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宋高宗金陵即帝位 岳鵬舉劃地絕交情 詩曰: 胡馬南來宋社墟,夾江夜走有神駒。臨安事業留青史,莫負中 興守一隅。 上回已講到了宋康王泥馬渡過夾江,在崔府君廟內躲在神廚里睡覺。此回卻先說那夾江這裡,卻正是磁州豐丘縣所屬地方。那豐丘縣的縣主,姓都名寬。那一夜三更時候,忽然坐起堂來,有幾個隨行值宿的快班衙役連忙掌起燈來,宅門上發起梆來。老爺坐了堂,旁邊轉過一個書吏,到案前稟道:“半夜三更,不知老爺升堂,有何緊急公事?”都寬道:“適才本縣睡夢之中見一神人,自稱是崔府君,說有真主在他廟內,叫本縣速去接駕。你可知崔府君廟在於何處?”書吏道:“老爺思念皇上,故有此夢,況小吏實不知何處有崔府君廟。”都寬又問眾行役:“你們可有曉得崔府君廟的麼?”眾人俱回稟不曉得。都寬流下淚來道:“國無帝主,民不聊生,如何是好!”回過頭來,叫聲門子:“拿茶來我吃!” 門子答應,走到茶房。那茶夫姓蔡名茂,聽得縣主升堂,連忙起來,正在扇茶。門子叫道:“老蔡,快拿茶來,老爺等着來吃哩!”蔡茂道:“快了,快了!就滾了。半夜三更,為什麼寂天寞地坐起堂來,也要叫人來得及的!”門子道:“真正好笑!老爺一些事也沒有,做了一個夢,就吵得滿堂不得安穩。”蔡茂道:“做了什麼夢,就坐起堂來?”門子道:“說是夢見什麼崔府君,叫他去接駕。如今要查那崔府君廟在那裡?又沒人曉得,此時還坐在堂上出眼淚,你道好笑不好笑?”蔡茂道:“崔府君廟,我倒曉得。只是接什麼駕,真正是夢魘。”一面說,一面泡了一碗茶遞與門子,又吩咐道:“你不要七搭八搭,說我曉得的,惹這些煩惱。等他吃了茶,好進去睡。” 門子笑着,一直走到堂上,送上茶去吃。都寬一面吃茶,一面看那門子只管忍笑不住,都寬喝道:“你這奴才,有什麼好笑!”扯起簽來要打。門子慌忙稟道:“不是小的敢笑,那崔府君廟,茶夫曉得,卻叫小人不要說。”都寬道:“快去叫他來!”門子奔進茶房裡來,埋怨蔡茂道:“都是你叫我不要說,幾乎連累我打。如今老爺叫你,快些去!”蔡茂倒吃了一驚,雞鶻突突來到堂上跪下。都寬道:“該打的奴才!你既曉得崔府君廟,如何叫門子不要說?快些講來,卻在何處?”蔡茂稟道:“非是小人叫門子不要說,崔府君廟是有一個,只是清淨荒涼得緊。恐怕不是這個崔府君廟,所以不敢說。”都寬道:“你且說來!”蔡茂稟道:“小人祖居,近在夾江邊。離夾江五六里,有個崔府君廟,卻是倒塌不堪的,所以說不是這個廟。或者城裡地方,另有別個崔府君廟,也未可知。明早老爺着保甲查問,自然就曉得了。”都寬道:“神明說是江中逃難,衣服俱濕。今既近江,一定就是這個崔府君廟,快叫備馬掌燈!”又命門子到裡邊取出一副袍帽靴襪,忙忙碌碌的亂了一會,帶了從人,叫茶夫引路,來到城門邊,已經天明。出了城,一路望着夾江口而來。 不一時,蔡茂指着一帶茂林道:“稟老爺,這林邊就是崔府君廟。”老爺吩咐:“爾等俱在廟外候着,不許高聲!”只帶了一個門子,把廟門用力一推,那靠門的石小,竟推開了。走到裡邊,並無影響。殿上亦無人跡,殿後俱是荒地。老爺叫門子:“把神廚帳幔掀起來我看,可是這位神聖?”那門子不掀猶可,將帳幔一掀,不打緊,只見兩根雉尾搖動,嚇得魂不附體,大叫:“老爺,有個妖怪在內!”這一聲喊,早驚醒了康王。康王一手把腰刀拔出,捏在手中,跳出神廚,喝聲:“誰敢近前?”都寬跪下道:“主公系是何人?不必驚慌,臣是來接駕的。”康王道:“孤乃康王趙構,排行九殿下,在金營逃出,幸得神道顯靈,將泥馬渡孤過江。你是何人?如何說是來接駕的?”都寬道:“臣乃磁州豐丘知縣都寬,蒙神明夢中指點,命臣到此接駕。”康王大喜道:“雖是神聖有靈,也難得卿家忠義!”都寬叫門子喚進從人,進上衣服。康王更換了濕衣,齊出廟門。都寬將馬牽過來,扶康王上了馬,自己卻同眾人步行跟隨,一路進城。 到了縣中,在大堂上坐定,重新參見了。一面送酒飯,一面準備兵馬守城。康王便問:“這裡有多少兵馬?”都寬稟說:“只有馬兵三百,步兵三百。”康王道:“倘然金兵追來,如何處置?”都寬道:“主公可發令旨,召取各路兵馬;張掛榜文,招集四方豪傑。人心思宋,自然聞風而至。”正在商議,忽報:“王元帥帶兵三千,前來保駕,未奉聖旨,不敢進見。”康王道:“快去與孤家宣進來!”軍士到城外傳旨。王淵進城,來到縣堂上朝見,君臣大哭一番。命王淵坐了,問道:“卿家如何得知孤家在此?”王淵道:“臣於數日前夢一神人,自稱東漢崔子玉,託夢叫臣到此保駕。不意主公果然在此。”正說間,又報:“有金陵張大元帥帶兵五千,前來保駕,在城外候旨。”康王道:“快宣進來!”張所進城朝見畢,奏說:“崔府君託夢,叫臣保駕。不意王元帥已先到此。”兩個又見了禮,各各賜坐。 康王看那王淵一表非凡;張所年已七十多歲,尚是威風凜凜,好生歡喜,便問:“二卿,此處地方偏小,城低兵少,倘金兵到來,如何迎敵?”王淵道:“二帝北轅,國不可一日無君。臣願主公駕回汴京,明正大位,號召四方,以圖恢復。”張所道:“汴京已被金兵殘破,況有奸臣張邦昌賣國,守在那裡,其心不測,不宜輕往。金陵乃祖宗受命之地,況在四方之中,便於漕運,可以建都。”康王准奏,擇日起身,往金陵進發。一路上州官、縣官俱各進送糧食供給。舊時臣子聞知,皆來保駕。 到了金陵,權在鴻慶宮駐蹕,諸臣依次朝見。有眾大臣進上冠冕法服,即於五月初一日,即位於南京,廟號高宗皇帝。改元建炎,大赦天下。發詔播告天下,召集四方勤王兵馬。數日之間,有那趙鼎、田思中、李綱、宗澤並各路節度使、各總兵俱來護駕勤王。又遣官往各路催取糧草。各路聞風,也漸漸起行,解送糧米接應。 內中來了一位清官,卻是湯陰縣徐仁,聽見新君即位,偏偏遇着這等年歲,斗米升珠的時候,縣主親自下鄉,催比糧米;又勸諭富戶鄉紳各各輸助,湊足了一千擔,親自解送。一路上克儉克勤,到了金陵,吩咐眾人將糧車在空地上停住。走到轅門上,見了中軍官道:“湯陰縣解送糧米到此,相煩稟復。”中軍道:“帥爺此時有事,不便通報。”徐仁道:“此乃一樁大事。相煩,相煩。”中軍道:“我的事也不少!”徐仁聽見,就會意了,便叫家人取個封筒,稱了六錢銀子,封好了,復身進來,對着中軍陪笑道:“些須薄敬,幸乞笑納。帥爺那裡,萬望周全。”中軍接在手中,覺得輕飄飄的,就是赤金,也值不得幾何,便把那封筒望地下一擲,道:“不中抬舉的!”竟掇轉身進去,全不睬着。 徐仁拾了封筒道:“怪不得朝廷受了苦楚!不要說是奸臣坐了大位,就是一個中軍尚然如此可惡!難道我到了這裡,罷了不成?也罷,做我不着,沒有你這中軍,看我見得元帥也不?”就在馬鞍邊抽出馬鞭來,將鼓亂敲。裡邊王元帥聽得擊鼓,忙坐公堂,叫旗牌出去查問,是何人擊鼓。旗牌官出來問明,進去報與元帥。元帥道:“傳進來!”旗牌答應一聲:“嚇!”就走出轅門道:“大老爺傳湯陰縣進見。”徐仁不慌不忙,走至階下,躬身稟說:“湯陰知縣徐仁,參見大老爺,特送糧米一千到此。”遂將手本呈上。王元帥看了大喜,便道:“難為貴縣了!但是解糧雖是大事,應該着中軍進稟,不該擅自擊鼓。幸本帥知道你是個清官,倘若別人,豈不罪及於汝?”徐仁道:“那中軍因卑職送他六錢銀子嫌輕,擲在地下,不肯與卑職傳稟。卑職情急了,為此斗膽擊鼓,冒犯虎威,求元帥恕罪!”王元帥道:“有這等事!”吩咐:“把中軍綁去砍了!”兩邊答應一聲:“嚇!”即時把中軍拿下。徐仁慌忙跪下稟道:“若殺了他,卑職結深了冤讎,報不清了,還求大老爺開恩!”元帥道:“貴縣清起。既是貴縣討饒,免了死罪。”喝叫左右:“重責四十棍,趕出轅門!”又叫左右取過白銀五十兩,給與徐仁道:“送與貴縣,以作路費。”徐仁拜謝,辭了元帥,出了轅門,上馬而去。 王元帥忽然想起一事,忙叫旗牌:“快去與我請徐縣官轉來!”旗牌那隻耳朵原有些背的,錯聽做拿徐縣官轉來,正要與中軍官出氣,就怒烘烘的出了轅門,飛跑趕上來,大叫:“徐知縣慢走!大老爺叫拿你轉去!”就一把抓住。那件圓領本來舊的,不經扯,一扯就扯破了半邊。徐仁大怒,就跑馬轉來,進了轅門,也不等傳令,下了馬,一直走到大堂上,把紗帽除了來,望元帥案前摜去。那元帥倒吃了一驚,便問:“貴縣為何如此!”徐仁道:“卑職吃辛吃苦,解糧前來,就承賜了這點路費也不為過。為何叫旗牌趕上來拿我,把我這件圓領扯破半件,攔路出醜?還要這頂紗帽做什麼?”元帥聽了大怒,叫旗牌喝問道:“本院叫你去請徐縣主,為何扯破他的圓領?”旗牌連連叩頭道:“小的該死!小的耳朵實在有病,聽錯了,只道大老爺叫小的拿他轉來。他的馬走得快,小的着了急,輕輕一把,不道這件圓領不經扯,竟扯破了。”元帥大怒道:“小事猶可,倘若軍情大事,難道也聽錯得的麼?”叫左右:“綁去砍了!”徐仁暗想:“原來是他聽錯了,何苦害他一條性命。”只得走上來將紗帽戴好了,跪下稟道:“既是偶然聽錯,非出本心。人命重大,望乞開恩!”元帥道:“又是貴縣討饒,造化這狗頭。”吩咐放綁,重責四十棍,趕出轅門?左右答應一聲:“嚇!”把旗牌就打了四十棍,趕出轅門而去。 這裡元帥叫:“貴縣請起!本帥請貴縣轉來,非為別事。本帥久聞當年貴縣有個岳飛,如今怎樣了?貴縣必知詳細,故特請貴縣回來問個明白。”徐仁道:“稟復元帥,這岳飛只因在武場內挑死了小梁王,功名不就。後來復在南薰門力剿太行大盜,皇上只封他為承信郎,他不肯就職。現今閒住在家,務農養親。”元帥道:“既如此,敢屈貴縣在驛館中暫宿一宵,等待明早同去見駕,保舉岳飛,聘他前來共扶社稷何如?”徐仁道:“若得大老爺保舉,庶不負了他一生才學。”當時元帥就着人送徐知縣往驛館中去,又送酒飯並新紗帽圓領,反添了一雙朝靴。徐仁收了,好不快活。一夜無事。 次日清晨,王元帥引了徐仁同到午門。元帥進朝奏道:“有相州湯陰縣徐仁解糧到此,臣問及當年岳飛現在湯陰,此人果有文武全才,堪為國家梁棟,臣願陛下聘他前來共扶社稷。為此引徐仁在午門候旨,伏乞聖裁!”高宗聞奏,便道:“當年岳飛槍挑小梁王,散了武場。又協同宗留守除了金刀王善,果有大功。奈父王專聽了張邦昌,以致沉埋賢士。孤家久已曉得,可宣徐仁上殿聽旨。”徐仁隨奉旨上殿,朝見已畢。高宗道:“那岳賢士,朕已久知他有文武全才,只為奸臣蒙蔽,不得重用。今聯欲聘他前來同扶王室。孤家初登大寶,不能遠出,卿可代朕一行。”隨即傳旨,將詔書一道並聘岳飛的禮物交與徐仁,又賜了徐仁御酒三杯。徐仁吃了,謝恩出朝,一徑回湯陰來聘請岳飛。按下慢表。 且說那岳飛自從遇見了施全之後,一向回到家中,習練武藝。不想其年瘟疫盛行,王員外、安人相繼病亡。湯員外夫妻兩個前來送喪,亦染了疫症,雙雙去世。又遇着旱荒,米糧騰貴。那牛皋吃慣了的人,怎熬得清淡,未免做些不公不法的事。牛安人戒飭不住,一口氣氣死了。 單有那岳家母子夫妻,苦守清貧,甚是淒涼。岳大爺一日正在書房看書,偶然在書中揀出一張命書。那星士批着:“二十三歲,必當大發。”岳大爺暗想:“古人說的‘命之理微’,這些星相之流,不過一派胡言,騙人財物而已。”正在嗟嘆,只見娘子送進茶來,叫聲:“相公,‘達人知命君子固窮’。看你愁眉不展,卻為何來?”岳大爺道:“我適才翻出一張命書,算我二十三歲必當大發,今正交此運,發在那裡?況當此年荒歲歉,如何是好!”李氏娘子勸道:“時運未來君且守,困龍亦有上天時。”岳大爺道:“雖如此說,叫我等到幾時?” 正說之間,姚氏安人偶在書房門口走過,聽見了,便走進書房。夫妻二人起身迎接,安人坐定,便道:“我兒,你時運未來,怎麼反在此埋怨媳婦,是何道理?”岳飛急忙跪下稟道:“母親,孩兒只為目下困守,偶然翻着命書,故爾煩惱,怎肯埋怨媳婦?”話還未說完,岳雲從館中回來,不見母親,尋到書房裡來,看見父親跪着,他也來跪在父親後邊。安人看見七歲孫兒跪在地下,心下不安,真箇是孝順還生孝順子,便叫岳雲起來。岳雲道:“爹爹起來了,孫兒才起來。”安人即叫岳飛起來,就帶了媳婦孫兒,一同出書房去了。 岳飛獨自一個在書房內,想道:“昔日恩師叫我不可把學業荒廢了。今日無事,不妨到後邊備取槍馬,往外邊去練習一番,有何不可?”岳大爺即便提着槍,牽着馬,出門來到空場上。正要練槍,忽見那邊眾兄弟俱各全身甲冑,牽着馬,說說笑笑而來。岳大爺嘆道:“我幾次勸他們休取那無義之財,今番必定又去干那勾當了!待我問他們一聲看是如何。”便叫聲:“眾兄弟何往?”眾人俱不答應,只有牛皋應道:“大哥,只為‘饑寒’二字難忍!”岳大爺道:“昔日邵康節先生有言:‘為人可正而不足,不可邪而有餘。’”王貴接口道:“大哥雖說得是,但是兄弟想這幾日無飯吃、沒衣穿,卻不道‘正而不足’,不若‘邪而有餘’。”岳大爺聽了,便道:“兄弟們不聽為兄之言,此去若得了富貴,也不要與我岳飛相見;倘若被人拿去,也不要說出岳飛來!”便將手中這槍,在地下劃了一條斷紋,叫聲:“眾兄弟,為兄的從此與你們劃地斷義,各自努力罷了!”眾人道:“也顧不得這許多,且圖目下,再作道理。”竟各自上馬,一齊去了。正是: 本是同林鳥,分飛竟失群。誰憐一片影,相失萬重雲。 又詩曰: 結義勝關張,豈期中道絕?情深不忍拋,無言淚成血! 岳大爺看見這般光影,眼中流下淚來,也無心操演槍馬,牽馬提槍,迴轉家中。到了中堂,放聲大哭起來。姚安人聽見,走出來喝道:“畜生!做娘的方才說了你幾句,你敢懷恨悲啼麼?”岳大爺道:“孩兒怎敢!只為一班兄弟們所為非禮,孩兒幾次勸他們不轉,今日與他們劃地斷義。回來想起,捨不得這些兄弟,故爾悲傷。”安人道:“人各有志,且自由他們罷了。” 母子二人正在談論,忽聽得啊〕聲急,岳飛道:“母親且請進去,待孩兒出去看來。”即走到外邊,把門開了。只見一個人頭戴便帽,身穿便衣,腳登快靴,肩上背着一個黃包袱,氣喘吁吁走進門來,竟一直走到中堂。岳大爺細看那人,二十以上年紀,圓臉無須,卻不認得是何人,又不知到此何事?直待到:雪隱鷺鷥飛始見,柳藏鸚鵡語方知。畢竟不知此人是誰,到此何干,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結義盟王佐假名 刺精忠岳母訓子 詩曰: 寂寞相如臥茂陵,家徒四壁不知貧。世情已逐浮雲變,裘馬誰 為感激人? 大盜徒然投幣帛,新君仗爾整乾坤。只看賢母精忠訓,便識將 軍報國心。 話說眾兄弟不肯安貧,各自散去,岳大爺正在悲傷之際,恰遇着那人來叩門。岳大爺開了進來,只見那人一直走上中堂,把包袱放下,問道:“小弟有事來訪岳飛的,未知可是這裡?”岳爺道:“在下就是岳飛,未知兄長有何見教?”那人聽了,納頭便拜道:“小弟久慕大名,特來相投,學些武藝。若蒙見光,情願結為兄弟,住在寶莊,以便朝夕請教。不知尊意若何?”岳爺道:“如此甚妙!請問尊姓大名?尊庚幾何?”那人道:“小弟姓於名工,湖廣人氏,行年二十二歲。”岳爺道:“如此叨長一年,有屈老弟了!”那人大喜,就與岳飛望空八拜,立誓:“永勝同胞,各不相負。”拜罷起來,於工取出白銀二百兩送與岳飛,岳飛推辭不受。