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二年一月,我从北大化学系毕业后,鬼使神差地被分到了湖南农学院基础课部。
春季开学,我和很多年轻教师住进了靠边的一栋学生宿舍楼,四个人一间,比学生好一点。但条件很差,尤其是厕所。 谭建湘是湖南师范学院体育系毕业后分来的,住我们隔壁。他过去曾经是足球运动员,个头不高,但很健壮。浓眉大眼,满头黑发,帅气精神。他说话不快,但声音洪亮,而且显得很自信。他家不是长沙就是湘潭,反正不远,周末都回家过。这点就比我好多了,我家远在芷江,当时要回去一趟,至少要坐上十个小时的火车,加上两边的公共汽车和等车,一趟要化上十三小时以上,只能等到放假才能回家。 那是春季,离六月份第十二届西班牙世界杯足球赛不远。建湘很快就开始张贴世界杯足球赛预测与分析的讲座广告,主讲人就是他。我在北大也是足球迷,虽然不踢,但亚洲世界杯预选赛非常热心,那种热心一点也不逊色于对中国女排的关注。中国队的比赛实况转播基本都看了,大部分是在杨光家看的。我们对中国足球队出线一直抱有希望,可是中国队却总是在关键场次,关键时刻表现不好,让我们一次一次的失望。最后是新西兰,科威特在亚洲赛区出线。 我这样的足球迷当然对世界杯非常关心,加上建湘就是足球专业的,所以我们常常和他在宿舍里聊足球,当然基本上是他讲,我是忠实的听众。当时的世界足坛明星璀璨,像马纳多拉,鲁梅尼奥,济科,苏格拉底,法尔考,普拉蒂尼,贝肯鲍尔(教练),等一大批。建湘的口才不错,说起这些人来,从他们的性格,踢法,和战绩,侃侃道来,让我等非常着迷,听得如痴如醉。 建湘很聪明,说话有激情还有逻辑,感染力强。他的口才即使在重点大学毕业生中,也是不多见的。后来他的讲座,来了不少学生,还有我们这样的青年教师,几十个听众。他很耐心地给我们介绍了足球的发展史,欧美与拉美足球的特点与不同,各届世界杯的夺冠队伍,足球的各种阵型,比如442,433,424 等。还有像巴西,英格兰,德国,荷兰,意大利,阿根廷等世界足球强国的特点,以及当时的足球明星们的个人技术分析,当然还有他自己对这届世界杯的预测(不记得他的预测了)。 那时我觉得他的组织能力,领导才能都不错,绝对是个做教练的好材料,但他没有遇到这方面的伯乐。 我在我们宿舍年龄排第二,所以有时候室友开玩笑地叫我“二哥”。后来传到了周边宿舍,其他一些人也偶然这么叫,但叫得最多的是建湘,有段时间几乎见到我就叫“二哥“可能觉得显得亲切一点。后来别人都不叫这个名字了,他还叫。 1985年初我调离了农学院,建湘也在当年秋天考入上海体育学院,成为一名研究生,专业好像是体育经济学。 1986初夏,因为在办公厅从来没有出过长差,只是偶然在长沙附近走走,心里有点憋,就决定自费出游一趟,散散心。先到了北京,在北大见了同学,住了几天。然后去了辽宁朝阳,见了伯父家的堂妹,忘记那次为什么没有见到伯父伯母。随后马上去了沈阳,见了正在辽大读书的堂弟。第二天就去了大连,见了大学同班同学,当年在大连化物所工作王祖伟,住了几天。当时想调到大连,跑了两个单位,但后来没有成。 长沙出发之前就和建湘联系了,说我会到上海来找他,他说欢迎。我告别王祖伟,坐上了大连至上海的轮船。为了省钱,买的是底舱的票,不透气,加上海上颠簸让我晕船,吐得厉害。好像花了一天多还是两天才到上海,然后坐公共汽车到了上海体育学院。建湘把我安排在他们宿舍,研究生宿舍比本科生主人少,四人一间。有床空着(不知是上海人还是有事不在),我就与他们共住一室。 这是我第一次到上海,我在上海没有亲戚,虽然有几位上海的大学同学,但毕业以后没有联系,都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上海。我没有钱,建湘也没有空。在我住了两天时间里,白天他去上课的时候,我就在校园里逛。他有空的时候则带我转,基本上也是校园和周边一些地方。吃饭时我跟他去学生食堂,和其他学生一起吃,有点重温学校生活的味道。 建湘和室友的关系很和谐,当然也隆重地介绍了我,把我吹了一通。但“二哥“他没有再叫,可能觉得是研究生了,这种”哥们“称呼已经不合时宜了。后来好像基本上没有再叫过”二哥“了。不然博士,教授,专家与人称兄道弟怎么说也与身份不符。 我后来与他的室友很快混熟了,一起聊天。从他们嘴里得知建湘现在学的专业理论性很强,而且英语要求也很高,但他学得很好。 