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周三畏遵訓贈寶劍 宗留守立誓取真才 詩曰: 三尺龍泉一紙書,贈君他日好為之。英雄自古難遭遇,管取功 成四海知。 卻說周三畏必要請教岳大爺此劍的出處,當下岳大爺道:“小弟當初曾聽得先師說:‘凡劍之利者,水斷蛟龍,陸專刂犀象。有龍泉、太阿、白虹、紫電、莫邪、干將、魚腸、巨闕諸名,俱有出處。’此劍出鞘即有寒氣侵人。乃是春秋之時,楚王欲霸諸侯,聞得韓國七里山中有個歐陽冶善,善能鑄劍,遂命使宣召進朝。這歐陽冶善來到朝中,朝見已畢,楚王道:‘孤家召你到此,非為別事,要命你鑄造二劍。’冶善道:‘不知大王要造何劍?’楚王道:‘要造雌雄二劍,俱要能飛起殺人,你可會造麼?’歐陽冶善心下一想:‘楚王乃強暴之君,若不允他,必不肯饒我。’遂奏道:‘劍是會造,恐大王等不得。’楚王道:‘卻是為何?’歐陽冶善道:‘要造此劍,須得三載工夫,方能成就。’楚王道:‘孤家就限你三年便了。’隨踢了金帛彩緞。冶善謝恩出朝,回到家中,與妻子說知其事,將金帛留在家中,自去山中鑄劍。卻另外又造了一口,共是三口。到了三年,果然造就,回家與妻子說道:‘我今前往楚國獻劍。楚王有了此劍,恐我又造與別人,必然要殺我,以斷後患。今我想來,總是一死,不如將雄劍留埋此地,只將那二劍送去。其劍不能飛起,必然殺吾。你若聞知凶信,切莫悲啼。待你腹中之孕十月滿足,生下女兒,只就罷了。倘?生下男來,你好中撫養他成人,將雄劍交付與他,好叫他代父報仇,我自在陰空護佑。’說罷分別,來至楚國。楚王聽得冶善前來獻劍,遂領文武大臣到校場試劍。果然不能飛起,空等了二年。楚王一時大怒,把冶善殺了。冶善的妻子在家得知了閃信,果然不敢悲啼。守至十月,產下一子,用心撫養。到了七歲,送在學堂攻書。一日,同那館中學生爭鬧,那學生罵他是無父之種。他就哭轉家巾,與娘討父。那婦人看見兒子要父,不覺痛哭起來,就與兒子說知前事。無父兒要討劍看,其母只得掘開泥土,取出此劍。無父兒就把劍背着,拜謝了母親養育之恩,要往楚國與父報仇。其母道:‘我幾年紀尚小,如何去得?’自家懊悔說得早了,以致如此,遂自縊而死。那無父兒把房屋燒毀,火葬其母,獨自背了此劍,行到七里山下,不認得路途,日夜啼哭。哭到第三日,眼中流出血來,忽見山上走下一個道人來,問道:‘你這孩子,為何眼中流血?’無父兒將要報仇之話訴說一遍。那道人道:‘你這小小年紀,如何報得仇來?那楚王前遮後擁,你怎能近他?不如代你一往,但是要向你取件東西。’無父兒道:‘就要我的頭,也是情願的!”道人道:‘正要你的頭。’無父兒聽了,便跪下道:‘若報得父仇,情願奉獻!’就對道人拜了幾拜,起來自刎。?人把頭取了,將劍佩了,前往楚國,在午門之外大笑三聲、大哭三聲。軍士報進朝中,楚王差官出來查問。道人說:‘笑三聲者,笑世人不識我寶;哭三聲者,哭空負此寶不遇識者。我乃是送長生不老丹的。’軍士回奏楚王。楚王道:‘宣他進來。’道人進入朝中,取出孩子頭來。楚王一見便道:‘此乃人頭,何為長生不老丹?’道人說:‘可取油鍋兩隻,把頭放下去。油滾一刻,此頭愈覺唇紅齒白;煎至二刻,口眼皆動;若煎三刻,拿起來供在桌上,能知滿朝文武姓名,都叫出來;煎到四刻,人頭上長出荷葉,開出花來;五刻工夫,結成蓮房;六刻結成蓮子,吃了一顆,壽可活一百二十歲。’楚王途命左右取出兩隻油鍋,命道人照他行之。果然六刻工夫,結成蓮子。滿朝文武無不喝彩。道人遂請大王來摘取長生不老丹。楚王下殿來取,不防道人拔出劍來,一劍將楚王之頭砍落於油鍋之內。眾臣見了,來捉道人,道人亦自刎其首於鍋內。眾臣連忙撈起來,三個一樣的光頭,不知那一個是楚王的?只得用繩穿了,一齊下棺而葬。古言楚有‘三頭墓’即此之謂。此劍名曰‘湛盧’,唐朝薛仁貴曾得之,如今不知何故落於先生之手?亦未知是此劍否?” 三畏聽了這一席話,不覺欣然笑道:“岳兄果然博古,一些不差。”遂起身在桌上取劍,雙手遞與岳大爺道:“此劍埋沒數世,今日方遇其主。請岳兄收起!他日定當為國家之棟梁,也不負我先祖遺言。”岳大爺道:“他人之寶,我焉敢擅取?決無此理。”三畏道:“此乃祖命,小弟焉敢違背?”岳大爺再四推辭不掉,只得收了,佩在腰間,拜謝了相贈之德,告辭回去。三畏送出門外,珍重而別。岳大爺又同眾弟兄往各處走了一會,又買了三口劍。回至寓中,不覺天色已晚,店主人將夜飯送上樓來。岳大爺道:“主人家,我等三年一望,明日是十五了,要進場去的,可早些預備飯來與我們吃。”店主人道:“相公們放心!我們店裡有許多相公,總是明早要進場的。今夜我們家裡,一夜不睡的。”岳大爺道:“只要早些就是了。”弟兄們吃了夜飯,一同安寢。 到了四更時分,主人上樓,相請梳洗。眾弟兄即起身來梳洗。吃飯已畢,各各端正披掛。但見湯懷白袍銀甲,插箭彎弓;張顯綠袍金甲,掛劍懸鞭;王貴紅袍金甲,渾如一團火炭;牛皋鐵盔鐵甲,好似一朵烏雲;只有岳大爺,還是考武舉時的舊戰袍。你看他兄弟五個,袍甲索琅琅的響,一同下樓來。到店門外各人上馬。只見店主人在牛皋馬後摸摸索索了一會。又一個走堂的小二,拿着一盞燈籠,高高的擎起送考。眾人正待起身,只見又一個小二,左手托個糖果盒,右手提着一大壺酒。主人便叫:“各位相公,請吃上馬杯,好搶個狀元回去!”每人吃了三大杯,然後一齊拍馬往校場而來。到得校場門首,那拿燈籠的店小二道:“列位爺們,小人不送進去了。”岳大爺謝了一聲,店小二自回店去,不提。 且說眾弟兄一齊進了校場,只見各省舉子先來的、後到的,人山人海,擁擠不開。岳大爺道:“此處人多,不如到略靜些的地方去站站。”就走過演武廳後首,站了多時。牛皋想起:“出門的時候,看見店主人在我馬後拴掛什麼東西,待我看一看。就望馬後邊一看。只見鞍後掛着一個口袋,就伸手向袋內一摸,卻是數十個饅頭、許多牛肉在內。這是店主人的規例,凡是考時,恐他們來得早,等得飢餓,特送他們作點心的。牛皋道:“妙啊!停一會比武,那裡有工夫吃,不若此時吃了,省得這馬累墜。”就取將出來,都吃個乾淨。不意停了一會,王貴道:“牛兄弟,我們肚中有些飢了,主人家送我們吃的點心,拿出來大家吃些。”牛皋道:“你沒有的麼?”王貴道:“一總掛在你馬後。”牛皋道:“這又晦氣了!我只道你們大家都有的,故此才把這些點心牛肉狠命的都吃完了,把個肚皮撐得飽脹不過。那裡曉得你們是沒有的。”王貴道:“你倒吃飽了,怎叫別人在此挨餓?”牛皋道:“如今吃已吃完了,這怎麼處?”岳大爺聽見了,便叫:“王兄弟,不要說了,倘若別人聽見了,覺道不雅相。牛兄弟,你本不該是這等,就是吃東西,無論別人有沒有,也該問一聲。竟自吃完了,這個如何使得?”牛皋道:“知道了!下次若有東西,大家同吃?了。” 正在閒爭閒講,忽聽得有人叫道:“岳相公在那裡?”牛皋聽得,便喊道:“在這裡!”岳大爺道:“你又在此招是攬非了。”牛皋道:“有人在那裡叫你,便答應他一聲,有甚大事?”說未了,只見一個軍士在前,後邊兩個人抬了食籮,尋來說道:“岳相公如何站在這裡?叫小人尋得好苦。小人是留守衙門裡來的,奉大老爺之命,特送酒飯來,與相公們充飢。”眾人一齊下馬來謝,就來吃酒飯。牛皋道:“如今讓你們吃,我自不吃了。”王貴道:“諒你也吃不下了。”眾人用完酒飯,軍士與從人收拾了食籮,抬回去了。 看看天色漸明,那九省四郡的好漢俱已到齊。只見張邦昌、王鐸、張俊三位主考,一齊進了校場,到演武廳坐下。不多時,宗澤也到了,上了演武廳,與三人行禮畢,坐着用過了茶。張邦昌開言道:“宗大人的貴門生,竟請填上了榜罷!”宗澤道:“那有什麼敝門生,張大人這等說?”邦昌道:“湯陰縣的岳飛,豈不是貴門生麼?”列位要曉得,大凡人作了點私事,就是被窩裡的事也瞞不過,何況那日眾弟兄在留守衙門前,豈無人曉得?況且留守帥爺抬了許多酒席,送到招商店中,怎麼瞞得眾人耳目?兼之這三位主考受了梁王禮物,豈不留心?張邦昌說出了“岳飛”兩字,倒弄得宗澤臉紅心跳,半晌沒個道理回復這句話來,便道:“此乃國家大典,豈容你我私自檢擇?如今必須對神立誓,表明心跡,方可考試。”即叫左右:“過來,與我擺列香案。”立起身來,先拜了天地,再跪下禱告過往神靈:“信官宗澤,浙江金華府義烏縣人氏。蒙聖恩考試武生,自當誠心秉公,拔取賢才,為朝廷出力。若存一點欺君賣法、誤國求財之念,必死於刀箭之下。”誓畢起來,就請張邦昌過來立誓。邦昌暗道:“這個老頭兒好混帳!如何立起誓來?”到此地位,不怕你推託,沒奈何也只得跪下道:“信官張邦昌,乃湖廣黃州人氏。蒙聖恩同考武試,若有欺?賣法、受賄遺賢,今生就在外國為豬,死於刀下。”你道這個誓,也從來沒有聽見過的,是他心裡想出來:“我這樣大官,怎能得到外國?就到番邦?如何變豬?豈不是個牙疼咒?”自以為得計。宗澤是個誠實君子,只要辨明自己的心跡,也不來管他立誓輕重。王鐸見邦昌立誓,亦來跪下道:“信官王鐸,與邦昌是同鄉人氏。若有欺心,他既為豬,弟子即變為羊,一同死法。”誓畢起來,心中也在暗想:“你會奸,我也會刁。難道就學你不來?”暗暗笑個不止。誰知這張俊在旁看得清,聽得明,暗想:“這兩人立得好巧誓,叫我怎麼好?”也只得跪下道:“信官張俊,乃南直隸順州人氏。如有欺君之心,當死於萬人之口。”列位看官,你道這個誓立得奇也不奇?這變豬變羊,原是口頭言語,不過在今生來世、外國番邦上弄舌頭。那一個人,怎麼死於萬人之口?卻不道後來岳武穆王墓頂褒封時候,竟應了此誓。也是一件奇事,且按下不表。 卻說這四位主考立誓已畢,仍到演武廳上一拱而坐。宗爺心裡暗想:“他三人主意已定,這狀元必然要中梁王。不如傳他上來,先考他一考。”便叫旗牌:“傳那南寧州的舉子柴桂上來。”旗牌答應一聲:“嚇!”就走下來,大叫一聲:“得!大老爺有令,傳南寧州舉子柴桂上廳聽令。”那梁王答應一聲,隨走上演武廳來,向上作了一揖,站在一邊聽令。宗爺道:“你就是柴拴麼?”梁王道:“是!”宗爺道:“你既來考試,為何參見不跪,如此托大麼?自古道作此官,行此禮。你若不考,原是一家藩王,自然請你上坐。今既來考試,就降作了舉子了。那有舉子見了主考不跪之理?你好端端一個王位不要做,不知聽信那一個奸臣的言語,反自齊大就小,來奪狀元,有什麼好處?況且今日天下英雄俱齊集於此,內中豈無高強手段,倍勝於你?怎能穩穩狀元到手?你不如休了此心,仍回本郡,完全名節,豈不為美?快去想來!”梁王被宗爺一頓發作,無可奈何,只得低頭跪下,開口不得。 看官!你們可曉得梁王為着何事,現放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位不做,反來奪取狀元,受此羞辱麼?只因梁王來朝賀天子,在太行山經過,那山上有一位大王,使一口金背砍山刀,江湖上都稱他為“金刀大王”。此人姓王名善,有萬夫不當之勇。手下有勇將馬保、何六、何仁等,左右軍師鄧武、田奇,足智多謀。聚集着嘍羅有五萬餘人,霸占着太行山,打家劫舍,官兵不敢奈何他。他久欲謀奪宋室江山,卻少個內應。那日打聽得梁王入朝,即與軍師商議,定下計策,紮營在山下,等那梁王經過,被嘍羅截住,邀請上山。到帳中坐定,獻茶己過,田奇道:“昔日南唐時,雖然衰壞,天下安寧,被趙匡胤設謀,詐言陳橋兵變,篡了帝位,把天下謀去直到如今。主公反只得一個掛名藩王空位,受他管轄,臣等心上實不甘服!臣等現今兵精糧足,大王何不進京結納奸臣,趁着今歲開科,謀奪了武狀元到手,把這三百六十個同年進士交結,收為心腹內應。那時寫書知會山寨,臣等即刻發兵前來,幫助主公恢復了舊日江山,豈不為美?”這一席話,原是王善與軍師定下的計策。借那梁王作個內應,奪了宋朝天下,怕不是王善的?那知這梁王被他所惑,十分大悅,便道:“難得卿家有此忠心,孤家進京即時幹辦此事,若得成功,願與卿等富貴共之。”王善當時擺設筵宴款待,飲了一會,就送梁王下山。一路進京,就去結識這幾位主考。這三個奸臣受了賄賂,要將武狀元賣與梁王。那知這宗澤是赤心為國的,明知這三位受賄,故將梁王數說幾句。梁王一時回答不來。 那張邦昌看見,急得好生焦躁:“也罷!待我也叫他的門生上來,罵他一場,好出出氣二”便叫:“旗牌過來。”旗牌答應上來道:“大老爺有何吩咐?”張邦昌道:“你去傳那湯陰縣的舉子岳飛上來。”旗牌答應一聲,就走將下來,叫一聲:“湯陰縣岳飛上廳聽令。”岳飛聽見,連忙答應上廳,看見柴王跪在宗爺面前,他就跪在張邦昌面前叩頭。邦昌道:“你就是岳飛麼?”岳飛應聲道:“是。”郊昌道:“看你這般人不出眾,貌不驚人,有何本事,要想作狀元麼?”岳飛道:“小人怎敢妄想作狀元。但今科場中,有幾千舉子都來考試,那一個不想做狀元?其實狀元只有一個,那千餘人那能個個狀元到手?武舉也不過隨例應試,怎敢妄想?”張邦昌本待要罵他一頓,不道被岳大爺回出這幾句話來,怎麼罵得出口?便道:“也罷!先考你二人的本事如何,再考別人。且問你用的是什麼兵器?”岳大爺道:“是槍。”邦昌又問梁王:“用何兵器?”梁王道:“是刀。”邦昌就命岳飛做“槍論”,梁王做“刀論”。 二人領命下來,就在演武廳兩旁擺列桌子紙筆,各去作論。若論柴桂才學,原是好的,因被宗澤發作了一場,氣得昏頭搭腦,下筆寫了一個“刀”字,不覺出了頭,竟象了個“力”字。自覺心中着急,只得描上幾筆,弄得刀不成刀,力不成力,只好塗去另寫幾行。不期岳爺早已上來交卷,梁王諒來不妥當,也只得上來交卷。邦昌先將梁王的卷子一看,就籠在袖裡;再看岳飛的文字,吃驚道:“此人之文才,比我還好,怪不得宗老頭兒愛他!”乃故意喝道:“這樣文字,也來搶狀元!”把卷子望下一擲,喝一聲:“叉出去!”左右呼的一聲擁將上來,正待動手,宗爺吆喝一聲:‘不許動手,且住着!”左右人役見宗大老爺吆喝,誰敢違令?便一齊站住。 宗老爺吩咐:“把岳飛的卷子取上來我看。”左右又怕張太師發作,面面相覷,都不敢去拾。岳大爺只得自己取了卷子,呈上宗爺。宗爺接來放於桌上,展開細看,果然是:言言比金石,字字賽珠璣,暗想:“這奸賊如此輕才重利。”也把卷子籠在袖裡,便道:“岳飛!你這樣才能,怎能取得功名到手?你豈不曉得蘇秦獻的‘萬言書’、溫庭筠代作的《南花賦》麼?” 你道這兩句是什麼出典?只因當初蘇秦到秦邦上那萬言策,秦相商鞅忌他才高,恐他後來奪他的權柄,乃不中蘇秦,只中張儀。這溫庭筠是晉國丞相桓文的故事。晉王宣桓文進御花園賞南花,那南花就是鐵梗海棠也。當時晉王命桓文作《南花賦》,桓文奏道:“容臣明日早朝獻上。”晉王准奏。辭朝回來,那裡作得出?卻央家中代筆先生溫庭筠代作了一篇。桓文看了,大吃一驚,暗想:“若是晉王知道他有此才華,必然重用,豈不奪了我權柄?”即將溫庭筠藥死,將《南花賦》鈔寫獻上。這都是妒賢嫉能的故事。 張邦昌聽了,不覺勃然大怒!不因這一怒,有分教:一國藩王,死於非命;數萬賊兵,竟成畫餅。正是:朝中奸黨專權日,天下英雄失意時!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奪狀元槍挑小梁王 反武場放走岳鵬舉 詩曰: 落落貧寒一布衣,未能仗劍對公車。