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场为了改善生活,养了二十几只小洋鸡。没有鸡圈,就在厨房那栋房子的堂屋靠事务长室那边用竹帘子围了一个圈,将鸡圈在里面养。无非就是每天撒些米,糠,菜叶之类,放一个大钵子,里面盛水让它们喝。
另一头是做饭的厨房。我因为被选出来做事务长,所以住在了那间与鸡为邻的房子里。这事务长是兼职,管买菜,买油盐酱醋,收米,收油,收钱。基本上是靠业余时间做,还得和大家一道出工。责任大,吃力不讨好。所以没有谁愿意干,别人不干那就只好我干了。唯一好处是自己有一间房,虽然还有一两个农民场员住厨房隔壁,但他们有时回家,这时就是我一个人住在下面一栋房子里了,除了房子边上还有一头猪,还有在门口的这二十几只鸡相伴。晚上有点冷清,也有些害怕。不过我不是爱热闹的人,一个人安安静静看看书,或找人来下棋也挺好。住了一段也就不害怕了。
小时候我就养过很多次鸡,所以对养鸡不反感。每天要从鸡圈边走过才能进房间,常常停下来看看它们,看着小鸡一天天地长大,羽毛渐丰,很有意思。大家在鸡圈边吃饭,聊天,没有觉得什么不舒服的。
到了冬天快过年了时,鸡都长到一斤半左右了。我们决定杀鸡改善伙食。结果,大家美美地吃了一顿“百鸡宴”。
过了几天的一个晚上,我召集了一个会议,具体是讨论什么记不清楚了。来了七八个人,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我用来看书的。没有地方坐,女生就只好坐在我的床上,男生大多靠着门边站着。会不长,大概一个多小时就结束了。
开会前两天,我开始感到身上有些痒。以为是什么过敏,心想过几天就会好,就没有在意。开会以后,痒得更厉害,老想抓。可是一时这里痒,一时那里痒,抓不胜抓。而且那些来开会的知青都开始觉得身上痒。不到一个星期,大部分知青都开始痒了。大家不知道为什么怎么突然大家都痒起来了?
最先解开这个谜底的是一个农民场员,他一个人住,而且常回家,没有被感染。他听我们抱怨身上痒,就让我将衣服脱下来,将衣服左翻右翻,不一会就抓住一个芝麻大的黑褐色的小东西。他告诉我:“看,你身上有跳蚤”。然后,他将跳蚤按在桌子上,用指甲往下使劲一按,将跳蚤按破。他说,跳蚤的壳非常硬,很难掐死。而你手一松,它就跑了。后来他又抓了几只,有的跑了,应该说是跳走了,有的被他按死了。跳蚤能跳一尺高,和它一毫米的身长比,超过身长几百倍。怪不得说跳蚤应该说世界上跳得最高的动物。所以抓跳蚤极其困难,在衣服里抓容易一些,因为有衣服阻挡。如果跳离了衣服,那就不可能抓住了。
很快我们发现,凡是身上痒的人,都是跳蚤在捣蛋。于是,抓跳蚤大战开始了。那情景让人想起动物园猴山上猴子们相互抓跳蚤的样子。可是,这跳蚤太难抓,也抓不干净。只要有一只还在身上,你就不得安宁。靠抓跳蚤是不可能完全消灭跳蚤的。
没有办法,我们到处询问治跳蚤良方,而且也在找为什么跳蚤突然蔓延全场的原因。老乡后来告诉我们说,鸡身上总是有跳蚤的。以前有鸡的时候,它们附着在鸡身上,不会往人身上跑,因为鸡的温度比人高,跳蚤喜欢高温的鸡。鸡没了以后,它们没有别处可去,就开始往人身上跑。我门口就是鸡窝,所以首当其冲。而那天的会议又使与会的知青不幸受害,而他们回到各自的宿舍后,跳蚤也就顺势从他们身上有钻进了其它知青的衣服里。这才有这场跳蚤危机。
知道了源头,我们就赶紧在空鸡窝里晒上石灰,再填平。然后大家将衣服,被子统统洗了,再在太阳下面曝晒。在各个房间周边,撒上石灰。结果是好一点,但还是有残余跳蚤兴风作浪。
当时开会学习,因为大家都要抓痒,无心开会,只好常常草草讲几句了事。看着我们这些比跳蚤大上千万倍的人,被这些小到几乎看不见的跳蚤搞的狼狈不堪,真让人丧气。
大家到处打听,终于知道了农药666杀跳蚤有特效。我特意去了最近的曾路冲生产队,找到他们的仓库保管员,要了几斤666粉。回来后,让大家自己来取。因为666气味很大,直接撒在衣服上不行,我们就洒在地上。结果跳蚤全部被赶上了床,晚上我们痒得更厉害了。我被逼无奈,一咬牙,将666粉直接撒在床板上,竹席下。那天晚上上半夜,跳蚤临死前的挣扎,厉害无比,我简直没法入睡。可到了下半夜,却风平浪静了。早晨掀开竹席一看,好家伙,床板上到处是死了的跳蚤,至少有几十只之多。为了保证疗效,我让666粉留在床板上很长一段时间。宁可闻666粉的怪味,也不愿再受跳蚤之苦。 在我的成功“经验”的鼓舞下,逐渐有人也痛下决心,将666粉直接撒在床板上。不过有些人那一晚就坐一晚,或快天亮再上床。骚扰我们几个月的跳蚤,终于被我们用666粉扑灭了。不过大家身上大多已经体无完肤了。 战胜了跳蚤,茶场知青在冬天来临之前安静了几个月的时间,让抓破了的皮肤得以慢慢恢复。
