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回 谋坟地阴险产逆 蹈春阳妖艳生奸 话说蔡京在武学中查问那不听他谭兵,仰视屋角的这个官员,姓罗名戬,祖贯云南军,达州人,见做武学谕。当下蔡京怒气填胸,正欲发作,因报天子驾到,蔡京遂放下此事,率领百官,迎接圣驾进学,拜舞山呼。道君皇帝讲武已毕,当有武学谕罗戬,不等蔡京开口,上前俯伏,先启奏道:“武学谕小臣罗戬,冒万死,谨将淮西强贼王庆造反情形,上达圣聪。王庆作乱淮西,五年于兹,官军不能抵敌。童贯、蔡攸奉旨往淮西征讨,全军覆没;惧罪隐匿,欺诳陛下,说军士水土不服,权且罢兵,以致养成大患。王庆势愈猖獗,前月又将臣乡云安军攻破,掳掠淫杀,惨毒不忍言说,通共占据八州八十六县。 蔡京经体赞元,其子蔡攸,如是覆军杀将,辱国丧师,今日圣驾未临时,犹俨然上坐谭兵,大言不惭,病狂丧心!乞陛下速诛蔡京等误国贼臣,选将发兵,速行征剿,救生民于涂炭,保社稷以无疆,臣民幸甚!天下幸甚!”道君皇帝闻奏大怒,深责蔡京等隐匿之罪。当被蔡京等巧言宛奏天子,不即加罪,起驾还宫。次日,又有亳州太守侯蒙到京听调,上书直言童贯、蔡攸丧师辱国之罪;并荐举宋江等才略过人,屡建奇功,征辽回来,又定河北,今已奏凯班师,目今王庆猖獗,乞陛下降敕,将宋江等先行褒赏,即着这支军马,征讨淮西,必成大功。
徽宗皇帝准奏,随即降旨下省院,议封宋江等官爵。省院官同蔡京等商议,回奏:“王庆打破宛州,昨有禹州、许州、叶县三处申文告急。那三处是东京所属州县,邻近神京,乞陛下敕陈璜、宋江等,不必班师回京,着他统领军马,星夜驰援禹州等处。臣等保举侯蒙为行军参谋。罗戬素有韬略,着他同侯到陈军前听用。 宋江等正在征途,未便升受,待淮西奏凯,另行酌议封赏。”原来蔡京知王庆那里兵强将猛,与童贯、杨戬、高俅计议,故意将侯蒙、罗戬送到陈那里,只等宋江等败绩,侯蒙、罗戬,怕他走上天去?那时却不是一网打尽。话不絮繁。却说那四个贼臣的条议,道君皇帝一一准奏,降旨写敕,就着侯蒙、罗戬,奉诏敕,及领赏赐金银、缎疋、袍服、衣甲、马匹、御酒等物,即日起行,驰往河北,宣谕宋江等;又敕该部将河北新复各府州县所缺正佐官员,速行推补,勒限星驰赴任。道君皇帝判断政事已毕,复被王黼、蔡攸二人,劝帝到艮岳娱乐去了不提。
且说侯蒙领诏敕及赏赐将士等物,满满的装载三五十车,离了东京,望河北进发。于路无话,不则一日,过了壶关山,昭德府,来到威胜州,离城尚有二十余里,遇着宋兵押解贼首到来。
却是宋江先接了班师诏敕,恰遇琼英葬母回来;宋江将琼英母子及叶清贞孝节义的事,擒元凶贼首的功,并乔道清,孙安等降顺天朝,有功员役,都备细写表,申奏朝廷,就差张清、琼英、叶清,领兵押解贼首先行。当下张清上前,与侯参谋、罗戬相见已毕。张清得了这个消息,差人驰往陈安抚,宋先锋处报闻。陈、宋率领诸将,出郭迎接,侯蒙等捧圣旨入城,摆列龙亭香案。陈安抚及宋江以下诸将,整整齐齐,朝北跪着,裴宣喝拜。拜罢,侯蒙面南,立于龙亭之左,将诏书宣读道:
制曰:朕以敬天法祖,缵绍洪基,惟赖杰宏股肱,赞大业。迩来边庭多儆,国祚少宁,尔先锋使宋江等,跋履山川,逾越险阻,先成平虏之功,次奏静寇之绩,朕实嘉赖。今特差参谋侯蒙,捧诏书,给赐安抚陈,及宋江、卢俊义等金银、袍缎、名马、衣甲、御酒等物,用彰尔功。兹者又因强贼王庆,作乱淮西,倾覆城池,芟夷人民,虔刘边陲,荡摇西京,仍敕陈为安抚,宋江为平西都先锋,卢俊义为平西副先锋,侯蒙为行军参谋。诏书到日,即统领军马,星驰先救宛州。尔等将士,协力尽忠,功奏荡平,定行封赏。其三军头目,如钦赏未敷,着陈就于河北州县内丰盈库藏中那撮给赏,造册奏闻。尔其钦哉!特谕。
宣和五年四月日
侯蒙读罢丹诏,陈及宋江等山呼万岁,再拜谢恩已毕,侯蒙取过金银缎疋等项,依次照名给散:陈安抚及宋江,卢俊义,各黄金五百两,锦缎十表里,锦袍一套,名马一匹,御酒二瓶;吴用等三十四员,各赏白金二百两,彩缎四表里,御酒一瓶;朱武等七十二员,各白金一百两,御酒一瓶;余下金银,陈安抚设处凑足,俵散军兵已毕。宋江复令张清、琼英、叶清押解田虎、田豹、田彪到京师献俘去了。公孙胜来禀:乞兄长修五龙山龙神庙中五条龙像。宋江依允,差匠修塑。
宋江差戴宗,马灵往谕各路守城将士,一等新官到来,即行交接,勒兵前来征王庆。宋江又料理了数日,各处新官皆到,诸路守城将佐,统领军兵,陆续到来。宋江将钦赏银两,俵散已毕,宋江令萧让、金大坚镌勒碑石纪事。正值五月五日天中节,宋江教宋清大排筵席,庆贺太平,请陈安抚上坐,新任太守,及侯蒙,罗戬,并本州佐贰等官次之,宋江以下,除张清晋京外,其一百单七人,及河北降将乔道清,孙安,卞祥等一十七员,整整齐齐,排坐两边。
当下席间,陈瓘、侯蒙、罗戬称赞宋江等功勋;宋江吴用等感激三位知己,或论朝事,或诉衷曲,觥筹交错,灯烛辉煌,直饮至夜半方散。次日,宋江与吴用计议,整点兵马,辞别州官,离了威胜,同陈等众,望南进发。所过地方,秋毫无犯。百姓香花灯烛,络绎道路。
不说宋江等望南征进,再说“没羽箭”张清同琼英、叶清,将陷车囚解田虎等,已到东京,先将宋江书札,呈达宿太尉,并送金珠珍玩。宿太尉转达上皇,天子大嘉琼英母子贞孝,降敕特赠琼英母宋氏为“介休贞节县君”,着彼处有司,建造坊祠,表扬贞节,春秋享祀。封琼英为贞孝宜人,叶清为正排军,钦赏白银五十两,表扬其义;张清复还原职;仍着三人协助宋江,征讨淮西,功成升赏。
道君皇帝敕下法司,将反贼田虎、田豹、田彪,押赴市曹,凌迟碎剐。当下琼英带得父母小像,禀过监斩官,将仇申宋氏小像,悬挂法场中,像前摆张桌子,等到午时三刻,田虎开刀碎剐后,琼英将田虎首级,摆在桌上,滴血祭奠父母,放声大哭。此时琼英这段事,东京已传遍了,当日观者如垛:见琼英哭得悲恸,无不感泣。琼英祭奠已毕,同张清、叶清望阙谢恩。三人离了东京,迳望宛州进发,来助宋江,征讨王庆,不在话下。