心承孟母三遷教,腹飽陳 平六出奇。 鎩羽濡飛嗟此日,腰金衣紫待何時?男兒未遂封侯志,空負堂 堂七盡軀。 話說張邦昌聽得宗爺說出那兩樁故事,明知是罵他妒賢嫉能,卻又自家有些心虛,發不出話來,真箇是敢怒而不敢言,便道:“岳飛,且不要說你的文字不好,今問你敢與梁王比箭麼?”岳大爺道:“老爺有令,誰敢不遵?”宗爺心中暗喜:“若說比箭,此賊就上了當了!”便叫左右:“把箭垛擺列在一百數十步之外。”梁王看見靶子甚遠,就向張邦昌稟道:“柴桂弓軟,先讓岳飛射罷。”邦昌遂叫岳飛下階先射。又暗暗的叫親隨人去將靶子移到二百四十步,令岳飛不敢射,就好將他趕出去了。誰知這岳大爺卻不慌不忙,立定了身,當天下英雄之面,開弓搭箭,真箇是弓開如滿月,箭發似流星,颼颼的一連射了九枝。只見那搖旗的搖一個不住,擂鼓的擂得個手酸。方才射完了,那監箭官將九枝箭,連那射透的箭靶,一齊拜上廳來,跪着。張邦昌是個近視眼,看那九枝箭並那靶子一總擺在地下,不知是什麼東西。只聽得那官兒稟道:“這舉子箭法出眾,九枝箭俱從一孔而出。”張邦昌等不得他說完,就大喝一聲:“胡說!還不快拿下去!” 那梁王自想:“箭是比他不過了,不若與他比武,以便將言語打動他,令他詐輸,讓這狀元與我。若不依從,趁勢把他砍死,不怕他要我償命。”算計已定,就稟道:“岳飛之箭皆中,倘然柴桂也中了,何以分別高下?不若與他比武罷。”邦昌聽了,就命岳飛與梁王比武。梁王聽了,隨即走下廳來,整鞍上馬,手提着一柄金背大砍刀,拍馬先自往校場中間站定,使開一個門戶,叫聲:“岳飛!快上來,看孤家的刀罷!”這岳大爺雖然武藝高強,怕他是個王子,怎好交手,不覺心裡有些躊躇。勉強上了馬,倒提着槍,慢騰騰的懶得上前。那校場中來考的、看的,有千千萬萬,見岳飛這般光景,俱道:“這個舉子那裡是梁王的對手?一定要輸的了!”就是宗爺也只道:“他是臨場膽怯,是個沒用的,枉費了我一番心血!” 且說梁王見岳飛來到面前,便輕輕的道:“岳飛,孤家有一句話與你講,你若肯詐敗下去,成就了孤家大事,就重重的賞你;若不依從,恐你性命難保!”岳大爺道:“千歲吩咐,本該從命,但今日在此考的。不獨岳飛一人。你看天下英雄,聚集不少,那一個不是十載寒窗,苦心習學,只望到此博個功名,榮宗耀祖?今千歲乃是堂堂一國藩王,富貴已極,何苦要占奪一個武狀元,反丟卻藩王之位,與這些寒士爭名?豈不上負聖主求賢之意,下屈英雄報國之心?竊為千歲不取,請自三思!不如還讓這些眾舉子考罷。”梁王聽了,大怒道:“好狗頭!孤家好意勸你,你若順了孤家,豈愁富貴?反是這等胡言亂語。不中抬舉的狗才!看刀罷!”說罷,當的一刀,望岳大爺頂門上砍來。岳大爺把槍望左首一隔,架開了刀。梁王又一刀攔腰砍來。岳大爺將槍桿橫倒,望右邊架住。這原是“鷂子大翻身”的家數,但是不曾使全。惱得那梁王心頭火起,舉起刀來,噹噹當,一連六七刀。岳大爺使個解數,叫作“童子抱心勢”,東來東架,西來西架,那裡會被他砍着?梁王收刀回馬,轉演武廳來。岳大爺亦隨後跟來,看他怎麼。 只見梁王下馬上廳來,稟張邦昌道:“岳飛武藝平常,怎能上陣交鋒?”邦昌道:“我亦見他武藝不及千歲。”宗爺見岳飛跪在梁王后頭,便喚上前來道:“你這樣武藝,怎麼也想來爭功名?”岳飛稟道:“武舉非是武藝不精,只為與梁王有尊卑之分,不敢交手。”宗爺道:“既如此說,你就不該來考了。”岳大爺道:“三年一望,怎肯不考?但是往常考試,不過跑馬射箭,舞劍掄刀,以品優劣。如今與梁王刀槍相向,走馬交鋒,豈無失誤?他是藩王尊位,倘然把武舉傷了,武舉白送了性命;設或武舉偶然失手,傷了梁王,梁王怎肯干休?不但武舉性命難保,還要拖累別人。如今只要求各位大老爺作主,令梁王與武舉各立下一張生死文書。不論那個失手,傷了性命,大家不要償命。武舉才敢交手。”宗爺道:“這話也說得是。自古道壯士臨陣,不死也要帶傷,那裡保得定?柴桂你願不願呢?”梁王尚在躊躇,張邦昌便道:“這岳飛好一張利嘴!看你有甚本事,說得這等決絕?千歲可就同他立下生死文書,倘他傷了性命;好叫眾舉子心服,免得別有話說。”梁王無奈,只得各人把文書寫定,大家畫了花押,呈上四位主考,各用了印。梁王的交與岳飛,岳飛的交與梁王。梁王就把文書交與張邦昌,張邦昌接來收好。岳大爺看見,也將文書來交?宗澤。宗爺道:“這是你自家的性命交關,自然自家收着,與我何涉,卻來交與我收?還不下去!”岳大爺連聲道:“是,是,是!” 兩個一齊下廳來,岳大爺跨上馬,叫聲:“千歲,你的文書交與張太師了。我的文書宗老爺卻不肯收,且等我去交在一個朋友處了就來。”一面說,一面去尋着了眾弟兄們,便叫聲:“湯兄弟,倘若停一會梁王輸了,你可與牛兄弟守住他的帳房門首,恐他們有人出來打攢盤,好照應照應。”又向張顯道:“賢弟,你看帳房後邊儘是他的家將,倘若動手幫助,你可在那裡攔擋些。王賢弟,你可整頓兵器,在校場門首等候,我若是被梁王砍死了,你可收拾我的屍首。若是敗下來,你便把校場門砍開,等我好逃命。這一張生死文書,與我好生收着。倘然失去,我命休矣!”吩咐已畢,轉身來到校場中間。那時節,這些來考的眾舉於,並那看的人,真箇人千人萬,挨挨擠擠,四面如打着圍牆一般站着,要看他二人比武藝。 且說那梁王與岳飛立了生死文書,心裡就有些慌張了,即忙回到帳房之中。列位看官,這又不是出征上陣,只不過考武,為什麼有起帳房來呢?一則,他是一家藩王,比眾不同;二來,已經買服奸臣,縱容他胡為,不去管他;三來,他是心懷不善,埋伏家將虞候在內,以備防護。故此搭下這三座大帳房,自己與門客在中間,兩旁是家將虞候並那些親隨諸色人等。這梁王來到中間帳房坐定,即喚集家將虞候人等齊集面前,便道:“本藩今日來此考武,穩穩要奪個狀元。不期偏偏的遇着這個岳飛,要與本藩比試,立了生死文書,不是我傷他,定是他傷我。你們有何主見贏得他?”眾家將道:“這岳飛有幾個頭,敢傷千歲?他若差不多些就罷;若是恃強,我們眾人一擁而出,把他亂刀砍死。朝中自有張太師等作主,怕他怎的?” 梁王聽了大喜,重新整理好了,披掛上馬,來到校場中間,卻好岳大爺才到。梁王抬起頭來,看那岳飛雄赳赳,氣昂昂,不比前番膽怯光景,心中着實有些膽怯,叫聲:“岳舉於,依着孤家好!你若肯把狀元讓與我,少不得榜眼、探花也有你的分,日後自然還有好處與你,今日何苦要與孤家作對呢?”岳大爺道:“王爺聽稟,舉子十載寒窗,所為何事?自古說:‘學成文武藝,原是要貨與帝王家的。’但願千歲勝了舉子,舉子心悅誠服。若以威勢相逼,不要說是舉子一人,還有天下許多舉子在此,都是不肯服的!” 梁王聽了大怒,提起金背刀,照岳大爺頂梁上就是一刀。岳大爺把瀝泉槍咯噹一架。那梁王震得兩臂酸麻,叫聲:“不好!”不由心慌意亂,再一刀砍來。岳大爺又把槍輕輕一舉,將梁王的刀梟過一邊。梁王見岳飛不還手,只認他是不敢還手,就膽大了,使開金背刀,就上三下四。左五右六,望岳大爺頂梁頸膊上只顧砍來。岳大爺左讓他砍,右讓他砍,砍得岳大爺性起,叫聲:“柴桂!你好不知分量。差不多全你一個體面,早些去罷了,不要倒了楣呀!”梁王聽見叫他名字,怒發如雷,罵聲:“岳飛好狗頭!本藩抬舉你,稱你一聲舉子,你擅敢冒犯本藩的名諱麼?不要走,吃我一刀!”提起金背刀,照着岳大爺頂梁上呼的一聲砍將下來。這岳大爺不慌不忙,舉槍一架,梟開了刀,耍的一槍,望梁王心窩裡刺來。梁王見來得利害,把身子一偏,正中肋甲絛。岳大爺把槍一起,把個梁王頭望下、腳朝天挑於馬下;復一槍,結果了性命。只聽得合校場中眾舉子並那些看的人,齊齊的喝一聲采。急壞了左右巡場官,那些護衛兵丁軍夜班等,俱嚇得面面相覷。巡場官當下吩咐眾護兵:“看守了岳飛,不要被他走了!”那岳大爺神色不變,下了馬,把槍插在地上,就把馬拴在槍桿之上等令。 只見那巡場官飛奔報上演武廳來道:“眾位大老爺在上,梁王被岳飛挑死了,請令定奪。”宗爺聽了,面色雖然不改,心裡卻也有些驚慌。張邦昌聽了大驚失色,喝道:“快與我把這廝綁起來!”兩旁刀斧手答應一聲:“得令!”飛奔的下來,將岳大爺捆綁定了,推到將台邊來。那時梁王手下這些家將,各執兵器搶出帳房來,想要與梁王報仇。湯懷在馬上把爛銀槍一擺,牛皋也舞起雙鐧,齊聲大叫道:“岳飛挑死梁王,自有公論。爾等若是恃強,我們天下英雄,是要打抱不平的囗!”那些家將看見風色不好,回頭打探帳後人的消息,才待出來,早被張顯把鈎連槍,將一座帳房扯去了半邊,大聲吆喝道:“你們誰敢擅自動手,休要惹我們眾好漢動起手來,頃刻間叫你們性命休想留了半個!”當時這些看的人有笑的,有高聲附和的,嚇得這些虞候人等怎敢上前?況且看見刀斧手已將岳飛綁上去了,諒來張太師焉肯放他,只得齊齊的立定,不敢出頭。 只有牛皋看見綁了岳大哥,急得上天無路!正在驚慌,忽聽得張邦昌傳令:“將岳飛斬首號令!”左右方才答應,早有宗大老爺喝一聲:“住着!”急忙出位來,一手扯了張邦昌的手,一手攙住王鐸的手,說道:“這岳飛是殺不得的!他兩人已立下生死文書,各不償命,你我俱有印信落在他處。若殺了他,恐這些舉子不服,你我俱有性命之憂。此事必須奏明聖上,請旨定奪才是。”邦昌道:“岳飛乃是一介武生,敢將藩王挑死,乃是個無父無君之人。古言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何必再為啟奏?”喝叫:“刀斧手,快去斬訖報來!”左右才應得一聲:“得令……”“得令”兩字尚未說完,底下牛皋早已聽見,大聲喊道:“呔!天下多少英雄來考,那一個不想功名?今岳飛武藝高強,挑死了梁王,不能夠做狀元,反要將他斬首,我等實是不服!不如先殺了這瘟試官,再去與皇帝老子算帳罷!”便把雙鐧一擺,望那大纛旗杆上當的一聲。兩條鐧一齊下,不打緊,把個旗杆打折,哄嚨一聲響倒將下來。再是眾武舉齊聲喊叫:“我們三年一望,前來應試,誰人不望功名?今梁王倚勢要強占狀元,屈害賢才,我們反了罷!”這一聲喊,趁着大旗又倒下,猶如天崩地裂一般。宗爺將兩手一放,叫聲:“老太師!可聽見麼?如此悉聽老太師去殺他罷了?” 張邦昌與那王鐸、張俊三人,看見眾舉於這般光景,慌得手足無措,一齊扯住了宗爺的衣服道:“老元戎,你我四人乃是同船合命的,怎說出這般話來?還仗老元戎調處安頓方好。”宗爺道:“且叫旗牌傳令,叫眾武舉休得羅唣,有犯國法,且聽本帥裁處!”旗牌得令,走至滴水檐前,高聲大叫道:“眾武舉聽着,宗大老爺有令,叫你們休得羅唣,有犯國法,且靜聽大老爺裁處。”底下眾人聽得宗大老爺有令,齊齊的擁滿了一階,竟有好些直擠到演武廳上來七張八嘴的。 當下張邦昌便對着宗爺道:“此事還請教老元戎如何發放呢?”宗爺道:“你看人情洶洶,眾心不服,奏聞一事也來不及。不如先將岳飛放了,先解了眼前之危,再作道理。”三人齊聲道:“老元戎所見不差。”吩咐:“把岳飛放了綁!”左右答應一聲“得令”,忙忙的將岳大爺放了。岳大爺得了性命,也不上前去叩謝,竟去取了兵器,跳上了馬,往外飛跑。牛皋引了眾弟兄隨後趕上。王貴在外邊看見,忙將校場門砍開,五個弟兄一同逃出。這些來考的眾武舉見了這個光景,諒來考不成了,大家一鬨而散。這裡眾家將且把梁王屍首收拾盛殮,然後眾主考一齊進朝啟奏。不知朝廷主意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昭豐鎮王貴染病 牟駝岡宗澤踹營 詩曰: 旅邸相依賴故人,新知亦肯遠留賓。若非王貴淹留住,宗澤安 能獨踹營? 話說岳大爺弟兄五個逃出了校場門,一竟來到留守府衙門前,一齊下馬,望着轅門大哭一場,拜了四拜起來,對那把門巡捕官說道:“煩老爺多多拜上大老爺,說我岳飛等今生不能補報,待轉世來效犬馬之力罷!”說完,就上馬回到寓所,收拾了行李,捎在馬上,與主人算清了帳,作別出門,上馬回鄉,不表。 且說眾官見武生已散,吩咐梁王的家將收拾屍首,然後一同來到午門。早有張邦昌奏道:“今科武場,被宗澤門生岳飛挑死了梁王,以致武生俱各散去。”一肩兒都卸在宗澤身上。幸虧宗澤是兩朝大臣,朝廷雖然不悅,不好定罪,只將宗澤削職閒居。各官謝恩退出。 宗爺回到衙中,早有把門巡捕跪下稟道:“方才有岳飛等五人,到轅門哭拜說,只好來生補報大老爺的洪恩。特着小官稟上。”宗爺聽了,嘆氣不絕道:“可惜!可惜!”吩咐家將:“快到裡邊抬了我的卷箱出來,同我前去追趕。”家將道:“他們已經去遠了,大老爺何故要趕他?”宗爺道:“爾等那裡曉得?昔日蕭何月下追賢,成就了漢家四百年天下。今岳飛之才不弱於韓信,況國家用人之際,豈可失此棟梁?故我要趕上他,吩咐他幾句話。”當時家將忙去把卷箱抬出來,宗爺又取些銀兩,帶領着眾從人一路趕來,慢表。 且說岳大爺等出了城門,加鞭拍馬,急急而行。牛皋道:“到了此外還怕他怎的。要如此忙忙急急的走?”岳爺道:“兄弟,你有所不知,方才那奸臣怎肯輕放了我?只因恩師作主,眾人喧嚷,恐有不測,將我放了!我們若不急走,倘那奸賊又生出別端來,再有意外之虞,豈不悔之晚矣?”眾人齊聲道:“大哥說得不差,我們快走的是!”一路說,一路行,不多時,早已金烏西墜,玉兔東升。眾人乘着月色,離城將有二十餘里遠近,忽聽得後面馬嘶人喊,追風般趕來。岳大爺道:“何如?後面必定是梁王的家將們追將來了。”王貴道:“哥哥,我們不要行,等他來,索性叫他做個斷根絕命罷!”牛皋大叫道:“眾哥哥們不要慌,我們都轉去,殺進城去,先把奸臣殺了,奪了汴京,岳大哥就做了皇帝,我們四個都做了大將軍,豈不是好?還要受他們什麼鳥氣!還要考什麼武狀元!”岳大爺大怒,喝道:“胡說!你敢是瘋了麼?快閉了嘴!”牛皋呶着嘴道:“就不開口,等他們兵馬趕來時,手也不要動,伸長了頸脖子,等他砍了就是。”湯懷道:“牛兄弟,你忙做什麼?我們且勒住了馬,停一停,不要走,看他們來時,文來文對,武來武擋。終不然,難道怕了他麼?” 正說間,只見一騎馬如飛般跑來,大叫道:“岳相公慢行,宗大老爺來了!”岳大爺道:“原來是恩師趕來,不知何故?”不多時,只見宗爺引了從人趕來。眾兄弟連忙下馬,迎上馬前,跪拜於地。宗爺連忙下馬,雙手扶起。岳爺道:“門生等蒙恩師救命之恩,未能報答,今日逃命心急,故此不及面辭。不知恩師趕來有何吩咐?”宗爺道:“因為你們之事,被張邦昌等劾奏一本,聖上旨下,將老夫削職閒居,因此特來一會。”眾人聽了,再三請罪,甚覺不安。宗爺道:“賢契們不必介懷,只恐朝廷放不下我。若能休致,老夫倒得個安閒自在。”遂問家將:“此處可有什麼所在?借他一宿。”家將稟道:“前去不下半里,乃是諫議李大老爺的花園,可以借宿得。”宗爺聽說,便同眾人上馬前行。 不多路,已到花園,園公出來跪接。宗大老爺同小弟兄等一齊下馬,進入園中,到花廳坐下,就問園公道:“我們都是空腹,此地可有所在備辦酒餚麼?”園公稟道:“此去一里多路就是昭豐鎮,有名的大市鎮,隨你要買什麼東西,也有廚司替人整備。”宗爺就命親隨帶了銀兩,速到鎮上去購辦酒餚,就帶個廚司來整備。