於工道:“如今既為兄弟,不必推遜了。” 岳爺只得收了,就進去交與母親,遂轉身出來。於工道:“哥哥有大盤子,取出幾個來。”岳爺道:“有。”即進房去,向娘子討了幾個盤子出來交與於工。於工親自動手,把桌子擺在中間,將盤安放得停當。打開黃包裹,取出十個馬蹄金,放在一盤。又取出幾十粒大珠子,也裝在一盤。又將一件猩紅戰袍,一條羊脂玉玲瓏帶,各盛在盤內。又向胸前取出一封書來,供在中央,便叫:“大哥快來接旨!”岳大爺道:“兄弟,你好糊塗,又不說個明白,卻叫為兄的接旨。不知這旨是何處來的,說明了,方好接得。”那人道:“實不瞞大哥說,小弟並非於工,乃是湖廣洞庭湖通聖大王楊幺駕下,官封東勝侯,姓王名佐的便是。只因朝廷不明,信任奸邪,勞民傷財,萬民離散。目下微、欽二帝被金國擄去,國家無主。因此我主公應天順人,志欲恢復中原,以安百姓。久慕大哥文武全才,因此特命小弟前來聘請大哥,同往洞庭湖去扶助江山,共享富貴。請哥哥收了。”岳大爺道:“好漢子,幸喜先與我結為兄弟。不然,就拿賢弟送官,連性命也難保了!我岳飛雖不才,生長在宋朝,況曾受承信郎之職,焉肯背國投賊?兄弟,你可將這些東西快快收了,再不要多言。”王佐道:“哥哥,古人云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不要說是二帝無?,現今被兀朮擄去,天下無主,人民離亂,未知鹿死誰手?大哥不趁此時干功立業,還待何時?不必執迷,還請三思!”岳大爺道:“為人立志,如女子之守身。岳飛生是宋朝人,死是宋朝鬼。縱有陸賈、隨何之口舌,難挽我貫日凌雲之浩氣。本欲屈留賢弟暫住幾日,今既有此舉,嫌疑不便。賢弟速速請回,拜復你那主人,今生休再想我。難得今日與賢弟結拜一場,他日岳飛若有寸進,上陣交鋒之際,再得與賢弟相會也!”王佐見岳飛侃侃烈烈,無可奈何,只得把禮物收了,仍舊包好。 岳大爺遂走進裡邊,叫母親把方才那個銀包取出來。安人取了出來,交與岳爺接了,出來對王佐道:“這銀包請收了。”王佐道:“又來了!這聘禮是主公的,所以大哥不受。這些須禮物雖然不成光景,乃是小弟的敬意,仁兄何必如此!”岳大爺道:“兄弟,你差了。賢弟送與為兄的,我已收了。這是為兄的轉送與賢弟的,可收去做盤纏。若要推辭,不象弟兄了。”王佐諒來岳飛是決不肯收的了,也只得收下。收拾好了,拜辭了岳爺,仍舊背上包裹,悄然出門,上路回去,不提。 卻說岳爺送了王佐出門,轉身進來,見了安人。安人問道:“方才我兒說那朋友要住幾日,為何飯也不留一餐,放他去了,卻是何故?”岳大爺道:“母親不要說起!方才那個人先說是要與孩兒結拜弟兄,學習武藝,故此要住幾日。不料乃是湖廣洞庭楊幺差來的,叫做王佐,要聘請孩兒前去為官。被孩兒說了他幾句,就打發他去了。”岳安人道:“原來如此。”又想了一想,便叫:“我兒你出去端正香燭,在中堂擺下香案,待我出來,自有道理。”岳爺道:“曉得!”就走出門外,辦了香燭,走至中堂,搬過一張桌子安放居中。又取了一副燭台、一個香爐,擺列端正,進來稟知母親:“香案俱已停當,請母親出去。” 安人即便帶了媳婦一同出來,在神聖家廟之前焚香點燭。拜過天地祖宗,然後叫孩兒跪着,媳婦磨墨。岳飛便跪下道:“母親有何吩咐?”安人道:“做娘的見你不受叛賊之聘,甘守清貧,不貪濁富,是極好的了!但恐我死之後,又有那些不肖之徒前來勾引,倘我兒一時失志,做出些不忠之事,豈不把半世芳名喪於一旦?故我今日祝告天地祖宗,要在你背上刺下‘精忠報國’四字。但願你做個忠臣,我做娘的死後,那些來來往往的人道:‘好個安人,教子成名,盡忠報國,流芳百世!’我就含笑於九泉矣!”岳飛道:“聖人云:‘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母親嚴訓,孩兒自能領遵,免刺字罷!”安人道:“胡說!倘然你日後做些不肖事情出來,那時拿到官司,吃敲吃打,你也好對那官府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麼?”岳飛道:“母親說得有理,就與孩兒刺字罷!”就將衣服脫下半邊。安人取筆,先在岳飛背上正脊之中寫了“精忠報國”四字,然後將繡花計拿在手中,在他背上一刺,只見岳飛的肉一聳。安人道:“我兒痛麼?”岳飛道:“母親刺也不曾刺,怎麼問孩兒痛不痛?”安人流淚道:“我兒!你恐怕做娘的手軟,故說不痛。”就咬着牙根而刺。刺完,將醋墨塗上了,便永遠不褪色的了。岳飛起來,叩謝了母?訓子之恩,各自回房安歇,不表。 書中再講到湯陰縣縣主徐仁,奉着聖旨,齎了禮物,回到湯陰,來聘岳飛。那一日帶領了眾多衙役,抬了禮物並羊酒花紅等件,來到岳家莊叩門。岳飛開門出看,認得是徐縣主,就請進中堂。徐仁便叫:“賢契,快排香案接旨!”岳飛暗想:“我命中該有這些磨折!昨日王佐來叫我接旨,今日徐縣尊也來叫我接旨。我想現今二帝北轅,朝內無君,必定是張邦昌那奸賊僭位,放我不下,故來算計我也!”便打一躬道:“老大人,上皇、少帝俱已北狩,未知此是何人之旨?說明了,岳飛才敢接。”徐仁道:“賢契,你還不知麼?目今九殿下康王從金營逃回來,泥馬渡了夾江,現今即位金陵。這就是大宋新君高宗天子的旨意。”岳飛聽了大喜,連忙跪下,徐仁即將聖旨宣讀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聞多難所以興邦,殷憂所以啟聖。予小 子遭家不造,金冠猖狂,二帝北轅,九廟丘墟。朕荷天眷,不絕宋 柞,泥馬渡江,諸臣擁戴,嗣位金陵。但日有羽書之報,夜有狼煙之 警,正我君臣臥薪嘗膽之秋,圖復中興報仇雪恥之日也。必有鷹揚 之將,急遏猾夏之虞。茲爾岳飛有文武全才,正堪大用。故命徐仁 賚賜黃金彩緞、羊酒花紅,即着來京受職,率兵討賊,珍滅腥膻,迎 二帝於沙漠,救生民於塗炭。爾其倍道兼進,以慰朕懷!欽哉!特 旨。徐仁讀罷,便將聖旨交與岳飛。岳飛雙手接來,供在中央。徐仁道:“軍情緊急,今日就要起身。我在此相等,賢契可將家事料理料理。”岳飛道:“既是聖旨,怎敢遲延!”就請徐仁坐定。將聘禮收進後堂,請母親出來坐了,李氏夫人侍立在傍。岳飛告稟母親:“當今九殿下康王在南京即位,特賜金帛,命徐縣尊前來聘召孩兒赴闕。今日就要起身,特此拜別。”安人道:“今日朝廷召你,多虧周先生教訓之恩,還該在他靈位前拜辭拜辭才是。” 岳飛領命,就將皇封御酒打開,在周先生靈位前拜奠了,又在祖宗神位前拜奠已畢。然後斟了一杯酒跪下,敬上安人。安人接在手中,便道:“我兒!做娘的今日吃你這杯酒,但願你此去為國家出力,休戀家鄉。得你盡忠報國,名垂青史,吾願足矣。切記切記!不可有忘!”岳飛道:“謹遵慈命!”安人一飲而盡。岳飛立起來,又斟了一杯,向着李氏夫人道:“娘子,不知你可能飲我這杯酒麼?”李氏道:“五花官誥,尚要贈我,這杯酒怎麼吃不得?”岳爺道:“不是這等說!我岳飛只得孤身,並無兄弟,如今為國遠去,老母在堂,娘子須要代我孝養侍奉。兒子年幼,必當教訓成人。所以說娘子可能飲得此酒也!”李氏夫人道:“這都是妾身分內之事,何必囑咐?官人只管放心前去,不必掛懷,俱在妾身上便了。”接過酒來,一飲而盡。這些事,那徐仁在外俱聽得明白,嘆道:“難得他一門忠孝!新主可謂得人,中興有日也。”就吩咐從人,將岳飛衣甲掛在馬上,軍器物件叫人挑了。 岳飛拜別了母親,又與娘子對拜了兩拜。走出門來,但見那徐縣主一手牽着馬,一手執鞭道:“請賢契上馬!”岳飛道:“恩師,門生怎敢當此!”徐仁道:“賢契不要看輕了!當今天子本要親來徵聘,只因初登大位,不能遠出,故在金鑾殿上,賜我御酒三杯,命我代勞。如蕭相國‘推輪捧轂’故事,賢契不必謙遜也!”岳飛只得告罪上馬,縣主隨在後邊送行。正待起行,忽見岳雲趕來,跪在馬前。岳爺見了問道:“你來做什麼?”岳雲道:“孩兒在館中,聽得人說縣主奉旨來聘爹爹,故此孩兒趕來送行。二來請問爹爹往何處去?做什麼事?”岳爺道:“為父的因你年幼,恐不忍分離,故不來喚你。你今既來,我有幾句話吩咐你:今為父的蒙新君召去殺韃子,保江山。你在家中,須要孝順婆婆,敬奉母親,照管弟妹,用心讀書。牢記!牢記!”岳雲道:“謹遵嚴命!但是這些韃子,不要殺完了。”岳爺道:“這是為何?”岳雲道:“留一半與孩兒殺殺。”岳爺喝道:“胡說!快些回去!”岳雲到底是個小孩子,並不留戀,磕了一個頭,起來跳跳舞舞的回去了。 這裡徐仁走了幾步,叫聲:“賢契先請前進,我回縣收拾收拾就來。”岳飛道:“恩師請便。”徐仁別了,自回縣中料理糧草,飛馬趕上岳飛,一同進京。在路無話。不一日,到了金陵,一齊在午門候旨。黃門官奏過天子,高宗傳旨宣召上殿。徐仁引岳飛朝見繳旨。高宗道:“有勞賢卿了!”敕賜金帛彩緞,仍回湯陰理事,不日再加升擢。徐仁謝恩退朝,自回湯陰,不提。 且說高宗見岳飛相貌魁梧,身材雄壯,十分歡喜,便問眾卿家:“岳飛到來,當授何職?”宗澤奏道:“岳飛原有舊職,是承信郎。”高宗道:“此乃父王欠明,今暫封為總制,候後有功,再加升賞。”岳飛謝恩華,又命賜宴。高宗又將在宮中親手畫的五幅大象,取出來與岳飛一幅一幅看過。高宗道:“此乃是金國粘罕弟兄五人的象,田可細細認着,倘若相逢,不可放過!”岳飛道:“臣領旨。”高宗道:“現今大元帥張所掌握天下兵權,卿可到他營前效用。”岳飛謝恩,辭駕出朝。 來到帥府,參見了元帥。張所見了岳飛,好生歡喜。次日就令岳飛往教場中去挑選兵馬,充作先行。岳飛領令,就去挑選。選來選去,只選了六百名,來見元帥。元帥道:“我的營中,你也去挑選些。”岳飛又去挑選了二百名,連前共有八百名,來稟復元帥。張所道:“難道一千人都挑不足麼?”岳飛道:“就是這八百罷!”元帥遂令岳飛領八百兵,作第一隊先行。於是再問:“那一位將軍,敢為二隊救應?”連問了幾聲,並無人答應。元帥道:“都是這樣貪生怕死,朝廷便無人出力了!待我點名叫去,看他怎樣躲過。”便叫山東節度使劉豫,劉豫答應一聲:“有!”元帥道:“你帶領本部人馬,為第二隊先行。本帥親率大軍,隨後就到。”劉豫無奈,只得勉強領令,即去整頓人馬。 到了次日,張所率領岳飛、劉豫入朝來辭駕,恰有巡城指揮來奏:“今有強盜領眾來搶儀鳳門,聲聲要岳飛出陣,請旨定奪。”高宗聽奏,傳旨就着岳飛擒賊復旨。岳飛領旨,辭駕出朝,帶領這八百兒郎出城,來到陣前。只見對陣許多嘍羅,手中拿的,那裡是什麼槍刀,都是些鋤頭、鐵搭、木棍、面刀,亂鬨鬨的,不成模樣。岳爺大喝一聲:“那裡來的毛賊?快快來認岳飛!”喝聲未絕,只見對陣里跑出一馬,馬上坐着一個強人,生得來青面獠牙,十分兇惡。若不是《西遊記》中妖精出現,即便是《封神傳》內天將臨凡。正是:未辨入山擒虎豹,先來沿海斬蛟龍。不知岳爺捉得強盜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胡先奉令探功績 岳飛設計敗金兵 詩曰: 兵卒瘡痍血未於,金兵湖寇幾時安?奇才妙計遭湮沒,方識風 雲際會難。 卻說岳爺見對陣內走出一個強盜來,生得青面獠牙,額下無須;坐下一匹青鬃馬,手舞狼牙棒,出到陣前,大叫一聲:“岳大哥!小弟特來尋你帶挈帶挈。”岳爺上前一認,卻原來是吉青。岳爺罵道:“狗強盜!你甘心為賊,還來怎麼?快與我拿下!”吉青跳下馬來道:“不要動手,只管來拿。”軍士上前將吉青拿下,牽了他的馬,拿了他的兵器。岳爺見那些嘍羅俱是鄉民,叫他們:“都好好散去,各安生業去罷!”眾人謝恩而去。 岳爺命眾兵丁帶了吉青進城來,一徑上殿來見駕,奏道:“強盜已拿在午門外候旨。”高宗命推上殿來。不多時,御林軍將吉青推上金階。吉青大叫:“萬歲爺,小人不是強盜,是岳飛的義弟吉青,特來尋他與國家出力的!”高宗見了他這般形象,象個英雄,便問岳飛:“果是你的義弟麼?”岳飛奏道:“雖是結義的兄弟,但是他所為不肖,已與他劃地斷義的了。”高宗道:“孤家看他也是一條好漢,況當今用人之際,可赦其小過,以待立功贖罪罷!”傳命放綁,封為副都統之職,撥在岳飛營前效用,有功之日,再加升賞。吉青謝恩畢,岳飛辭駕出朝,引吉青來見了元帥。元帥即令岳飛領兵先往鬼愁關去,劉豫領本部兵五千為第二隊。元帥自領大兵十萬在後,準備迎敵。 再說兀朮在河間府聞報康王在金陵即位,用張所為天下大元帥,聚兵拒敵,不覺大怒,即令金牙忽、銀牙忽二元帥,各領兵五千為先鋒。又請大王兄粘罕,同着元帥銅先文郎,率領眾平章,領兵十萬,殺奔金陵而來! 且說岳飛同吉青,帶領了八百兒郎一路而來。來至一山,名為八盤山,岳爺吩咐眾兒郎住着。岳飛細細四下一看,對吉青道:“真是一座好山!”吉青道:“大哥要買他做風水麼?”岳爺道:“兄弟好痴話!愚兄看這座山勢甚是曲折,若得兀朮到此,我兵雖少,可以成功也。”吉青道:“原來為此。”正說之間,忽見探軍來報道:“有番兵前隊已到此了。”岳爺舉首向天道:“此乃我皇上之洪福也!”遂令眾兒郎俱用強弓硬弩,在兩旁埋伏。命吉青前去引戰:“只許敗,不許勝!引他進山來,為兄的在此接應。” 吉青聽令,遂帶了五十人馬,前來迎敵。那番兵見吉青不上幾十個人,俱各大笑。吉青縱馬上前,金牙忽、銀牙忽道:“我只道這南蠻是三頭六臂的,原來是這樣的賊形!”吉青道:“賊形要打你媽的!”輪起棒來便打,金牙忽舉刀招架。戰不上三個回合,吉青暗想道:“大哥原叫我敗進山去的。”遂把狼牙棒虛晃一晃,回馬就走。兩員番將帶領三軍隨後趕來。兩邊埋伏軍士一齊發箭,把番兵截住大半,首尾不能相顧。金牙忽恰待轉身尋路,忽聽得大喝一聲:“番賊那裡走,岳飛在此!”擺動手中瀝泉槍,迎着金牙忽廝殺。銀牙忽上前幫助,吉青回馬轉來敵住。兩軍吶喊,那山谷應聲,賽過雷轟。金牙忽不知宋軍有幾百萬,心上着忙,手中刀略松一松,被岳爺一槍刺中心窩,翻身落馬。銀牙忽吃了一嚇,被吉青一棒,把個天靈蓋打得粉碎。八百兒郎一齊動手,殺死番兵三千餘人,其餘有命的逃去報信。岳爺取了兩個番將首級,收拾旗鼓馬匹兵器等物,命吉青解送劉豫軍前,轉送大營去報功。劉豫命吉青:“且自回營,待本帥與你轉達便了。”吉青回營,稟報岳爺,不提。 且說那劉豫想道:“這岳飛好手段!初出來就得此大功,一路去不知還有多少功勞。如今這第一功權且讓我得了,下次再與他報罷。”忙忙的將文書修好,差旗牌官將首級兵器等物,稟見元帥報功。元帥那裡曉得,就上了劉豫第一功,賞了旗牌。旗牌謝過元帥出營,迴轉本營,稟復劉豫。劉豫暗暗歡喜,不提。 且說岳爺領兵前行,又至一山,名為青龍山。岳爺左顧右盼,吩咐將人馬扎住,對吉青道:“這座山,比八盤山更好。為兄的在此紮營,意欲等候番兵到來,殺他一個片甲不留。你可往後邊營內去見劉豫元帥,要藉口袋四百個、火藥一百擔、撓鈎二百杆、火箭火炮等物,前來應用。”吉青領令,來到劉豫營中,見了劉豫,備述要藉口袋等物。劉豫道:“本營那有此物?你且回去,待我差人到元帥大營中,取了送來便了。”吉青聽了,自去回復了岳爺。那劉豫即差人往大營取齊了應用之物,送至前營。