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彬与红樱是一年级的同学,两人没有讲过话。二年级的时候,阿彬随爸爸离开了县城去了乡下的学校,到了四年级才回来,又分在红樱的班,再次成为同学。三年一晃,红樱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爸爸是南下干部,妈妈是南方人,她既有北方人高挑的身材,又有南方人灵秀的长相。黝黑的头发,眼睛又大又亮,红扑扑的脸,挺拔的鼻梁,长腿细腰,走在哪里都是最抢眼的。她是校文宣队的台柱子,演出她总是主角,也是班上文娱委员。
阿彬学习好,尤其数学是班里公认的第一,是班上学习委员。那年头男女生不说话,很多时候是想说但不敢说。男生里只有阿彬敢和女生说话,他不怕其他男生笑他。但他只有有事的时候才会和女生说话,其余时间他根本不理睬她们。他骨子里就看不起女生,觉得她们娇气,不聪明,还喜欢叽叽喳喳乱说。但对红樱却一直有好感。因为她不但最漂亮,学习也女生中最好的,从不见她与其他女生扎堆吵吵闹闹,总是一个人静静的。他觉得她与其他女生不一样,就觉得她好。他喜欢偷偷地看她,看她细长的脖子,乌黑发亮的长辫子,还有长长的眼睫毛。但每当红樱扭头转向他的时候,他却吓得赶紧转头,装着看别的地方。
数学老师姓谢,30出头,课讲得好。那时除了学毛选,其他课都不重要,老师教多教少无所谓。不过谢老师还是满认真地教,而且教得很好。他还让数学最好的阿彬走上讲台给大家将习题的解法。然后大家讨论。那天,阿彬就和阿江为了π与3.14之间应该用等号还是略等号而争论起来了。谢老师让他们争论。这在当年的课堂上是不可能见到的。他把这个做法叫做“兵教兵”,这是文革时候的很时髦的话。
大家喜欢谢老师这种创意十足,让学生参与的教法。每次课,他讲35分钟,留15分钟给大家做家庭作业,如果有问题可以当时就问他。做得快的做完就可以交,做不完拿回家做,第二天交也可以。
阿彬每次都是第一个完成作业,然后上台交给老师。走上台的时候,常常感受到同学们羡慕的眼光,这让阿彬很自豪。走下台的时候,常常会不经意地往红樱那边望望。阿江总是第二个完成去交作业,红樱偶尔会超过阿江当上老二。虽然大家都不说,但暗地里却较着劲,看谁先做完。
这种情况持续了很长时间,但在学期中红樱突然连续几天在谢老师刚刚布置完作业几分钟后就上台交作业了,而这时阿彬连一半也没有做完。这让阿彬与阿江都大惑不解,每次红樱走上台时他们都诧异地看着她,感到红樱脸上有不易察觉的得意的神情。他后来试着加快做题速度,但怎么也还是赶不上红樱,这让他很丧气。红樱吃了什么药了,怎么突然成了神童?
差不多快一个星期了,红樱总是第一,阿彬变成了第二,阿江成了老三了。阿彬与阿江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一天,谢老师讲课时表扬红樱了“红樱同学最近学习非常刻苦,每天放学后还主动来问我第二天要讲的内容,还把第二天的作业要了,回家提前做好了”。阿彬与小江这才恍然大悟,差点没有笑出来声来。两人偷偷伸舌头,做鬼脸,一幅不屑一顾的样子。好像在说:“哦,原来如此啊!”。
阿彬与小江的一番小动作没有逃过谢老师的眼睛。他早就对阿彬,阿江上课老在下面将小声话不满。虽然喜欢他们聪明,数学好,但对于这种肆无忌惮还是要管一管。他警告他们:“你们有什么要说的,说给大家听听!别在下面讲小话。如果不改,我就把你们调开”。吓得他们很久不敢再交头接耳了。
阿彬与阿江的一番表情也被红樱看到了。从此再没有见到她一布置作业就上去交作业了。又回到了阿彬第一,红樱与阿江争第二的局面。
这反而让阿彬有点不安,是不是红樱不高兴了?他从来不在乎别的女生,但却有点在乎红樱。阿江老笑他,是不是喜欢红樱啊?他一口否认:“没有。我对女生都没有好感!”。
校文宣队的萧老师有一天来找阿彬,让他加入文艺队表扬一个快板剧。阿彬喜欢体育,觉得那才是男子汉要做的。演节目都是女孩的事,一出手都是兰花指,他怎么可能也去做呢?他很讨厌女孩子撒娇,不愿和她们在一起。加上从来没有演过节目,有点怕上台。还有一个说不出来的原因,红樱是文宣队的台柱子,阿彬去了怕演不好被她看笑话。
不过萧老师不死心,去找阿彬的父母。说那个大个子角色非阿彬莫属,只有他才形似兼神似。妈妈说:“他总是笨笨的样子,怕演不好啊”。谁知萧老师说:“我要得就是那个笨笨的样子”。父母没有意见,就帮着萧老师做阿彬的工作。阿彬对父母总是顺从的,只好答应去演那个傻大个。
那个快板剧是讲修铁路的民兵争枪劳动工具的故事。有排长,班长,傻大个战士三个角色。排长是小于演,班长是红樱演,傻大个是阿彬演。故事是这样的,连队用来担土的竹畚箕有大小两种,大的不够用。傻大个战士因为早晨起床总是慢,所以总是抢不到大畚箕。每次大个子担小畚箕让他难为情,而且每天担的土总是比别人少,这让他很没有面子。所以有一天他就起了一个大早,把本来是班长用的大畚箕抢走了。结果班长发现就来追他,最后追到了,但傻大个不愿意归还,引发争论,最后由排长想出一个办法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
剧中有一个情节是班长做大个子的思想工作,两人一起谈心。排练时阿彬紧张极了,手心流汗,眼睛根本不敢看红樱,台词都是背书一样念出来。萧老师批评他:“你这是念经还是说话?别看着地板说,看着红樱眼睛说!”。他只好硬着头皮看红樱,但还是不敢看眼睛。他怕,怕什么呢?他也说不清。红樱看他的憨样,有时忍不住笑出来。心想:“这个不怕任何女生的人,怎么这么怕我?”。