一面叫人抬過卷箱來,交與岳飛,說道:“老夫無甚物件,只有一副盔甲衣袍贈與賢契,以表老夫薄意。”岳大爺正少的是盔甲,不覺大喜,叩頭謝了。宗爺又道:“賢契們,目下雖是功名不遂,日後自有騰達,不可以一跌就灰了心。倘若奸臣敗露,老夫必當申奏朝廷,力保賢契們重用。那時如魚得水,自然日近天顏。如今取不得個忠字,且回家去奉侍父母,盡個孝字。文章武藝,亦須時時講論,不可因不遇便荒疏了,誤了終身大事。”眾弟兄齊聲應道:“大老爺這般教訓,門生等敢不努力!”說未了,酒筵已備就送來,擺了六席。眾人告過坐,一齊坐定。自有從人伏侍斟酒,共談時事,並講論些兵法。 那王貴、牛皋是坐在下席。他自五鼓吃了飯,在校場守了這一日,直到此處肚中正在飢餓,見了這些酒餚,也不聽他們談天說地,好似渴龍見水,如狼似虎的吃個精光,方才住手。不道那廚司因晚了,手腳忙亂,菜蔬內多擱了些鹽。這兩個吃得嘴成了,只管討茶吃。那茶夫叫道:“夥計,你看不出上邊幾席上,斯斯文文的;這兩席上的二位,粗粗蠢蠢,不是個吃細茶的人。你只管把小杯熱茶送去,不討好;你且把那大碗的冷茶送上去,包管合式。”那人聽了,真箇把冷茶大碗的選將上去。王貴好不快活,一連吃了五六碗,說道:“好爽快!”方才住了手。重新再飲。說說笑笑,不覺天色黎明。岳大爺等拜別了宗爺,宗爺又叫從人:“有那騎來的牲口,讓一匹與岳大爺馱了卷箱。”岳大爺又謝了,辭別上路而行;正是: 暢飲通宵到五更,忽然紅日又東升。 路上有花兼有酒,一程分作兩程行。 這裡宗爺亦帶領從人回城,不表。 且說岳大爺等五人一路走,一路在馬上說起宗澤的恩義:“真是難得!為了我們反累他削了職,不知何日方能報答他?”正說問,忽然王貴在馬上大叫一聲,跌下馬來。頃刻間面如土色,牙關緊閉。眾皆大驚,連忙下馬來,扶的扶,叫的叫,嚇得岳大爺大哭,叫道:“賢弟呀!休得如此,快些甦醒!”連叫數聲,總不見答應。岳大爺哭聲:“賢弟呀!你功名未遂,空手歸鄉已是不幸。若再有三長四短,叫為兄的回去,怎生見你令尊令堂之面?”說罷,又痛哭不止。眾人也各慌張。牛皋道:“你們且不要哭,我自有個主意在此。若是一哭,就弄得我沒主意了。”岳人爺便住了哭,問道:“賢弟有甚主意,快些說來!”牛皋道:“你們不知王哥原沒有病的,想是昨夜吃了些東西,灌下幾碗冷茶,肚裡發起脹來。待我來替他醫醫看。”便將手去王貴肚皮了揉了一會,只聽得王貴肚裡邊咕碌碌的,猶如雷鳴一般,響了一會,忽然放了許多臭水出來。再揉幾揉,竟撒出糞來,臭不可當。王貴微微甦醒,呻吟不絕。眾人忙將衣服與他換了。岳大爺道:“我們且在此暫息片時。湯兄弟,可先到昭豐鎮上去,端正了安歇的地方,以便調理。” 湯懷答應上馬,來到鎮上,但見人煙熱鬧,有幾個客店掛着燈籠。左首一個店主人,看見湯懷在馬上東張西望,便上前招接道:“客官莫非要打中火麼?”湯懷便跳下馬來,把手一供道:“請問店主貴姓?”店主道:“小人姓方,這裡昭豐鎮上有名的方老實,從不欺人的。”湯懷道:“我們有弟兄五個,是進武場的,因有一個兄弟傷了些風寒,不能行走,要借歇幾天,養病好了方去,可使得麼?”方老實道:“小人開的是歇店,這又何防?家裡盡有乾淨房屋,只管請來就是。若是要請太醫,我這鎮上也有,不必進城去請的。”湯懷道:“如此甚好,我去邀了同來。”遂上馬迴轉,與眾兄弟說了。便攙扶了王貴上馬,慢慢的行到鎮上,在方家客寓住下。當日就煩方老實去請了個醫生來看。醫生說是飲食傷脾,又感了些寒氣,只要散寒消食,不妨事,就可好的。遂撮了兩服煎劑。岳大爺封了一錢銀子謝了,太醫自去。眾弟兄等就安心歇下,調理王貴。按下不表。 且說這太行山金刀王善,差人打聽梁王被岳飛挑死,聖旨將宗澤削職歸農,停止武場,遂傳集了諸將軍師並一眾嘍羅,便開言道:“目今奸臣當道,將士離心。梁王雖然死了,卻幸宗澤削職,朝中別無能人。孤家意欲趁此時興兵入汴,奪取宋室江山。卿等以為何如?”當下軍師田奇便道:“當今皇帝大興土木,萬民愁怨;舍賢用奸,文武不和。趁此時守防懈怠,正好興兵,不要錯過了。”王善大喜,當時就點馬保為先鋒,偏將何六、何七等,帶領人馬三萬,扮做官兵模樣,分作三隊,先期起行。自同田奇等,率領大兵隨後。一路往汴京進發,並無攔阻。看看來到南薰門外,離城五十里,放炮安營。這裡守城將士聞報,好不慌張,忙把各城門緊閉,添兵守護,一面入朝啟奏。徽宗忙登金鑾大殿,宣集眾公卿,降旨道:“今有太行山強寇,興兵犯闕,卿等何人領兵退賊?”當下眾臣你看我、我看你,並無一人答應。朝廷大怒,便向張邦昌道:“古言養軍千日,用在一朝。卿等受國家培養有年,今當賊寇臨城,並無一人建策退兵,不辜負國家數百年養土之恩麼?”語聲未絕,只見班部中閃出一位諫議大夫,出班奏道:“臣李綱啟奏陛下,王善兵強將勇,久蓄異心;只因畏懼宗澤,故爾不敢猖獗。今若要退賊軍,須得復召宗澤領兵,方保無虞。”?上准奏,傳旨就命李綱宣召宗澤入朝,領兵退賊。 李綱領旨出朝,就到宗澤府中來。早有公子宗方出來迎接。李綱道:“令尊翁在於何處,不來接旨?”公子道:“家父臥病在床,不能接旨,罪該萬死!”李綱道:“令尊不知害的什麼症候?如今卻在何處?”公子道:“自從鬧了武場,吃了驚恐,回來染了怔忡之症,如今臥在書房中。”李綱道:“既然如此,且將這聖旨供在中堂,煩引老夫到書房,去看看令尊如何?”公子道:“只是勞動老伯不當。”李綱道:“好說。”當時公子宗方,便引了李綱來到書房門口,只聽得裡邊鼾聲如雷,李綱道:“幸是我來,若是別人來,又道是欺君了。”公子道:“實是真病,並非假詐。”說未了,只聽得宗澤叫道:“好奸賊呀!”翻身復睡。李綱道:“令尊既是真病,待我復了旨再來。”說罷,抽身出來,公子送出大門。 李綱回至朝中俯伏奏道:“宗澤有病,不能領旨。”徽宗道:“宗澤害何病症,即可着太醫院前去醫治。”李綱奏道:“宗澤之病,因前日鬧了武場,受了驚恐,削了官職,憤恨填胸,得了怔忡之症,恐藥石一時不能療治。臣見他夢中大罵奸臣,此乃他的心病,必須心藥醫之。若萬歲降旨,將奸臣拿下,則宗澤之病不藥自愈矣!”徽宗便問:“誰是奸臣?”李綱方欲啟奏,只見張邦昌俯伏金階先奏道:“兵部尚書王鐸乃是奸臣。”朝廷准奏,即傳旨將王鐸拿下,交與刑部監禁。看官,你道張邦昌為甚反奏王鐸,將他拿下?要曉得奸臣是要有才情的方做得。他恐李綱奏出他三人,一連拿下,便難挽回了。今他先奏,把王鐸拿下,放在天牢內,尋個機會,就可救他出來的。李綱想道:“這個奸賊卻也知竅。也罷,諒他也改悔前非了。”遂辭駕出朝,再往宗澤府中來。 這裡宗澤見李綱復命,慌忙差人打聽動靜。早已報知,朝廷現將王鐸拿下天牢,今李綱復來宣召。只得出來接旨,到大廳上,李綱將張邦昌先奏拿下王鐸之事一一說知。宗澤道:“只是太便宜了這奸賊。”兩人遂一同出了府門,入朝見駕。朝廷即復了宗澤原職,領兵出城退賊。張邦昌奏道:“王善烏合之眾,陛下只消發兵五千與宗澤前去,便可成功。”朝廷准奏,命兵部發兵五千與宗澤,速去退賊。宗澤再要奏時,朝廷已捲簾退朝進宮去了。只得退出朝門,向李綱道:“打虎不着,反被虎傷。如何是好?”李綱道:“如今事已至此,老元戎且請先領兵前去。待我明日再奏聖上,添兵接應便了。”當時二人辭別,各自回府。 到了次日,宗爺到校場中點齊人馬,帶領公子宗方一同出城。來到牟駝岡,望見賊兵約有四五萬,因想:“我兵只有五千,怎能敵得他過?”便傳令將兵馬齊上牟駝岡上紮營。宗方稟道:“賊兵眾多,我兵甚少。今爹爹傳令於岡上安營,倘賊兵將岡圍困,如何解救?”宗澤拭淚道:“我兒,為父的豈不知天時地利?奈我被奸臣妒害,料想五千人馬,怎能殺退這四五萬嘍羅?如今紮營於此,我兒好生固守,待為父的單槍獨馬,殺入賊營。若得僥倖殺敗賊兵,我兒即率兵下岡助陣。倘為父的不能取勝,死於陣內,以報國恩,我兒可即領兵回城,保你母親家眷回歸故土,不得留戀京城。”吩咐已畢,即匹馬單槍出本營,要去猖踹金刀王善的營盤。 這宗留守平日間最是愛惜軍士的,眾人見他要單身獨騎去踹賊營,就有那隨征的千總、游擊、百戶、隊長一齊攔住馬前道:“大老爺要往那裡去?那賊兵勢大,豈可輕身以蹈虎穴?即使要去,小將們自然效死相隨,豈有讓大老爺一人獨去之理?”宗澤道:“我豈不知賊兵眾盛?就帶你們同去,亦無濟於事。不若舍吾一命,保全爾等罷!”眾軍士再三苦勸,宗爺那裡肯聽,竟一馬沖入賊營,大叫一聲:“賊兵當我者死!避我者生!看宗留守來踹營也!”這些眾嘍羅聽見,抬頭看時,但見宗老爺: 頭帶鐵幞頭,身披烏油鎧。內襯皂羅袍,坐下烏騅馬。 手提鐵桿槍,面如鍋底樣。一部白鬍鬚,好似天神降。 那宗老爺把槍擺一擺,殺進營來,人逢人倒,馬遇馬傷。眾嘍羅那裡抵擋得住,慌忙報進中營道:“啟大王,不好了!今有宗澤單人匹馬,端進營來,十分厲害,無人抵擋,請大王定奪!”王善心中想道:“那宗澤乃宋朝名將,又是忠臣。今單身殺進營來,必須是被奸臣算計,萬不得已,故此拼命!孤家若得此人歸順,何愁江山不得到手?”就命五營大小三軍:“速出迎敵!只要生擒活捉,不許傷他性命!”眾將答應一聲:“得令!”就將宗澤老爺重重迭迭圍裹攏來,大叫:“宗澤!此時不下馬,更待何時?”正是:英雄失志受人欺,白刃無光戰馬疲。得意狐狸強似虎,敗翎鸚鵡不如雞。畢竟不知宗老爺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岳飛破賊酬知己 施全剪徑遇良朋 轅門昨日感深恩,報效捐軀建上勛。白鵲旗邊懸賊首,紅羅山 下識良朋。 話說那宗留守老爺,一人一騎獨踹王善的營盤,滿拚一死。不要說是眾寡不敵,倘然賊兵一陣亂箭,這家老爺豈不做了個刺蝟?只因王善出令要捉活的,所以不致傷命。但是賊兵一重一重,越殺越多;一層一層,圍得水泄不通,如何得出?且按下慢表。 卻說這昭豐鎮上,王貴病體略好些,想要茶吃。岳大爺叫:“湯懷兄弟,你可到外邊去,與主人家討杯茶來,與王兄弟吃。”湯懷答應了一聲,走到外邊來,連叫了幾聲,並沒個人答應。只得自己到爐子邊去握了一會,等得滾了,泡了一碗茶。方欲轉身,只聽得推門響,湯懷回頭看時。卻是店主人同着小二兩個慌慌張張的進來。湯懷道:“你們那裡去了?使我叫了這半天,也不見個影兒。”店主人道:“正要與相公說知:今有太行山大盜起兵來搶都城,若是搶了城倒也罷了。倘若被官兵殺敗了,轉來就要逢村搶村,遇鎮搶鎮,受他的累。因此我們去打聽打聽消息,倘若風色不好,我們這裡鎮上人家都要搬到鄉間去躲避。相公們是客邊,也要收拾收拾,早些回府的妙。”湯懷道:“原來有這等事!不妨的,那些強盜若曉得我們在此,決不敢來的。恐怕曉得了,還要來納些進奉,送些盤纏來與我們哩!”這店小二呶着嘴道:“霹靂般的事,這相公還講着沒氣力的閒話。”湯懷笑了一笑,自拿了茶走進來,遞與王貴吃了。岳大爺便問:“湯兄弟,你去取茶,怎去了這許多時?王兄弟等着吃,惹得他心焦。”湯懷便將店主人的話說了一遍。岳大爺便叫店主人進來,問道:“你方才這些話,是真是假?恐怕還是訛傳?”店主人道:“千真萬確!朝廷?差官兵前去征剿了。”岳大爺道:“既如此,煩你與我快去做起飯來。”店主人只道他們要吃了飯起身回去,連忙答應了一聲,如飛往外邊去做飯,不提。 且說岳大爺對眾兄弟道:“我想朝廷差官領兵,必然是恩師宗大人。”湯懷道:“哥哥何以見得?”岳大爺道:“朝內俱是奸臣,貪生怕死的,那裡肯衝鋒打仗?只有宗大人肯實心為國的。依愚兄的主意,留牛兄弟在此相伴王兄弟,我同着二位兄弟前去打探看。若是恩師,便助他一臂;若不是,回來也不遲。”湯、張二人聽了,好不歡喜。牛皋就叫將起來道:“王哥哥的病已好了,留我在此做什麼?”岳大爺道:“雖然好了,沒有個獨自丟他一個在此的。為兄的前去相助恩師,只當與賢弟同去一樣。”牛皋再要開言,王貴將手暗暗的在牛皋腿上捻了一把。牛皋便道:“什麼一樣不一樣,不要我去就罷!” 正說之間,店小二送進飯來。王貴本不吃飯,牛皋賭氣也不吃。三個人吃了飯,各自披掛了,提着兵器,出店門上馬而去!這裡牛皋便問:“王哥哥,你方才捻我一把做什麼?”王貴道:“你這呆子!大哥既不要你去,說也徒然。你曉得我為何生起病來?”牛皋道:“我不曉得。”王貴道:“我對你說了罷,只因我那日在校場中不曾殺得一個人,故此生出病來。你不聽,如今太行山強盜去搶奪京城,必然人都在那裡。我捻你這一把,叫你等他三個先去,我和你隨後趕去,不要叫大哥曉得,殺他一個暢快,只當是我病後吃一料大補藥,自然全好了。你道我該去不該去?”牛皋拍手道:“該去!該去!”於是二人也把飯來吃了,披掛端正,托店主人照應行李:“我們去殺退了賊兵就來。”出門上馬,提着兵器,亦望南薰門而來。 且說岳大爺三人先來到牟駝岡,抬頭觀看,果然是宗澤的旗號。岳大爺叫聲:“哎喲!恩師精通兵法的,怎麼紮營在岡上?此乃不祥之兆。我們且上同去,看是如何。”三人乘馬上岡。早有小校報知宗公子,下岡相迎,接進營中。岳大爺便問:“令尊大人素練兵術,精通陣法,卻為何結營險地?倘被賊兵團絕汲水打糧之道,如何是好?”宗方淚流兩頰,便將被奸臣陷害,不肯發兵。老爺滿拚一死,以報朝廷,故爾駐兵於此,匹馬單槍已踹入賊營去了,說與岳大爺知道。岳大爺道:“既如此,公子可速為接應!待我愚弟兄下去,殺入賊營內,救出恩師便了。”便叫:“湯兄弟可從左邊殺進,張兄弟可從右邊殺進,愚兄從中央沖入,如有那個先見恩師的,即算頭功。”湯懷道:“大哥,你看這許多賊兵,一時那裡殺得盡?”岳大爺道:“賢弟,我和你只要擒拿賊首,救出恩師,以酬素志,何必慮那賊兵之多寡?”二人便道:“大哥說得是!” 你看他吼一聲,三個人奮勇當先。湯懷舞動這管爛銀槍,從左邊殺進去!猶如是毒龍出海,渾似那惡虎離山。衝進營中,那些嘍羅怎能抵擋得住?這張顯把手中鈎連槍擺開,從右邊殺進去,橫衝直撞,只見半空中大鵬展翅,斜刺里獅子搖頭。殺得那些嘍羅馬仰人翻,神號鬼哭。那岳大爺: 頭戴着爛銀盔,身披着鎖子甲。銀鬃馬,正似白龍戲水;瀝泉 槍,猶如風舞梨花。渾身雪白,遍體銀裝。馬似掀天獅子,人如立 地金剛。槍來處,人人命喪;馬到時,個個身亡。正是: 斬堅入陣救忠良,賊將當鋒盡滅亡。成功未上凌煙閣,岳侯名望至 今香。擺動手中這杆瀝泉槍,沖入營中,大叫一聲:“岳飛來也!” 這宗留守被眾賊困在中央,殺得氣喘不住,但聽得那些賊兵口中聲聲只叫:“宗澤,俺家大王有令,要你歸降,快快下馬,免你一死!”正在危急之際,猛聽得一片聲齊叫道:“槍挑小梁王的岳飛殺進來了!”宗老爺暗想:“這岳飛已回去,難道是夢裡不成?”正在疑惑,只聽得一聲吶喊,果然岳飛殺到面前。宗澤大喜,高叫:“賢契,老夫在這裡!”岳大爺上前叫聲:“恩師,門生來遲,望乞恕罪!”說聲未絕,只見湯懷從左邊殺來,張顯從右邊殺來。岳大爺便叫:“二位兄弟,恩師在此,且併力殺出營去!”宗爺此時好生歡喜,四個人並在一堆,逢人便殺,好似砍瓜切菜一般。 不道那牛皋、王貴,恐怕那些賊兵被他三個殺完了,因此急急趕來。將到營門,抬頭一望,滿心歡喜,說道:“還有!還有!”