岳爺收了,遂分撥二百名人馬在山前,將枯草鋪在地上,灑上火藥,暗暗傳下號令:“炮響為號,一齊發箭。”又撥一百兵在右邊山澗水口,將口袋裝滿沙土,作壩阻水。待番兵到來,即將口袋扯起,放水淹他。若逃過山澗,自有石壁阻住去路。決往夾山道而走。遂撥兵一百名,於上邊堆積亂石,打將下來,叫他無處逃生。又令吉青領二百人馬,埋伏在山後,擒拿逃走番兵。又道:“賢弟,你若遇見一個面如黃土、騎黃膘馬、用流星錘的,就是粘罕,務要擒住!如若放走了他,必送元帥處軍法從事,不可有違!”吉青領令而去。岳爺自帶二百兵,在山頂搖旗吶喊,專等金兵到來。 卻說大元帥張所,那日獨坐後營,籌劃退敵之策,只見中軍胡先密來稟道:“今日劉豫差官來取口袋火藥等件,不知何用?小官細想,岳統制領隊在前,未曾敗績。怎麼第二隊的劉豫,反殺敗了番兵,得了頭功?其中必有情弊。倘若有冒功等事,豈不使英雄氣短,誰肯替國家出力!因此特來請令,待小官扮作獸醫,前去探聽消息,不知元帥意下若何?”元帥聽了大喜道:“本帥也在此疑惑,正欲查究,得你前去探聽更好。”胡先領命出營,扮作獸醫,混過了劉營,一路來到青龍山,已近黃昏。悄悄行至半山,見一株大樹,就盤將上去。在樹頂上遠遠望去,只見番兵已到,漫山遍野而來,如同接蟻一般。胡先好不着急,想:“那岳統制只有八百人馬,怎麼迎敵?決然被他擒了。”不表胡先坐在樹上探望。 再說粘罕帶領十萬人馬,望金陵進發,途退敗兵報說:“有個岳南蠻同一個吉南蠻,殺了兩個元帥。五千兵喪了一大半,傷者不知其數。”粘罕聽了大怒,催動大兵下來。忽有探軍報道:“啟上狼主,前面山頂上有南蠻紮營,請令定奪。”粘罕道:“既有南蠻阻路,今天色已晚,且紮下營盤住着,到明日開兵。”一聲炮響,番兵安營紮寨,尚未安歇。 這裡青龍山上,岳爺爺見粘罕安營,不來搶山,倘到明日,彼眾我寡,難以抵敵。想了一想,便叫二百兒郎:“在此守着,不可亂動,待我去引這些番兵來受死。”遂拍馬下山,搖手中槍,望着番營殺去!那胡先在樹頂上見了,一身冷汗,暗想道:“真箇是捨身為國之人!”且看那岳爺爺一馬沖入番營,高叫:“宋朝岳飛來瑞營也!”騎着馬,馬又高大;挺着槍,槍又精奇!逢人便挑,遇馬便刺,耀武揚威,如入無人之境。小番慌忙報入牛皮帳中,粘罕大怒,上馬提錘,率領元帥、平章、眾將校一齊擁上來,將岳爺圍住。這岳爺那裡在他心上,奮起神威,槍挑劍砍,殺得屍堆滿地,血流成河,暗想道:“此番已激動他的怒氣,不若敗出去,賺他趕來。”便把瀝泉槍一擺,喝道:“進得來,出得去,才為好漢!”兩腿把馬一夾,潑喇喇衝出番營而去! 粘罕大怒道:“那有這等事!一個南蠻拿他不住,如何進得中原?必要踏平此山,方泄吾恨!”就招麾大兵吶喊追來。岳爺回頭看見,暗暗歡喜道:“番奴,這遭中我之計了!”連忙走馬上山。半山里樹頂上,胡先看見岳統制敗回,後邊漫天蓋地的番兵趕來!吹起胡筋,好似長潮浪涌;敲動駝鼓,猶如霹靂雷霆。胡先想道:“這番完了,不獨他沒了命,我卻先是死也!”正在着急,忽聽得一聲炮響,震得山搖地動,幾乎跌下樹來。那眾番兵亦有跌下馬來的,也有驚倒的。兩邊埋伏的軍士,火炮火箭打將下來,延着枯草,火藥發作。一霎時,烈焰騰空,煙霧亂滾,燒得那些番兵番將兩目難開,怎認得兄和弟;一身無主,那顧得父和孫。喧喧嚷嚷,自相踐踏,人撞馬,馬撞人,各自逃生。 銅先文郎和眾平章保着粘罕,從小路逃生。卻見一山澗阻路,粘罕叫小番探那溪水的深淺。小番探得明白,說:“有三尺來深。”粘罕遂吩咐三軍渡水過去。眾軍士依言,盡向溪水中走去,也有許多向溪邊吃水。粘罕催動人馬渡溪,但見滿溪澗儘是番兵。忽聽得一聲響亮,猶如半天中塌了天河,那水勢望下倒將下來,但見滴溜溜人隨水滾,潑喇喇馬逐波流。粘罕大驚,慌忙下令別尋路徑,回兵要緊。那些番兵一個個魂飛膽喪,盡望谷口逃生。粘罕也顧不得眾平章了,跟了銅先文郎,拍馬往谷口尋路。只見前邊逃命的平章跑馬轉來,叫聲:“狼主!前面谷口都有山峰攔住,無路可通。”粘罕道:“如此說來,我等性命休矣!”內中有一個平章用手指道:“這左邊不有一條小路?不管他通不通,且走去再處。”粘罕道:“慌不擇路,只要有路就走。”遂同眾兵將一齊從夾山道而行。行不多路,那山上軍士聽得下邊人馬走動,一齊把石塊飛蝗似的打將下來,打得番軍頭開腦裂,屍積如山。 銅先文郎保着粘罕,拼命逃出谷口,卻是一條大路。這時已是五更時分了,粘罕出得夾山道,不覺仰天大笑。銅先文郎道:“如此吃虧,怎麼狼主反笑起來,卻是為何?”粘罕道:“不笑別的,我笑那岳南蠻雖會用兵,到底平常。若在此處埋伏一枝人馬,某家插翅也難飛了!”話言未畢,只聽得一聲炮響,霎時火把燈球照耀如同白日。火光中,一將生得面如藍靛,發似硃砂,手舞狼牙棒,躍馬高叫:“吉青在此,快快下馬受死!”粘罕對銅先文郎道:“岳南蠻果然厲害,某家今日死於此地矣!”眼中流下淚來。銅先文郎道:“都是狼主自家笑出來的!如今事已急了,臣有一個金蟬脫殼之計,只要狼主照看臣的後代!”粘罕道:“這個自然,計將安出?”銅先文郎道:“狼主可將衣甲馬匹兵器與臣調換,一齊衝出去。那吉南蠻必然認臣是狼主,與臣交戰,若南蠻本事有限,臣保狼主逃生;倘若他本事高強,被他捉去,狼主可覷便脫離此難。”粘罕道:“只是難為你了!”便忙忙的將衣甲馬匹調換了,一齊衝出。那吉青看見銅先文郎這般打扮,認做是粘罕,便舉起狼牙棒打來。銅先文郎提錘招架,戰不上幾合,早被吉青一把抓住,活擒過馬去了。那粘罕帶領敗兵,拼命奪路而逃。這時吉青追趕了一程,拿了銅先文郎回來報功。 那胡先在樹頂上蹲了一夜,看得明白,暗暗稱讚不絕,慢慢的溜下樹來,自回營中,報與張元帥去了。 再說岳爺在山上等到天明,那各處埋伏兵丁俱來報功,一面收拾番兵所遺兵器什物。只見吉青回營繳令道:“果然拿着粘罕了。”岳爺命推上來,眾軍士將銅先文郎推將上來,岳爺一看,拍案大怒,命左右:“將吉青綁去砍了!”左右答應一聲。真箇是:令行山嶽動,言出鬼神驚。不知吉青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釋番將劉豫降金 獻玉璽邦昌拜相 詩曰: 劉豫降金實可羞,邦昌獻璽豈良謀?欺君賣國無雙士,嚇鬼瞞 神第一流。 話說當時岳爺要把吉青斬首,吉青大叫:“無罪!”岳爺道:“我怎樣吩咐你,卻中了他金蟬脫殼之計。”便向銅先文郎喝問道:“你這等詭計,只好瞞吉青,怎瞞得我過?你實說是何等樣人,敢假裝粘罕替死?”銅先文郎暗想:“中原有了此人,我主休想宋室江山也。”便叫道:“岳南蠻,我狼主乃天命之主,怎能被你拿了?我非別人,乃金國大元帥銅先文郎便是。”岳爺道:“吉青,你聽見麼?”吉青道:“我見他這般打扮妝束,只道是粘罕,那曉得他會掉換的?大哥要殺我,就與他一同殺罷了!”眾軍士俱跪下討饒。岳爺道:“也罷,今日初犯,恕你一次。日後倘再有誤事,王法無親,決不容情!”吉青謝了起來。岳爺道:“就着你領兵二百,把番將並馬匹軍器,押解前往大營報功。” 吉青領令,押解了銅先文郎並所獲遺棄物件,一路來到劉豫營前,叫小校稟知,好放過去到元帥大營。劉豫聞報,即命傳宣官引吉青進見。吉青叩稟:“岳統制殺敗番兵十萬,活促番將一員,得了許多軍器馬匹,現解在營門,乞元帥看驗明白,好讓路與小將到大元帥營中去報功。”劉豫聽了這一番言語,口中不說,心內暗想:“金兵十分厲害,南朝並無一人敢當。岳飛初進之人,反有這等本事!我想他只用八百兵丁,便殺敗了十萬人馬,擒命了番邦元帥。若還論功,必定職居吾上。”想了一會,說道:“有了,索性待我占了,後來的功再讓他罷。”主意已定,便假意開言道:“吉將軍,你同岳統制殺敗番兵,擒獲番將,這件功勞不小!但你去到大營報功,須要耽擱時日。你營中乏人,恐金兵復來。我與你統制猶如弟兄一般,不如我差人代你送往元帥處。你與我帶了豬羊牛酒,先回本營去犒賞三軍罷。”吉青不知是計,即便謝了劉豫。劉豫吩咐家將,整備豬羊牛酒,交與吉青帶回本寨去,分犒眾軍,不提。 且說劉豫將銅先文郎囚在後營,解來物件暫且留下。把文書寫停當封好了,叫旗牌上來吩咐道:“你到大營內去報功,大元帥若問你,你說金兵殺來,被本帥殺敗,拿住一個番將囚在營中,若是大元帥要,就解送來;若是不要,就在那邊斬了。元帥問你,說話須要隨機答應,不可漏了風聲。”旗牌得令出營,望大營而來。 再說胡中軍回營,換了衣服,來見元帥。元帥便問:“所探之事如何?”胡中軍將到了青龍山、爬在樹頂上一夜所見之事,細細稟知。元帥道:“難為你了,記上你的功勞。”到了次日,元帥升帳,聚集眾節度、各總兵議事。眾將參見已畢,有傳宣官上來稟道:“二隊先鋒劉節度差旗牌來報功,在營門外候令。”元帥道:“令他進來!”那旗牌官進來,叩了頭,將文書呈上。張元帥拆開觀看,原來又將岳先鋒的功勞冒去了,便吩咐賞了旗牌:“且自回營,可將所擒番將,活解來營。待本帥這裡敘功,送往京師,候旨便了。”旗牌叩謝出營而去。 張元帥打發了旗牌出營,便向眾將道:“兩次殺敗番兵,俱系前隊岳飛大功。今劉豫蔽賢冒功,朝廷正在用人之際,豈容奸將埋沒才能,以至賞罰混亂?本帥意欲將他拿來斬首示眾,再奏朝廷,那一位將軍前去拿他?”言未畢,胡中軍上前稟道:“元帥若去拿他,恐有意外之變。不如差官前去,傳元帥之令,請他到來議事,然後聚集眾將,究明細底。然後斬他,庶眾心誠服,他亦死而無怨。”元帥道:“此計甚妙,就着你去,請他到大營來,商議軍機,不得有誤。”中軍得令,出營上馬,往劉營來。 不道元帥帳下,有一兩淮節度使曹榮,卻與劉豫是兒女親家。當時親見元帥命中軍去賺劉豫,心想:“他的長子劉麟,卻是我的女婿。父子性命,旦夕難保,叫我女兒怎麼好!”遂悄悄出帳,差心腹家將,飛馬往劉營報知。此時劉豫正在營中盼望那報功的旗牌,不見回來,忽傳宣進營稟說:“兩淮節度使曹爺,差人有緊急事要見。”劉豫即着來人進見,來人進營,慌慌張張叩了頭,說道:“家爺不及修書,多多拜上:今大元帥探聽得老爺冒了岳先鋒的功勞,差中軍官來請老爺到大營假說議事,有性命之憂,請老爺快作計較。”劉豫聽了,大驚失色,忙取白銀五十兩,賞了來人,說道:“與我多多拜上你家爺,感承活命之恩,必當重報。”來人叩謝,自回去了。 劉豫想了一會,走到後營,將銅先文郎放了,坐下道:“久聞元帥乃金邦名將,誤被岳飛所算。我觀宋朝氣數已盡,金國當興,本帥意欲放了元帥,同投金國,不知元帥意下若何?”銅先文郎道:“被擄之人,自分一死,若蒙再生,自當重報。吾狼主十分愛才重賢,元帥若往本國,一力在我身上保舉重用。”劉豫大喜,吩咐整備酒飯,一面傳令收拾人馬糧草。正待起行,旗牌恰回來繳令,說:“大元帥命將所擒番將,國解大營,請旨定奪。”劉豫大笑,遂鳴鼓集眾將士,參見已畢。劉豫下令道:“新君年幼無知,張所賞罰不明。今大金狼主重賢愛才,本帥已約同金國元帥,前去投順。爾等可作速收拾前去,共圖富貴。”言未畢,只聽得階下一片聲說道:“我等各有父母、妻子在此,不願降金。”哄的一聲,走個罄盡。劉豫目瞪口呆,看看只剩得幾名親隨家將,只得和銅先文郎帶領了這幾人上馬。又恐怕岳飛兵馬在前邊阻礙,只得從小路大寬轉取路前行。 忽見後面一騎馬飛奔趕來,叫道:“劉老爺何往?”劉豫回頭看時,卻是中軍,便問:“你來做什麼?”中軍道:“大老爺有令箭在此,特請元帥速往大營議事。”劉豫笑道:“我已知道了!我本待殺了你,恐沒有人報信。留你回去,說與張所老賊知道,我劉豫堂堂丈夫,豈是池中之物,反受你的節制?我今投順金國,權寄這顆驢頭在他頸上,我不日就來取也。”嚇得中軍不敢做聲,迴轉馬頭就走,不知是那個走漏了風聲。飛跑趕回大營,來報與張元帥。張元帥隨即修本,正要差官進京啟奏,忽報聖旨下。張所接旨宣讀,卻是命張所防守黃河,加封岳飛為都統制。張所謝恩畢,隨將所寫奏明劉豫降金、岳飛得功的本章,交與欽差帶進京去呈奏。命岳飛領軍前行,同守黃河。且按下慢表。 再說那粘罕在青龍山被岳飛殺敗,領了殘兵,取路回到河間府來見兀朮。兀朮道:“王兄有十萬人馬,怎樣反敗於宋兵之手?”粘罕道:“有個岳南蠻,叫做岳飛,真箇厲害!”就把他獨來踹營並水火埋伏之事,細細說了一遍。兀朮道:“並未曾聽見中原有什麼岳飛,不信如此厲害。”粘罕道:“若沒有銅先文郎替代,我命已喪於夾山道上矣!”兀朮聽了大怒道:“王兄,你且放心,待某家親自起兵前去,渡黃河拿住岳飛,與王兄報仇。直搗金陵,踏平宋室,以泄吾恨!”那兀朮正在怒烘烘的要拿岳飛,卻有小番來報:“銅先文郎候令。”兀朮道:“王兄說他被南蠻拿去,怎得回來?”就着令:“傳進來!” 且說那銅先文郎,同着劉豫抄路轉到金營,即對劉豫說道:“元帥可在營門外等等,待我先去稟明,再請進見。”劉豫道:“全仗幫襯!”銅先文郎進了大營,一直來到兀朮帳前跪下叩頭。兀朮道:“你被南蠻拿去,怎生逃得回來?”銅先文郎將劉豫投降之事,說了一遍。兀朮道:“這樣奸臣,留他怎麼,拿來‘哈喇’了罷!”哈迷蚩道:“狼主不可如此!且宣他進來,封他王位,安放他在此,自有用處。”兀朮聽了軍師之言,就命平章宣進朝見,封為魯王之職,鎮守山東一帶。劉豫謝恩,不表。 再說張元帥兵至黃河,就分撥眾節度各處堅守。岳飛同着吉青,向北紮下營寨守住。張元帥自領大兵攻取汴京。那張邦昌聞知張元帥領兵來取城,心生一計,來至分宮樓前見太后,啟奏道:“兀朮兵進中原,不日來搶汴京。今康王九殿下在金陵即位,臣欲保娘娘前往。望娘娘將玉璽交付與臣,獻與康王去。”娘娘聞奏,兩淚交流道:“今天子並無音信,要這玉璽何用,就交與卿便了。”張邦昌騙了玉璽,到家中收拾金珠,保了家小出城,竟往金陵去了。 再說張元帥兵至汴梁,守城軍士開城迎接。張所進城,請了娘娘的安。娘娘就將張邦昌騙去玉璽、帶了家眷不知去向,與張所說知。張所奏道:“四面皆有兵將守住,不怕奸臣逃去!臣差人探聽奸人下落,再來復旨。”元帥辭駕出朝,將兵守住汴梁,不表。 再說張邦昌到了金陵,安頓家眷,來至午門,對黃門官道:“張邦昌來獻玉璽,相煩轉達天聰。”黃門官奏知高宗。高宗問眾臣道:“此賊來時,眾卿有何主見?”李太師奏道:“張邦昌來獻玉璽,其功甚大,且封他為右丞相。但他本心不好,主公只宜疏遠他,他就無權矣!”高宗大悅道:“可宣上殿來。”邦昌來至殿前俯伏。高宗道:“卿之前罪免究,今獻玉璽有功,官封右丞相之職。”邦昌謝恩而退。到了次日,邦昌上殿奏道:“臣聞兀朮又犯中原,有岳飛青龍山大戰,殺得番兵片甲無存。若無此人,中原難保,真乃國家之棟梁也!現為都統,不稱其職。以臣愚見,望主公召他來京,拜為元帥,起兵掃北,迎請二帝還朝,天下幸甚!”高宗聽了,暗想:“好雖好,我總不聽你。”遂說道:“卿家不必多言,孤自有主意。”邦昌只得退出。 回至家中,想道:“這樣本章,主公不聽,雖為丞相,總是無權了。”正在無計可使,適值侍女荷香送茶進來。邦昌觀看,頗有姿色,便想:“不若認為己女,將他送進宮中。倘得寵用,只要誘他荒淫酒色,不理朝政,便可將天下送與四狼主了。”