却说那王庆原来是东京开封府内一个副排军。父亲王砉,是东京大富户,专一打点衙门,唆结诉讼,放刁把滥,排陷良善,因此人都让他些个。他听信了一个风水先生,看中了一块阴地,当出大贵之子。这块地,就是王砉亲戚人家葬过的,王砉与风水先生设计陷害。王砉出尖,把那家告纸谎状,官司累年,家产荡尽,那家敌王砉不过,离了东京,远方居住。
后来王庆造反,三族皆夷,独此家在远方,官府查出是王砉被害,独得保全。王砉夺了那块坟地,葬过父母,妻子怀孕弥月。王砉梦虎入室,蹲踞堂西,忽被狮兽突入,将虎衔去。王砉觉来,老婆便产王庆。那王庆从小浮浪,到十六七岁,生得身雄力大,不去读书,专好斗沧呗恚骨孤职簟D峭蹴狗蚱蘖娇诙サパ猛跚煲桓觯职簦岳椿ざ蹋舅吡耍降贸ご螅绾尉泄艿孟隆M跚於牡氖乔薜氖擎蕉鹊氖蔷贫M蹴狗蚋荆灿惺毖祷逅M跚炷嫘苑⒆鳎改割郝睿蹴刮蘅赡魏危凰饔伤9肆吣辏迅黾也训皿谰。タ孔乓簧肀臼拢诒靖渥龈龈迸啪R挥星谑郑炙牡埽杖沾缶拼笕饧弁裕蝗羰怯行┎蝗缫馐苯冢С鋈繁愦颍灾谌擞志迮滤窒不端?BR> 一日,王庆五更入衙画卯,干办完了执事,闲步出城南,到玉津圃游玩。此时是徽宗政和六年,仲春天气,游人如蚁,军马如云,正是:
上苑花开堤柳眠,游人队里杂婵娟。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
王庆独自闲耍了一回,向那圃中一棵傍池的垂杨上,将肩胛斜倚着,欲等个相识到来,同去酒肆中吃三杯进城。无移时,只见池北边十来个干办、虞候、伴当、养娘人等,簇着一乘轿子,轿子里面,如花似朵的一个年少女子;那女子要看景致,不用竹帘。那王庆好的是女色,见了这般标致的女子,把个魂灵都吊下来。认得那夥干办虞候,是枢密童贯府中人。
当下王庆远远地跟着轿子,随了那夥人,来到艮岳。那艮岳在京城东北隅,即道君皇帝行所,奇峰怪石,古木珍禽,亭榭池馆,不可胜数。外面朱垣绯户,如禁门一般,有内相禁军看守,等闲人脚指头儿也不敢踅到门前。那簇人歇下轿,养娘扶女子出了轿,迳望艮岳门内,娉娉娜娜,妖妖娆娆走进去。那看门禁军内侍,都让开条路,让她走进去了。
原来那女子是童贯之弟童贳之女,杨戡的外孙。童贯抚养为己女,许配蔡攸之子,却是蔡京的孙儿媳妇了,小名叫做娇秀,年方二八。她禀过童贯,乘天子两日在李师师家娱乐,欲到艮岳游玩。童贯预先吩咐了禁军人役,因此不敢拦阻。那娇秀进去了两个时辰,兀是不见出来。王庆那厮,呆呆地在外面守着,肚里饥饿,踅到东街酒店里,买些酒肉,忙忙地了饮六七杯,恐怕那女子去了,连帐也不算,向便袋里摸出一块二钱重的银子,丢与店小二。王庆再踅到艮岳前,又停了一回,只见那女子同了养娘,轻移莲步,走出艮岳来,且不上轿,看那艮岳外面的景致。王庆踅上前去看那女子时,真个标致,有《混江龙词》为证:
风姿毓秀,那里个金屋堪收?点樱桃小口,横秋水双眸。若不是昨夜晴开新月皎,怎能得今朝肠断小梁州。芳芬绰约蕙兰俦,香飘雅丽芙蓉袖,两下里心猿都被月引花。
王庆看到好处,不觉心头鹿撞,骨软筋麻,好便似雪狮子向火,霎时间酥了半边。那娇秀在人丛里,觑见王庆的相貌:
凤眼浓眉如画,微须白面红颜。顶平额阔满天仓,七尺身材壮健。善会偷香窃玉,惯的卖俏行奸。凝眸呆想立人前,俊俏风流无限。
那娇秀一眼觑着王庆风流,也看上了他。当有干办虞候,喝开众人,养娘扶娇秀上轿,众人簇拥着,转东过西,却到酸枣门外岳庙里来烧香。王庆又跟随到岳庙里,人山人海的,挨挤不开,众人见是童枢密处虞候干办,都让开条路。那娇秀下轿进香,王庆挨踅上前,却是不能近身,又恐随从人等叱苒,假意与庙祝熟,帮他点烛烧香,一双眼不住的溜那娇秀,娇秀也把眼来频觑。原来蔡攸的儿子,生来是憨呆的;那娇秀在家,听得几次媒婆传说是真,日夜叫屈怨恨;今日见了王庆风流俊俏,那小鬼头儿春心也动了。
当下童府中一个董虞候,早已瞧科,认得排军王庆。董虞候把王庆劈脸一掌打去,喝道:“这个是甚么人家的宅眷!你是开封府一个军健,你好大胆,如何也在这里挨挨挤挤。待掩对相公说了,教你这颗颅头,安不牢在颈上!”王庆那敢则声,抱头鼠窜,奔出庙门来,一口唾,叫声道:“碎,我直恁这般呆!癞虾蟆怎想天鹅肉?”当晚忍气吞声,惭愧回家。谁知那娇秀回府,倒是日夜思想,厚贿侍婢,反去问那董虞候,教他说王庆的详细。侍婢与一个薛婆子相熟,同他做了马泊六,悄地勾引王庆从后门进来,人不知,鬼不觉,与娇秀勾搭。王庆那厮,喜出望外,终日饮酒。
光阴荏苒,过了三月,正是乐极生悲。王庆一日得烂醉如泥,在本府正排军张斌面前,露出马脚,遂将此事张扬开去,不免吹在童贯耳朵里。童贯大怒,思想要寻罪过摆拨他,不在话下。
且说王庆因此事发觉,不敢再进童府去了。一日在家闲坐,此时已是五月下旬,天气炎热,王庆掇条板凳,放在天井中乘凉,方起身入屋里去拿扇子,只见那条板凳四脚搬动,从天井中走将入来。王庆喝声道:“奇怪!”飞起右脚,向板凳只一脚踢去。王庆叫声道:“阿也苦也!”不踢时,万事皆休,一踢时,迍邅立至。正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毕竟王庆踢这板凳,为何叫苦起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一回 谋坟地阴险产逆 蹈春阳妖艳生奸 话说蔡京在武学中查问那不听他谭兵,仰视屋角的这个官员,姓罗名戬,祖贯云南军,达州人,见做武学谕。当下蔡京怒气填胸,正欲发作,因报天子驾到,蔡京遂放下此事,率领百官,迎接圣驾进学,拜舞山呼。道君皇帝讲武已毕,当有武学谕罗戬,不等蔡京开口,上前俯伏,先启奏道:“武学谕小臣罗戬,冒万死,谨将淮西强贼王庆造反情形,上达圣聪。王庆作乱淮西,五年于兹,官军不能抵敌。童贯、蔡攸奉旨往淮西征讨,全军覆没;惧罪隐匿,欺诳陛下,说军士水土不服,权且罢兵,以致养成大患。