王貴道:“牛兄弟,且慢些上來,等我先上去吃兩貼補藥,補補精神看!”牛皋道:“王哥,你是病後,且讓我先上去燥燥脾胃!”你看他拍着烏騅馬,舞動雙鐵鐧,狠似玄壇再世;那王貴騎着紅馬,使開大刀,猛如關帝臨凡。一齊殺入營來,真箇是人逢人倒,馬遇馬傷。那些嘍羅忙報與王善道:“啟上大王爺,不好了!前營殺進三個人來,十分厲害!不道背後又有一個紅人,一個黑人殺進來,兇惡得緊!無人抵敵,請今定奪。”王善聽了大怒,叫:“備馬來!待孤家親自去拿他。”左右答應一聲:“得令!”帶馬的帶馬。抬刀的抬刀。王善忙忙上馬,提刀衝出營中。嘍羅吆喝一聲:“大王來了!”王貴看見,便道:“妙嚇!大哥常說射人先射馬,擒賊必擒王。”就一馬當先,徑奔王善。牛皋大叫:“王哥哥,不要動手,這貼補藥我要吃的!”這一聲喊,猶如半空裡起個霹靂。王善吃了一驚,手中金刀松得一松,早被王貴一刀,連肩帶背砍於馬上。 王貴下馬取了首級,掛在腰間,看見王善這口金刀好不中意,就把自己的刀撇下,取了金刀,跳上馬來。牛皋見了,急得心頭火起,便想:“我也要尋一個這樣的殺殺,才好出氣!”便舞開雙鐧,逢着便打。正在發瘋,早被岳大爺看見,心中暗想:“難道他撇了王貴,竟自前來不成?”正要上前來問,忽見王貴腰間掛着人頭,從斜刺里將賊將鄧成追將下來。正遇岳大爺馬到,手起一槍,鄧成翻身落馬;復一槍,結果了性命。田奇舉起方天畫戟正待來救,被牛皋左手一鐧,挑開了畫戟,右手一鐧,把田奇的腦蓋打得粉碎,跌下馬來,眼見得不活了。那些眾賊兵看見主帥、軍師已死,料難抵擋,大潰奔逃。山頂上宗方公子看見賊營已亂,領軍衝下,直抵賊營亂殺。眾賊乞降者萬餘,殺死者不計其數,逃生者不上千人。宗澤吩咐鳴金收軍,收拾遺棄的旗帳衣服、兵器糧食,不計其數。又下令將降兵另行紮營住下,自己擇地安營,等待次日進城。 岳飛等拜辭宗澤,即欲起身回去。宗澤道:“賢契等有此大功,豈宜就去?待老夫明日進朝奏過天子,自有好音。”岳飛應允,就在營中歇了一夜。到了次日,宗爺帶領兄弟五人來到午門。宗爺入朝,俯伏金階啟奏道:“臣宗澤奉命領兵殺賊,被賊兵圍困不能衝出。幸得湯陰縣岳飛等弟兄五人殺入重圍,救了臣命,又誅了賊首王善,並殺了賊將軍師鄧成、田奇等,俱有首級報功。降兵一萬餘人。收得車馬糧草兵械,不計其數,候旨發落。”徽宗聽奏大喜,傳旨命宗澤平身,宣岳飛等五人上殿見駕。五人俱俯伏,三呼已畢。徽宗就問張邦昌:“岳飛等五人如此大功,當封何職?”邦昌遂奏道:“若論破賊,該封大官。只因武場有罪,可將功折罪,權封為承信郎,俟日後再有功勞,另行升賞。”徽宗准奏。傳下旨來,岳飛謝恩退出。又命戶部收點糧草,兵部安貯降兵。其餘器械財帛,盡行入庫。各官散班退朝。宗澤心中大怒,暗罵:“奸賊!如此妒賢嫉能,天下怎得太平!” 列位,你道這承信郎是什麼前程?就是如今千把總之類,故此宗爺十分懊惱。但是聖上聽了奸臣之話已經傳旨,亦不好再奏,只得隨着眾官散朝,含怒回府。只見岳飛等俱在轅門首伺候,宗澤忙下馬,用手相攜,同進轅門,到了大堂坐定。宗澤道:“老夫本欲力薦大用,不期被奸臣阻抑。我看此時非是干功名的時候,賢契等不如暫請回鄉,再圖機會罷了!老夫本欲屈留賢契居住幾日,只是自覺赧顏。”岳大爺道:“恩師大德,門生等沒齒不忘。今承台諭,就此拜別。”宗爺雖如此說,心中原是不舍。只因奸臣當道,若留他在京,恐怕別生禍端,只得再三珍重囑咐,送出轅門。岳大爺弟兄五人辭了宗爺,回到昭豐鎮上,收拾行李,別了店主人,一路望湯陰縣而來。有詩曰: 浩氣沖霄貫鬥牛,萍蹤梗跡嘆淹留。奇才大用知何日?李廣 誰憐不拜侯! 岳大爺弟兄五個在路上談論奸臣當道,難取功名。牛皋道:“雖不得功名,也吃我殺得爽快!有日把那些朝內奸臣,也是這樣殺殺才好!”岳大爺道:“休得胡說!”王貴接口道:“若不是大哥,我們在朝內就把那個什麼張邦昌揪將下來,一頓拳頭打死了!排得償了他一命,不到得殺了我的頭,又把我充了軍去。”湯懷道:“你這冒失鬼!若是外頭打殺了人,將一命抵一命。皇帝金殿上打了人,就是欺君的罪名,好不厲害哩!” 且說五個人你一句、我一句正在路閒講,忽見前面一夥客人,約有十多個,慌張失智,踉蹌而來。見那五個人在馬上說說笑笑的走路,內中一人便喊道:“前邊去不得,你們快往別處走罷!”一面說,一面就走。張顯就下馬趕回來,一把扯住了一個道:“你且說說,如何前邊去不得?”那人苦掙不脫,着了急,便道:“前邊紅羅山下有強盜阻路,我們的行李都被搶去了,走得快,逃了性命!我好意通你個信,你反扯住我做什麼?”張顯道:“原來有強盜,怎麼大驚小怪?”把手一放,那個人撲地一交,爬起來飛奔去了!張顯便向岳大爺道:“說前面有個把小強盜,沒甚大事。”牛皋大喜道:“快活,快活!又是好買賣到了!”岳大爺道:“休得如此,也要小心為妙。湯兄弟可打前去先探聽,我們隨後就來。”遂一齊披掛好了。 湯懷一馬當先,來到一座山邊。只見山下一人,坐一匹紅砂馬,手掄大刀,攔住喝道:“拿買路錢來!”湯懷道:“你要買路錢嚇?什麼大事,只問我夥計要便了。”那人道:“你夥計在那裡?”湯懷把手中爛銀槍一擺,說道:“這就是我的夥計!”那人大怒,舉起大刀,照着湯懷頂門上砍來。湯懷把槍一舉,架開刀,分心刺來。那人在馬上把身子一閃,還刀就砍。刀來槍架,槍去刀迎,戰有一二十個回合,真是對手,沒個高下。 恰好岳大爺等四個人一齊都到,看見湯懷戰那人不下,張顯把鈎連槍一擺,喝道:“我來也!”話聲未絕,山上一人紅戰袍,金鎧甲,手提點鋼槍,拍馬上山,接住張顯廝殺。王貴舉起金刀,上前助戰。山上又跑下一人,但見他面如黃土,遍體金裝,坐下黃驃馬,手把三股托天叉,接住王貴大戰。牛皋看得火起,舞動雙鐧打來。只見一人生得青面獠牙,頷下無須,坐着青鬃馬,手舞狼牙棒,抵住牛皋接戰。 岳大爺想道:“不知這山上有多少強盜?看他四對人相殺,沒甚高低,我若不去,如何分解?”便把雪花鬃一拍,卻待向前,只聽得山上鸞鈴響,一個人戴一頂爛銀盔,穿一副白鎧甲,坐下白戰馬,手執一枝畫杆爛銀戟,大聲喝道:“我來也!”不分皂白,望着岳大爺舉戟就刺。岳爺把槍一逼,搭上兵器。不上五六個照面、七八個回合,那人把馬一拍,跳出圈子,叫道:“少歇,有話問你!”岳大爺把槍收住,便道:“有話說來。”那人道:“我看你有些面善,不知從那裡會來?一時想不起,你且說是姓甚名誰?從那裡而來?”岳大爺道:“我等是湯陰縣舉子,在武場不第而回,那裡認得你們這班強盜!”那人道:“莫不是槍挑小梁王的岳飛麼?”岳大爺道:“然也!”那人聽了,慌忙下馬來,插了戟,連忙行禮道:“穿了盔甲,一時再認不出,多多得罪了!”岳大爺亦下馬來,扶住道:“好漢請起,為何認得小弟?”那人道:“且待小弟喚那幾個兄弟來,再說便了。”正是:一笑三生曾有約,算來都是會中人。不知那人如何認得岳飛,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金兀朮興兵入寇 陸子敬設計禦敵 詩曰: 漁陽鼙鼓動喧天,易水蕭蕭星斗寒。金戈鐵騎連蕃漢,煙塵茄 角滿關山。 卻說那人上前一步,高聲叫道:“列位兄弟,休得動手,都來說話。”那四個人正戰到好處,忽聽得那人叫,便一齊收住兵器,上前來道:“我們正要捉拿那廝,不知大哥為何呼喚小弟們?”那人指着岳大爺道:“此位正是挑梁王的岳飛!”四人聽見,便一齊下馬,來與岳飛行禮。岳大爺亦叫湯懷眾兄弟一齊過來見了禮,便問那用戟的道:“請問眾位好漢尊姓大名?”那人道:“小弟姓施名全,這用刀的兄弟喚做趙雲,那使槍的兄弟叫做周青,拿叉的叫梁興,用狼牙棒的名吉青,我們五個是結義弟兄。因來搶武狀元,不意被大哥挑死梁王,散了武場。小弟等欲待回家,怎奈囊空羞澀,思量又無家小,不如投奔大哥。來到紅羅山下,恰遇着一班毛賊攔路,被我們殺了,眾人們留我為主,因此在此胡亂取些金銀財帛,以作進見之禮。不想在此相遇,適才冒犯,幸勿介意。”岳大爺大喜,施全等忙請眾位上山,擺了香案,一齊結為兄弟。各各收拾行李,跟隨岳大爺一齊迴轉湯陰居住,終日修文演武,講論兵機戰法。按下慢表。 且說那北地女真國黃龍府,有一個總領狼主,叫做完顏烏骨達,國號大金。生有五子:大太子名為粘罕,二太子名為喇罕,三太子答罕,四太子兀朮,五太子澤利。又有左丞相哈哩強,軍師哈迷蚩,參謀勿迷西,大元帥粘摩忽,二元帥皎摩忽,三元帥奇握溫鐵木真,四元帥烏哩布,五元帥瓦哩波。管下六國三川多少地方,每想中原花花世界,一心要奪取宋室江山。一日,老狼主登殿,當有番官上殿啟道:“軍師回來了。”老狼主命宣來。當時哈迷蚩上殿,俯伏朝見已畢,奏道:“狼主萬千之喜!”老狼主道:“有何喜事?”哈迷蚩奏道:“臣到中原探聽消息,老南蠻皇帝讓位與小皇帝欽宗。這小皇帝自即位以來,不理朝政,專聽那些奸臣用事,貶黜忠良。兼之那些關塞上邊並無好漢保守。今狼主要奪中原,只消發兵前去,包管一鼓而可得也。”老狼主聞奏大喜,即擇定了十五日吉利日子,往校場中挑選掃宋大元帥。出榜通衢,曉諭軍民人等,都到校場比武,各官領旨退朝。 到了那日,老狼主擺駕往校場中來,到演武廳上坐下。兩邊文武官員朝見已畢,站立兩旁。且說那演武廳前有一座鐵龍,原是先王遺下鎮國之寶,重有一千餘斤。老狼主即命番官傳旨高叫道:“不論軍民人等,有能舉得起這鐵龍者,即封為昌平王、掃南大元帥之職。”旨意一下,那王子、平章、軍丁、將士,個個想做元帥。這個上來搖一搖,漲得臉紅;那個上來拔一撥,掙得面赤。好象蜻蜓撼石柱,俱各滿面羞慚,退將下去。老狼主道:“當年項羽拔山,子胥舉鼎,難道我國枉有這許多文武,就沒個舉得起這千斤之物?”正在煩惱,忽然旁邊閃出一人,但見他生得: 臉如火炭,發似烏雲。虬眉長髯,闊口圓睛。身長一丈,膀闊 三停。分明是狠金剛下降,卻錯認開路神猙獰。原來是老狼主第四個太子,名喚兀朮。他本是天上赤須龍下降,要來擾亂宋室江山的。當下上前俯伏奏道:“臣兒能舉這鐵龍。”老狼主聽了,大喝一聲:“與我綁去砍了!”左右番軍答應一聲,登時就把兀朮綁起。 列位看官,你道老狼主聽見自家兒子能舉鐵龍,應該歡喜,為何反要殺他起來?只因有個原故。那兀朮雖然生長番邦,酷好南朝書史,最喜南朝人物,常常在宮中學穿南朝衣服,因此老狼主甚不歡喜他。今日見無人舉得起鐵龍,心中正在煩惱,卻見他挺身出來,一時怒起,要將他斬首。早有軍師哈迷蚩連忙奏道:“今日選將吉期,正要觀太子武藝,如何反要將他斬首?乞狼主詳察!”老狼主道:“軍師有所不知,你看滿朝王子、各平章、武將尚舉不起,量他有甚本領,出此大言。這等狂妄之徒不殺了,留他何用?”哈迷蚩又奏道:“凡人不可貌相。依臣愚奏,且命四太子去舉鐵龍,若果然舉得起,即封為前職,去奪中原,得了宋朝天下,此乃狼主洪福;倘若舉不起,然後殺他,也叫他死而無怨。”老狼主依奏,即命將兀朮放了,叫他去舉鐵龍,若舉不起即時斬首,以正狂妄之罪。 番軍領旨,即將兀朮放了綁。兀朮謝了恩下廳來,仰天暗暗祝告:“我若進得中原,搶得宋朝天下,望神力護佑,舉起鐵龍。若進不得中原,搶不得宋朝天下,便舉不起鐵龍,死於刀劍之下。”祝罷,就左手撩衣,右手將鐵龍前足一提,就舉將起來,高叫:“父王,臣兒舉鐵龍哩!”老狼主一見大喜,各殿下、各平章那個不稱讚。文武官員、軍民人等齊聲喝彩,俱說:“四殿下真是天神!” 那兀朮將鐵龍連舉三舉,哄嚨一聲,將龍撩在半邊,上廳來,拜見父王繳旨。老狼主即封為昌平王、掃南大元帥,總領六國三川兵馬,帶領軍師參謀、左右丞相、各位元帥並那各邦小元帥。選定良辰吉日,發兵五十萬,祭了珍珠寶雲旗,辭別父王,進兵中原。真箇是人如惡虎,馬似游龍;旗旗蔽日,金鼓喧天。 且說兀朮領兵在路行了一月有餘,到了南朝地界。第一關乃是潞安州。此關有個鎮守潞安節度使,姓陸名登,表字子敬。夫人謝氏,止生一子,年方三歲。這位老爺綽號小諸葛,手下有五千多兵,乃是宋朝名將。這日正坐公堂,忽有探子來報:“啟上大老爺,不好了!今有大金國差主帥完顏兀朮,帶領五十萬人馬,來犯潞安州,離此只有百里之遙了。”陸節度聽見,吃了一驚,賞了探子銀牌一面,吩咐再去打聽。 即時令旗牌官出去,把城外百姓盡行收拾進城居住,把房屋盡行拆了,等太平時照式造還。又令各營將士上城緊守。又差旗牌到鋪中給償官價,收買斗缸,每一個城垛安放一隻,命木匠做成木蓋蓋了。令軍士在城上派定五個城垛,砌成灶頭三個。又令製造糞桶一千隻,桶內裝滿人糞。又取碗口粗的毛竹一萬根、細小竹子一萬根及棉花破布萬餘斤,做成卿筒。一面水關上下了千斤閘,庫中取出鋼鐵來,畫成鐵鈎樣子,叫鐵匠照式打造鐵鈎縛在網上。又在庫內取出數千桶毒藥,調入人糞之內,放在城上鍋內煎熬,放入缸內,專等番兵到城下,將滾糞潑下。若是番兵粘着此糞,即時爛死。晚上將鈎岡布在城頭之上,以防番兵爬城。料理已畢,然後親自修下一道告急本章,差官星夜前往汴梁,求朝廷發兵來救應。陸老爺恐怕救兵來遲,失了潞安州不打緊,那時連汴梁亦難保守。放心不下,又修了兩道告急文書,一道送至兩狼關總兵韓世忠處,一道送與河間府太守張叔夜,求他兩人發兵前來相助。差人出城去了,陸老爺自家就率領三軍,上城保守,晝夜巡查。正是: 設就陷坑擒虎豹,安排鐵網捉蛟龍。 花開兩朵,各在一枝。書中慢講陸老爺準備停當。再說兀朮領兵,一路滾滾而來,來到了潞安州,離城五十里,放炮安營。陸老爺在城上觀看番兵,果然厲害。但見: 滿天生怪霧,遍地起黃沙。但聞那撲通通駝鼓聲敲,又聽得咿 嗚嗚胡茄亂動。東南上千條條鋼鞭鐵棍狼牙棒,西北里萬道道銀 錘畫戟虎頭牌。來一陣藍青臉,朱紅髮,竅唇露齒,真箇奇形怪樣; 過兩隊錘擂頭,板刷眉,環睛暴眼,果然惡貌猙獰。波斯帽,牛皮 甲,腦後插雙雙雉尾;鳥號弓,雁翎箭,馬項桂累累纓毛。旗幡錯 雜,難分赤白青黃;兵器縱橫,那辨刀槍劍戟。真箇滾滾征塵隨地 起,騰騰殺氣蓋天來。 有詩曰: 一旦金人戰釁開,縱橫戈戟起塵埃。胡茄吹徹軍心震,刁斗聲 驚客夢回。 鬼泣神號悲切切,妻離子散哭哀哀。人心不肯存公道,天降刀 兵劫運來! 城上那些兵將見了,好不害怕,有的要乘金人初到,出去殺他一陣。陸老爺道:“此時彼兵銳氣正盛,只宜堅守,等候救兵到來再處。”那時眾將士俱各遵令防守,專等救兵,不提。 且說兀朮在牛皮帳中,問軍師道:“這潞安州是何人把守?”哈迷蚩道:“這裡節度使是陸登,綽號小諸葛,極善用兵的。”兀朮道:“他是個忠臣,還是奸臣?”軍師道:“是宋朝第一個忠臣。”兀朮道:“既如此,待某家去會會他。”當時隨即傳下號令,點起五千人馬,同着軍師,出了營來。眾番兵吹着喇叭,打着皮鼓,殺到城下。陸登吩咐軍士:“好生看守城池,待我出去會他一會。”當時下城來,提着槍,翻身上馬,開了城門,放下吊橋,一聲炮響,匹馬單槍,出到陣前。抬頭一看,見那兀朮: 頭戴一頂金鑲象鼻盔,金光閃爍;旁括兩根雉雞尾,左右飄分。 身穿大紅織錦繡花袍,外罩黃金嵌就尤鱗甲;坐一匹四蹄點雪火龍 駒,手拿着螭尾鳳頭金雀斧。好像開山力士,渾如混世魔王。大叫一聲:“來者莫非就是陸登否?”陸登道:“然也!”