遂與荷香說知,荷香應允。 張邦昌次日妝扮荷香,上了車子,推往午門。郊昌進朝奏道:“臣有小女荷香,今送上主公,伏侍聖駕,在午門候旨。”那個少年天子,一聞此言,即傳旨宣召。荷香拜伏金階,口稱:“萬歲!”高宗觀看大悅,遂傳旨命太監送進宮去。李綱出班奏道:“請主公送往西宮。”邦昌又奏道:“望主公降旨,召岳飛回朝,拜帥掃北。”高宗傳旨,就命邦昌發詔去召岳飛。高宗自回宮去,與荷香歡敘,不表。 且說張邦昌將旨放在家中,不着人會召岳飛,算定黃河往返的日子,邦昌卻來復旨,回奏:“岳飛因金兵犯界,守住要地。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因此不肯應詔。”高宗道:“他不來也罷了。” 且說李太師在府中與夫人說起張邦昌獻女之事,夫人道:“他為不得專權,故送此女,以圖寵用耳。”太師道:“夫人之言,洞悉奸臣肺腑,老夫早晚也要留心。”正說之間,只見檐下站着一人。太師道:“你是何人?”那人過來跪下叩頭道:“小人是張保。”太師道:“張保,我一向忘了,只為國事匆忙,不曾抬舉你。也罷,你去取紙筆過來。”張保就去取了文房四寶來放在桌上。太師爺就寫起一封書來,封好了,對張保說:“我薦你到岳統制那邊去做個家丁,你可須要小心伏侍岳爺!”張保道:“小人不去的!古人云宰相的家人七品官。怎麼反去投岳統制?”李太師說道:“那岳統制真是個人中豪傑,蓋世英雄,文武雙全。這樣的人不去跟他,還要跟誰去?”張保道:“小人且去投他,如若不好,仍要回來的。”當時叩別了太師,出了府門,轉身來到家中,別了妻子,背上包袱行李,提着混鐵棍,出門上路而行。 一日,來到黃河口岳爺營前,向軍士道:“相煩通報,說京中李太師差來下書人求見。”軍士進營報知岳爺。岳爺道:“可着他進來。”軍士出營說:“家爺請你進去。”張保進營叩頭,將書呈上。岳統制把書拆開一看,說道:“張管家,你在太師身邊,討個出身還好。我這裡是個苦所在,怎麼安得你的身子?且到小營便飯,待我修書回稟太師爺罷!”張保同了岳爺的家人,來至旁邊小營坐下。張保看那營中,不過是柏木桌子,動用傢伙,俱是粗的。少停送進酒飯,卻是一碗魚,一碗肉,一碗豆腐,一碗牛肉,水白酒,老米飯。那家人向張保說道:“張爺請酒飯。”張保道:“為何把這樣的菜來與我吃?”家人道:“今日卻是為了張爺,特地收拾起來的!若是我家老爺,天天是吃素,還不能歡喜的哩!每到吃飯的時候,家爺朝北站着,眼上淚盈盈說道:‘為臣在此受用了,未知二位聖上如何!’那有一餐不慟哭流淚!”張保道:“好,好,好!不要說了,且吃酒飯。”他就一連吃了數十餘碗,轉身出來,見了岳爺,岳爺道:“回書有了。”張保道:“小人不回去了,太師爺之命,不敢有違。”岳爺道:“既如此,權且在此過幾日再處罷。”遂命張保進營去,與吉青相見過了。吉青道:“好一個漢子!”張保自此在營中住下,不表。 且說張邦昌送玉璽時,一路上就印了許多紙,所以他就假傳聖旨頗多。那一日將一道假旨,到黃河口來召岳飛。岳飛出來接旨,到裡邊開讀了。岳爺道:“欽差請先行,岳飛隨後便來。”那欽差別過岳飛,回復張邦昌去了。岳飛吩咐吉青道:“兄弟,為兄的奉旨回京,恐番人渡河過來,非同小可。為哥的有一句要緊說話,不知賢弟肯依否?”吉青道:“大哥吩咐,小弟怎敢不依?”那岳爺對吉青說出這幾句話來,有分教:猙獰虎豹排牙抓,因水蛟龍失雨雲。畢竟不知岳爺對吉青說出什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王橫斷橋霸渡口 邦昌假詔害忠良 詩曰: 地網天羅遍處排,岳侯撞入運時乖。才離弔客凶神難,又遇喪 門白虎災。 話說當時岳爺對吉青道:“愚兄今日奉旨回京,只愁金兵渡過河來,兄弟干係不小!恐你貪酒誤事,今日愚兄替你戒了酒,等我回營再開。兄弟若肯聽我之言,就將此茶為誓。”說罷,就遞過一杯茶來。吉青接過茶來,便道:“謹遵大哥之命。”就將茶一飲而盡。岳爺又差一員家將,前往元帥營中去,稟道:“岳飛今奉聖旨進京,君命在身,不及面辭元帥。”又再三叮囑了吉青一番,帶了張保,上馬匆匆,一路望着京都而來。 一日,行至中途,只見一座斷橋阻路,岳爺便問張保:“你前日怎麼過來的?”張保道:“小人前日來時,這條橋是好端端的,小人從橋上走過來的。今日不知為什麼斷了?”岳爺道:“想是近日新斷的了。你可去尋一隻船來,方好過去。”張保領命,向河邊四下里一望,並無船隻;只有對河蘆葦中,藏着一隻小船。張保便喊道:“艄公,可將船過來,渡我們一渡!”那船上的艄公應道:“來了。”看他解了繩纜,放開船,咿咿啞啞搖到岸邊來,問道:“你們要渡麼?”岳爺看那人時,生得眉粗眼大,紫膛麵皮,身長一丈,膀闊腰圓,好個兇惡之相!那人道:“你們要渡河,須要先把價錢講講。”張保道:“要多少?”那人道:“一個人,是十兩;一匹馬,也是十兩。”岳爺暗想:“此橋必定是那人拆斷的了。”張保道:“好生意嚇!朋友,讓些罷。”那人道:“一定的價錢。”張保道:“就依你,且渡我們過去,照數送你便了。” 那艄公暗想道:“就渡你過去,怕你飛上天去不成?又看看他們的包裹,雖甚是有限,好匹白馬,拿去倒賣得好幾兩銀子。看這軍官文縐縐的,容易收拾。倒是那個軍漢一臉橫肉,只怕倒有些氣力,待我先對付了他,這匹馬不怕不是我的。”便道:“客官,便渡你過去,再講也不妨。但是我的船小,渡不得兩人一馬,只好先渡了一人一馬過去,再來渡你罷。”張保道:“你既裝得一人一馬,那在我一個人,能占得多少地方?我就在船艄上蹲蹲罷。”艄公暗笑:“這該死的狗頭,要在船艄上,不消我費半點力氣,就送你下水去。”便道:“客官,只是船小,要站穩些!”一面說,一面把船攏好。 岳爺牽馬上船。果然船中容不得一人一騎,岳爺將馬牽放艙中,自己卻在船頭上坐地。張保背了包裹,爬到船艄上,放下了包裹,靠着舵邊立着。艄公把船搖到中間,看那張保手中拄着那根鐵棍,眼睜睜的看着他搖櫓。自己手中又沒有兵器,怎生下得手來?想了一會,叫道:“客官,你替我把櫓來拿定了,待我取幾個點心來吃。你若肚裡餓了,也請你吃些。”張保是久已有心防備着的,便道:“你自取去。”撇了混鐵棍,雙手把櫓來搖。回頭看那艄公蹲身下去,揭開船板,颼的一聲,掣出一把板刀來。張保眼快,趁勢飛起左腳來,正踢着艄公的手,那把板刀已掉下河中去了。再飛起右腳來,艄公看得親切,叫聲:“不好!”背翻身,撲通的一聲響,翻下河去了。岳爺在船頭上見這般光景,便叫張保:“須要防他水裡勾當!”張保應聲:“曉得,看他怎生奈何我!”就把這混鐵棍當作划槳一般,在船尾上劃。那艄公在水底下看得明白,難以近船。前邊船頭上,岳爺也把那瀝泉槍當作篙子一般,在船頭前後左右不住的攪,攪得水裡萬道金光。那個艄公幾番要上前算計他,又恐怕着了槍棍,不敢近前。卻被那張保一手搖櫓,一手劃棍,不一時,竟劃到了岸邊。岳爺就在船艙里牽出馬來,跳上了岸。張保背了包裹,提了混鐵棍,踴身上岸。那隻船?沒有了人,滴溜溜的在水內轉。張保笑對岳爺道:“這艄公好晦氣!卻不是偷雞不着,反折了一把米?請爺上馬走罷!”岳爺上了馬,張保跟在後頭。 才走不得一二十步路,只聽得後邊大叫道:“你兩個死囚!不還我船錢,待走到那裡去?”張保回頭看時,只見那個艄公精赤着膊,手中拿條熟銅棍,飛也似的趕來。張保把手中混鐵棍一擺,說道:“朋友,你要船錢,只問我這棍子肯不肯。”艄公道:“那有此事,反在大蟲的口裡來挖涎。老爺普天之下,這除了兩個人坐我的船,不要他船錢。除此之外,就是當今皇帝要過此河,也少不得我一厘。你且聽我道:‘老爺生長在江邊,不怕官司不怕天。任是官家來過渡,也須送我十千錢。’” 張保道:“朋友少說!只怕連我要算第三個!”艄公道:“放屁!你是何等之人,敢來撩撥老爺?照打罷!”舉起熟銅棍,望張保劈頭打來。張保喝聲:“來得好!”把混鐵棍望上格當一聲響,架開了銅棍,使個“直搗黃龍勢”,望艄公心窩裡點來。艄公把身子往右邊一閃,剛躲個過,也使個“臥虎擒羊勢”,一棍向張保腳骨上掃來。張保眼快,雙足一跳,艄公這棍也撲個空。兩個人搭上手,使到了十五六個回合。張保只因背上馱着個包裹未曾卸下,轉折不便,看看要輸了。 岳爺正在馬上喝彩,忽見張保招架不住,便拍馬上前一步,舉起手中槍,向那兩條棍子中間一隔,喝聲:“且住!”兩個都跳出圈子外來。艄公道:“那怕你兩個一齊來,老爺不怕!”岳爺道:“不是這等說。我要問你,你方才說,天下除了兩個人不要船錢,你且說是那兩個?”艄公道:“當今朝內有個李綱丞相,是個大忠臣,我就肯白渡他過去。”岳爺道:“再一個呢?”艄公道:“那一個除非是相州湯陰縣的岳飛老爺,他是個英雄豪傑,所以也不要他的渡錢。”張保道:“好哩!可不連我是第三個?”艄公道:“怎麼便好連你?”張保道:“現放着俺家的爺爺不是湯陰縣的岳老爺?你不要他的渡錢,難道倒好單要我的不成?”艄公道:“你這狗頭,休要哄我。”岳爺道:“俺正是岳飛,在黃河口防守金兵。今聖旨召進京中,在此經過。不知壯士何由曉得岳飛,如此錯愛?”艄公道:“你可就是那年在汴京搶狀元,槍挑小梁王的岳飛麼?”岳飛道:“然也。”艄公聽說,撇了棍,倒身便拜,說道:“小人久欲相投,有眼不認,今日多多冒犯!望爺爺收錄,小人情願執鞭隨鐙。”岳爺道:“壯士請起。你姓甚名誰?家居何處?因何要來投我?”艄公道:“小人生長在揚子江邊,姓王名橫,一向在江邊上做些私商勾當。只因好賭好吃,錢財?手就完。因思人生在世,也須幹些事業,只是無由進身。久聞爺爺大名,欲來相投。因沒有盤纏,故在此處拆斷橋梁,詐些銀子,送來孝順爺爺,不意在此相遇。”岳爺道:“這也難得你一片誠心!既如此,與你同保宋室江山,討個出身也好。”王橫道:“小人不願富貴,只要一生伏侍爺爺。”岳爺道:“你家在那裡?可有親人麼?”王橫道:“小人從幼沒了父母,只有一個妻子,同着小兒王彪,在這沿河樹林邊破屋裡,依着舅舅過活。我這船艄里還有幾兩碎銀子,待小人取來與他去度日。”張保道:“快些,快些!我們要趕路的,不要戀家耽擱!” 於是三個一齊再到河邊來。王橫跳上船去,向艄里取了銀子,跳上岸,把船撇了,一直向河邊樹林下茅屋內去,安頓了妻子,背上一個包裹,飛奔趕來。張保見了,便道:“朋友,我走得快,爺是騎馬的,恐你趕不上,把包裹一發替你背了吧!”王橫道:“我挑了三四百斤的擔子,一日還走得三四百里路,何況這點包裹?我看你的包裹,比我的還重,不如均些與我,方好同走。”岳爺道:“既如此,待我上馬先走,看你兩個先趕上的,就算是他的本事。”張保道:“甚好,甚好!”岳爺把馬加上一鞭,只見唿喇喇一馬跑去,有七八里才止。那王橫、張保兩個放開腳步,一口氣趕上來。王橫剛趕到岳爺馬背後,那張保已走過頭去了,只爭得十來步遠,岳爺哈哈大笑道:“你們兩個,真是一對!這叫做‘馬前張保,馬後王橫’也!” 三個人在路,歡歡喜喜。不一日,到了京師。剛到得城門口,恰遇着張邦昌的轎子進城,岳爺只得扯馬閃在一旁。誰知張邦昌早已看見,忙叫住轎,問道:“那一位是岳將軍麼?”岳爺忙下馬,走到轎邊,打一躬道:“不知太師爺到來,有失迴避!”邦昌道:“休記當年武場之事。目今吾為國家大事,保將軍進京為帥。聖上甚是記念,如今就同將軍去見駕。”岳爺只得隨着進城。剛到午門,已是黃昏時分。邦昌道:“隨我上朝。”家人提了燈籠進朝。到了分宮樓下,邦昌道:“將軍在此候旨,我去奏知天子。”岳爺答道:“領命。”邦昌進了分宮樓,往旁邊進去了,着人到宮中知會消息。 再說荷香正在宮中與聖上夜宴,有太監傳知此消息。荷香看主上已有幾分酒意,又見明月當空,跪下奏道:“臣妾進宮侍駕,還未曾細看宮闕,求萬歲帶臣妾細看一回。”康王道:“卿要看那宮廷麼?”吩咐擺駕,先看分宮樓。鑾駕將至分宮樓,那岳飛看見一派宮燈,心中想道:“張太師果然權大!”上前俯伏,口稱:“岳飛接駕。”內監叫道:“有刺客!”兩邊太監上前拿住岳飛。高宗吃驚,即便回宮,問道:“刺客何人?”內監道:“岳飛行刺!”娘娘道:“若是岳飛。應該寸斬。前者宣召進京,他違旨不來。今日無故暗進京城,直入深宮,圖謀行刺。伏乞聖上速將他處斬,以正國法。”高宗此時還在醉鄉,聽了荷香之話,就傳旨出來,將岳飛斬首。宮官領旨,將岳飛綁出午門外來。 張保、王橫見了,上前問道:“老爺何故如此?”岳飛道:“連我也不知!”張保道:“王兄弟,你在此看了,不許他動手,我去去就來!”張保忙提着混鐵棍就走,連柵門都打開。有五城兵馬司巡夜,看見了,叫手下拿住。眾人急忙追來,那裡追得着?張保來至太師門首,不等得叫門,一棍就打進裡邊。張保是在府中出入慣的,認得路徑,知道太師爺在書房裡安歇的,他就一腳將書房門踢倒,走進裡邊,揭起帳子,扯起大師,背了就走。走出府門,口中叫道:“不好了!岳爺爺綁在午門了!” 李太師被張保背着飛跑,顛得頭昏眼暈。來至午門放下,李綱一見岳飛綁着跪下,便高聲叫道:“你幾時來的?”岳爺連忙回稟道:“小將在營中,奉有聖旨召來。才到得城中,與張太師同進午門。到了分宮樓下,叫小將站着,張大師進去了。好一會不見出來,只見天子駕到。小將上前接駕,不意內監叫道:‘有刺客!’即將小將拿下,綁出午門。求太師與小將證明此事,死也甘心!”太師聽說,便叫:“刀下留人!”即去鳴鐘撞鼓,太師往裡邊進來。那曉得張邦昌奸賊已知,即暗暗的將釘板擺在東華門內。李綱一腳跨進,正踏着釘板,大叫一聲,倒在地上,滿身鮮血。張保見了,大叫:“太師爺滾釘板哩!”午門眾大臣聽見,連忙上前來救。但見太師的手足鮮血淋漓,倒在金階。 早有值夜內監,報知天子奏道:“眾大臣齊集午門,李太師滾釘板,命在頃刻!請駕升殿。”荷香奏道:“更深夜黑,主上明早升殿未遲。”高宗道:“眾卿齊集大殿,孤家怎好不去坐朝?”隨即升殿。眾文武三呼已畢,平身。高宗看見李太師滿身是血,傳旨宣太醫官調治。李太師奏道:“臣聞岳飛武職之官,潛進京師,欲害我主,必有主使,該取禁刑部獄中。待臣病好,審問岳飛,究明此事,問罪未遲。”高宗准奏,傳旨將岳飛下獄。眾大臣送李太師回府,張保、王橫牽馬跟着。高宗退朝回宮,不表。 再說李太師回到府中,着人忙請刑部大堂沙丙到來相見,吩咐道:“岳飛必有冤枉,可替他上一道本章,說他有病,飲食不進,萬望周全。待我病癒,自有處置。”沙丙領命,辭別太師回去。到次日,果然奏了一本,天子准了。這也不在話下。 再說那李太師寫了一張冤單,暗暗叫人去刻出印板,印上數千張,叫張保、王橫兩人分頭去貼,只說張邦昌陷害岳飛情由,遍地傳揚。不道這個消息,直傳到一個所在,卻是太行山。有個“公道大王”牛皋,聚眾在此山中,稱孤道寡,替天行道。這日正值牛皋生日,那施全、周青、趙雲、梁興、湯懷、張顯、王貴七個大王,備了禮來祝壽。見過禮,兩邊坐下。眾人道:“已拿了幾班戲子,候大王坐席唱戲。”牛皋道:“難為各位兄弟了!”看看等到晌午時分,湯懷說道:“眾位兄弟,等到何時才坐席呢?”牛皋道:“等古大哥來!