王庆势愈猖獗,前月又将臣乡云安军攻破,掳掠淫杀,惨毒不忍言说,通共占据八州八十六县。 蔡京经体赞元,其子蔡攸,如是覆军杀将,辱国丧师,今日圣驾未临时,犹俨然上坐谭兵,大言不惭,病狂丧心!乞陛下速诛蔡京等误国贼臣,选将发兵,速行征剿,救生民于涂炭,保社稷以无疆,臣民幸甚!天下幸甚!”道君皇帝闻奏大怒,深责蔡京等隐匿之罪。当被蔡京等巧言宛奏天子,不即加罪,起驾还宫。次日,又有亳州太守侯蒙到京听调,上书直言童贯、蔡攸丧师辱国之罪;并荐举宋江等才略过人,屡建奇功,征辽回来,又定河北,今已奏凯班师,目今王庆猖獗,乞陛下降敕,将宋江等先行褒赏,即着这支军马,征讨淮西,必成大功。
徽宗皇帝准奏,随即降旨下省院,议封宋江等官爵。省院官同蔡京等商议,回奏:“王庆打破宛州,昨有禹州、许州、叶县三处申文告急。那三处是东京所属州县,邻近神京,乞陛下敕陈璜、宋江等,不必班师回京,着他统领军马,星夜驰援禹州等处。臣等保举侯蒙为行军参谋。罗戬素有韬略,着他同侯到陈军前听用。 宋江等正在征途,未便升受,待淮西奏凯,另行酌议封赏。”原来蔡京知王庆那里兵强将猛,与童贯、杨戬、高俅计议,故意将侯蒙、罗戬送到陈那里,只等宋江等败绩,侯蒙、罗戬,怕他走上天去?那时却不是一网打尽。话不絮繁。却说那四个贼臣的条议,道君皇帝一一准奏,降旨写敕,就着侯蒙、罗戬,奉诏敕,及领赏赐金银、缎疋、袍服、衣甲、马匹、御酒等物,即日起行,驰往河北,宣谕宋江等;又敕该部将河北新复各府州县所缺正佐官员,速行推补,勒限星驰赴任。道君皇帝判断政事已毕,复被王黼、蔡攸二人,劝帝到艮岳娱乐去了不提。
且说侯蒙领诏敕及赏赐将士等物,满满的装载三五十车,离了东京,望河北进发。于路无话,不则一日,过了壶关山,昭德府,来到威胜州,离城尚有二十余里,遇着宋兵押解贼首到来。
却是宋江先接了班师诏敕,恰遇琼英葬母回来;宋江将琼英母子及叶清贞孝节义的事,擒元凶贼首的功,并乔道清,孙安等降顺天朝,有功员役,都备细写表,申奏朝廷,就差张清、琼英、叶清,领兵押解贼首先行。当下张清上前,与侯参谋、罗戬相见已毕。张清得了这个消息,差人驰往陈安抚,宋先锋处报闻。陈、宋率领诸将,出郭迎接,侯蒙等捧圣旨入城,摆列龙亭香案。陈安抚及宋江以下诸将,整整齐齐,朝北跪着,裴宣喝拜。拜罢,侯蒙面南,立于龙亭之左,将诏书宣读道:
制曰:朕以敬天法祖,缵绍洪基,惟赖杰宏股肱,赞大业。迩来边庭多儆,国祚少宁,尔先锋使宋江等,跋履山川,逾越险阻,先成平虏之功,次奏静寇之绩,朕实嘉赖。今特差参谋侯蒙,捧诏书,给赐安抚陈,及宋江、卢俊义等金银、袍缎、名马、衣甲、御酒等物,用彰尔功。兹者又因强贼王庆,作乱淮西,倾覆城池,芟夷人民,虔刘边陲,荡摇西京,仍敕陈为安抚,宋江为平西都先锋,卢俊义为平西副先锋,侯蒙为行军参谋。诏书到日,即统领军马,星驰先救宛州。尔等将士,协力尽忠,功奏荡平,定行封赏。其三军头目,如钦赏未敷,着陈就于河北州县内丰盈库藏中那撮给赏,造册奏闻。尔其钦哉!特谕。