那兀朮也把陸登一看,但見他: 頭戴大紅結頂赤銅盔,身穿連環鎖子黃金甲。走獸壺中箭比 星,飛魚袋內弓如月。真箇英雄氣象,蓋世無雙;人材出眾,豪傑第 一。兀朮暗想:“果然中原人物,比眾不同。”便開言叫聲:“陸將軍!某家領兵五十萬,要進中原去取宋朝天下,這潞安州乃第一個所在。某家久聞將軍是一條好漢,特來相勸,若肯歸降了某家,就官封王位,不知將軍意下若何?”陸登道:“你是何人?快通名來。”兀朮道:“某家非別,乃是大金國總領狼主殿前四太子,官拜昌平王、掃南大元帥完顏兀朮的便是。”陸登大喝一聲:“休得胡說!天下有南北之分,各守疆界。我主仁德遠布,存爾醜類,不加兵刃。爾等不思謹守臣節,反提無名之師,犯我邊疆,勞我師旅,是何道理?”兀朮道:“將軍說話差矣!自古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爾宋朝皇帝肆行無道,去賢用奸,大興土木,民怨天怨。因此我主興仁義之師,救百姓於倒懸。將軍及早應天順人,不失封侯之位。倘若執迷,只恐你這小小城池經不起。那時踏為平地,玉石俱焚,豈不悔之晚耶?”陸登大怒,喝道:“好奴才,休得胡言!照老爺的槍罷!”當的一槍,望兀朮刺來。兀朮舉起金雀斧革當一響,掀開槍,回斧就砍。陸登掄槍接戰,戰有五六個回合,那裡是兀朮對手,招架不住,只得帶轉馬頭便走。兀朮從後趕來。陸登大叫:“城上放炮!”這一聲叫,兀朮回馬便走。城內放下吊橋,接應陸登進城。陸登對?眾將道:“這兀朮果然厲害,爾等可小心堅守,不可輕覷了他。” 且說兀朮收兵進營,軍師問道:“適才陸登單騎敗走,太子何不追上前去拿住他?”兀朮道:“陸登一人出馬,必有埋伏。況他大炮打來,還趕他做甚?”軍師道:“太子言之有理。”當過了一夜。次日,兀朮又到城下討戰。城上即將“免戰牌”掛起,隨你叫罵,總不出戰。守了半個多月,兀朮心焦起來,遂命烏國龍、烏國虎去造雲梯,令三元帥奇溫鐵木真領兵五千個打頭陣,兀朮自領大兵為後隊。來到城河,叫小番將雲梯放下水中,當了吊橋,以渡大兵過河。將雲梯向城牆扯起,一字擺開,令小番一齊爬城。將已上城,那城上也沒有什麼動靜。兀朮想道:“必然那陸登逃走了。不然,怎的城上沒個守卒?”正揣想間,忽聽得城上一聲炮響,滾糞打出,那些小番一個個翻下雲梯,盡皆跌死。城上軍士把雲梯盡皆扯上城去了。兀朮便問軍師:“怎麼這些爬城軍士跌下來盡皆死了?卻是為何?”哈迷蚩道:“此乃陸登滾糞打人,名為臘汁,沾着一點即死的。”兀朮大驚,忙令收兵回營。這裡陸登叫軍士將跌死小番取了首級,號令城上,把那些雲梯打開劈碎,又好煎熬滾糞,不表。 且說兀朮在營中與軍師商議道:“白日爬城,他城上打出糞來,難以躲避。等待黑夜裡去,看他怎樣?”算計已定。到了黃昏時候,仍舊領兵五千,帶了雲梯,來到城河邊,照前渡過了河,將雲梯靠着城牆,令番兵一齊爬將上去。兀朮在那黑暗中,看那城上並無燈火,那小番一齊俱已爬進城垛,心中大喜,向軍師道:“這遭必得潞安州了!”說還未了,只聽得城上一聲炮響,一霎時,燈籠火把,照得如同白日,把那小番的頭盡皆拋下城來。兀朮看見,眼中流淚,問軍師道:“這些小番,怎麼被他都殺了?卻是為何?”哈迷蚩道:“臣也不解其意。”原來那城上是將竹子撐着絲網,網上盡掛着倒須鈎,平平撐在城上,懸空張着。那些爬城番兵,黑暗裡看不明白,都踹在網中,所以盡被殺了。兀朮見此光景,不覺大哭起來,眾平章相勸回營。兀朮思想此城攻打四十餘日,不得成功,反傷了許多軍士,好不煩惱。 軍師看見兀朮如此,勸他出營打圍散悶。兀朮依允,點起軍士,帶了獵犬鷂鷹,望亂山茂林深處打圍。遠遠望見一個漢子向林中躲去,軍師便向兀朮道:“這林子中有奸細。”兀朮就命小番進去搜獲。不一時,小番捉得一人,送到兀朮面前跪着。兀朮道:“你是那裡來的奸細?快快說來!若支吾半句,看刀伺候。” 不因這個人說出幾句話來,有分教:大膽軍師,割去鼻子真好笑;忠良守將,刎下頭顱實可欽。不知那人說出什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下假書哈迷蚩割鼻 破潞安陸節度盡忠 詩曰: 殉難忠臣有幾人?陸登慷慨獨捐身。丹心一點朝天闕,留得 聲名萬古新! 卻說當時小番捉住那人,兀朮便問:“你好大膽!孤家在此,敢來持虎鬚。實在是那裡來的奸細?快快說來!若有半句支吾,看刀伺候。”那人連忙叩頭說道:“小人實是良民,並非奸細,因在關外買些貨物,回家去賣。因王爺大兵在此,將貨物寄在行家,小人躲避在外。今聞得大王軍法森嚴,不許取民間一草一木,小人得此消息,要到行家取貨物去。不知王爺駕來,迴避不及,求王爺饒命!”兀朮道:“既是百姓,饒你去罷。”軍師忙叫:“主公,他必是個奸細。若是百姓,見了狼主,必然驚慌,那裡還說得出話來。今他對答如流,並無懼色,百姓那有如此大膽?如今且帶他回大營,細問情由,再行定奪。”兀朮吩咐小番:“先帶了那人回營。”兀朮打了一會圍,回到大營坐下,取出那人細細盤問。那人照前說了一遍,一句不改。兀朮向軍師道:“他真是百姓,放了他去罷!”軍師道:“既要放他,也要將他身上搜一搜。”遂自己走下來,叫小番將他身上細細搜檢,並無一物。軍師將那人兜屁股一腳,喝聲:“去罷!”不期後邊滾出一件東西。軍師道:“這就是奸細帶的書。”兀朮道:“這是什麼書?如何這般的?”軍師道:“這叫做‘蠟丸書’。”遂拔出小刀將蠟丸破開,內果有一團縐紙,摸直了一看,卻是兩狼關總兵韓世忠,送與?諸葛陸登的。書上說: 有汴梁節度孫浩,奉旨領兵前來助守關隘。如若孫浩出戰,不 可助陣,他乃張邦昌心腹,須要防他反覆。即死於番陣,亦不足惜。 今特差趙得勝達知,伏乞鑒照,不宣。 兀朮看了,對軍師道:“這封書沒甚要緊。”軍師道:“狼主不知,這封書雖然平淡,內中卻有機密。譬如孫浩提兵前來與狼主交戰,若是陸登領兵來助陣,只消暗暗發兵,一面就去搶城。倘陸登得了此書,不出來助陣,堅守城池,何日得進此城?”兀朮道:“既如此,計將安出?”軍師道:“待臣照樣刻起他紫綬印來,套他筆跡,寫一封書教他助陣,引得他出來,我這裡領大兵將他重重圍住。一面差人領兵搶城,事必諧矣。”兀朮大喜,便叫軍師快快打點,命把奸細砍了。軍師道:“這個奸細,不可殺他,臣自有用處,賞了臣罷!”兀朮道:“軍師要他,領去便了。”到了次日,軍師將蠟丸書做好了,來見兀朮,兀朮便問:“誰人敢去下書?”問了數聲,並沒個人答應。軍師道:“做奸細,須要隨機應變。既無人去,待臣親自去走一遭罷。臣去時,倘然有甚差失,只要狼主照顧臣的後代罷了。”兀朮道:“軍師放心前去,但願事成,功勞不小。” 卻說哈迷蚩扮做趙得勝一般裝束,藏了蠟丸,辭了兀朮出營。來到吊橋邊,輕輕叫:“城上放下吊橋,有機密事進城。”陸登在城上見是一人,便叫放下吊橋。哈迷蚩過了吊橋,來到城下,便道:“開了城門,放我進來,好說話。”城上軍士道:“自然放你進來。”一面說,只見城上墜下一個大筐籃來,叫道:“你可坐在籃內,好扯你上城。”哈迷蚩無奈,只得坐在籃內。那城上小軍就扯起來,將近城垛,就懸空掛着。陸登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奉何人使令差來?可有文書?”那哈迷蚩雖然學得一口中國話,也曾到中原做過幾次奸細,卻不曾見過今日這般光景,只得說道:“小人叫做趙得勝,奉兩狼關總兵韓大老爺之命,有書在此。”陸登暗想韓元帥那邊,原有一個趙得勝,但不曾見過,便道:“你既在韓元帥麾下,可曉得元帥在何處得功,做到元帥之職?”哈迷蚩道:“我家老爺同張叔夜招安了水滸寨中好漢得功,欽命鎮守兩狼關。”陸登又問:“夫人何氏?”哈迷蚩道:“我家夫人非別人可比,現掌五軍都督印,那一個不曉得梁氏夫人。”陸登道:“什麼出身?”哈迷蚩道:“小的不敢說。”又問:“可有公子?”哈迷蚩道:“有兩位。”陸登道:“叫甚名字?多大年紀了?”哈迷蚩回道:“大公子韓尚德,十五歲了;二公子韓彥?,只得三四歲。”陸登道:“果然不差!將書取來我看。”哈迷蚩道:“放小的上城,方好送書。”陸登道:“且等我看過了書,再放你上來不遲。”哈迷蚩到此地步,無可奈何,只得將蠟丸呈上。你道哈迷蚩怎麼曉得韓元帥家中之事,陸登盤他不倒?因他拿住了趙得勝,一夜問得明明白白,方好來做奸細。 陸老爺把蠟丸剖開,取出書來細細觀看,心內暗想道:“孫浩是奸臣門下,怎麼反叫我去助他?況且我去助陣,倘兀朮分兵前來搶城,怎生抵擋?”正在疑惑,忽然一陣羊騷氣,便問家將道:“今日你們吃羊肉麼?”家將稟道:“小人們並不曾吃羊肉。”陸登再把此書細細一看,把書在耳邊聞了一聞,哈哈大笑道:“若不是這陣羊騷氣,幾乎被他瞞過了!你這騷奴,把這樣機關來哄我,卻怎出得我的手?快快從實講來!若在番邦有些名目的,本都院放你去,若是無名小卒,留你也無用,不如殺了。”哈迷蚩想這個人果然名不虛傳,便笑道:“明知山有虎,故作採樵人。因你城中固守難攻,故用此計。我乃大金國軍師哈迷蚩是也。”陸登道:“我也聞得番邦有個哈迷蚩,就是你麼?我問你每每私進中原,探聽消息,以致犯我邊疆。我今若殺了你,恐天下人笑我怕你計策來取中原;若就是這樣放你回去,你下次再來做奸細,如何識認?”吩咐家將:“把他鼻子割下,放他去罷!”家將答應一聲,便把他鼻子割了,將筐籃放下城去。 哈迷蚩得了性命,奔過吊橋,掩面回營,來見兀朮。兀朮見他渾身血跡,問道:“軍師為何如此?”哈迷蚩將陸登識破之事,說了一遍。兀朮大怒道:“軍師且回後營將息,待等好了,某家與你拿那陸登報仇便了。”哈迷蚩謝了兀朮,回後營將養。半月有餘,傷痕已愈,做了一個瘢鼻子,來見兀朮。商議要搶潞安州水關,點起一千餘人,捱至黃昏,悄悄來到水關一齊下水,思想偷進水關。誰知水關上將網攔住,網上盡上銅鈴,如人在水中碰着網,銅鈴響處,撓鈎齊下。番人不知,俱被拿住,盡皆斬首,號令城上。那岸上番兵看見,報與兀朮。兀朮無奈,只得收兵回營,與軍師議道:“此人機謀,果然厲害!某家今番索性自去搶那水關,若然失手死於水內,爾等便收兵回去罷了!” 到晚間,兀朮自領一千兵馬,等到三更時分,兀朮先下水去探看,來到水關底下,將頭鑽進水關來,果然一頭撞在網裡,上面銅鈴一響。城上聽見,忙要收網,卻被四太子將刀割斷,跳上岸來,把斧頭砍死宋軍。奔到城門邊來,砍斷門拴,打去了鎖,開了城門,放下吊橋,吹動胡茄,外邊小番接應。恰好這一日陸登回衙去了,無人阻擋。番兵一擁進城!詩曰: 兩國交爭各用兵,陸登妙計勝陳平。獨憐天佑金邦主,不助荒 淫宋道君。 卻說陸登正在衙中料理,忽聽軍士報道:“番兵已進城!”陸登忙對夫人道:“此城已失,我焉能得生?自然為國盡忠了!”夫人道:“相公盡忠,妾當盡節。”乃向乳母道:“我與老爺死後,只有這點骨血。須要與我撫養成人,接續陸氏香火,就是我陸氏門中的大恩人了!”吩咐已畢,走進後堂,自刎而亡。陸登在堂,聞報夫人已自刎,連叫數聲:“罷了!”亦拔劍自刎。那屍首卻崢然立着,並不跌倒。一眾家丁見老爺、夫人已死,各自逃生。 那乳母收拾東西正要逃走,卻見兀朮早已騎馬進門來,乳母慌忙躲在大門背後。兀朮下馬,走上堂來,見一人手執利劍,昂然而立。兀朮大喝一聲:“你是何人?照槍罷!”見不則聲,走上前仔細一看,認得是陸登,已經自刎了。兀朮倒吃了一驚,那有人死了不倒之理?遂把槍插在階下,提劍走入後堂,並無人跡,只見一個婦人屍首,橫倒在地。再往後頭一直看了一回,並無一人。復走出堂上,看見陸登屍首尚還立着。兀朮道:“我曉得了,敢是怕某家進來,傷害你的屍首,殺戮你的百姓,故此立着麼?”正想問,只見哈迷蚩進來道:“臣聞得狼主在此,特來保駕。”兀朮道:“來得正好。與我傳令出去,吩咐軍士穿城而去,尋一個大地方安營,不許動民間一草一木。違令者斬!”哈迷蚩領命,傳令出去。 兀朮道:“陸先生,某家並不傷你一個百姓,你放心倒了罷!”說畢,又不見倒。兀朮又道:“是了,那後堂婦人的屍首,敢是先生的夫人,為丈夫盡節而死。今某家將你夫妻合葬在大路口,等過往之人曉得是先生忠臣節婦之墓,如何?”說了又不見倒。兀朮道:“是了,某家聞得當年楚霸王自刎,直到漢王下拜,方才跌倒。如今陸先生是個忠臣,某家就拜你幾拜何妨?”兀朮便拜了兩拜,又不見倒。兀朮道:“這也奇了!”就拖過一把椅子來,坐在旁邊思想。只見一個小番,拿住一個婦人,手中抱着個小孩子,來稟道:“這婦人抱着這孩子,在門背後吃奶,被小的拿來,請狼主發落。”兀朮問婦人:“你是何人?抱的孩子是你甚人?”乳母哭道:“這是陸老爺的公子,小婦人便是這公子的乳母。可憐老爺、夫人為國盡忠,只存這點骨血,求大王饒命!”兀朮聽了,不覺眼中流下淚來道:“原來如此。”便向陸登道:“陸先生,某家決不絕你後代。把你公子撫為己子,送往本國,就着這乳母撫養。直待成人長大,承你之姓,接你香火,如何?”這才說完,只見陸登身子仆地便倒。 兀朮大喜,就將公子抱在懷中。恰值哈迷蚩進來看見,便問:“這孩子那裡來的?”兀朮將前事細說一遍。哈迷蚩道:“這孩子既是陸登之子,乞賜與臣,去將他斷送了,以報割鼻之仇。”兀朮道:“此乃各為其主。譬如你拿住個奸細,也不肯輕放了他。某家敬他是個忠臣,可差官帶領軍士五百名,護送公子並乳母迴轉本邦。”一面命人收拾陸登同着夫人的屍首,合葬在城外高阜處。着番將哈利祿鎮守潞安州,自家率領大兵,來搶兩狼關。 卻說總兵韓世忠正在中軍,忽有探子來報:“啟上元帥,今有金兀朮打破潞安州,陸老爺夫婦盡節。今兀朮領兵來犯本關,離此只有百里了,請元帥定奪!”元帥聞報,賞了探子銀牌一面,叫他再去打聽。當下元帥遂傳令各營將士,在三山口各處緊要關隘,遍設伏兵火炮,添兵把守,一面修表入朝告急。正在料理,又有探子來報:“啟上大老爺,今有汴梁節度孫老爺領兵五萬,繞城而過,殺進番營去了!”元帥道:“嚇!這奸賊怎麼直到此時才到?也不前來知會本帥一聲。那兀朮有五十餘萬人馬,你有何本領擅敢以少敵眾,自取滅亡麼?”叫左右賞了探子羊酒銀牌,再去打聽。探子答應一聲,如飛去了。 元帥心下思想:“若不發兵救應,必至全軍覆沒;若去救應,又恐本關有失。”正在躊躇,左右報說:“梁夫人出堂。”韓元帥相見坐定,便問道:“夫人出來,有何高見?”夫人道:“妾聞孫浩提兵殺入番營,以他這樣才能武藝,領五萬人馬,擋兀朮五十餘萬之番兵,猶如驅羊入虎口耳!倘或有失,那奸臣必然上本,反說相公坐視不救。依妾愚見,相公還該發兵接應才是。”韓元帥道:“夫人雖說得是,只是便宜了這奸賊。”遂傳下令來,問:“誰人敢領兵前去救應孫浩?”早有一員小將上前應道:“孩兒敢去!”元帥一看,原來是大公子韓尚德。元帥就道:“我兒,你可領兵一千,前去救應孫浩回來。”公子答應一聲,正欲下去了,夫人又叫轉來吩咐道:“我兒,為將之道須要眼觀四處,耳聽八方,可戰則戰,可守則守。若不見孫浩,可速回兵,切勿冒險與戰!” 公子應聲:“曉得!”隨即領兵出關。將近番營,抬頭一看,五六十里地面儘是營盤。