實指認：你用你兜里的十元錢，換取了我出售的胖頭鰱，這個交換行為本身就包含着，下面的價值內容：咱倆一致同意，你我各自擁有的商品，能以基於素樸正義感的，自由、平等、誠信、互益方式，彼此易手互換。

說穿了，哪怕咱倆對胖頭鰱與十元錢，在使用價值方面的主次輕重，有着絕對不相等的評價，哪怕討價還價的過程中，你覺得我出售的胖頭鰱，還不夠物美價廉，我覺得你只肯出十元錢，砍價實在太狠了，哪怕成交了各奔南北後，咱倆心裡都覺得，今天賺大發了，或者虧了血本，哪怕你我忽然發現，隔壁攤的胖頭鰱，賣了十五塊，因此一個捶胸頓足，一個欣喜若狂，統統改變不了，咱倆完成買賣的那一刻，對這兩件商品的交換價值，彼此相等的當下指認。

後面將進一步分析，要是除此之外，又給這種等價交換，另行賦予了“等量勞動交換”的意思，不僅實然層面，不符合事實的本來面目，而且應然層面，也會產生嚴重的誤導效應，因此必須加以糾正，不是？

這裡打算糾正的，則是更貼近本篇主題的，另一個流行成見：實行市場經濟的資本主義，文言又叫“市民社會”，由於大搞原子式的個人主義，結果是人人都注重功利，精於計算，貪圖享受，追求孤獨，過分理智，高度專業，人際鬆散，情感冷漠，關繫緊張，一己個人與集體國族之間，隔膜疏離，甚至還會導致，社會規範失靈、公共道德缺失等危機，真夠嚴重的吔。怕怕。

這樣子的說法，在黑格爾式的國家理念，相對頑強的德國率先問世，後來又得到，阿倫特等大牌的背書，就漸漸在全球蔓延開了，自然免不了被引進到，血親情理的儒味國度，成為不少論者，抨擊西方現代文化的一把利器。

其實哦，撇開用德國式的國家主義，斥責英美式的個人主義，業已多少帶點，前現代對現代化，羨慕嫉妒恨的味兒不談，單就這邊借花獻佛的抨擊來講，也呈現出咱儒家很健忘，還缺乏反思能力的典型特徵：“一盤散沙”的成語裡面，凝聚着怎樣的，文化沉澱和理念結晶呀？也因此，批判別個的原子式之前，是不是有必要，先反省一下自個身上，源更遠流更長的原子式哦……

無需說，咱們的一盤散沙頗有特色，不是以個人為單位，而是以親情紐起來的家庭為單位，俗話或曰：“各親其親，各子其子。”可是哈，這個差異似乎絲毫木有，減弱這盤沙子的鬆散程度：儘管家庭內部、血親之間，溫情脈脈，情意綿綿，但不同家庭之間，尤其陌生人之間，那種人際鬆散、情感冷漠、關繫緊張、隔膜疏離的狀態，不是早已栩栩如生地展現在，另一個耳熟能詳的成語中了麼：“形同陌路”？無論如何，“陌路”二字在此，好像沒啥情深意長、戀戀不捨的意思吧，嗯哼。

淺人在《忠孝與仁義》裡，曾努力證明：咱儒家的血親至上精神，對此做出了重大貢獻，不容抹殺，因而在此只準備，蜻蜓點水地指出另外一點：一方面，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長期占據着主導地位；另一方面，互幫互助的市場交換，先是被打入了，士農工商的墊底冷宮，後來又被當成尾巴割，也為一盤散沙的文化品格，提供了滋生繁衍的，雙層肥沃土壤，沒法輕視……

相比之下呢，撇開宗教方面的因素不談，遵循互益雙贏的交換通義，建立起來的市場經濟，在西方的發展發達，對於陌生人之間的坦誠相待、友好相處、相互幫助，卻起到了重要的支撐作用，與形同陌路式的旁若無人、麻木不仁、漠不關心、無動於衷，不可同日而語。

就此炫耀俺老漢的親自體驗，未免絕對有限（那還不是你碰巧撞上啦），所以打算推出一個，共享度高了一丟丟的事例：觀看足球籃球比賽的時候，撇開技術技藝技巧的事兒不談，閣下覺得，是原子化了的他們，還是據說沒原子化的咱們，更富於“合作意識”“團隊精神”，更少見“內訌”“窩裡鬥”呀？別迴避問題喲，親。

火上再澆碗油：不好意西吔，親，現如今頻繁出現的“親”字，儘管通體浸潤着，套近乎、攀交情的儒味意向，大多數語境下的意思，差不多也就接近於，“形同陌路”的內涵咧，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