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元月我接到北京大学录取通知书后,妈妈通过同事,打听到了一些在北京的朋友。她拿出一张纸对我说:你去北京后,有两个人可以去拜访。第一是王力阿姨,50年代初她是我在省妇联工作时的领导,后来她调到黔阳地区(今怀化市)做妇联主任,亲自向上级要求让我跟她一起去。她也曾经是你生父的领导,对我们很好,而且是她极力撮合我和你生父的婚姻。第二个是陈桂平阿姨,我和她当年在晃县(新晃县,与芷江毗邻)在一起工作过,一起下乡,同吃同住同劳动。人很好,后来与丈夫李叔叔一起调去援藏,在那里俩人都得了心脏病,现在病退在北京。 我在《父亲的脊梁,妈妈的眼泪》,和《妈妈的童话》两本书中讲述过与王力阿姨见面的情况,这里就不展开了。此书在Amazon上有,有兴趣的可以去看。 到了北大,我一直很忙,没有时间去看陈桂平阿姨。可能到了六月份比较暖和的时候才去见她。我按照地址,从北大出发,倒了几次公共汽车,找到了陈桂平阿姨的家。那是北京南边一个小胡同深处的一个小四合院,是很老的城区。进到院子里,中间有一个大约只有三个乒乓球台面积的天井,有一棵胳膊粗的小树,树边有一个水龙头,是大家共用的水源。院里还有另外两户人家,好像都很忙,不是关着门就是上了锁,很少见到人。 陈姨家住在进门左手边的两间房,后面有一间厨房。和王力阿姨一家有一个独立的大四合院,条件差了很多。但他们的房间收拾的很干净整洁,采光很好,非常温馨。 陈桂平阿姨与先生李叔叔(名字忘记了)见到我很高兴,李叔叔当年也在黔阳工作,也认识我妈妈和生父,都算是黔阳地区的同事。他们都是河北人,高中毕业后参加工作,当时叫参加革命,随着部队南下到了湖南,然后就留在黔阳工作。他们和我妈妈年龄差不多,当年都是四十七八岁。陈姨不胖不瘦,中等个头,端庄恬静,和蔼可亲。李叔叔稍显清瘦,白面书生的样子。 见面坐下后,他们问起我妈妈的继父的情况,我说了我知道的一切。他们一起回忆起当年在黔阳工作的往事,陈姨说当年她与我妈妈一起下乡,一起住在老乡家,在一张床上睡觉,一口锅里吃饭,情同手足。当年还有土匪,工作还有危险。和我妈妈朝夕相处,都是小知识分子,无话不谈,很投缘,一起度过了一段难忘青春岁月。他们还提起很多我不知道的叔叔阿姨们,对于我生父,他们也知道。生父被打右派,后来饿死在农场的事应该是他们离开黔阳去西藏以后发生的。他们是后来听说,感叹世态炎凉,人生难料。觉得我能考上北大,可以告慰生父在天之灵。 陈姨说起刚到黔阳,天天吃白花花的大米,很高兴。因为当年在河北很难吃上大米,天天吃的是玉米高粱米。但很快发现,食用油很少,吃很多大米饭仍然感到很饿,觉的很奇怪。心想,我在河北也没有什么油,但似乎没有这么饿。后来想清楚了,因为玉米里面就含有油,所以可以榨玉米油,玉米吃得多,食用油少也问题不大。但大米不含油,没有食用油身体就欠缺油,所以容易饿。 他们当时已经病休。两人当年在黔阳工作几年后被抽调去援藏,在西藏工作了多年。但两人都不适应高纬度的环境,长期的高山反应引起了心脏病,只好病休离开西藏。最初他们想回湖南,但他们的工作关系已经不在湖南了,找不到愿意接受的单位。工作关系在西藏,但西藏他们又不能呆,只好先回了河北老家。后来是作为西藏驻京人员,得以在北京安排居住,上了北京户口,但工资仍然是西藏发。 大概是西藏给他们带来了太多的不愉快,他们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他们在西藏的经历,我不知道他们在西藏哪里,做什么,做了多久。总之,青春年华在西藏度过,却落下一身病。 他们有三个孩子。老大李建,比我大一两岁;老二,李华,比我小一两岁;老三是女儿,记不得叫什么了。应该是孩子跟他们在西藏生活,或者至少生活过一段,那里的教育水平可想而知。虽然孩子读书的时候是文革,学校也不教。但还是有1972-73年的教育回潮,内地学校那两年还是抓了教育质量,我就是得益于当时老师认真教课学到了一点东西。但西藏合格的老师很少,怎么抓也不可能比内地好。所以三个孩子肯定被耽误了,当时都没有上大学。 李建好像出生在黔阳,下过乡,喜欢读书,见多识广,有社会阅历,我们比较有话谈。李华,和最小的妹妹则没有下乡,经历不同,没有什么话说。当时李建,李华都已有工作,但没有自己的住房,所以仍然与父母住在一起。 陈阿姨,李叔叔对我很好,每次都做好吃的招待我。加上和李建谈得来,所以头两年我去他们家还比较多,一个学期一般有一次,有时有两次。第二年(1979年)暑假我没有回家,有一次去陈桂平阿姨家,因为比较晚了,回北大要很长时间,他们就留我在住了一晚。北京的夏天常常很闷热,但他们家的四合院很凉爽,没有空调却一点也不感到热。早晨起来,到院子中间的水龙头前洗漱。另外一家有人也出来洗漱,大家都很客气,很谦让。 他们家前面的胡同很小,是老北京的那种胡同,两边都是老四合院。名字也很传神,但我记不清了,好像是叫“猫耳洞胡同”,表示很小的胡同。胡同确实很小,而且也很短。胡同两边四合院的墙,都很有年头了,让你感觉的它们历史的沉积。胡同口夏天总有卖冰棍的老太太,操一口北京片子慢悠悠地叫着:“奶油冰棍,一毛钱一根了!“,一股老北京的气息扑面而来。 李建后来好像考上了电大,边工作边读书。后两年我比较忙,基本上没有去看他们,直到毕业前去过一次,作为告别。 1991年春我到北京办留美签证,抽空去了陈桂平阿姨家。那天正好陈姨与李叔叔不在,路上碰上李建,寒暄了几句。他对我说,他正在联系去澳大利亚,应该不久就可以成行,我忘记他是去留学还是去做别的。 从第一次见到陈桂平阿姨,四十五年过去了,往事依然历历在目。 6/11/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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