公子思想:“這許多番兵,若殺進去,這一千人馬豈不多白送了性命?若不殺進去,又不知孫浩下落,這便如何是好?也罷!”吩咐眾軍士:“你們且扎住營盤在此等我,我獨自一人踹進營中,尋見了孫浩,或者一同殺出來。倘尋不見孫浩,我戰死番營,你們可回報大老爺便了!”軍士領命,就扎住營盤。公子拍馬舞刀,大喝一聲:“兩狼關韓尚德來踹營了!”一聲喊,望番營衝去。舉起刀來,殺得人頭滾滾,猶如砍瓜切菜一般,來尋孫浩。那知道這時候,孫浩的人馬已全軍覆沒了。 小番報進牛皮帳中:“啟上狼主,又有一個小南蠻殺進營來,十分厲害,說叫做什麼韓尚德,候狼主發令擒拿。”兀朮便問軍師:“可曉得那一個韓尚德是什麼人,這等厲害?”哈迷蚩道:“就是前日臣對狼主講的韓世忠的大兒子。他的父母本事高強,就生出這個兒子來,也是狠的。”兀朮笑道:“他一個人本事雖強,怎敵得我五十萬人馬?看孤家生擒他來,叫他降順。”即命眾平章傳令下來:“務要生擒,不許傷他性命。”這些番兵聞令,一齊擁將上來,把韓公子團團圍住。公子並無懼怯,將手中這杆刀左攔右架,東格西搪,在番營內大戰。只是人馬眾多,不能殺出。 那領來這一千人馬,在外邊遠遠的望了半日,並不見公子的消息,疑心大約已喪在番營,就回進關中,報上元帥:“公子着令我們屯兵在外,單人獨騎,踹進番營中去了。半日不見動靜,諒已不保了。”韓元帥聞報,就走進後堂與夫人說知。夫人大哭起來道:“我想做了武將固當捐軀報國,但是我兒年幼,不曾受得朝廷半點爵祿,豈不可傷?”元帥道:“夫人不必悲傷,待吾領兵前去,一則探聽番兵消息,二來與孩兒報仇!” 元帥說罷,隨即出堂,仍帶這一千人馬,上馬出關,望金營來。行至中途,軍士皆停馬不走,元帥就問軍士:“為何不行?”軍士道:“前番公子有令,說番營人馬眾多,我們這一千人馬去枉送性命!着在這裡等的。”元帥聽了流下淚來:“我兒既有此令,你們原在此等罷!”元帥一馬直入番營,大叫一聲:“大宋韓元帥來了!”搖動手中刀,殺入重圍,逢着就死,擋着就亡,好不厲害!殺進了幾個營盤,無人抵擋。小番慌忙報進帳中,兀朮連連稱讚:“好個韓世忠嚇!”就與軍師計議,下令叫眾平章等將韓元帥圍住;一面調兵去搶兩狼關,叫他首尾不能照應。那韓元帥雖是英雄,怎擋得番兵眾多,一層一層圍裹攏來,一時那裡殺得出來。這裡兀朮帶領大兵,浩浩蕩蕩,殺奔兩狼關來。 那元帥帶來的一千兵,等候元帥不見出來,反見番兵望關上殺來,齊驚道:“不好了!元帥決無性命了!”一齊進關報知夫人。夫人恐亂了軍心,不敢高聲痛哭,只得暗暗流淚,叫過奶公奶母,抱公子上堂,悄悄吩咐道:“你二人可收拾金銀珠寶,帶了兩個印信,騎馬先出關去,在左近探聽消息。我若得勝,你們可原進關來,再作商量;我若死了,你可將公子撫養成人,只算是你的兒子一般。待他成人送入朝中,令他襲父之職,千萬不可有誤!”二人領命,忙收拾先出關去。不一會,探子來報:“金兵已到關下。”說猶未了,又有探子來報:“有番將討戰。”接連幾報,好似:長江後浪催前浪,月趕流星風送雲。未知梁夫人如何抵敵,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梁夫人炮炸失兩狼 張叔夜假降保河間 詩曰: 大炮轟雷失兩狼,那堪天意佑金邦。丈夫縱有乾坤手,枉送身 軀死戰場! 又詩曰: 金將南侵急圍城,張君矢日效忠誠。非關屈膝甘降服,為保河 間一郡民。 說話梁夫人聞丈夫、兒子俱已遭傷,將幼子託付奶娘夫婦先出城去,自己帶領家將人馬,來到關前。守關眾將上前迎接道:“番兵勢大,夫人只宜堅守關隘,不可出兵。”夫人道:“列位將軍有所不知,我夫、子二人俱死於賊手,此仇不共戴天,如何不報?爾諸將們可將‘鐵華車’擺列端正,把大炮設放三山口上,等那番兵近關,一齊推出‘鐵華車’擋住,那時點放大炮,不得有誤!”眾將領令安排。 夫人帶了人馬,放炮出關,對着番兵,排下隊伍。旗門開處,夫人出馬。那邊兀朮四太子看見這邊調遣,暗暗的喝彩:“果然是女中豪傑,真箇名不虛傳!”梁夫人喝道:“番奴!你是何等樣人?快通名來!”兀朮道:“某乃大金國黃龍府四太子,官拜昌平王、掃南大元帥完顏兀朮是也。南蠻婆!可通名來!”梁夫人道:“番奴聽着,我乃大宋天子駕前御筆親點兩狼關大元帥韓夫人,官拜五軍都督府梁紅玉是也。”兀朮道:“原來就是你!某家久聞你熟悉兵機,深通戰法,豈不識天時人事?某家統領大兵來取你南朝天下,如泰山壓卵。你若識時務,早早降順,不獨保全性命,且不失你之官爵,可細細想來。”梁夫人罵一聲:“番奴!我丈夫、孩兒的性命俱害在你手內,恨不得拿你來碎屍萬段,方泄此恨,尚敢搖唇鼓舌!”兀朮道:“你丈夫、兒子何曾死?俱被某家困在營中。你若降順了,我還你丈夫、兒子便了。”梁夫人大怒道:“休得胡說,放馬過來!”說罷,掄起手中刀,望兀朮就砍,兀朮舉斧相迎。戰到五六個回合,梁夫人那裡招架得住,只得回馬敗下。兀朮隨後趕將上來。將近關前,梁夫人高叫一聲:“放炮!”那三山口上眾將正待開炮,不道霎時間滿天黑霧迷漫,只聽得半空中豁喇喇一聲霹靂打將下來。那“九牛大將軍”一震,不想這炮轟大價響亮,兩邊炸開,把兩狼關打開一條大路。此一回,就叫做“雷震三山口,炮炸兩狼關”。那兀朮趁勢擁將上來,搶入關中。 梁夫人見炮炸了,也使不得“鐵華車”,關已失了,急得如喪家之犬,漏網之魚,只得落荒而走。前面到一茂林,正待想要進去歇息歇息,忽聽得林中叫道:“夫人快進來,公子在此!”夫人勒馬看時,卻是奶公、奶母。夫人下馬走入林中,抱住公子大哭一場。奶公便問:“夫人出兵,勝敗若何?”夫人說:“關已失了!老爺、公子並無下落,諒已難保,我們如今歸於何處?”不覺淚如雨下。不表夫人在林中悲切。 再說那韓元帥在番營大戰,只見番兵前後走動。你道為何?原來那些兵知道得了兩狼關,都想搶進關去,故此圍兵漸漸稀了。韓元帥奮勇往外衝來,卻見馬上一員小將被一番將趕下來。元帥細認卻是大公子,便高叫一聲:“我兒,為父的在此!”公子叫一聲:“爹爹!番將厲害,殺不過他。”元帥拍馬上前,舉刀望着那員番將劈頭砍下,正中了那將的頭盔。忽見那番將頭上迸出一道白光,刀不能下。看官,你道那員番將是誰?卻叫做奇渥溫鐵木真。只因他日後生下一子,名為忽必烈,卻是元朝始祖,故有此異。那奇提溫鐵木真被韓元帥這一刀,吃了一驚,拖槍敗走。元帥暗想:“這番將有此奇異,日後倒有好處。” 當時韓元帥父子二人,並力殺出重圍,搖望關前、關上都是金兵旗號,只得落荒而走。前到茂林之處,夫人在林內望見,大叫:“相公、孩兒,妾身在此!”元帥半驚半喜,就下馬來。公子亦下馬來見了母親,請了安。元帥就問夫人:“為何失了關隘?”夫人道:“只因軍士報你與孩兒陣亡,故此妾身出兵,與你報仇。不意雷震三山,炮炸兩狼,故此把關隘失了,逃避在此。”元帥道:“此乃天意,非人力所能挽回也。”夫人道:“如今關隘已失,我們往那裡去好?”元帥道:“我等同往京城候旨便了。”於是韓元帥夫妻、父子,同着奶公、奶母,便一齊往汴梁一路而來,不提。 且說兀朮進了兩狼關,查點了倉庫錢糧,看見那“鐵華車”,便問軍師:“此車何人製造?”軍師回說:“昔日韓信造此車,困住了西楚霸王。今日狼主洪福齊天,皇天護佑,得破此關。可趁此銳氣,發兵進攻河間府,渡過黃河,那汴京指日可取也。”兀朮道:“如此,可即整頓糧草,起兵去攻河間府。”且按下不表。 再說韓世忠夫婦等來到黃河地界,正遇着欽差齎旨而來。世忠夫婦一齊跪接。欽差宣讀沼書,說:“韓世忠失守兩狼關,本應問罪,姑念有功免死,削職為民。”世忠夫婦一同謝恩,交還了兩顆印信。夫妻、父子一同回到陝西,不表。 卻說河間府節度使張叔夜,聞報失了兩狼關,兀朮率領大兵來取河間府,不覺驚慌,心中暗想:“那陸登何等智謀,不能保全;韓世忠夫婦驍勇異常,況有大炮、‘鐵華車’,尚且失守,何況下官?”想定主意,就與眾將士計議。傳令城上堅起降旗,等金兵到來,權且詐降,以保一府百姓,免受殺戮之慘。等他渡過黃河,各路勤王兵來,殺敗兀朮,那時候將兵截其歸路,必擒兀朮也。諸將領令,端正降金。 不道那張叔夜有兩位公子,大公子名喚張立,身長一丈,方面大耳;二公子名喚張用,也是身長一丈,淡黑面龐。這兄弟兩個各使一根鐵棍,力大無比。這一日,同在書房中讀書,直到了午後還不見送飯進來。張用對哥哥道:“今日這等時候還不送飯來,敢是忘記了不成?”張立道:“我也在這裡想,不知何故?”正說之間,只見書童端進飯來。大公子道:“為何這時候才送來?”二公子道:“敢是你這狗才往那裡去頑要忘記了?該打這狗才!你怎麼連我二人都不放在心上了!”書童道:“今日雖則遲了些,還有飯吃,再過兩日,只怕沒得吃了!”張立道:“這狗才,一發胡說了!為甚事情,就到得沒飯吃?”書童道:“二位相公坐在此間,那裡知道外面金兵殺來,潞安州、兩狼關俱已失了。如今將到河間府,我家老爺害怕,在堂上同眾將商量料理投降之事。一府亂慌慌的,故此飯遲。倘若那金兀朮不准投降,殺進城來,豈不是沒飯吃了?”張用道:“不信有這等事!我家老爺豈肯投降那韃子?”書童道:“公子不信,外面去問,那一個不曉得麼?”說罷,書童自去了。 大公子道:“難道我爹爹要做奸臣不成?”二公子道:“哥哥,我同你吃了飯去問母親。若果有此事,就向母親討了二三百兩銀子,同你逃出城去,迎着番兵拼命殺他一陣。若殺不過他,我們帶了銀子逃往他方,再作道理,何如?”張立道:“兄弟言之有理。”兩個忙忙的把飯吃了,同到中堂,見了母親說道:“爹爹為何要做奸臣投降番邦?是何道理?”夫人道:“你二人小小年紀,曉得什麼?此是國家大事,由你爹爹作主,連我也只好隨着他。”二人道:“既然如此,我們要二三百兩銀子。”夫人道:“此時匆匆忙忙,要銀子那裡去使?”張立道:“我們要趁早買些東西,若等金兵進城,我們就不好上街去了。”夫人認以為真,隨取了二百兩銀子,付與弟兄兩個。 兩個接了銀子,回到書房,綑紮端正,開了後園門,一路出城來。行不到二三十里,正迎着番兵。弟兄二人見旁邊有一座山岡,就走上同來。看那金兵如潮似浪,滔滔不絕。看了多時,越看越多,張用道:“哥哥,等不完了,下去與他打罷!”二人跳下岡於來,擺開兩條鐵棍,乒乒乓乓,將番兵打得落花流水,頭撞頭碎,額碰額傷,打死無數。那小番忙忙報與兀朮,兀朮傳令眾平章:“不要傷他,與我活活的擒將來!”眾平章傳令,將二人圍住。直殺到黃昏時分,張立不見了兄弟,心內自想:“此時不走,等待何時?”舉棍一個盤頭,使得勢大,打開一條血路而去。只因天色昏暗,又走得快,因此金兵拿他不住。這裡張用也尋不見哥哥,衝出圍來,落荒而走。那弟兄兩個今日失散了,直到了岳元帥三服何慶元,才得會合。這是後話,不表。 且說兀朮拿不住他弟兄,當夜安營扎住,到明日發兵前往。將近城池,只見一將遠遠帶人跪接,打着降旗,口稱:“河間府節度使張叔夜歸降,特來迎請狼主進城。”小番報與兀朮,兀朮上前看時,果然是張叔夜俯伏在地。兀朮在馬上問軍師道:“這個人是忠臣,還是奸臣?”哈迷蚩道:“久聞他是第一個忠臣,叫做張叔夜。”兀朮道:“待某家問他。”便道:“你就是張叔夜麼?”叔夜道:“小臣正是。”兀朮道:“我久聞你是個忠臣,為甚歸降起某家來?莫非是詐麼?”叔夜道:“小臣豈敢有詐?只因目下朝內好臣用事,貶黜忠良。今潞安州、兩狼關俱已失去,狼主大兵到此,諒小臣兵微將寡,怎能迎敵?城中百姓,必道荼毒。故此情願歸順,以救合郡生靈,並不敢希圖爵祿,望狼主鑑察!”兀朮聽了道:“如此說來,果然是個忠臣!老先生既識天時,仁心救民,是個好人。某家就封你為魯王,仍守此城。我的大軍,只收你的犒賞,繞城而去,不許進城。如有一人不遵,擅自進你城者,斬首號令!”叔夜謝恩而退,叫眾軍搬出豬羊酒,犒眾番兵吃了,俱各繞城而過。來到黃河口,揀一空地,安下營盤,打造船隻,等待渡河,不提。 且說地方官飛報入朝,這日正值欽宗設朝坐殿,進本官俯伏啟奏:“兀朮大兵五十餘萬已近黃河,望陛下即速發兵退敵。”欽宗大驚,使問眾卿:“金兀朮兵勢猖獗,將何策退之?”當下張邦昌奏道:“潞安州陸登盡節,韓世忠夫婦棄關而逃,今河間張叔夜又投降,只剩得黃河阻住。若過了黃河,汴京甚危。臣觀滿朝文武全才,無如李綱、宗澤。聖上若命李綱為元帥,宗澤為先鋒,決能退得金兵。”欽宗准奏,降旨拜李綱為平北大元帥,宗澤為先鋒,領兵五萬前往黃河退敵!二人領旨出朝。李綱雖是個有謀有智的忠臣,但是個文官,不會上陣廝殺。今金兵勢大,張邦昌明明要害他的性命,故此保奏。 那李綱回府,與夫人辭別,忽見階檐下站着一個長大漢子。李綱便問:“你是何人?”那人跪下道:“小人就是張保。”李綱道:“你一向在那裡?”張保道:“小人在外邊做些生意。”李綱道:“你可有些力氣麼?”張保道:“小人走長路,挑得五六百斤東西。”夫人道:“老爺可帶他前去,早晚伏侍伏侍。”李綱就命張保收拾隨行。 到了次日,宗澤來請元帥起兵,李綱接進。相見已畢,李綱便道:“老元戎,你看那些奸臣如此厲害,明明欲害下官,保奏領兵。老夫性命,全仗周庇。”宗澤道:“元帥放心,吉人自有天相。”二人一同出府上馬,來到校場點齊五萬人馬,發炮起行。一路來到黃河口,安下營寨。沿河一帶撥兵把守,將四面船隻收拾上岸。宗澤寫下一封書札,差人星夜往湯陰縣,去請岳飛同眾弟兄前來助戰。正是:要圖定國安邦計,預備擒龍捉虎人。畢竟李綱和宗澤兩個,怎生退得金兵,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金兀朮冰凍渡黃河 張邦昌奸謀傾社稷 詩曰: 塞北胡風習斗驚,宮牆狐兔任縱橫。慚愧上方無請處,臠奸磔 佞恨方伸。 且說那宗澤差人往湯陰縣去,不多日,回來稟說:“岳相公病重不能前來。那些相公們不肯離了岳相公,俱各推故不來。小人無奈,只得回來稟復。”宗澤長嘆一聲:“岳飛有病,此乃天意欲喪宋室也!” 且說兀朮差燕子國元帥烏國龍、烏國虎往河間府取齊船匠,備辦木料,在黃河口搭起廠蓬,打造船隻,整備渡河。李綱探聽的實,即着張保領數卜只小船,保守黃河口上,以防金人奸細過河窺探。那日張保暗想:“聽得人說番兵有五六十萬,不知是真是假,我不免過河去探聽個信息。”算計定了,到黃昏後帶領十幾個水手,放一隻小船,趁着星光,搖到對岸,把船藏在蘆葦中間。捱到五更,張保腰間掛着一把短刀,手提鐵棍,跳得上岸,輕輕走到營前,有許多小番俱在那裡打盹。張保一手撈翻一個,夾在腰裡,飛跑就走。來到一個林中放下來,要問他消息,那曉得失得重了些,只見這人口中流血,已是死了。張保道:“晦氣!拿着個不濟事的。”一面說,又跳轉來,又撈了一個。那小番正要叫喊,張保拔出短刀輕輕喝道:“若做聲,便殺了你!”又飛跑來至林中,放下問道:“你實說來,你們有多少人馬?”番兵道:“實有五六十萬。”張保道:“那座營盤是兀朮的?”番兵道:“狼主的營盤,離此尚有二十里。爺爺拿我的所在,是先行官黑風高的。”張保又問:“那邊的呢?”番兵道:“這是元帥烏國龍、烏國虎在此監造船隻的。”張保問得明白了,說聲:“多謝你!”就一棍把小番打死。 