這吉大哥,我平日待他不同,我的生日,他必定來的。”湯懷道:“既如此說,等等他。只怕要等到晚哩!”王貴道:“無可奈何,只得依他等罷!” 湯懷氣悶,立起身來閒走,一走走到戲房門首,只聽得裡面說:“張邦昌陷害岳飛。”湯懷走進來問道:“誰害岳飛?”戲子回說:“方才揭的一張冤單,閒空在此,故爾念念。”湯懷道:“拿來我看!”戲子即忙送過來。湯懷接着看了,轉身就走,來至飛金殿上說道:“牛兄弟,岳大哥被人陷害了!”牛皋道:“湯哥,你怎麼知道?”湯懷就將冤單—一念與牛皋聽。牛皋聽了,怒發如雷道:“罷,罷,罷!也不做這生日了,快快收拾兵馬進京去。相救大哥。”即時傳令,將七個大王兵馬盡行聚集,連本山共有八萬人馬。下山一路而來,無人攔阻,直至金陵,離鳳台門五里,安營下寨。 那守城官兵慌忙報上金階,奏與高宗知道。高宗隨傳旨下來:“何人去退賊兵?”下邊有後軍都督張俊,領旨出午門來,帶了三千人馬出城,將人馬擺開。八個英雄走馬上來。湯懷對張俊說道:“我們不是反寇!你進去只把岳大哥送出來,便饒你了。你若不然,就打破金陵,雞犬不留,殺個乾乾淨淨。”張俊道:“怪不得岳飛要反,有你這一班強盜相與,想是要裡應外合。我今奉聖旨,到來拿你這一班狗強盜!”牛皋大叫一聲,舞着雙鐧,照頭就打,張俊掄刀格架。戰不上三四個回合,那張俊那裡是牛皋的對手,轉馬敗走。湯懷對牛皋道:“讓他去罷!倘然我們這裡追得急了,他那裡邊害了大哥的性命了,不必迫他。”牛皋就命眾人且回營安歇,不提。 再說那張俊回至午門下馬,進朝上殿,奏道:“臣今敗陣回城,他們是岳飛的朋友湯懷、牛皋等作亂,來救岳飛。求主公先斬岳飛,以絕後患。”高宗主意未定,適值午門官啟奏:“李綱在午門候旨。”高宗降旨:“宣進來。”李太師上殿,朝拜已畢。高宗道:“朕正為賊兵犯闕,張俊敗回,孤家無計。老太師有何主意?”李綱奏道:“就命岳飛返了賊兵,再將他定罪可也。”張邦昌奏道:“都督張俊敗回,奏聞聖上,這班強賊,乃是岳飛的朋友。若命岳飛退賊,豈不中其奸計?”李綱、宗澤一同奏道:“臣等情願保舉岳飛,倘有差池,將臣滿門斬首。”高宗道:“二卿所奏,定然不差。”即忙降旨,宣召岳飛上殿。岳飛進朝,朝見已畢,高宗就命岳飛去退賊寇回旨。 岳飛領旨,正往下走,李綱喝聲:“岳飛跪着!”岳飛只得跪下。李太師道:“聖上愛你之才,特命徐仁召你到京,着你保守黃河。你怎麼敢暗進京師,意欲行刺聖躬?理應罪誅九族,你有何言奏答?”岳飛道:“太師爺!罪將萬死,不得明冤!有聖上龍旨召進京城,現在供好在營中。若罪小將進宮,小將到京時,城外見了張太師,張太師同小將同至午門,叫小將在分宮樓下候旨。張太師進去,不見出來。適值聖駕降臨,罪將自然跪迎。岳飛一死何惜,只因臣母與我背上刺下‘精忠報國’四字,難忘母命!求太師爺作主!” 張邦昌忙奏道:“想是岳飛要報武場之仇,如此攀扯,求聖上作主!”李綱奏道:“既如此,聖上可查一查,那日值殿的是何官?問他就知明白了。”高宗降旨,命內侍去查明那日值殿者何官。不多時,內侍查明回奏:“乃是吳明、方茂值殿。”高宗就問那一晚之事。吳明、方茂奏道:“那晚有一小童手執燈籠,上寫‘右丞相張’,見太師爺引着一人進宮。非是臣等當時不奏,皆因太師時常進宮來往,故無忌憚。”高宗聞奏大怒,將張邦昌大罵道:“險些兒害了岳將軍之命!”吩咐將張邦昌綁了斬首。李綱奏道:“姑念他獻玉璽有功,免死為民。”高宗准奏,降旨限他四個時辰出京。張邦昌謝恩而出,回家收拾出京。不是李太師奏免他,殺了這個奸賊,後來怎得死在番人之手,以應武場之咒?正是:若不今朝邀赦免,何至他年作犬羊?這是後話慢表。且說高宗命岳飛領兵出城退賊,未知勝敗若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劉豫恃寵張珠蓋 曹榮降賊獻黃河 詩曰: 胡茄羯鼓透重關,千里紛騰起塞煙。揉掀風浪奸臣舌,斷送黃 河反掌間。 晝暗狐狸奪得勢,天陰魑魅自持權。不圖百世流芳久,那愁遺 臭萬千年。 卻說高宗黜退了張邦昌,命岳飛領兵一千,出城退賊。岳飛辭駕出朝,披掛上馬,帶着張保、王橫下教場來,挑選一千人馬,出城過了吊橋。湯懷、牛皋等看見,齊聲叫道:“岳大哥來了!”各人下馬問候:“大哥一向好麼?”岳爺大怒道:“誰是你們大哥!我奉聖旨,特來拿你等問罪!”眾人道:“不勞大哥拿得,我們自己綁了,但憑大哥見駕發落問罪罷了!”隨即各人自縛,三軍盡降,紮營在城外,候旨定奪。 先有探軍報至朝中,奏道:“岳飛出城,那一班人不戰而自綁。”不多時,岳爺來至午門,進朝上殿,奏道:“賊人盡綁在午門候旨。”高宗道:“將那一班人推上殿來,待朕親自觀看。”階下武士即去將八人推進午門,俯伏金階。湯懷奏道:“小人並非反叛。只因同岳飛槍挑梁王,武場不第,回來又逢斗米珍珠,難以度日,暫為不肖。況中國一年無主,文武皆無處投奔,何況小人?今聞張大師陷害忠良,故此興兵前來相救。今見岳飛無事,俯首就擒。願聖上賜還岳飛官職,小人等情願斬首,以全大義。”高宗聞奏,下淚道:“真乃義士也!”傳旨放綁,俱封為副總制之職,封岳飛為副元帥之職,降兵盡數收用!眾皆謝恩而退。一面整頓人馬,調兵十萬,撥付糧草,候副元帥起身。岳飛等領了十萬人馬,辭駕出朝,大兵下來,不表。 再說大金四太子兀朮,領兵三十萬,直至黃河。這日小番過河探聽,回來報與兀朮知道:“這件東西,十分厲害!南蠻守住,擺着大炮在口,怎得過去?”兀朮心中好生憂悶。 再說山東劉豫,自從降金以來,官封魯王之職,好生威風!這日坐在船中,望見那船上旗幡光彩,劉豫問小番道:“為何我的船上旗幡如此,不見光彩?”那平章道:“這是北國親王,才有此旗。”劉豫道:“就是那珍珠寶篆雲幡麼?”小番道:“正是珍珠寶篆雲幡。”劉豫想了一想,吩咐:“備一隻小快船來。”劉豫上了快船,竟往兀朮水寨而來。 平章報上兀朮船中道:“劉豫候旨。”兀朮道:“宣來。”劉豫上船,見了兀朮。兀朮道:“你來見某家,有何事故?”劉豫奏道:“多蒙狼主恩典,賜臣王位,但是沒有珍珠寶篆雲幡,顯顯威風!求狼主恩賜一幡,以免眾邦兵將欺臣。”兀朮大怒道:“你有何大功,連孤家的幡都要了?”劉豫奏道:“主公若賜了臣這面寶幡,黃河即刻可以渡得過去。”兀朮道:“既如此,也罷,就將寶幡賜與你罷!”劉豫謝恩,下了小船,回到自己船上,就將寶幡扯起。不多時,只見各處保駕大臣,認是兀朮出了水寨,齊上船來保駕。劉豫走出船頭,站着說道:“眾位大臣,這不是狼主的龍船,這寶幡是狼主賜與我的。”眾皆默然,放船來見兀朮,一齊啟奏道:“寶幡乃狼主旗號,為何賜與劉豫?”兀朮道:“劉豫要我賜他此幡,說是黃河立刻可渡,故此賜與他的。”眾平章才知為此,各各散去,不表。 且說劉豫在船中思想:“威風是威風了,只是這黃河怎生渡得過去?”想了一想,道:“有了。”遂換了衣服,下了快船,叫軍士竟往對岸搖來。也是他的造化,遠遠望見兩淮節度使曹榮的旗號,劉豫便叫把船直搖到岸邊。早有兵丁問道:“何人的船?”劉豫道:“煩你通報元帥,說有一個姓劉名豫的,有機密事相商,在外等候。”軍士報進營中,曹榮想道:“劉豫親來,不知何事?”忙來到水口看時,果是劉豫。劉豫忙上岸,深謝曹榮救命之恩,尚未答報,實為記念。曹榮道:“親家在彼如何?”劉豫道:“在彼官封魯王之職,甚是榮耀。今日到來,相勸恩兄共至金國,同享榮華,不知可否?”曹榮道:“既是金國重賢,我就歸降便了。”劉豫道:“兄若肯去,王位包在弟身上。”曹榮道:“要去,只在明晚,趁張所在於汴梁、岳飛入都未回,特獻黃河,以為進見之禮。” 劉豫別了曹榮,下船來至北岸見兀朮。兀朮宣進船中。劉豫奏道:“蒙狼主恩賜寶幡,臣特過黃河探聽。會着臣兒女家親家兩淮節度曹榮,臣說狼主寬洪仁德,敬賢禮士,講了一番。那曹榮聽臣之言,約在明晚獻上黃河,歸順狼主。特來啟奏。”兀朮想道:“那曹榮被他一席話就說反了心,也是個奸臣。”乃向劉豫道:“你且回船,孤家明日去搶黃河便了。”劉豫領命而去。兀朮暗想:“康王用的俱是奸臣,求榮賣國之輩,如何保守得江山?”一面與軍師哈迷蚩商議發令,準備明日行事。 當日已過。到了次日,將至午後,兀朮慢慢發船而行。原叫劉豫引路而進,看看將至黃昏時分,引着兀朮的船,一齊攏岸。這邊曹榮在此等候,見兀朮上岸,跪着道:“臣曹榮接駕,願狼主千歲千千歲!”哈迷蚩道:“主公可封他王位。”兀朮就封曹榮為趙王之職,曹榮謝了思。兀朮吩咐牽馬過來,兀朮上馬,叫劉豫、曹榮在此料理船隻,自己提斧上前。那些各營聞得曹榮降了兀朮,俱各驚慌,各自逃生,不表。 話說吉青自從岳爺進京之後,一連幾日,果然不吃酒。那日兀朮因劉豫過河,差了一個該死的探子,領了兩三個人扮做漁人,過河來做細作,卻被岳爺營中軍士拿住。吉青拷問得實,解上大營。元帥大喜,拔了十壇酒、十隻羊來犒賞。吉青道:“元帥所賜,且開這一回戒,明日便不吃了。”當時一杯不罷,兩杯不休,正吃得大醉,還在那裡討酒吃。軍士來報道:“兀朮已經過河,將到營前了,快些走罷!”吉青道:“好胡說!大哥叫我守住河口,往那裡走?快取我的披掛過來,待我前去打戰!” 那吉青從來冒失,也不知金兵厲害,況又吃得大醉。家將捧過衣甲來,吉青裝束上馬,猶如風擺柳,好似竹搖頭,醉眼朦朧,提着狼牙棒,一路迎來,正遇着兀朮。兀朮看見他這般光景,說道:“是個醉漢,就砍了他,也是個酒鬼,叫他死不瞑目。”便叫:“南蠻,某家饒你去罷!等你酒醒了,再來打戰。”說罷,轉馬而去。吉青趕上道:“呔,狗奴!快些拿了頭來,就放你去!”舉起狼牙棒打來。兀朮大怒道:“這酒鬼自要送死,與我何干。”掇轉馬頭,就是一斧。吉青舉棒來架,震得兩臂酸麻,叫聲:“不好!”把頭一低,霎的一聲響,那頭盔已經削下。吉青回馬就走,這八百兒郎是岳老爺挑選上的,那裡肯亂竄,都跟着逃走。兀朮拍馬追將下來,一連轉了幾個彎,不見了吉青。回看自己番兵都已落後,一個也不見,況且半夜三更,天色昏黑。正欲回馬,只聽得吉青又在前面林子中轉出來,大罵:“兀朮!你此時走向那裡去?快拿頭來!”兀朮大怒道:“難道孤家怕了你不成?”拍馬追來。那吉青不敢迎戰,撥馬又走。引得兀朮心頭火起,匹馬單人,一直追了下來,有二十餘里,都是些小路,這吉青又不知那裡去了。 兀朮一人一馬,東轉西轉,尋路出來,天已大明,急急走出大路。但見有一村莊,樹木參天。莊上一簇人家,俱是竹籬茅舍,十分幽雅。兀朮下馬來,見一家人家,籬門半開,就將馬系在門前樹上,走入中堂坐下,問道:“有人麼?”不多時,裡邊走出個白髮婆婆,手扶拐杖,問一聲:“是那個?”兀朮站起身來道:“老媽媽,我是來問路的。你家有漢子在家,可叫他出來。”老婆子道:“你為般打扮,是何等樣人?要往那裡去?”兀朮道:“我乃大金國殿下四太子。”那兀朮話尚未說完,那婆婆提起拐杖來,照頭便打。兀朮見他是個老婆子,況且是個婦人,卻不與他計較,便道:“老媽媽,你也好笑,為何打起某家來?也須說個明白!”那婆婆便哭將起來道:“老身八十多歲,只得一個兒子,靠他養老送終,被你這個賊子斷送了性命,叫我孤單一人,無靠無依!今日見了殺子仇人,還要這老性命何用,不如拚了罷!”一面哭,又提起拐杖來亂打。兀朮道:“老媽媽,你且住手。你且說你兒子是那一個?或者不是我害他的,也要講個明白。”那婆婆打得沒氣力了,便道:“我的兒子叫做李若水,不是你這賊於害他的麼?”又嗚嗚咽咽,哭個不住。兀朮聽說是李若水的母親,也不覺傷感起來。 正說間,忽聽得門首人聲喧譁,卻見哈軍師走進來道:“主公一夜不見,臣恐有失,帶領眾軍,那一處不尋到!若不是狼主的馬在門首,何由得知在這裡。請狼主快快回營,恐眾王爺等懸望。”兀朮便把追趕吉青、迷道至此的話,說了一遍,便指着李母道:“這就是若水李先兒的母親,快些來見了。”哈迷蚩上前見了禮。兀朮道:“這是我的軍師。你令郎盡忠而死,是他將骸骨收好在那裡。我叫他取來還你,擇地安葬。”命取白銀五百,送與老太太,以作養膳之資。命取令旗一面,插在門首,禁約北邦人馬,不許進來騷擾。軍師領命,一一備辦。兀朮辭了李母出門上馬,軍師和眾軍士隨後取路回營。不表。 如今再講到那副元帥岳飛,領兵十萬前來。將近皇陵,岳元帥吩咐三軍悄悄紮下營盤,不要驚了先皇。岳爺來到陵上,朝見已畢,細看那四圍山勢,心下暗想:“好個所在!”便問軍士道:“這是什麼山?”軍士稟道:“這叫做愛華山。”岳爺想道:“此山真好埋伏人馬!怎能夠引得番兵到此,殺他個片甲不留,方使他不敢藐視中原!”一面打算,一面回到營中坐定。 且說那吉青當夜帶領了八百兒郎,敗陣下來。天色大明,將到皇陵,見前有營盤扎住,便問守營軍士道:“這是何人的營寨?”軍士問道:“是岳元帥的營盤。你是那裡人馬,問他怎的?”吉青道:“煩你通報,說吉青候令。”軍士進營稟道:“啟上帥爺,營門外有一吉青將軍要見。”岳爺道:“吉青此來,黃河定然失了!”遂令他進來。吉青進營來,參見了岳爺。岳爺道:“你今此來,敢是黃河失了?必定是你酒醉,不聽吾言之故也。”吉青道:“不關我事,乃是兩淮節度使曹榮獻了的黃河。”岳爺道:“你為何弄得這般模樣?”吉青道:“末將與兀朮交戰,不道那個生番十分厲害,被他一斧砍去盔冠,幸虧不曾砍着頭。不然,性命都沒有了!”牛皋笑道:“我說蓬蓬鬆鬆,那裡走出這個海鬼來!”岳元帥道:“休得胡說!我如今就命你去引得兀朮到此,將功折罪。引不得兀朮到此,休來見我。”吉青領令,也不帶兵卒,獨自一個出營上馬,來尋兀朮。正叫做:老虎口中挖脆骨,青龍項下探明珠。不知後事如何,月‘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岳飛大戰愛華山 阮良水底擒兀朮 詩曰: 將軍勇敢士爭先,番寇忙忙去若煙。失鹿得馬相倚伏,空擒兀 術獻軍前。 卻說岳元帥令吉青去引兀朮,先令張顯、湯懷帶領二萬人馬,弓弩手二百名,在東山埋伏。但聽炮響為號,擺開人馬捉拿兀朮,二人領命而去。又令王貴、牛皋帶領二萬人馬,弓弩手二百名,在北山埋伏,吩咐道:“此處乃進山之路,等兀朮來時,讓他人馬進了谷口,聽炮響為號,將空車裝載亂石塞斷他的歸路,不可有違!”二將領命,依計而行。又令周青、趙雲領兵二萬,弓弩手二百名,在西山埋伏,炮響為號,殺將出來,阻住兀朮去路,二人領令而去。又命施全、梁興領兵二萬,弓弩手二百名,在正南上埋伏。號炮一響,一齊殺出,阻住兀朮去路,二將各各領命而去。又分撥軍兵五千,守住糧草。岳元帥自領一萬五千人馬,同着張保、王橫,占住中央。分撥停當,專等兀朮到來。 且說吉青也不知兀朮在那裡,肚內尋思:“叫我何處尋他?”蹲着頭只望着大路上走去。忽聽前邊馬嘶人喊,漸漸而來,不多時,人馬已近。吉青抬頭看來,一聲:“妙啊!”原來是哈軍師帶千餘人,尋着了兀朮,在李家莊上回來。吉青把馬打上一鞭,趕上前來,大叫:“兀朮,快拿頭來!”兀朮見了,便道:“你這殺不死的南蠻,某家饒你去罷了,又來怎麼?”吉青道:“臭狗奴!倒說得好!昨夜是老爺醉了,被你割斷了頭髮。