第一次上台,阿彬一看台下黑压压一片,紧张得有点手足无措。红樱久经沙场,一点也不慌乱,不时用镇定的眼神安慰阿彬,使他镇静下来。尽管结结巴巴,笨手笨脚,总算把剧演下来了。最后观众的掌声如雷,叫好声不绝于耳。
他以为自己演砸了,观众是冲着红樱与小于的表演来的。没想到萧老师走过来抱住他:“好样的,演的太好了!”。后来他才明白,他演的傻大个要的就是那种手足无措,那种紧张的样子。他刚好憨态十足,本性与角色融为一体,效果出奇地好。
一炮而红,他与红樱,小于都成了小城的小明星了。每到大型活动时都有人来请他们演。一回生两回熟,演多了,阿彬也就不怕上台了,也慢慢得心应手了。在排戏和演出时,开始敢看着红樱说话了,觉得看着红樱说话反而比看台下放松多了。
相处久了,他觉得红樱心地很好,对他很友善,有时还告诉他台上应该怎么站位,台词怎么念好。对红樱更加有好感了。他有时走在她后面时常常听见有些男生老远喊她的名字,甚至拦住她,说她长得好看,然后盯住她看。
他想上冲去帮她解围,但发现她对应得很好,不卑不亢,那些孩子本来没有恶意,也不纠缠。他也就没有动,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他不再在数学课时计较是不是第一个做完。有时他故意做慢一点,让她先交过几次。她有点诧异,看看他,迟迟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应该第一个交。但他并不抬头,只是感到她的目光在看他。一直等到她交了,他才去交。
他们演了一年多的戏,除了台上的对台词,台下还是不说话。阿彬有时想说,但话到嘴边有不敢说了。
六年级的时候,她爸爸调到南边邻省去了,她也随爸爸转学去了。偶然听班主任老师说,收到过她的信,说她很好。
他还演那个快板剧,班长由例外一个女生来演了。但他常常想起她来,总想如果她来这里故地重游,看老师,他见了她应该说什么。他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她家在这里没有亲戚。他想问老师她的地址,但不敢问,怕被笑话。
他高中毕业下农村去了。老师说她进了军区战友文工团,寄来了一张穿军装的照片,非常漂亮。他想去看,但没有说出口。虽然经常想起她来,但觉得如果她来,他不敢见她了,因为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了。
恢复高考,他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轰动了山城,因为这里从来没有人考上过那所大学。他希望她能听到这个消息。暑假回家探亲,班主任告诉他,她考上了南边的省艺校。
他毕业后分配到了一所高校当老师。因为是第一届大学生,身材长相都好,来介绍女朋友的人很多,但他都没有答应。到了三十了也没有找好对象。一个朋友问他,你到底要找什么样的?他说了自己喜欢的人应该是什么样的。朋友很吃惊:“你的条件太高了,这种人太完美了”。阿彬细想一下,也觉得他的要求除了学历以外,长相,性格,气质,待人处事的要求,几乎都有红樱的影子。
他觉得应该去找她。就去找主任老师打听。不久班主任告诉他,人家结婚了。
他呆木了几天。
过了一段,他不再推辞别人的介绍,很快与一位姑娘谈恋爱了,一年以后两人结婚。然后他赴美留学,读学位,找工作,办绿卡,生孩子。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他好像忘记了红樱。
一天,国内的Y同学来访。Y同学是他的中学同学,虽然小学他与阿彬,红樱不是同学,但他知道她。他后来在国内做影视做得很不错,闲的时候喜欢与老同学联系。他告诉阿彬,前几年他打听到了红樱,与她有时通电话。她现在在香港和广州两地跑。阿彬情不自禁地问:“你有她电话?”,“有”,“能告诉我吗?”,“好,你下次回去可以从广州走,顺便见见她”。
阿彬拿了电话。心里问:我应该见她吗?最后他对自己说:为什么不呢?
Y同学走了几天以后,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号。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想起:“喂,你好!”,阿彬有点激动“你是红樱吗?”,“是,你是哪位?”,“我是阿彬啊。”,“你是谁?”,“阿彬!你在Z县时的小学的同学”,“是吗?阿彬?”,“我从Y同学那里得到你的电话的”,“Y同学,我知道,我们通过电话”,“当年我们一个班,数学老师姓田”,“你是阿彬?我有点记不起来了”。他一愣,她想不起他是谁了?本想说“我下次回国,来广州见见你”,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
放下电话,他有点木然,脑子一片空白。耳边不断响起“我有点记不起来了”,记不起来了?记不起来了?他喃喃自语。 躺在床上,很久不能入睡。
一连几天,他有点恍惚,总是走神,不知怎么办?最后他决定不去见她,心里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释然。
那晚,他睡得特别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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