就这样在上海体院待了两天,去了一趟南京路,连“走马观花“都谈不上就回长沙了,至今对上海仍然没有什么印象。 不久我从农学院的一些人那里听说了建湘与于殷红在谈恋爱。于殷红是79级湖南农学院土化专业的学生,我曾经是土化专业物理化学的助教,带过她的物理化学实验,算是她的老师。于殷红出生知识分子家庭,书生气十足,总戴一副深度眼镜,见人有一点腼腆,话很少。据我所知,她不擅长体育,也几乎没有见她参加体育活动。她和建湘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听说是土化邹兆德老师做的介绍,邹老师是我的老乡,我儿时朋友邹小松的堂姐。她是于殷红的毕业论文的指导老师,人很热情,把学生当成儿女对待,经常请学生来自己的家吃饭。我曾经在她家见过于殷红。 建湘显然很喜欢她,很主动,最后两人走到一起,而且一直恩爱。他们是我见过的性格爱好相差最大的配偶,但却很幸福。让我想起长沙人喜欢说的:“爱情没有书对”,书对的意思就是书上可以对得上或说找得到的标准。通俗一点说就是:爱情是没有标准模式的。 我出国后,很长时间没有与建湘联系。2004,还是2005年,他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他就在新泽西。原来他与夫人来他在新泽西的小舅子家拜访,让我去见他。我于是开车45分钟,到了他小舅子家。见到他,于殷红,还有他岳父母和小舅子。 建湘还是那样很精神,充满朝气。他告诉我,研究生毕业后先分到广州体育学院,后来转到中南师范大学体育学院,主要做体育社会学,体育管理学方面的研究。这几年他还做了国际羽联中国方面的代表,有时出国参加一些会议,比赛。他知道我喜欢打羽毛球,曾经是湖南农学院教工羽毛球冠军,特意送给我一副羽毛球拍,比市面上的好。不过我到美国后,第一年在Marquette University 参加过羽毛球比赛,荣幸得到冠军。但那次比赛让我彻底失去了在美国打羽毛球的兴趣,因为太难了。到处都没有羽毛球场地,如果要打比赛,得先reserve场地,临时划线,球还是塑料球。本人虽然没有当过专业队员,但曾经有过类似专业运动员的培训,参加过正式的地区羽毛球比赛,还当过第二铁路工程局的羽毛球裁判,不能接受这种完全不正规的条件。从此我在美国就没有再打过羽毛球,建湘送我的羽毛球拍除了儿子小时候在后院的球场上教他一些羽毛球基本功时用过一下,基本上常年束之高阁。 2011还是2012年夏,我回国专程去了广州,见了建湘。他当时在中南师范大学体育学院做教授,主要做体育经济学研究。我问你具体研究些什么呢?他说现在研究体育场馆的社会利用。他告诉我,中国各地修了很多的体育场馆,包括北京的奥运村,水立方,还有亚运村。这些场馆大部分长期处于闲置状态,不但没有给社会带来效益,还需要花钱维护。所以,怎么充分利用这些场馆为社会服务,同时又能赚钱维护场馆就是一项非常有意义的体育经济学的课题。 我觉得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课题。他告诉我,现在中国很多地方已经开始对社会开放一些体育场馆了,这与他和其他一些专家的呼吁和研究有直接关系。他经常会参加一些学术会议,也会接受媒体的采访。我在的那几天,一家广州的报社还是电视台正与他联系安排一次采访,谈的题目就是体育场馆的利用。建湘当时已经是这方面的专家,也是政府的顾问,提的建议非常受重视。看着他做着自己喜欢又很有意义的工作,可以造福于社会大众。不再是原来在湖南农学院那时靠到处发传单办足球世界杯讲座,给几十个人讲讲足球的小青年了。 离上次见面又过去了十一二年了,我们好久没有联系了。华南师范大学体育学院官网对他的介绍是:“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家体育总局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常务副主任,中国体育场馆协会运营管理研究中心主任兼首席研究员”。反正上网查“谭建湘“有很多消息,到某地做报告,或讲座,或专家咨询了,很忙碌。我这个”二哥“为有他这样一个“老弟”而高兴。
写于2023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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