轉身奔走到黑風高的營前,大吼一聲,舉棍搶入營巾,逢人便打。小番攔阻不住,被他打死無數。拔出短刀,割了許多人頭,掛在腰間。回身又到船廠中,正值眾船匠五更起來,煮飯吃了,等天明趕工,被張保排頭打去。有命的逃得快,走了幾個;無命的,呆着看,做了肉泥。張保順便取些木柴引人之物,四面點着,把做船廠燒着了,然後來到河口下船,搖回去了。 這裡小番報入牛皮帳中。黑風高吃了一驚,連忙起來,已不見了,只得收拾屍首,安置受傷小卒。又有那小番飛報元帥道:“有一蠻子把船匠盡皆打死,木料船隻俱被南蠻放火燒得乾乾淨淨了。又打到先鋒營內,割了許多首級,過河去了!”烏國龍道:“他帶多少人馬來?去了幾時了?”小番道:“只得一人,去不多時候。”烏國龍、烏國虎帶了兵將,追到黃河口。但見黑霧漫漫,白浪滔天,又無船可渡。他兩個是個性急的人,不覺怒氣填胸,大叫一聲:“氣死我也!”無可奈何,等待天明,報與兀朮。再令人去置辦木料,招集船匠,重搭廠篷趕造。 張保卻來見家主報功。李綱大喝道:“什麼功!你不奉軍令,擅自冒險過河,倘被番兵殺了,豈不白送性命,損我軍威?以後再如此,必然定罪!”吩咐把人頭號令。張保叩頭出營,笑道:“雖沒有功勞,卻是被我殺得快活!”仍舊自到黃河口邊去把守,不提。 卻說天時不正,應該百姓遭殃。不然,李綱、宗澤守了南岸,兀朮一時怎能渡得黃河之險?不道那年八月初三,猛然颳起大風,連日不止,甚是寒冷。番營中俱穿皮襖尚擋不住,那宋兵越發凍得個個發抖。再加上連日陰雲密布,細雨紛紛,把個黃河連底都冰凍了。兀朮在營中向軍師道:“南朝天氣,難道八月間就這樣寒冷了麼?”哈迷蚩道:“臣也在此想,南暖北寒,天道之正。那有桂秋時候,就如此寒冷?或者是主公之福,也未可知。”兀朮問道:“天寒有甚福處?”哈迷蚩道:“臣聞得昔日郭彥威取劉智遠天下,那時也是八月,天氣寒冷,冰凍了黃河,大軍方能渡過。今狼主可差人到黃河口去打探,倘若黃河凍了,汴京在我手掌之中也!”兀朮聽了,就令番軍去打聽。不一時,番軍來回報,果然黃河連底都凍了。兀朮大喜,就下令發兵,竟踏着冰過河而來。 那宋營中兵將俱是單衣鐵甲,擋不住寒冷,聞得金兵過河,俱熬着冷出營觀看,果然見番兵勢如潮湧而來。宋軍見了,盡皆拼命逃走已來不及,那裡還敢來對敵。張保見不是頭路,忙進營中,背了李綱就走。宗澤見軍士已潰,亦只得棄營而逃,趕上李綱,一同來京候旨。先有飛騎報入朝中,二人未及進城,早有欽差齎旨前來,謂:“李綱、宗澤失守黃河,本應問罪,姑念保駕有功,削職為民,追印繳旨。”二人謝恩,交了印信,欽差自去復命。宗澤便對李綱道:“此還是天子洪恩。”李綱道:“什麼天子洪恩,都是奸臣詭計!我等何忍在此眼睜睜的看那宋室江山送與金人?不若轉回家鄉,再圖後舉罷!”宗澤道:“所見極是。”就命公子宗方進城搬取家小。李綱亦命張保迎取家眷,各望家鄉而去。朝里欽差降旨,差備將士緊守都城,專等四方勤王兵到。按下不表。 回言再說那兀朮得了黃河,逢人便殺,占了宋營。不多時候,忽然雨散雲收,推出一輪紅日,頃刻黃河解凍。兀朮差人收拾南岸船隻,渡那後兵過河,就點馬蹄國元帥黑風高領兵五千,為頭隊先行。燕子國元帥烏國龍、烏國虎領兵五千,為第二隊;自領大兵,一路來至汴京。離城二十里,安下營寨。 探軍飛報入朝,天子忙集文武計議道:“今兀朮之兵,殺過黃河,已至京城,如何退得他去?”張邦昌道:“臣已差兵發火牌兵符,各路調齊勤王兵馬,以抵兀朮。不想他先過黃河,已至京城。臣想古人說的好:窮韃子,富倭子。求主公賞他一賞,備一副厚禮,與彼求和,叫他將兵退過黃河。主公這裡暗暗將那各路兵馬到來,那時恢復中原,未為晚也!”欽宗道:“從古可有求和之事麼?”張邦昌道:“漢嫁昭君,唐亦尚公主,目下不過救急。依臣之見,可送黃金一車,白銀一輛,錦緞干匹,美女五十名,歌童五十名,豬羊牛酒之類。只是沒有這樣忠臣,肯去為天子出力。”欽宗便問兩班文武:“誰人肯去?”連問數聲,並無人答應。張邦昌上前道:“臣雖不才,願走一遭。”欽宗便道:“還是先生肯為國家出力,真是忠臣!”遂傳旨備齊禮物,交與張邦昌。 張邦昌來至金營,小番報與元帥。元帥道:“令他進來。”張邦昌來至裡邊,拜見黑元帥。黑元帥道:“你這南蠻,可是你家皇帝差你送禮來的麼?”張邦昌道:“禮物是有一副,要見狼主親自送的。”黑元帥聽說,大喝一聲:“拿去砍了!”左右小番一聲答應,一齊上前。張邦昌道:“元帥不鬚髮怒。”雙手把禮單奉上。黑元帥看了禮單,便說道:“張邦昌,你且起來,將禮物留在這裡。你見回去,待本帥與你見狼主便了。”張邦昌道:“還有要緊話稟。”黑元帥道:“也罷,既有要緊話,可對我說知,與你傳奏便了。”張邦昌道:“煩元帥奏上狼主,說張邦昌特來獻上江山,今先耗散宋國財帛。”黑風高道:“知道了。待本帥與你傳奏狼主便了,你去罷。”邦昌拜辭出了金營,回來交旨,不表。 且說那黑風高看見這許多禮物,又有美女歌童、金銀緞匹,心中暗想道:“我幫他們奪了宋室江山,就得了這些禮物也不為過。”遂吩咐小番將禮物收下,唿哨一聲,竟拔寨起身,往山西抄路迴轉本國去了。當有軍士報知兀朮,兀朮想道:“黑風高跟隨某家,搶奪中原,早晚得了宋朝天下,正要重重犒賞他們,不知何故竟自去了?”吩咐小番傳令調燕於國人馬,上前五里下寨。 且說都城中有探軍報上殿來:“外面番兵,又上來五里安營,請旨定奪。”欽宗問張邦昌道:“昨日送禮求和,今日反推兵上前紮營,是何道理?”邦昌道:“主公,臣想他們非為別事,必定見禮少人多,分不到,故此上前。主公如今再送一副禮與他,自然退兵黃河去了。”欽宗無奈,只得又照前備下一副禮物。到了次日,命張邦昌再送禮講和。這奸臣領旨出了午門,來到番營。小番稟過元帥,元帥道:“叫他進來。”小番出來,叫張邦昌一同進內,俯伏在地,口稱:“臣叩見狼主。臣為狼主親送禮物到來,還有機密事奏上。”烏國龍、烏國虎看了禮單,方才說道:“吾非狼主。前日你送來的禮,是黑元帥自己收了,不曾送與狼主。如今這副禮,我與你送去便了。你可先入城去,聽候好音。”邦昌只得出營,進城復旨,不表。 且說烏國龍對烏國虎道:“怪不得黑元帥去了。我們自從起兵以來,立下多少功勞,論起來這副禮也該收得。不若收了他的,拔營也回本國如何?”烏國虎道:“正該如此。”遂吩咐三軍,連夜拔營起馬,從山東取路回本國去了。小番又來報與兀朮道:“烏家兄弟,不知何故拔寨而去。”兀朮道:“這也奇了!等某家親自起兵上前,看是何如?”那宋朝探軍,又慌忙報入朝內說:“兀朮之兵,又上前五里安營。”欽宗大驚,即忙問張邦昌:“何故?”張邦昌道:“兩次送禮,不曾面見兀朮。如今主公電送一副禮去,待臣親見兀朮求和便了。”欽宗哭道:“先生!已經送了兩副禮去,此時再要,叫朕何處措辦?”邦昌道:“主公此副禮不依臣時,日後切莫怪臣。”欽宗道:“既如此,可差官往民間去買歌童美女,再備禮物。”邦昌道:“若往民間去買,恐兀朮不中意。不如還在宮中搜括,購辦禮物送去為妙。”欽宗無奈,只得在後宮盡行搜檢宮女湊足,罄括金珠首飾,購齊禮物,仍着張邦昌送去。 邦昌此回來至番營,抬頭觀看,比前大不相同,十分厲害。邦昌下馬見過平章等,稟明送禮之事。平章道:“站着。”轉身進入營中奏道:“啟上狼主,外邊有一個南蠻,口稱是宋朝丞相,叫做什麼張邦昌,送禮前來。候旨。”兀朮問軍師道:“這張邦昌是個忠臣,還是奸臣?”哈迷蚩道:“是宋朝第一個奸臣。”兀朮道:“既是奸臣,吩咐‘哈喇’了罷。”哈迷蚩道:“這個使不得。目今正要用着奸臣的時候,須要將養他。且待得了天下,再殺他也不遲。” 兀朮聞言大喜,叫聲:“宣他進來。”平章領旨出來,將張邦昌召入金頂牛皮帳中,俯伏在地,口稱:“臣張邦昌,朝見狼主,願狼主千歲千歲千千歲!”兀朮道:“張老先兒,至此何干?”張邦昌道:“臣未見主公之時,先定下耗財之計。前曾到來送禮二次,俱被元帥們收去了。如今這副厚禮,是第三次了。”兀朮把禮單拿過來看了,說道:“怪不得兩處兵馬都回本國去了,原來為此。”哈迷蚩道:“主公可封他一個王位,服了他的心,不怕江山不得。”兀朮道:“張邦昌,孤家封你楚王之職,你可歸順某家罷!”邦昌叩頭謝恩。兀朮道:“賢卿,你如今是孤家的臣子了,怎麼設個計策,使某家奪得宋朝天下?”張邦昌道:“狼主要他的天下,必須先絕了他的後代,方能到手。”兀朮道:“計將安出?”張邦昌道:“如今可差一個官員,與臣同去見宋主,只說要一親王為質,狼主方肯退兵。待臣再添些利害之言哄嚇他一番,不怕他不獻太子出來與狼主。”兀朮聞言,心中暗怒,咬牙道:“這個奸臣,果然厲害,真箇狠計!”假意說道:“此計甚妙!孤家就差左丞相哈迷剛、右丞相哈迷強同你前去。但這歌童美女,我這裡用不着,你可帶了回去罷!” 張邦昌同了二人出營,帶了歌童美女,回至城中。來至午門下馬,邦昌同哈迷剛、哈迷強朝見欽宗說:“兀朮不要歌童美女,只要親王為質,方肯退兵。為今之計,不若暫時將殿下送至金營為質,一面速調各路人馬到來,殺盡番兵,自然救千歲回朝。若不然,番兵眾多,恐一時打破京城,那時玉石俱焚,侮之晚矣!”欽宗沉吟不語。邦昌又奏道:“事在危急,望陛下速作定見。”欽宗道:“既如此,張先生可同來使暫在金亭館驛中等候着,朕與父王商議,再為定奪。”邦昌同了番營丞相出朝,在金亭館驛候旨。 張邦昌又私自入宮奏道:“臣啟我主:此乃國家存亡所系,我主若與太上皇商議,那太上皇豈無愛子之心?倘或不允,陛下大事去矣!陛下須要自作主意,不可因小而失大事。”欽宗應允,入宮朝見道君皇帝,說:“金人要親王為質,方肯退兵。”徽宗聞奏,不覺淚下,說道:“王兒,我想定是奸臣之計。然事已至此,沒有別人去得,只索令你兄弟趙王去罷!”隨傳旨宣趙王入安樂宮來,道君含淚說道:“王兒,你可曉得外面兀朮之兵,甚是猖獗?你王兄三次送禮求和,他要親王為質,方肯退兵。為父的欲將你送去,又捨不得你,如何是好?” 原來這位殿下名完,年方十五,甚是孝敬。他看見父王如此愁煩,因奏道:“父王休得愛惜臣兒,此乃國家大事,休為臣兒一人,致誤國家重務。況且祖宗開創江山,豈是容易的?不若將臣兒權質番營,候各省兵馬到來,那時殺敗番兵,救出臣兒,亦未晚也。”徽宗聽了無奈,只得親自出官坐朝,召集兩班文武問道:“今有趙王願至金營為質,你等眾卿,誰保殿下同去?”當有新科狀元秦檜出班奏道:“臣願保殿下同往。”徽宗道:“若得愛卿同去甚好,等待回朝之日,加封官職不小。”當下徽宗退回宮內,百官退朝畢。 張邦昌、秦檜同着兩個番官,同了趙王前去金營為質。這趙王不忍分離,放聲大哭,出了朝門上馬,來至金營。這奸臣同了哈迷剛、哈迷強先進營去。只有秦檜保着殿下,立在營門之外。張邦昌進營來見兀朮,兀朮便問:“怎麼樣了?”哈迷剛、哈迷強道:“楚王果然好,果然叫南蠻皇帝將殿下送來為質。又有一個新科狀元叫什麼秦檜同來,如今現在營門外候旨。”兀朮道:“可與我請來相見。” 誰知下邊有一個番將,叫做蒲蘆溫,生得十分兇惡。他聽差了,只道叫拿進來,急忙出營問道:“誰是小殿下?”秦檜指着殿下道:“這位便是。”蒲蘆溫上前一把把趙三拿下馬來,望裡面便走。秦檜隨後趕來,高叫道:“不要把我殿下驚壞了!”那蒲蘆溫來至帳前,把殿下放了,誰知趙王早已驚死!兀朮見了大怒,喝道:“誰叫你去拿他?把他驚死!”吩咐:“把這廝拿去砍了!”只見秦檜進來說道:“為何把我殿下驚死?”兀朮問道:“這個就是新科狀元秦檜麼?”哈迷強道:“正是。”兀朮道:“且將他留下,休放他回去!”不因兀朮將秦檜留下,有分教:徽欽二帝,老死沙漠之鄉;義士忠臣,盡喪奸臣之手。正是:無心栽下冤家種,從今生出禍殃來。畢竟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李侍郎拼命罵番王 崔總兵進衣傳血詔 詩曰: 破唇噴血口頻開,氈笠羞看帝主來。莫訝死忠惟一個,黨人氣 節久殘灰。 話說當時兀朮將秦檜留住,不放還朝;命將趙三屍首,教秦檜去掩埋了。又問張邦昌道:“如今殿下已死,還待怎麼?”張邦昌道:“如今朝內還有一個九殿下,乃是康王趙構,待臣再去要來。”遂辭了兀朮出營,來至朝內,見了道君皇帝,假意哭道:“趙王殿下跌下馬來,死於番營之內。如今兀朮仍要一個親王為質,方肯退兵。若不依他,就要殺進宮來。”道君聞言,苦切不止,只得又召康王上殿。朝見畢,道君即將金邦兀朮要親王為質、趙王跌死之事—一說知。康王奏道:“社稷為重,臣願不惜此微軀,前往金營便了。”二帝又問:“誰人保殿下前往?”當有吏部侍郎李若水上殿啟奏:“微臣願保。”遂同康王辭朝出城,來至番營,站在外邊。 那張邦昌先進番營,見了兀朮奏道:“如今九殿下已被臣要來,朝內再沒別個小殿下了。”兀朮聽了,恐怕又嚇死了,今番即命軍師親自出營迎接。李若水暗暗對康王道:“殿下可知道,能弱能強幹年計,有勇無謀一旦亡?進營去見兀朮,須要隨機應變,不可折了銳氣。”康王道:“孤家知道。”遂同哈迷蚩進營,來見兀朮。兀朮見那康王,年方弱冠,美如冠玉,不覺大喜道:“好個人品!殿下苦肯拜我為父,我若得了江山,還與你為帝何如?”康王原意不肯,聽見說話是原還他的江山,只得勉強上前應道:“父王在上,待臣兒拜見。”兀朮大喜道:“王兒平身。”就命康王從後營另立帳房居住。只見李若水跟隨着進來,兀朮問道:“你是何人?”李若水睜着眼道:“你管我是誰人!”隨了康王就走。兀朮就問軍師道:“這是何人?這等倔強。”哈迷蚩道:“此人乃是宋朝的大忠臣,現在做吏部侍郎,叫做李若水。”兀朮道:“就是這個老先生,某家倒失敬了。天色已晚,就留在軍師營前款待。” 次日,兀朮升帳,問張邦昌道:“如今還待怎麼?”邦昌道:“臣既許狼主,怎不盡心?還要將二帝送與狼主。”兀朮道:“怎麼樣送來?”邦昌道:“只須如此如此,便得到手。”兀朮大喜,依計而行。 且說張邦昌進城來見二帝道:“昨日一則天晚,不能議事,故爾在北營歇了。今日他們君臣計議,說道:‘九王爺是個親王,還要五代先王牌位為當。’臣想道:這牌位總之不能退敵,不如暫且放手與他,且等各省勤王兵到,那時仍舊迎回便了。”二聖無奈,哀哀痛哭道:“不孝子孫,不能自奮,致累先王!”父子二人齊到太廟哭了一場,便叫邦昌:“可捧了去。”邦昌道:“須得主公親送一程。”二帝依言,親送神主出城。方過吊橋,早被番兵拿住。二帝來至金營,邦昌自回守城,不表。 且說二帝拿至金營,兀朮命哈軍師點一百人馬,押送二帝往北。那李若水在裡面保着殿下,一聞此言,忙叫秦檜保着殿下,自己出營大罵兀朮,便要同去保駕。兀朮暗想:“李若水若至本國,我父王必然要殺他。”乃對軍師道:“此人性傲,好生管着,不可害他性命。”軍師道:“曉得!狼主亦宜速即回兵,不可進城。恐九省兵馬到來,截住歸路,不能回北,那時間性命就難保了。依臣愚見,狼主不如暫且回國,來春再發大兵,掃清宋室,那時即位如何?”兀朮聞言稱是,遂令邦昌守城,又令移取秦檜家屬,回兵不表。 且說二帝蒙塵,李若水保着囚車一路下來。看看來到河間府,正走之間,只見前面一將俯伏接駕,乃是張叔夜。