冬天来了,我们被要求去石旦大队修清水冲水库。来自茶场的男生和来自林场的男生住在清水冲生产队的唐会计家的天花板上,二十几个人睡大通铺。没有楼梯,上下楼靠登简易梯子。就是那种可以搬动,一尺来宽,三四米高的家用小梯子。
林场没有女知青,全是男生。有时他们自嘲林场是和尚庙。没有女生,他们就很随便。夏天,不论干活还是休息,到处是光膀子晃来晃去。自我卫生更是糟糕。我有一天去林场有事,睡在一位回城去了的知青床上,被子很臭,熏得我很难受。我想这家伙可能从来不洗澡洗脚,而且我可能将他放脚的被头放在了我的头脸这边,我就将被子换了边,结果还是臭。翻过来盖也臭。我向同房的知青抱怨,问他们是不是有干净被子,结果他们说都差不多,他们不但不洗脚,还常常穿着脏袜子睡觉。我说你们怎么能不脱袜子,也不洗脚。有人说:你不知道吗?“脸不洗在外头,脚不洗在那头”, 还有“洗脚不如洗铺盖,洗铺盖不如翻转来盖”。这些人不但是这么说,还真是这么做了。可怕的言行一致。 现在好了,大家住在了一起,而且是大通铺。每天修水库一身汗,而洗澡的条件很差,要到唐会计家里洗,一次只能一个人。他们家自己也要洗。所以即使大家都想干净,想天天洗,也没有那个条件。所以几天甚至一个星期才能洗一次澡。想洁身自好,出污泥而不染,成为不可能任务。
很快就有人身上发痒,尤其是晚上,隐私部位奇痒。慢慢传开来,大部分人都或多或少染上这个毛病。林场知青怪茶场知青,因为茶场知青由于跳蚤抓烂了的皮肤疤痕还四处可见。而且茶场的水是用下面小溪的水,很混沌,不干净。而林场满目青山,水质很好,所以他们说不可能是他们带来的。可是茶场知青认为林场知青长期不注意个人卫生,水再清洁,你不洗澡有什么用?
修完水库,大家各自回场。争论停止了,但这痒症却越发严重了。开始大家也怀疑是跳蚤回来了,但同样用666却并没有使情况有任何好转。尤其让人恼火的是,痒的部位主要是隐私处,白天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晚上,在床上才很抓一气,有时直到抓伤还不能止痒。当时的茶场男知青是无人幸免,只是程度不一。天天用高锰酸钾或药皂洗澡也没有用。很快大家又变成遍体鳞伤了。 有人回城时去医院看病,开始医生认为是什么过敏。等越来越多的知青去看同一个毛病时,医生才最终发现这是疥疮。疥疮是一种寄生虫,肉眼看不见,钻入人体皮肤,在里面繁殖,主要多发在隐私部位,极易通过公用毛巾,衣服,被子,床来传染。以前战争时期当兵的人,没法洗澡,个人卫生不好,加上有睡大通铺,所以很流行。很久没有打战,所以没有什么病例了。当时县医院都没有治疗疥疮的药,后来因为我们人太多了,县医院自制了一种硫黄软膏。将其涂于患处,因为软膏将疥疮的出气口堵住,而硫磺味可将其熏死。只是这个过程比较长,要连续涂上两三周,才能明显好转。但仍然难以根治,因为全身到处都有可能有疥疮,有些不痒的地方也有,只是它们不太活跃而感觉不到。还有就是过去的衣服上,床上也可能有,或同住的人没有好,所以停止涂药不久,疥疮常常又卷土重来。
硫磺软膏硫磺味极重,涂在身上不但熏自己,也人别人受不了。所以我们常常因为要开会,或见人而不敢涂药。这也是大家疥疮久治不愈的一个重要原因。
因为抓伤皮肤,患处常常感染,长疮,灌脓。场里有一男生,体质较差,疥疮感染后,屁股上长了许多大脓包,常常不能下坐。有一次开会,因为时间太长,他站累了,就慢慢忍痛坐了下去。等散会了,他却半天也没有站起来。原来脓包破了,带血的脓水透过裤子渗透到了椅子上,时间一长,都干了。结果脓包,裤子,椅子粘在了一起,这一起身,钻心的痛,还拉不开。
我虽然没有他那么严重,但也是伤痕累累。再一次痛下决心,不怕硫磺味,不怕别人笑。天天涂硫磺软膏,而且除了脸上,脚上没有涂,全身几乎都涂过。不但身上一股硫磺味,换下来的衣服一股硫磺味,被子也有一股硫磺味。坚持了一个月,终于好了。后来又反复过,就再这样来一次。只到所有的知青基本好了,才没有再反复。断断续续搞了一年多,疥疮风波才平息了下来。但身上留下了无数疤痕。
后来上了大学,至少有两年时间,我很怕去澡堂洗澡。当时的澡堂没有隔间,十几只莲蓬头,大家光光的轮流在下面洗。看人家个个皮肤光滑,而自己身上处处疤痕,实在难看。很怕人家认为我有什么皮肤病而吓得不敢洗了。所以每次我都在最角落边洗,而且速战速决,洗完走人。生怕人家看见问我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疤痕。
直到大三以后,疤痕才渐渐隐去,这才不太怕去澡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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