如今我已醒了,須要賠還我,難道罷了不成?”兀朮大怒,掄斧就砍。吉青使棒相迎。二馬相交,戰不上幾個回合,吉青敗走。兀朮追趕二十餘里,勒住馬不趕。吉青見他不趕,又轉回馬來叫道:“你這毛賊,為何不趕?”兀朮道:“你這個狗蠻子,不是我的對手,趕你做什麼?”吉青道:“我實不是你的對手!我前面埋伏着人馬,要捉你這毛賊,諒你也不敢來!”兀朮大怒道:“你不說有埋伏,某家倒饒了你;你說是有埋伏,某家偏要拿你。”就把馬一拍,唿喇喇追將下來。 吉青在前,兀朮在後,看看追至愛華山,吉青一馬轉進谷口去了。軍師道:“狼主,我看這蠻子鬼頭鬼腦,恐怕真箇有埋伏,回營去罷!”兀朮道:“這是那南蠻恐怕某家追趕,故說有埋伏嚇我,況此乃上金陵必由的大路。你可催趲大隊上來,待某家先進去,看是如何?”兀朮帶領眾軍,追進谷口,只見吉青在前邊招手道:“來,來,來!我與你戰三百合。”說罷,往後山去了。 兀朮細看那山,中央闊,四面都是小山抱住,沒有出路,失驚道:“今我已進谷口,倘被南蠻截住歸路,如何是好,不如出去罷!”正欲轉馬,只聽得一聲炮響,四面盡皆吶喊,豎起旗幟,猶如一片刀山劍嶺。那十萬八百兒郎團團圍住愛華山,大叫:“休要走了兀朮!”只嚇得兀朮魂不附體!但見帥旗飄蕩,一將當先:頭戴爛銀盔,身披銀葉甲,內襯白羅袍,坐下白龍馬,手執瀝泉槍,隆長白臉,三綹微須,膀闊腰圓,十分威武。馬前站的是張保,手執渾鐵棍;馬後跟的是王橫,拿着熟銅棍。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兀朮見了,先有三分着急了,只得硬着膽問道:“你這南蠻姓甚名誰?快報上來!”岳爺道:“我已認得你這毛賊,正叫做金兀朮。你欺中國無人,興兵南犯,將我二聖劫遷北去,百般凌辱,自古至今,從未有此。恨不食你之肉,寢你之皮!今我主康王即位金陵,招集天下兵馬,正要搗你巢穴,迎回二聖,不期天網恢恢,自來送死。吾非別人,乃大宋兵馬副元帥姓岳名飛的便是。今日你既到此,快快下馬受縛,免得本帥動手。”兀朮道:“原來你就是岳飛。前番我王兄誤中你的詭計,在青龍山上被你傷了十萬大兵,正要前來尋你報仇。今日相逢,怎肯輕輕的放走了?你不要走,吃我一斧!”拍馬搖斧,直奔岳爺,岳爺挺槍迎戰。槍來斧擋,斧去槍迎,真箇是:棋逢敵手,各逞英雄。兩個殺做一團,輸贏未定。 卻說那哈迷蚩飛馬回報大營,恰遇着大狼主粘罕、二狼主喇罕、三狼主答罕、五狼主澤利,帶領元帥結摩忽、吱摩忽、囗里布、窩裡布、賀必達、斗必利、金骨都、銀骨都、銅骨都、鐵骨都、金眼大磨、銀眼大磨、銅先文郎、鐵先文郎、哈里圖、哈里強、哈鐵龍、哈鐵虎、沙文金、沙文銀、大小元帥、眾平章等,率領三十萬人馬,正在跟尋下來。哈迷蚩就將吉青引戰,今已殺入愛華山去說與眾人。粘罕就催動人馬望愛華山而來。 再說山上牛皋望見了,便對王貴道:“王哥,只有一個番將在這裡邊,怕大哥一個殺不過,還要把這車擋在此做什麼?你看下邊有許多番兵來了,我等閒在這裡,不如把車兒推開了,下去殺他一個快活,燥燥脾胃何如?”王貴道:“說得有理。”二人就叫軍士把石車推開,領着這二萬人馬,飛馬下山來迎敵。且按下慢表。 再說這岳元帥與兀朮交戰到七八十個回合,兀朮招架不住,被岳爺鈎開斧,拔出腰間銀鐧,耍的一鐧,正中兀朮肩膀。兀朮大叫一聲,掇轉火龍駒,往谷口敗去,見路就走。奔至北邊谷口,正值那王貴、牛皋下山去交戰了,無人擋阻,徑被兀朮一馬逃下山去了。元帥查問守車軍士,方知牛皋、王貴下山情由,元帥就傳令眾弟兄,各各領兵下山接戰。一聲炮響,這幾位凶神惡煞,引着那十萬八百長勝軍,蜂擁一般,殺入番陣內。將遇將傷,兵逢兵死,直殺得天昏日暗,地裂煙飛,山崩海倒,霧慘雲愁。這正是: 大鵬初會赤須龍,愛華山下顯神通。南北兒郎爭勝負,英雄各 自逞威風。 這一場大戰,殺得那金兵大敗虧輸,望西北而逃。岳元帥在後邊催動人馬,急急追趕,直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番兵前奔,岳兵後趕,趕下二三十里地面,卻有兩座惡山,緊緊相對。那左邊的叫做麒麟山,山上有一位大王,叫做張國祥,原是水滸寨中菜園子張青之子,聚集了三四千人馬,在此做那殺人放火的生涯。右邊的喚做獅子山,山上也有一位大王,姓董名芳,也是水滸寨中雙槍將董平之子,聚集了三四千人馬,在此於那打家劫舍的道路。這一日,約定了下山擺圍場吃酒,忽見嘍羅來報道:“前面遮天蓋地的番兵敗下來了。”張國祥道:“賢弟,怪不得我們兩日生意清淡,原來都被他們抄掉了!我們何不把兵馬兩邊擺開,等他們來時,俱使長槍撓鈎,強弓硬弩,飛爪留客住,兩邊修削。等他過去了一半,我和你出去截殺,搶他些物件,以備山寨之用何如?”董芳道:“哥哥好主意!”就叫眾嘍羅埋伏停當。恰好金兵敗到兩山交界,只聽得齊聲吶喊,那眾番兵頂梁上攝去了三魂,腳底下溜掉了七魄。後邊人馬追來,前面又有人馬擋住,豈不是死?只得擠命奪路而走。卻被那些嘍羅左修右削,殺死無數。但是番兵眾多,截他不住,只得讓他走。看看過了一大半,只剩得三千來騎人馬,那張國祥一條棍,董芳兩枚槍,殺將出來,殺得那?番兵番將,滿山遍野,四散逃生。 正殺得鬧熱,後邊王貴、牛皋、梁興、吉青四員統制,剛剛追到這裡。張國祥與董芳兩個那裡認得,見他們生得相貌兇惡,只道也是番將,搶上來接着廝殺。王貴、牛皋也是蠢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與他交戰。四個殺了兩個,各各用心,反把那些番兵放走了。不一時,岳元帥大兵已到,看見兩員將與牛皋等廝殺,便大叫:“住手!”兩邊聽見,各收住了兵器。岳元帥道:“爾等何人,擅敢將本帥的兵將擋住,放走了番兵,是何道理?”張國祥、董芳見了岳元帥旗號,方才曉得錯認了,慌忙跳下馬來,跪在馬前道:“我們弟兄兩個是綠林中好漢,見番兵敗來,在此截殺。看見這四位將軍生得醜陋,只道也是番將,故此交戰。不知是元帥到來,故爾衝撞!我弟兄兩個情願投在麾下,望元帥收錄!”岳爺便下馬來,用手相扶,說道:“改邪歸正,理當如此。二位請起,請問尊姓大名?”張國祥就把兩人的姓名履歷,細細說明。岳爺大喜,便道:“此刻本帥要追趕兀朮,不得工夫與賢弟們敘談。你二位可回山寨收拾了,徑到黃河口營中來相會便了。”二人道:“如此,元帥爺請先行,小人們隨後就來。”又向牛皋等說道:“適才冒犯,有罪,有罪!”牛皋道:“如今是一家了,不必說客話,快快去收拾罷!”二人別了眾將,各自上山收拾人馬糧?,不提。 再說岳元帥大兵,急急追趕。兀朮正行之間,只聽得眾平章等哭將起來。原來前邊就是黃河阻住,並無船隻可渡,後邊岳軍又吶喊追來。兀朮道:“這遭真箇沒命了!”正在危急之際,那哈迷蚩用手指道:“恭喜狼主,這上流頭五六十隻戰船,不是狼主的旗號麼?”兀朮定睛一看道:“果然不差,是我的旗號。”就命眾軍士高聲叫喊:“快把船來渡我們過去!”你道這戰船是那裡來的?卻是魯王劉豫,與曹榮守着黃河,卻被張所殺敗,敗將下來。到是因禍而得福,偏偏又遇着橫風,一時使不到岸。 後面岳兵看看趕到,兀朮好不驚慌。忽見蘆葦里一隻小船搖將出來,艄上一個漁翁獨自搖着櫓。兀朮便叫漁翁:“快將船來,救某家過去,多將金銀謝你!”那漁翁道:“來了。”忙將小船搖到岸邊道:“我的船上,只好渡一人。”兀朮道:“我的馬一同渡過去罷。”漁翁道:“快些上來,我要趕生意。”兀朮慌慌張張牽馬上船,那漁翁把篙一點,那隻小船已離岸有幾里,把櫓慢慢的搖開。這兀朮回頭看那些戰船,剛剛擺到岸邊。這些工兄、御弟、元帥、平章等,各各搶着下船逃命,四五十號大船都裝得滿滿的。有那些番兵爭上船跌下水去淹死的,不計其數。內有一號裝得太重,才至河心,一陣風,骨碌碌的沉了!還有岸上無船可渡的番兵,盡被宋兵殺死,屍骸堆積如山。 兀朮正在悲傷,只聽得岸上宋將高聲大叫:“你那漁戶,把朝廷的對頭救到那裡去?還不快快搖攏來!”漁翁道:“這是我發財發福的主人,怎麼倒送與你做功勞?”岳元帥道:“那漁翁聲音,正是中原人,可對他說:捉拿番將上來,自有千金賞賜,萬戶侯封。”張保、王橫領着軍令,高聲傳令道:“那漁翁快將番將獻來!”兀朮對漁翁道:“你不要聽他。我非別人,乃大金國四太子兀朮便是。你若救了某家,回到本國,就封你個王位,決不失信。”漁翁道:“說是說得好,但有一件成不得。”兀朮道:“是那一件?”漁翁道:“我是中原人,祖宗姻親俱在中國,怎能受你富貴?”兀朮道:“既如此,你送我到對岸,多將些金銀謝你罷!”漁翁道:“好是好,與你講了半日的話,只怕你還不曾曉得我的姓名。”兀朮道:“你姓甚名誰?說與我知道了,好補報你。”漁翁道:“我本待不對你說,卻是你真箇不曉得。我父親叔伯,名震天下,乃是梁山泊上有名的阮氏三雄。我就是短命二郎阮小二爺爺的兒子,名喚阮良的便是。你想,大兵在此,不去藏躲,反在這裡救你,那有這樣的呆子?只因目下新君登位,要拿你去做個進見之禮物。倒不如你自己把衣甲脫了,好等老爺來綁,省得費我老爺的力氣。”兀朮聽了大怒,吼了一聲:“不是你,便?我!”提起金雀斧,望阮良頭上砍來。阮良道:“不要動手!待我洗淨了身子,再來拿你。”一個翻筋斗,撲通的下水去了。那隻船,卻在水面上滴溜溜的轉。 那兀朮本來是北番人,只慣騎馬,不會乘船的,又不識水性,又不會搖櫓,正沒做個理會處。那阮良卻在船底下雙手推着,把船望南岸上送。兀朮越發慌張了,大叫:“軍師!快來救我!”哈迷蚩看見,忙叫:“小船上兵卒併到大船上來,快快去救狼主!” 阮良聽得有船來救,透出水來一望,趁勢兩手扳着船滑,把身子望上一起,又往下一墜,那隻船就面向水,底朝天。兀朮翻入河中,卻被阮良連人帶斧兩手抱住,兩足一登,戲水如游平地,望南岸而來。這正是:屋漏遭霪雨,船破遇颺風。畢竟不知兀朮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岳元帥調兵剿寇 牛統制巡湖被擒 詩曰: 昨夜族頭耀斗魁,今朝上將誥戎師。臂挽雕弓神落雁,腰橫寶 劍勇誅魑。 三千羆虎如雲擁,百隊旌旗掣電隨。試看纍囚爭獻馘,遐方拜 伏賀唐虞。 卻說岳元帥在岸上,看見阮良在水中,擒住了兀朮,心中好不歡喜,舉手向天道:“真乃朝廷之洪福也!”眾將無不歡喜,軍兵個個雀躍。阮良擒住了兀朮,赴水將近南岸,那兀朮怒氣衝天,睜開二目,看着阮良,大吼一聲。那泥丸宮內一聲響亮,透出一條金色火龍,張牙舞爪,望阮良臉上撲來。阮良叫聲:“不好!”拋了兀朮,竟望水底下一鑽。這邊番兵駕着小船,剛剛趕到,救起兀朮,又撈了這馬,同上大船。一面換了衣甲,過河直抵北岸。眾將上岸,回至河問府,撥兵守住黃河口。兀朮對眾平章道:“某家自進中原,從未有如此大敗,這岳南蠻果然厲害!”即忙修本,差官回本國去,再調人馬來與岳南蠻決戰。且按下慢表。 再說南岸岳元帥見兀朮被番兵救了去,向眾將嘆了一口氣道:“這也算是天意了!只可惜那條好漢,不知性命如何了?”說未了,只見阮良在水面上透出頭來探望。牛皋見了,大叫道:“水鬼朋友,元帥在這裡想你哩,快些上岸來!”阮良聽見,就赴水來到南岸,一直來到岳元帥馬前跪下叩頭。岳元帥下馬,用手相扶,說道:“好漢請起,請教尊姓大名?”阮良道:“小人姓阮名良,原是梁山泊上阮小二之子,一向流落江湖。今日原想擒此賊來獻功,不道他放出一個怪來,小人一時驚慌,被他走了。”元帥道:“此乃是他命不該絕,非是你之無能。本帥看你一表人物,不如在我軍前立些功業,博個封妻蔭子,也不枉了你這條好漢。”阮良道:“若得元帥爺收錄,小人情願捨命圖報。”岳元帥大喜,遂命軍士與阮良換了乾衣。一面安營下寨,殺豬宰羊,賞勞兵卒。又報張國祥、董芳帶領軍士糧草到來,元帥就命進營。與眾將相見畢,又叫阮良與張國祥、董芳亦拜為義友。又寫成告捷本章,並新收張、董、阮三人,一併奏聞,候旨封賞。 一日,元帥正坐營中與諸弟兄商議,差人各處找尋船匠,打成戰船渡河,殺到黃龍府去,迎請二聖還朝。忽報有聖旨下,元帥出營接進,欽差開讀: 今因太湖水寇猖狂,加升岳飛為五省大元帥之職,速即領兵下 太湖剿寇。 岳爺謝恩畢,天使辭別,自回去了。岳元帥急忙差官知會張元帥,撥人把守黃河。即命牛皋、王貴、湯懷、張顯四將:“領兵一萬先行,為兄的整頓糧草,隨後即來。”四將領令,發炮起行。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在路不止一日,早已到了平江府。離城十里,安下營寨,歇息了一天。牛皋獨自一個騎着馬出營,閒步了一回。但見百姓人家俱已逃亡,上剩空屋,荒涼得緊。牛皋想道:“別的還好,只是沒處有酒吃,好生難過。”又走了一程,見有一個大寺院。走到面前,抬頭觀看,卻認得牌匾上四個舊金字,是“寒山古寺”。就進了山門,來到大殿前下了馬,把馬拴在一棵樹上,便一路叫將進去:“有和尚走兩個出來!”直尋到裡邊,也沒半個人影。再尋到廚房下去,四下一看,連鍋灶都沒有了,好生沒興。只得轉身出來,卻見一間破屋內堆着些草灰,牛皋道:“這灰里不要倒藏着東西。”把鐵鐧向灰里一戮,忽見一個人從灰里跳將出來,倒把牛皋嚇了一跳! 那個人滿身是灰,跪下磕頭道:“大王爺爺饒命嚇!”牛皋道:“你這狗頭,是什麼人?倒躲在灰里嚇老爺!”那人道:“小的是寒山寺里道人。因前日大王們來打糧,合寺和尚都已逃散。只有小人還有些零星物件要收拾,方才聽得大王爺來,故此躲在灰里。望大王爺饒命!”牛皋道:“我那裡是什麼大王?我是當今皇帝差來捉拿大王的,岳大元帥麾下統制先行官的便是。我且問你,這裡那裡有酒賣麼?”道人道:“原來是一位總兵爺爺,小的卻認錯了。這裡是楓橋大鎮,那一樣沒有得賣?卻是被那太湖裡的強盜常來搶劫,百姓們若男若女,都逃散了,目今卻沒有買酒處。”牛皋道:“嚇!難道這裡是沒有地方官的麼?”道人道:“地方官這裡原是有的,就是平江府陸老爺。他的衙門在城裡,不在此地。”牛皋道:“這裡到平江府城,有多少路?”道人道:“不多遠,不到得七八里,就是府城。”牛皋道:“既如此,你引我老爺到那裡去。”道人道:“小人腳都被老爺戳壞了,那裡走得去!”牛皋道:“我有道理。”把道人一把拎着,走到大殿前,解了馬,自己跳上去,把道人橫在馬上,一路跑來,直到了府城下。將道人放下,就逃去了。 牛皋對着城上高聲叫道:“岳元帥奉旨領兵到此剿賊,地方官為何不出來迎接,如此大膽麼?”守城軍士飛報與知府知道,慌忙開城迎接,說是:“平江知府陸章,參見元帥爺。”牛皋道:“免叩頭罷!我乃統制牛皋,這有弟兄三個,領大兵一萬,離此十里地安營,俺家元帥早晚就到。我們辛辛苦苦為你地方上事,難道酒肉都不送些來麼?”陸章道:“只因連日整頓守城事務,又未見有報,不知統制到來,故此有罪了!即刻就親自送酒肉到營來便了。”牛皋道:“我也不計較你,但是要多送些來。”知府連連應允,牛皋方才回馬。