君臣相見,放聲痛哭。李若水道:“你這奸臣,還來做甚?”叔夜道:“李大人,我之投降,並非真心。因見陸登盡節、世忠敗走,力竭詐降,實望主公調齊九省大將殺退番兵,阻其歸路。不想冰凍黃河,又將宗澤、李綱削職為民。不知主公何故,只信奸臣,以致蒙塵。”說罷,大叫一聲:“臣今不能為國家出力,偷生在此,亦何益哉!”遂拔劍自刎而死。二帝看見,哭泣而言道:“孤聽了奸臣之言,以致如此。”李若水對哈迷蚩道:“你可與我把張叔夜的屍首掩埋了。”軍師遂令軍士們葬了張叔夜,押二帝往北而進。 卻說一路前來,李若水對哈迷蚩道:“還有多少路程?”哈迷蚩道:“沒有多少遠了。李先兒,你若到本國,那些王爺們比不得四狼主喜愛忠臣,言語之間須要謹慎。”李若水道:“這也不能。我此來只拚一死,餘外非所知也!”不一日,到了黃龍府內,只見那本國之人,齊來觀看南朝皇帝,直至端門方散。哈迷蚩在外候旨,早有番官啟奏狼主:“哈軍師解進兩個南朝皇帝來了。”金主聞奏大喜,說道:“宣他進來。”哈迷蚩朝見了老狼主,把四太子進中原的話說了一遍,道:“先令臣解兩個南朝皇帝進來候旨。”老狼主道:“如今四太子在於何處?”哈迷蚩道:“如今中國雖然沒有皇帝,還有那九省兵馬未服,故此殿下暫且回國,在後就到。等待明春掃平宋室,然後保狼主前去即位。”老狼主大喜,一面吩咐擺設慶賀筵宴,一面令解徽宗、欽宗二帝進來。 番官出朝,帶領徽、欽二帝來到裡邊,見了金主,立而不跪。老狼主道:“你屢次傷害我之兵將,今被擒來,尚敢不跪麼?”吩咐左右番官:“把銀安殿裡邊燒熱了地,將二帝換了衣帽,頭上與他戴上狗皮帽子,身上穿了青衣,後邊掛上一個狗尾巴,腰間掛着銅鼓,帶子上面掛了六個大響鈴,把他的手綁着兩細柳枝,將他靴襪脫去了。”少刻,地下燒紅。小番下來把二帝抱上去,放在那熱地上,燙着腳底,疼痛難熬,不由亂跳,身上銅鈴鑼鼓俱響。他那裡君臣看了他父子跳得有興,齊聲哈哈大笑,飲酒作樂。可憐兩個南朝皇帝,比做把戲一般!這也是他聽信奸臣之語、貶黜忠良之報。 下邊李若水看見,心中大怒,趕上來把老主公抱了下去,又上來把小主公抱了下去。老狼主就問哈軍師:“這是何人?”哈迷蚩道:“這是他的臣子李若水,乃是個大忠臣。四狼主極重他的,恐老狼主傷他性命,叫臣好生看管他,如若死了,就問臣身上要人的,望乞吾主寬恩!”老狼主道:“既然如此,不計較他便了。”軍師謝恩而起。只見李若水走上前來,指着罵道:“你這些國奴,不知天理的!把中原天子如此凌辱,不日天兵到來,殺至黃龍府內,把你這些國奴殺個乾乾淨淨,方出我今日之氣!”這李若水口內不住的千囚奴、萬囚奴罵個不休不了。那老狼主不覺大怒,吩咐小番:“把他的指頭剁去。”小番答應下來,把李若水手指割去一個。若水又換第二個指頭,指着罵道:“囚奴!你把我李若水看做什麼人?雖被你割去一指,我罵賊之氣豈肯少屈?”狼主又叫:“將他第二個指也割去了。”如此割了數次,五個指頭盡皆割去了。李若水又換右手指罵。狼主又把他右手指頭盡皆割去了。李若水手沒了指頭,還大罵不止。老狼主道:“把他舌頭割去了。”那曉得割去舌頭,口中流血,還只是罵。但是罵得不明白,言語不清,只是跳來跳去。眾番人看見,說道:“倒好取笑作樂。”眾番官一面吃酒,一面說笑。那外國之人,俱席地而坐的?過了一會,都在上酒之時,不曾防備李若水趕將上來,抱住老狼主,只一口咬了他耳朵,死也不放。那老狼主疼痛得動也動不得。那時大太子、二太子、三太子、五太子,文武眾官,一同上來亂扯,連老狼主的耳朵都扯去了。把李若水推將下來,一陣亂刀,砍為肉泥。正是: 罵賊忠臣粉碎身,千秋萬古軌為憐?不圖富貴惟圖義,留取丹 心照汗青。 又詩曰: 元老孤忠節義高,牛驥堪羞同一皂。身騎箕尾歸天上,氣作山 河壯宋朝。 當時,眾番官俱各上前來請老狼主的安。那哈迷蚩悄悄着人收拾了李若水的屍首,盛在一個金漆盒內,私自藏好。那老狼主叫太醫用藥敷了耳朵,傳旨:“將徽、欽二帝發下五國城,拘在陷阱之內,令他坐井觀天!” 過不得一二十天,兀朮大兵回國,拜見父王奏說:“臣兒初進中原,勢如破竹。”老狼主大喜。又說起被李若水咬去一隻耳朵之事,兀朮再三請安。老狼主又傳旨,命番官分頭往各國借兵幫助,約定來年新春一同二進中原。按下慢表。 再說當年宋朝代州雁門關,有個總兵崔孝,失陷在於北邦,已經一十八年。善於醫馬,因此在眾番營里四下往來,與那些番兵番將個個合式,倒也過得日子。這日聽得二帝國於五國城內,便取了兩件老羊皮襖子,燒了幾十斤牛羊脯,又帶了幾根皮條,來至五國城,對那些平章道:“我的舊主,聞得在此,望眾位做個人情,放我進去見他一面,也盡我一點忠心。”眾平章道:“若是別人,那裡肯放他進去;若是你,我們常有煩你之處,就放你進去看看。但是就要出來的。”崔孝道:“這個自然。” 那平章開了門,放了崔孝進去。崔孝一頭走,一頭叫道:“主公在那裡?主公在那裡?”叫了半日,不見答應,自語道:“你看這許多土井在此,叫我向何處去尋。”崔孝本是個年老的人了,從早至午,叫了這半日,有些走不動了,不覺腰裡也酸痛了,只得蹲在地下睡倒了。忽然耳中聽得叫:“王兒。”又聽得:“王兒在此。”崔孝道:“好了,在這裡了。”便高叫:“萬歲,臣乃代州雁門關總兵崔孝。無物可敬,只有些牛羊脯並皮襖兩件,願主上龍體康健!”遂將牛皮條把衣食縛了,送下井去。二帝接了,道聲:“難得你一片好心。”崔孝道:“中原還有何人?”二帝道:“只為張邦昌賣國,將趙王驅入金邦跌死。只有一個九殿下康王,又被他逼來在此為質,中原沒有人了。”崔孝道:“既有九殿下在此,主公可寫下詔書一道,待臣帶着,倘能相遇,好叫他逃往本國,起兵來救主公回國。”二帝道:“又無紙筆,叫寡人如何寫得詔書?”崔孝道:“臣該萬死,主公可降一道血詔罷!”二帝聽了,放聲大哭,只得暗裡把白衫扯下一塊,咬破指尖血書數字,叫康王逃回中原即位,重整江山,不失先王祭祀。寫了,就縛在皮條上。崔孝吊起來,藏於袷衣內,哭了一場,辭別二帝。二帝哭道:“朕父子陷身於此,舉目無親,今得見卿,如同至戚?略敘數言,又要別去,豈不叫朕痛殺?”崔孝道:“主公保重龍體,臣若在此,自必常常來看陛下也。”說罷,遂別了二帝出來。眾平章見了,大喝一聲:“崔孝,你幹得好事!”叫小番:“與我綁去殺了!”崔孝吃了一驚,真正是:頭頂上失了三魂,足底下走了七魄。不知崔孝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金營神鳥引真主 夾江泥馬渡康王 古風: 胡馬南來表宋作,樓台歌舞春光暮。玉人已去酒後空,西曲當 年隨帝輅。 誰想奢華變作悲,龍爭虎鬥交相持。京城鼙鼓旌旗急,囗風逐 人將士離。 親皇后妃俱遭譴,義士忠臣無計轉。黃雲白草蔽胡塵,促去鑾 輿關塞遠。 致令天下勤王心,臨歧還覺嗟怨深。欲挽干戈回日月,中原奚 忍見傾沉。 金陵氣運留英主,竟產英雄獲相遇。夾江夜走有神駒,神駒英 主今何處? 崔君廟畔樹蒼蒼,行人經過幾斜陽。中興事業渾如夢,盡村漁 歌在滄浪。 話說當時眾平章喝住崔孝要殺。崔孝大叫道:“老漢無罪!”平章道:“我念你醫馬有功,通情放了你進去,為何直到此時才回?倘或狼主曉得,豈不連累我們?”崔孝道:“裡邊陷阱甚多,沒處尋覓。況且老漢有了些年紀,行走不動,故此耽擱久了。望平章原情饒罪!”平章道:“也罷,念你舊情分上,姑恕你一次,下次再不許到此處來。”崔孝連連說:“不來!不來!”飛跑的奔回。每日裡,仍往各營頭去看馬,留心打聽康王消息,不提。 且說兀朮過了新春,到了二月半邊,仍起五十萬人馬,並各國番兵,諸位殿下,一同隨征,殺奔南朝。這就是金兀朮二進中原。一路上,但見那些番兵威風殺氣,分明是:豐都失了城門鎖,放出一班惡鬼來。 行到四月中旬,方進了潞安州城門。你道這次為何來遲?只因在路上打了幾次圍場,故此遲延了日子。兀朮把陸節度盡忠之事,與眾殿下細說了一番,眾殿下莫不讚嘆。不一日,又至兩狼關。又把雷震三山口、炮炸兩狼關的事也說一遍。眾殿下俱道:“此乃我主洪福齊天所致。”迤邐到了河間府,兀朮傳令:“不許入城騷擾百姓,有負張叔夜投順之心。”又一日,到了黃河,已是六月中旬了,天氣炎熱。兀朮傳令:“仍舊沿河一帶安下了營盤,待等天氣稍涼,然後渡河。” 倏忽之間,又到了七月十五日。兀朮先已傳令,搭起一座蘆篷,宰了多少豬羊魚鴨之類,望北祀祖。把祭禮擺得端正,眾王爺早已齊集伺候。只見兀朮坐了火龍駒,後邊跟着一個王子,穿着大紅回龍夾紗戰袍,金較帶勒腰,左掛弓,右插箭,掛口腰刀,坐下紅纓馬,頭戴束髮紫金冠,兩根雉雞尾左右分開。那崔孝也跟在後頭來看,打聽得就是康王。那康王正走之間,坐下馬忽然打了個前失,幾乎跌下馬來。那康王忙忙把扯手一勒,這馬就趁勢立了起來。兀朮回頭見了,大喜道:“王兒馬上的本事,倒也好了。”不道殿下因馬這一蹲,飛魚袋內這張雕弓墜在地下。那崔孝走上一步,拾起弓來,雙手遞上,說道:“殿下收好了。”兀朮聽見崔孝是中原口音,便問:“你是何人?”崔孝便向馬前跪下,答道:“小臣崔孝,原是中原人氏,在狼主這裡醫馬,今已十九年了。”兀朮大喜道:“看你這個老人家倒也忠厚,就着你仗侍殿下,待某家取了宋朝天下,封你個大大的官兒便了。”崔孝謝了,就跟着康王來至廠前,下馬進來,見了王伯、王叔。 兀朮望北遙祭,叩拜已畢,一眾人回到營中,席地而坐,把酒筵擺齊了吃酒。九殿下也就坐在下面。眾王子心上好生不悅,暗道:“子侄們甚多,偏要這個小南蠻為子做什麼?”那裡曉得這九殿下坐在下邊,不覺低頭流下淚來,暗想:“外國蠻人,尚有祖先。獨我二帝蒙塵,宗廟毀傷,皇天不佑,豈不傷心?”兀朮正在歡呼暢飲,看見康王含淚不飲,便問:“王兒為何不飲?”崔孝聽見,連忙跪下奏道:“殿下因適才受了驚恐,此時心中疼痛,身上不安,故飲不下喉。”兀朮道:“既如此,你可扶殿下到後營將養罷!”崔孝領命,扶了康王回到本帳。康王進了帳中,悲哭起來。崔孝選進後邊帳房,吩咐小番:“殿下身子不快,你們不要進來,都在外面伺候。”小番答應一聲,樂得往帳房外面好頑要。這崔季來到裡邊,遂叫:“殿下,二帝有旨,快些跪接。”康王聽了,連忙跪下。崔季遂在袷衣內拆出二帝血詔,奉上康王。康王接在手中,細細一看,越增悲戚。忽有小番來報:“狼主來了。”康王慌忙將血詔藏在貼身,出營來接。兀朮進帳坐下問道:“王兒好了麼?”殿下忙謝道:“父王,臣兒略覺好些了,多蒙父王掛念。” 正說之間,只見半空中一隻大鳥好比母雞一般,身上毛片,俱是五彩奪目,落在對面帳篷頂上,朝着營中叫道:“趙構!趙構!此時不走,還等什麼時候?”崔孝聽了,十分吃驚,兀朮問道:“這個鳥叫些什麼?從不曾聽見這般鳥音,倒像你們南朝人說話一般。”康王道:“此是怪鳥,我們中國常有,名為‘囗囗’,見則不祥。他在那裡罵父王。”兀朮道:“聽他在那裡罵我什麼?”康王道:“臣兒不敢說。”兀朮道:“此非你之罪,不妨說來我聽。”康王道:“他罵父王道:‘騷羯狗!騷羯狗!絕了你喉,斷了你首!’”兀朮怒道:“待某家射他下來。”康王道:“父王賜與臣兒射了罷。”兀朮道:“好,就看王兒弓箭何如?”康王起身拈弓搭箭,暗暗禱告道:“若是神鳥,引我逃命,天不絕宋祚,此箭射去,箭到鳥落。”祝罷,一箭射去。那神鳥張開口,把箭銜了就飛。崔孝即忙把康王的馬牽將過來,叫道:“殿下,快上馬追去!” 這康王跳上馬,隨了這神鳥追去。崔孝執鞭趕上,跟在後邊。逢營頭,走營頭;逢帳房,踹帳房,一直追去。兀朮尚自坐着,看見康王如飛追去,暗想:“這呆孩子,這枝箭能值幾何,如此追趕?”兀朮轉身仍往大帳中去,與眾王子吃酒取樂。不一會,有平章報道:“殿下在營中發轡頭,踹壞了幾個帳房,連人都踹壞了。”兀朮大喝一聲:“什麼大事?也來報我!”平章嘿然不敢再說,只得出去。倒是眾王子見兀朮將殿下如此愛惜,好生不服,便道:“昌平王,踹壞了帳房人口不打緊。但殿下年輕,不慣騎馬,倘然跌下來,跌壞了殿下,這怎麼處?”兀朮笑道:“王兄們說的不差,小弟暫別。”就出帳房來,跨上火龍駒,問小番道:“你們可見殿下那裡去了?”小番道:“殿下出了營,一直去了。”兀朮加鞭趕去。 且說崔孝那裡趕得上,正在氣喘,兀朮見了道:“嚇!必定這老南蠻說了些什麼?你不知天下皆屬於我,你往那裡走?”大叫:“王兒!你往那裡走?還不回來!”康王在前邊聽了,嚇得魂不附體,只是往前奔。兀朮暗想:“這孩子不知道也罷,待我射他下來。”就取弓在手,搭上箭,望康王馬後一箭,正中在馬後腿上。那馬一跳,把康王掀下馬來,爬起來就走。兀朮笑道:“嚇壞了我兒了。” 康王正在危急,只見樹林中走出一個老漢,方巾道服,一手牽着一匹馬,一手一條馬鞭;叫聲:“主公快上馬!”康王也不答應,接鞭跳上了馬飛跑。兀朮在後見了,大怒,拍馬追來,罵道:“老南蠻!我轉來殺你。”那康王一馬跑到夾江,舉目一望,但見一帶長江,茫茫大水。在後兀朮又追來,急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大叫一聲:“天喪我也!”這一聲叫喊,忽然那馬兩蹄一舉,背着康王向江中哄的一聲響,跳入江中。兀朮看見,大叫一聲:“不好了!”趕到江邊一望,不見了康王,便嗚嗚咽咽哭回來。到林中尋那老人,並無蹤跡。再走幾步,但見崔孝已自刎在路旁。兀朮大哭回營。眾王子俱來問道:“追趕殿下如何了?”兀朮含淚將康王追入江心之事說了一遍。眾王子道:“可惜,可惜!這是他沒福,王兄且勿悲傷。”各各相勸,慢表。 且說那康王的馬跳入江中,原是浮在水面上的,兀朮為何看他不見?因有神聖護住,遮了兀朮的眼,故此不能看見。康王騎在馬上,好比霧裡一般,那裡敢開眼睛,耳朵內但聽得呼呼水響。不一個時辰,那馬早已過了夾江,跳上岸來。又行了一程,到一茂林之處,那馬將康王聳下地來,望林中跑進去了。康王道:“馬啊!你有心,再馱我幾步便好,怎麼拋我在這裡就去了?” 康王一面想,一面抬起頭來,見日色墜下,天色已晚,只得慢慢的步入林中。原來有一座古廟在此。抬頭一看,那廟門上有個舊匾額,雖然剝落,上面的字仍看得出,卻是五個金字,寫着“崔府君神廟”。康王走入廟門,門內站着一匹泥馬,顏色卻與騎來的一樣。又見那馬濕淋淋的,渾身是水,暗自想道:“難道渡我過江的,就是此馬不成?”想了又想,忽然失聲道:“那馬乃是泥的,若沾了水,怎麼不壞?”言未畢,只聽得一聲響,那馬即化了。康王走上殿,向神舉手言道:“我趙構深荷神力保佑!若果然復得宋室江山,那時與你重修廟宇、再塑金身也。”說了,就走下來,將廟門關上,旁邊尋塊石頭頂住了。然後走進來,向神廚里睡了。此回叫做“泥馬渡康王的故事”。正是:天樞拱北辰,地軸趨南曜。神靈隨默佑,泥馬渡江潮。畢竟不知康正在廟中,有何人來救,且聽下回分解。 說岳全傳 (1) 說岳全傳 (2) 說岳全傳 (3) 說岳全傳 (4) 說岳全傳 (5) 說岳全傳 (6) 說岳全傳 (7) 說岳全傳 (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