陸太守嘆道:“如今亂世年成,不論官職大小,只要本事高、有力的,就是他大了。”只得整備酒餚,打點送去。 且說牛皋一路回營,湯懷問道:“牛兄弟,你往那裡去了這半日?”牛皋道:“你們坐在營中有何用處!我才去找着了平江府陸章,即刻就有酒肉送來。你們見了他,須要他叩頭!”湯懷道:“牛兄弟,你下次不可如此!你統制有多大的前程,不怕人怪麼?” 正在說話間,軍士報道:“平江太守送酒肉在外。”湯懷同了三弟兄一齊出來迎接進營。陸章同眾人見過了禮,叫從人抬進了多少酒席豬羊之類。湯懷叫收了,齊道:“難為貴府了!且請問賊巢在於何處?如今賊在那裡?”陸章道:“這裡太湖,團團三萬六千頃,重重七十二高峰。中間有兩座高山:東邊為東洞庭山,西邊為西洞庭山。東山乃賊寇紮營安住,西山乃賊人屯糧聚草之處。兵有五六千,船有四五百號。賊首叫楊虎,元帥叫做花普方。他倚仗着水面上的本事,口出大言,要奪我朝天下,不時到此焚劫。不瞞將軍說,本府這裡原有個兵馬都監吳能,管下五千人馬在此鎮守,卻被那水賊詐敗,引至太湖邊,伏兵齊起,被他捉去壞了性命,五千人馬傷了一大半。因此下官上本告急,請兵征剿。今得岳元帥同將軍們到此,真乃萬分之幸也!”湯懷道:“貴府只管放心!就是金兀朮五六十萬人馬,也被我們殺得抱頭鼠竄,何況這樣小寇?但是水面上須用船隻,不論大大小小,煩貴府辦齊端正,多點水手備用。小將們明日就好移營到太湖邊防守,等元帥到時,開兵搗他的巢穴便了。”陸知府說聲:“領命,待下官就去端正便了。”說罷,辭別回城,自去備辦船隻水手,齊泊在水口聽用。 卻說明日湯懷等四將拔寨起行,直到水口,沿湖邊安下營寨,看看天晚,湯懷道:“兄弟們!不可托大,把這些強盜看得太輕了!我們四人,每人駕領小船十隻,分作四路,在太湖邊巡哨,以防賊人劫營。你道如何?”眾人道:“湯哥說得極是。”當下就點齊了四十隻小船,每隻船上撥兵二十名,每人分領十隻,沿着太胡邊緊要處泊着。是夜正值中秋前後,牛皋吃了些酒,坐在船頭上,看那月色明朗得有趣,便問水手道:“你們這班狗頭,為什麼把船泊住,不搖到湖中間去巡哨?”水手道:“小的們不敢搖到中間去,恐怕強盜來,一時間退不及。”牛皋喝道:“放屁!我老爺為拿賊而來,難道倒怕起戚來?我如今行船,猶如騎馬一船,我若要加鞭,你們就搖上去。如不遵令者斬!”眾水手答應一聲:“是!”即時把船搖開。後面九隻小船,隨着而行。牛皋坐在船頭,見此皓月當空,天光接着水光,真是一色,酒興發作,叫:“取酒來!與我加鞭!”牛皋一面吃酒,水手一面搖。牛皋又叫:“加鞭!”眾水手不敢違拗,徑望湖心搖來。 忽見上流頭一隻三道篷的大戰船搖將下來,水手稟道:“啟上牛老爺:前邊來的,正是賊船!。”牛皋道:“妙啊,與我加鞭!”水手無奈,只得望着戰船搖來。牛皋立起身來,要去取鋼,不道船小身重,這一幌,兩隻腳已有些軟。誰想那大船趁着風順水順,撞將下來,正碰着牛皋的船頭。牛皋站不穩,撲通的一聲響,跌落湖心去了。那戰船上元帥花普方,在船頭上看得明白,也跳下水去,撈起牛皋來,將繩索捆了,迴轉船頭,解往山寨而去。 那小船上的水手,嚇得屁滾尿流,同着那九隻軍士的船,迴轉船頭來,尋着湯懷的船報信,細細的將牛皋要加鞭、遇賊被拿去之事,說了一遍。湯懷大哭起來,遂傳集了眾兄弟,商議救他。張顯、王貴也沒做主意處,道:“這茫茫蕩蕩的太湖,又沒處探個信息,只好等岳大哥來再處。”弟兄三個各自呆着,沒做理會。 再說花普方擒了牛皋,回船來到洞庭山,等待天明,啟奏楊虎道:“臣於昨夜拿得一將,乃是岳飛的先行官,名喚牛皋,候主公發落。”楊虎即令:“帶進來!”兩邊軍士應一聲:“嚇!”即將牛皋推至面前。楊虎道:“牛皋,你既被擒,見了孤家,怎麼不跪?”牛皋兩眼圓睜,大罵一聲:“無名草賊!我牛老爺昨晚吃醉了酒,自家跌下水去,誤被你擒來。你不下禮與我,反要我跪,豈不是個瞎眼的毛賊?”楊虎道:“也罷,孤家不殺你。你若降順了我,也封你做個先鋒,去取宋朝天下何如?”牛皋道:“放你娘的驢子屁!我牛老爺堂堂正正,是朝廷敕封的統制官,來降你這偷雞偷狗的賊子?你若是肯聽老爺的好話,把老爺放了,與你商量,把這烏山寨燒了,收拾些糧草人馬,投降了我岳大哥,一同去捉了金兀朮,自然奏上你的功勞,封你做個大大官兒。若不肯聽我老爺的好話,快快把老爺殺了。等我岳大哥到來,少不得拿住了你,碎屍萬段,他倒肯饒了你麼?”楊虎聽了大怒,叫:“拿去砍了!”兩旁刀斧手一聲答應,將牛皋推下來。正是:可憐年少英雄將,頓作餐刀飲血人!畢竟不知牛皋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岳元帥單身探賊 耿明達兄弟投誠 詞曰: 世事有常有變,英雄能弱能強。從來海水斗難量。壯懷昭日 月,浩氣凜秋霜。 不計今朝凶吉,那知他日興亡。忠肝義膽豈尋常?拼身入虎 穴,冒險探豺狼。 調《臨江仙》 話說楊虎大怒,命左右將牛皋推出斬首。當有元帥花普方跪下稟道:“主公暫息雷霆之怒。這牛皋是一員勇將,乃是岳飛的結義弟兄。那岳飛是個最重義氣的人,不如將他監禁在此,使岳飛心持兩端。那時勸他歸順了主公,何愁宋朝天下不是主公的?”楊虎依言,就命把乾衣與牛皋換了,帶去收禁,衣甲兵器貯庫。花普方拜辭了楊虎下殿。列位,你道楊虎一個草強盜,怎麼也有殿呢?只因他本事高強,占了洞庭山。山上有的是木頭,出的是石頭。那山上原有個關帝殿,他就收拾起來做了王殿。聚些木石,一般的造起後宮、庫房,一應衙門房屋。當時將牛皋收入監內。 到了次日,花普方備了酒食,帶了從人來到監門。守監軍士迎接進去,在那三間草廳上坐定,便問:“牛爺在那裡?說我要見。”軍士領命,來到後邊牢房裡來稟道:“花元帥請牛爺相見。”牛皋喝道:“好打的狗頭!他不進來,難道叫我老爺去迎接他不成?”軍士無奈,只得出來跪下,直言稟復。花普方只得自己走進來道:“牛將軍見禮了。”牛皋道:“罷了。”花普方命左右過來,與牛爺去了刑具。軍士答應,將刑具去了。花普方道:“小弟慕尼大名已久,今見兄仗義不屈,果然是個好漢。今欲與兄結為兄弟,不知可否?”牛皋道:“本不該收你,我也是響馬出身,做過公道大王的,收你做個兄弟罷!”花普方就拜牛皋為兄,起來坐在旁邊,說道:“既蒙不棄,早晚還要哥哥教些武藝。”牛皋道:“這個自然。”花普方遂命從人:“抬進酒餚來,我與牛爺談心。” 不一時,從人搬進來擺下。花普方斟酒送與牛皋,兩人對坐,飲到三杯,牛皋開言道:“花兄弟,你今既與我做了兄弟,我須要把正經話對你說。目下康王在金陵登位,是個好皇帝。我家岳飛大哥是天下無雙的好漢,況有一班弟兄都是英雄。不日就要殺到黃龍府去,迎請二聖還朝。在生封妻蔭子,過世萬古揚名。你那楊虎不過是個無名草寇,成得甚大事來?你何不棄暗投明,歸降宋朝,自然封你官職,一同建功立業,強如在此幫那強盜摸雞偷狗的。一旦有失,落得個罵名千古,豈不枉了你一世的英雄!”那花普方一心原想來勸牛皋歸順,不道反被牛皋先說了去,倒弄得一時做聲不得,只得勉強答應道:“今日我們且講吃酒,別事另客商議。” 兩個又吃了一回。花普方暗想:“且探探他兵勢如何?”便問道:“大哥說的岳飛不知怎生了得,手下戰將,象大哥這樣的有幾位?”牛皋暗想:“他不敢說我投降,將探我營中的虛實,且待我嚇他一嚇!”便道:“兄弟,你不曾見過我那岳大哥,生得貌似天神,身材雄偉,如今生了些鬍鬚。向在汴京槍挑了小梁王,天下聞名,人人知道。目今新天子拜為都元帥之職,即日就要來掃蕩你們的山寨,賢弟須要小心些!若說那些副將:有湯懷,也愛穿白,亦學用槍,與大哥差不多本事,只少幾根鬍鬚。還有張顯,身長力大,使得好鈎連槍,真箇神出鬼沒。還有王貴、紅馬金刀,曾在汴京力誅太行山王善,那個不曉得?其餘是施全、周興、趙雲、梁興、吉青,並有那梁山泊好漢的子孫張國祥、董芳、阮良等,那一個不是十分本事!我岳大哥領的這十萬八百大兵,有名的叫做‘長勝軍’,從不曾打敗仗的。若說愚兄這樣的本事,還不如我大哥的馬前張保、馬後王橫哩!”花普方聽了這一席話,半信半疑。看那牛皋是個莽漢,這話只怕倒也不假,只得隨口讚揚了幾句,便起身告辭道:“今日幸蒙教誨,閒時再來奉陪。”牛皋道:“賢弟請便。”花普方告退出去。這裡軍士就跟上來稟道:“小的們干係!”牛皋道:“我曉得,拿來上了。”眾軍士叩了?,依舊把刑具上了。這牛皋拘禁在洞庭山上,不知幾時才脫離此難?且按下慢表。 卻說那岳元帥率領大兵,在路非止一日,來到太湖,早有湯懷等出營迎接。元帥見了三個人,獨不見牛皋,心下好生疑惑,只因初到,不便動問,且傳令安營。只聽得撲通通三聲炮響,安下營寨。岳元帥在營中坐定,地方官都來參見過了,眾將士站立兩旁。岳爺就問牛皋在何處?湯懷就將他酒醉行船、被賊拿去之事說了一遍。元帥心中好生煩惱,少停退到後營,坐了一會,又想了一會,叫張保:“去請湯老爺來。”張保答應一聲,即去請了湯懷到後營來,見了元帥。元帥道:“愚兄明日要假充作老弟,親往賊營去探聽虛實並牛兄弟的消息。賢弟可代愚兄護持帥印,只說我身子不快,不能升帳。”湯懷道:“哥哥為國家之棟梁,如何身入重地?”岳元帥道:“賢弟放心!我去自有主見,決無妨礙。”湯懷領命回營,心下好不着急。 到了次日,岳元帥把戰書寫就,帶了張保,王橫,悄悄的到水口,下了小船,徑望他水寨而行。將次到寨,那守寨的嘍羅就喝問道:“什麼船?”張保立在船頭上答道:“是岳元帥帳前統制湯懷老爺,元帥差來下戰書的。”嘍羅道:“且住着!待稟過了大王,然後攏船。”那嘍羅忙報上關,把關頭目聽了,直到殿前跪下稟道:“稟上大王,今有岳元帥差副將湯懷來下戰書,不敢擅人,候令定奪。”楊虎即命傳宣官:“宣他進來。”當時小樓羅就開了水寨柵門,放那岳元帥的小船進來泊好。 岳爺命王橫看船,自己同着張保上岸。細看山勢,果然雄險,上面又將大石堆砌三關,內有旗幡招展。早有傳宣官來至關口傳令:“大王宣來將進見。”隨引了岳爺來到殿前,張保自在殿門外等候。岳爺進殿跪下道:“小將湯懷,奉主帥之命有書呈上大王。”楊虎道:“既是一員副將,請起,賜坐。”岳爺謝了,就坐在下邊。楊虎將戰書看過,即在原書後批着:“准於五日後交兵。”正要將戰書交還,又將岳爺一看,心中想道:“這個人好象在何處見過?”一時間想不起來,想了一會:“這個人好象那年在武場內槍挑梁王的岳飛。莫非就是他,生了些鬍鬚?不要當面錯過了。”就暗暗差人到監中,取出牛皋來。這裡楊虎又與岳爺盤問一番,岳爺隨機閒講了一會。 不多幾時,牛皋已到了殿門首。張保大驚,慌忙過來跪下道:“小人叩頭。”牛皋道:“你怎麼在這裡?”張保道:“小人跟隨湯懷老爺在此下戰書。”牛皋也不再言,進來望見岳爺坐着,暗暗叫苦。一直到殿上,看着楊虎道:“你叫老爺出來做什麼?”楊虎道:“喚你出來,非為別事。你營中有人在此,你可寄個信去,叫他們早早投降,免得誅戮。”牛皋道:“來人在那裡?”岳爺嚇得魂不附體,暗道:“這道罷了!”那裡曉得牛皋看了岳爺,叫道:“原來是湯懷哥!你回營去多拜上岳大哥,說我牛皋誤被這草寇所擒,死了也名垂竹帛、揚名後世的。他若是拿住了這逆賊,與我報仇罷了!”說罷,就指着楊虎罵道:“毛賊!我信已寄了,快把我殺了罷!”楊虎吩咐:“將牛皋仍舊帶去收監。湯將軍你回去,可致意你家元帥,牛皋雖被擒來,未曾殺害。你元帥若肯歸順孤家,不失封侯富貴。若要交兵,恐一時失手,斷送了一世的英名,豈不可惜!叫他早早商量,休要後悔!”岳爺拜辭了楊虎出殿,帶了張保一路出來。王橫接着,岳爺上了小船,小嘍羅開了水柵,出湖一路回營。 恰好那花普方往西洞庭送糧回來,見過大王繳旨。楊虎道:“方才岳元帥差一員副將湯懷來下戰書,元帥若早來,會會他也好。”花普方道:“那湯懷怎麼樣一個人品?”楊虎便將面貌身材說了一遍。花普方道:“如此說來,恐怕是岳飛,假裝做湯懷,來探我的虛實。”楊虎道:“我也有些疑心,所以叫牛皋出來問過。”花普方道:“主公不知,那岳飛必有人帶來,或者看見過就遞了消息,亦未可知。如今既去不遠,待臣去拿他轉來。”楊虎道:“不論是真是假,卿家速去拿他轉來便了。” 花普方領令出來,忙到水寨,放一隻三道桅的大船,扯滿風篷追上來。花普方立在船頭上,大叫:“岳飛你走那裡去!俺花普方來也!”岳爺回頭見來船將近,叫張保取過彈弓來,喝聲:“花普方,叫你看本帥的神彈!”一面說,撲的一彈,正打在桅上溜頭裡,把風篷索塞住。那風篷上不得,下不得,把個船橫將轉來。岳爺又喚王橫,取過火箭來,又叫一聲:“花普方,再看本帥的神箭!”颼颼的連射了三支火箭,那篷上霎時火起,燒將起來。岳爺又叫:“花普方,看本帥這一彈,要打你左眼珠!”花普方嚇得魂飛膽喪,往後亂跑,忙忙的叫軍士砍倒桅杆,救火不及,那裡還敢追來。岳元帥安安穩穩到水口,上岸回營。眾弟兄接進營中,參見問安。元帥將上項事說了一遍。眾人道:“求元帥早早開兵,相救牛兄弟便好。”元帥道:“我看賊勢猖獗,且在湖水中央,若堅守不出,一時怎能破得?” 正在論說間,有傳宣來稟:“有兩個漁戶求見元帥。”岳爺暗想:“漁戶求見,不知何故?”即命進見。那傳宣領令,遂同漁翁來至帳中,跪下叩頭。元帥一看見那二人眉粗眼大,膀闊身長,便問:“你二位姓甚名誰?到此何干?”漁翁道:“小人耿明初,這是兄弟耿明達。我兄弟兩個原住在這裡太湖邊,靠着打魚過活。那一年來了這個楊虎,聚集人眾,霸占了洞庭山,就不容人在湖內打魚。因此小人和他打過了幾仗。這楊虎本事高強,小的兩個勝不得他,他也贏不得小人,就與小人結為兄弟,單許我二人在湖內捉魚。他幾次差人來邀小的入伙,只因老母在家,恐他受不得驚嚇,因此力辭不去。如今聞得大老爺來征剿太湖,我兄弟二人思想捉魚怎得出身,故此特地來投在麾下,做個小卒,望大老爺收錄!”岳元帥道:“既如此說,你二人是個識時務的俊傑了,快請起來!”就命親隨:“可引二位到後營更衣相見。”耿家弟兄就謝了起來,同家丁到後營換了衣服,出來重新向岳元帥行禮,跪將下去。元帥雙手扶起道:“你二位既來與國家出力,我和你是一殿之臣,何須行此大禮?你看兩邊副將皆與本帥結為兄弟,今二位亦與本帥結義便了。”耿家弟兄再三推辭,眾將道:“我們皆是如此的。”耿家弟兄推辭不過,只得對拜了幾拜,又與眾將—一見過了禮。元帥吩咐安排慶賀筵席,合營眾將俱各開懷暢飲。 飲至半酣,岳爺向耿明初問道:“二位賢弟既與楊虎相交,必知他用兵虛實,有何本領,就占得太湖,官兵就奈何他不得?”耿明初道:“元帥不知,這楊虎水裡本事甚好,岸上陸戰卻是有限。手下眾將,只有元帥花普方、先行許賓兩個厲害些,其餘也俱平常。但是他有四隊兵船十分厲害,所以官兵不能勝他。元帥交兵之際,也須要小心提防。”元帥道:“什麼兵船,就說得這等的厲害?”耿明初道:“他第一隊有五十號,名為‘炮火船’。船上四面架着炮火,交戰之時把火點着,一齊施放起來,甚難招架。第二隊名為‘弩樓船’,也有五十號。頭尾俱有水車,四圍用竹笆這護,軍士踏動如飛。那船面上豎立弩樓,弩樓上俱用生牛皮做成擋牌,軍士在上放箭。弩樓下軍士亦用擋牌護體,各執長刀砍人。所以官兵不能攔擋。”元帥道:“第三隊何如?”耿明達接口道:“那第三隊五十號,叫做‘水鬼船’。船內水鬼,俱是在漳、泉州近海地方聘請來的,他在水底下可以伏得七日七夜,捉的魚也就是這等生吃了。若遇交戰的時節,那些水鬼跳下水去,將敵船船底鑿通,灌進水去,那船豈不沉了?他就是這三隊兵船厲害。若能破得,這第四隊楊虎自領的戰船,不足為慮了。”元帥道:“若非二位賢弟到此,本帥那知這些就裡?此乃天子之洪福也!”當時說說笑笑,各人盡歡方散。另扎後營,與耿氏弟兄安歇。 岳爺自向帳中安寢,尋思一計。到了次日清早,悄悄來到後營。耿氏弟兄連忙接進坐定,問:“元帥何故早臨?”岳爺道:“我有一機密事,不知二位賢弟肯一行否?”耿氏弟兄道:“蒙元帥厚恩,若有差遣,我兄弟兩個雖赴湯蹈火,亦不敢辭,求元帥令下便是。”那岳元帥對耿氏弟兄在耳上悄悄的說了幾句,有分教:虎踞深林,頃刻里江翻海倒;蜂電三囗,一霎時火烈煙飛。正是:將軍三箭天山定,貔貅一戰便成功。不知岳元帥說出甚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破兵船岳飛定計 襲洞庭楊虎歸降 詩曰: 楊虎蜂屯兩洞庭,氣吞雲夢控湖濱。岳侯妙算驚神鬼,水陸安 排建大勛。 卻說岳元帥悄悄的對耿氏弟兄道:“你二位照舊時打扮,詐去投降,楊虎決然不疑。等待開兵之時,賢弟即謀一差,替他看守山寨。等楊虎出兵,先來放了牛皋,做了幫手,就拿了楊虎家眷,不可殺害。將他的金銀財帛收拾好了,四面放起火來,燒了他的山寨。這便是二位賢弟的大功勞!”二人領命,仍舊換了打魚的服色,別了元帥,下了小船,竟往洞庭東山水寨而來。 那小卒都認識是耿家弟兄,先來報知楊虎,楊虎命請到大寨相見。那兩弟兄跪下叩見,楊虎連忙扶起道:“二位賢弟少禮!不知今日甚風吹得到此?”耿明達兩弟兄齊聲應道:“小弟蒙大王恩情,容在湖中生業,家下豐足,皆是大王之德。今聞岳飛領兵到此,欲與大王作對,因此家母命小弟兩人前來,幫助一臂之力。大王若有差遣,上天下地,並不敢辭!”楊虎大喜道:“多承美意!幾次相勸二位共圖大業,皆因難拂令堂之意。今惠然肯來,真乃天助我也!”吩咐取袍服過來,與二位兄弟換了。一面整備筵席慶賀,不表。 再說岳元帥命平江知府去整備粗細竹子麻繩聽用。又扎造木排,置辦生牛皮做成棚子、遮箭牌等。在城內各大戶鄉紳家,借棉被數千床,放在船上,防避弓箭火炮。又畫成圖樣,叫鐵匠照式打造倒須鈎子,並三尖小刀聽用。一面命湯懷、張顯取短板扎縛於笆斗上,令兵卒站在上邊,在於淺灘水上習練,名為“笆斗兵’。日後站在船上,迎風走浪,卻就不怕。湯、張二人領令,就在太湖邊岸教練去了。再命施全帶領船匠,將毛竹片密釘船底,下邊安排倒須鈎、三尖刀,施全領令去了。 過了四五日,楊虎着小嘍羅來下書催戰。岳元帥推辭有病,暫緩數日。直等過到半個多月,眾將皆來繳令:“諸色俱已齊備,但無大戰船,如何迎敵?”元帥道:“不必大船,我自有妙用。將軍們可穿着軟底鞋子,腰纏紮緊,只看本帥紅旗為號,一齊鑽入小船篷下藏躲。待他火炮打過,然後出來交戰。”又命王貴帶領幾十號小船,去打撈水草,堆貯船中,躲在兩旁。待他那第二隊“弩樓船”來時,把草船使出來,將水草推下水去,塞住他的車輪。等那樓船行走不動,就上去殺他的兵,釘死他的炮眼。然後再下小船,分左右來助陣,那王貴領令去了。又命周青、趙雲。梁興、吉青四將帶領五千人馬,前往無錫大橋埋伏,道:“那楊虎若敗了,必由此路投九江去,你們到那裡截住。只要生擒,不許傷他性命,違令者斬!”四將得令而去。岳元帥料理停當,擇日出兵。三軍齊至水口,發炮下湖。一貼木排,夾着一隊小船。前一帶皆是竹城,用繩索穿就溜頭。若將繩子一扯,竹城就睡倒;將繩一放,那竹城依然豎起。眾兵將都站立木排上,吶喊而來。 那邊山上忙忙報知楊虎。楊虎即命先行許賓率領“炮火船”,元帥花普方率領“弩樓船”,水軍頭領何進率領“水鬼船”,自己率領大戰船,親自督陣,與岳飛交戰。當有耿氏二兄弟奏道:“岳飛詭計極多,恐沿湖另伏兵將,擊我之後。我二人在此保守山寨,以免大王內顧之憂。”楊虎大喜道:“若得二位賢弟保守了大寨,我好放心去。這一陣,定教他片甲不留。”當時二人直送至水寨方回。 楊虎上船,放炮開船。那岳元帥眾兵將走在木排上,猶如平地一般。那許賓駕的第一隊“炮火般”,看見就一齊放起火炮。岳元帥將紅旗一招,眾兵將躲進小船,將竹城睡倒遮護,停住不行。但聽得炮聲不絕,那炮子打在竹城上一片聲響,俱溜下水去了。放了一會,聽得炮聲不響,眾將仍舊豎起竹城,又吶喊殺來!這一隊“炮火船”兩路分開,一聲鼓響,第二隊“弩樓船”擁將上來,萬弩齊發!岳元帥又將紅旗一招,照舊睡倒竹城。那王貴將草船放出,一齊將水草推下湖去。那“弩樓船”上水車,卻被水草塞住車輪,再也踏不動,那船好似釘住一般,轉折不來。王貴豁喇一聲,率領眾軍跳上“弩樓船”,逢人就砍。眾嘍羅那裡敵得住,殺的殺了,下水的下水去了。王貴吩咐眾軍士一齊動手,把炮連架子都推下湖去。花普方正來救護,王貴已經下了小船,與岳元帥合兵一處了。那第三隊“水鬼船”,見前面兩隊火炮弩箭都不得成功,便一聲梆子響,眾水鬼齊齊下水。元帥見了,也把紅旗一展。那阮良手提着兩把潑風刀,帶了幾個會水的軍士,撲通的跳下水去。那些水鬼在排底船底下,用力將鑿子來鑿船底。那船底下都是竹片釘着的,那裡鑿得通?也有被倒須鈎鈎住的,也有碰着三尖刀割壞的。阮良同這幾個水軍,見一個,殺一個。那水鬼只?得水性,卻不會廝殺,那裡當得阮良這些好漢,十停中倒殺掉了九停,依舊跳上木排來助戰。這裡賊兵,看見水面上只管冒出紅來,不見岳家兵船沉將下去,情知又着了道路。楊虎只得催動戰船,來與岳飛決戰。 岳元帥站立於船頭之上,高聲叫道:“楊將軍!你今大事已去,不若早早歸降,上與祖宗爭氣,下得封妻蔭子,休要自誤了!”楊虎道:“岳飛,你休誇大口!不要說我兵強將勇,就踞着這太湖,水勢滔天,進則可攻,退則可守,你怎生奈何得我!”岳元帥大笑道:“楊虎!你兀自不知,你那巢穴已被我搶了,尚在那裡說夢話!你試迴轉頭去望望看。”楊虎聽說,回頭一看,但見滿山紅焰,火勢滔天。早有小嘍羅飛船來報:“大王不好了!耿家弟兄搶出牛皋,劫了山寨,四面放火,回去不得了!”楊虎大叫一聲:“好岳飛!俺怎肯輕饒了你!”催動戰船,駛將上來,刀槍兵器,如雨點一般殺來。岳爺小船上兵將,仰着難以抵敵,岳爺忙命撓鈎手搭着大船,眾將涌身而上楊虎之船,俱各圍裹攏來。王貴手起刀落,將許賓砍下水去。湯懷、張顯跳上“弩樓船”,雙戰花普方。花普方跳下湖,赴水逃到岸上,往湖廣投楊幺去了。“水鬼船”上何進提刀下水,來到木排邊,只望來殺岳飛,被王橫一銅棍,打得腦漿迸出,死在湖內。楊虎見不是頭路,只是跳下水逃命。阮良見了,也跳下水來,擒捉楊虎。岳元帥見四隊兵船俱破,下令:“降者免誅!”那些大小賊船聽得,俱齊聲願降。元帥就令湯懷、張顯,發船往山寨招撫賊兵,如降者不許殺害。一?救滅了火,將楊虎家眷送到本帥營中候令,二將領令去了。又命王貴、施全收拾降軍船隻,發炮鳴金,奏凱回營。有詩曰: 旌旆生風喜氣新,早持龍節靖邊塵。漢家天子圖麟閣,身是當 今第一人。 且說楊虎在水中虞不過阮良,逃往西邊上岸。恰遇着數百敗走的嘍羅,楊虎就揀匹馬來騎了,一同去投混江王羅輝、靜山王萬汝威,思量借兵報仇。行了一夜,天色才明,早到了無錫大橋邊。只聽得一聲炮響,周青、吉青、趙雲、梁興四將一齊殺出,大叫:“我等奉岳元帥將令,在此等候多時。快快下馬受縛,免得老爺們動手!”楊虎大怒,舉刀來戰四將。可憐楊虎殺了一日,走了一夜,肚中又飢,人困馬乏,那裡戰得過四將?只得虛幌一刀,沿着河敗將下去,四將隨後追來!又聽得前面炮聲又起,楊虎道:“我命這番休矣!後面追來,前面又有伏兵,怎生逃得過!”恰待要自刎,忽聽得前邊河內叫道:“楊將軍!你令堂在此,快來相見!”那四將在後,就各把馬勒住。 楊虎舉目看時,只見水面上一二十號小船,齊齊擺列兩岸。中間三號大船,岳元帥站立船頭,左邊張保,右邊王橫,好似天神一樣。岳元帥高叫:“楊將軍!你令堂、寶眷俱已在此,何不早降?”楊虎道:“岳飛!我已拚一死,休要來哄我。”言未畢,那楊虎的母親早從船艙里鑽將出來,喝道:“逆於!我一家性命皆蒙元帥不殺之恩,還不下馬拜降,等待何時?”楊虎見了,慌忙跳下馬來,撤了刀,跪在岸邊,說道:“元帥虎威大德,楊虎情願歸降。但是屢抗天兵,恐朝廷不肯定赦,奈何?”岳元帥忙攏船上岸,雙手扶起道:“天下英雄,皆為奸臣當道,失身甚多。本帥當年在武場亦曾受屈,所以小弟兄輩也做些不肖之事。當今天子敬賢愛才,將軍既能改邪歸正,就是朝廷的臣子了,都在本帥身上,保舉將軍共扶宋室,立功顯親,也不枉了人生一世。快請看視令堂,安慰寶眷。”楊虎連聲稱謝,上船來問候母親。元帥命四將由陸路先回平江府去。那幾百嘍羅願降者,俱令後船湯、張二將分隸部下。不願為兵者,聽其歸農。發炮開船,與楊虎同往東西兩山招撫羽黨。收拾糧草。次日,到了洞庭山,與二耿、牛皋相會,一同回至平江,安撫地方,拔寨起行。平江知府陸章率領合城耆老鄉紳,各送牛酒犒勞。路上百姓家家插香點燭,無不感謝岳?帥兵律森嚴,於路秋毫無犯。 不一日,早到了金陵,在城外扎住了營盤,安頓軍士。岳元帥帶領眾將齊至午門見駕。高宗宣進,朝見已畢,岳飛將收伏太湖楊虎歸降之事,一一奏明。高宗大悅,即敕光祿寺整備御宴。一面降旨,封楊虎、張國祥、董芳、阮良、耿明初、耿明達六人,俱為統制之職;岳飛加銜紀錄;一班隨征將士,俱各紀功升賞。即着岳飛統領大軍,去征剿鄱陽湖水寇。 岳飛領旨出朝。楊虎自差人送老母、妻子回鄉安頓,專候岳元帥擇日出兵。卻點牛皋帶領人馬五千,為前隊先鋒;王貴、湯懷帶領五千人馬,為第二隊;自己同眾將在後進發。那王貴向着湯懷道:“大哥不叫你我做先鋒,反點牛兄弟去,難道我二人的本事不如了他麼?”湯懷道:“不是這等說!大哥常說他大難不死,是員福將,故此每每叫他充頭陣。”王貴道:“果然他倒有些福氣。”不說二人在路閒談。 且說牛皋掛了先鋒正印,好不興頭,領着人馬,一路到了湖口。當有總兵官謝昆下營在彼處,等候岳元帥。探兵見了牛皋打的是岳軍旗號,認做是岳爺,慌忙通報。謝昆連忙出營跪接,口稱:“湖口總兵謝昆,迎接大老爺。”牛皋在馬上道:“賢總兵請起!我乃岳元帥先鋒都統制牛皋,元帥還在後邊。”謝昆氣得出不得聲,起來叫左右:“把報事人綁去砍了!”兩邊軍士答應一聲,就將探軍綁起。牛皋大怒,這總兵如此可惡,便叫一聲:“謝總兵!你既做了總兵官,吃了朝廷的俸祿,一兩個小強盜,怕你還殺他不過、剿除不得,也要請我們來做什麼?我們往別處下營去,這個功勞,讓了你罷!”說罷,就回馬轉身,吩咐眾兵士一齊退下。謝昆吃了一驚,暗道:“他是奉着聖旨來的,若在岳爺面前說些什麼還了得!”只得忍着氣趕上來,扯住牛皋的馬,叫道:“牛將軍請息怒!軍中報事不實,應按軍法。幸是將軍來,報差了還好;倘是賊兵殺來,也報差了怎麼處!既是將軍面上,吩咐放了綁,快來謝牛老爺。”探子在馬前叩頭,謝了牛皋。 牛皋道:“謝總兵,我且問你,這裡有多少賊?賊巢在那裡?”謝昆道:“這鄱陽湖內有座康郎山,山上有兩個大王,大頭領羅輝,二頭領萬汝威。他兩個占住此山,手下雄兵猛將甚多。內中有個元帥,姓余名化龍,十分厲害,因此官兵近他不得。”牛皋道:“這康郎山離此有多少路?可有旱路的麼?”謝昆道:“前面湖口望去,那頂高的就是。水路去不過三十里,若轉旱路,就有五十里。”牛皋道:“既如此,可着個小軍來,引我們往旱路,就去搶山,你可速備糧草前來接應。”說罷,就令眾兒郎望康郎山進發。謝昆暗想:“這莽匹夫不知厲害,由他自去,送了他的命,與我何涉。” 且說牛皋領兵來至康郎山,吩咐眾兒郎:“搶了山來吃飯罷!”三軍得令,在山前放炮吶喊。早有守山嘍羅飛報上山。萬汝威就命余化龍引兵下山迎敵。余化龍得令,帶領嘍羅一馬衝下山來,大喝一聲:“那裡來的毛賊,敢來尋死!”牛皋抬頭一看,只見來將頭戴爛銀盔,坐下白龍馬,手執虎頭槍,望去竟如岳爺相象。牛皋也不答話,舉鐧便打!余化龍笑道:“原來是個村夫!也罷,讓本帥賞你一槍罷。”架開鐧,耍耍耍一連幾槍,殺得牛皋氣喘汗流,招架不住,回馬便走。那些軍士道:“列位,走不得的!被他在馬後一追,我等儘是個死,寧可抵擋着他。”那時眾軍士齊齊站定兩旁,個個開弓發箭。余化龍見眾兵卒動也不動,箭似飛蝗一般射來,不敢追趕,嘆道:“話不虛傳,果然岳家兵厲害!”只得鳴金收軍,回山去了。眾軍士看見強人退上山去,又來收箭。 牛皋一馬跑回了十來里路,不見半個兵卒逃回,說道:“不好了,都被他殺盡了!單單剩了我一個光身,怎好回去見我岳大哥?待我轉去看看着。”又撥轉馬頭,加上一鞭趕轉來,但見軍士都在草地上拾箭,牛皋便問:“強盜到那裡去了?”眾軍士道:“我們放箭射他,他收兵回去了。”牛皋道:“妙啊!倘然我老爺下次弄了敗仗,你們照舊就是了。”眾軍士倒好笑起來。牛皋不好去見謝總兵,只得退下三十里,安營住下。 次日,王貴兵到,同湯懷安營在湖口。停不得兩日,岳元帥大隊已到,謝總兵同着湯懷、王貴迎接。元帥便問:“牛皋怎麼不見?往那裡去了?”謝昆道:“他一到,就往康郎山交兵去了。”岳爺取令箭一枝,命謝總兵催糧應用,謝總兵領令去了。岳元帥吩咐眾將,齊往康郎山旱路去取山。看看行至二十里,牛皋出營來接。元帥見他在旁側安營,料是又打了敗仗,元帥就問賊兵消息。牛皋便將余化龍厲害的話說了一遍。岳元帥就相度地方,安下營盤。 那邊小嘍羅飛報上山,兩個大王仍命余化龍下山討戰。岳元帥命眾將士一齊放箭,堅守營寨,不與交戰。余化龍令嘍羅辱罵了一回,元帥只是不動。余化龍只得收兵回山。岳元帥暗暗傳下號令:“眾將四下移營安歇,防他今夜來劫寨。只聽炮響為號,四下齊聲吶喊,卻不要出戰。”眾將領令,各各暗自移營埋伏。 且說余化龍回山,奏上二位大王:“岳飛今日不肯出戰,今晚必定由水路來搶山,旱寨必然空虛。今我將計就計,二位大王保守水寨,臣領兵去劫他的旱寨,必然成功。”兩個頭領聽了大喜,依計而行。等到二更時分,余化龍領兵悄悄下山,一聲吶喊,殺入大營,並無一人。余化龍情知中計,撥回馬便走。但聽得哄嚨的一聲炮響,四下里齊聲吶喊,眾嘍羅拼命逃奔,自相踐踏,反傷了許多兵卒。岳爺卻不曾虧折了一人。次日天明,余化龍又下山來討戰。岳元帥仍然堅守不出,余化龍只得收兵回山。到了黃昏時候,岳爺換了隨身便服,帶了張保一人悄悄出營,不知作何勾當?正是:雄才巧藝適相逢,屠龍寶劍射鵰弓。赤膽忠心扶社稷,魚蝦端不識游龍。畢竟不知岳元帥夤夜出營有何事故,且聽下回分解 說岳全傳 (1) 說岳全傳 (2) 說岳全傳 (3) 說岳全傳 (4) 說岳全傳 (5) 說岳全傳 (6) 說岳全傳 (7) 說岳全傳 (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