宣和五年四月日
侯蒙读罢丹诏,陈及宋江等山呼万岁,再拜谢恩已毕,侯蒙取过金银缎疋等项,依次照名给散:陈安抚及宋江,卢俊义,各黄金五百两,锦缎十表里,锦袍一套,名马一匹,御酒二瓶;吴用等三十四员,各赏白金二百两,彩缎四表里,御酒一瓶;朱武等七十二员,各白金一百两,御酒一瓶;余下金银,陈安抚设处凑足,俵散军兵已毕。宋江复令张清、琼英、叶清押解田虎、田豹、田彪到京师献俘去了。公孙胜来禀:乞兄长修五龙山龙神庙中五条龙像。宋江依允,差匠修塑。
宋江差戴宗,马灵往谕各路守城将士,一等新官到来,即行交接,勒兵前来征王庆。宋江又料理了数日,各处新官皆到,诸路守城将佐,统领军兵,陆续到来。宋江将钦赏银两,俵散已毕,宋江令萧让、金大坚镌勒碑石纪事。正值五月五日天中节,宋江教宋清大排筵席,庆贺太平,请陈安抚上坐,新任太守,及侯蒙,罗戬,并本州佐贰等官次之,宋江以下,除张清晋京外,其一百单七人,及河北降将乔道清,孙安,卞祥等一十七员,整整齐齐,排坐两边。
当下席间,陈瓘、侯蒙、罗戬称赞宋江等功勋;宋江吴用等感激三位知己,或论朝事,或诉衷曲,觥筹交错,灯烛辉煌,直饮至夜半方散。次日,宋江与吴用计议,整点兵马,辞别州官,离了威胜,同陈等众,望南进发。所过地方,秋毫无犯。百姓香花灯烛,络绎道路。
不说宋江等望南征进,再说“没羽箭”张清同琼英、叶清,将陷车囚解田虎等,已到东京,先将宋江书札,呈达宿太尉,并送金珠珍玩。宿太尉转达上皇,天子大嘉琼英母子贞孝,降敕特赠琼英母宋氏为“介休贞节县君”,着彼处有司,建造坊祠,表扬贞节,春秋享祀。封琼英为贞孝宜人,叶清为正排军,钦赏白银五十两,表扬其义;张清复还原职;仍着三人协助宋江,征讨淮西,功成升赏。
道君皇帝敕下法司,将反贼田虎、田豹、田彪,押赴市曹,凌迟碎剐。当下琼英带得父母小像,禀过监斩官,将仇申宋氏小像,悬挂法场中,像前摆张桌子,等到午时三刻,田虎开刀碎剐后,琼英将田虎首级,摆在桌上,滴血祭奠父母,放声大哭。此时琼英这段事,东京已传遍了,当日观者如垛:见琼英哭得悲恸,无不感泣。琼英祭奠已毕,同张清、叶清望阙谢恩。三人离了东京,迳望宛州进发,来助宋江,征讨王庆,不在话下。
却说那王庆原来是东京开封府内一个副排军。父亲王砉,是东京大富户,专一打点衙门,唆结诉讼,放刁把滥,排陷良善,因此人都让他些个。他听信了一个风水先生,看中了一块阴地,当出大贵之子。这块地,就是王砉亲戚人家葬过的,王砉与风水先生设计陷害。王砉出尖,把那家告纸谎状,官司累年,家产荡尽,那家敌王砉不过,离了东京,远方居住。
后来王庆造反,三族皆夷,独此家在远方,官府查出是王砉被害,独得保全。王砉夺了那块坟地,葬过父母,妻子怀孕弥月。王砉梦虎入室,蹲踞堂西,忽被狮兽突入,将虎衔去。王砉觉来,老婆便产王庆。那王庆从小浮浪,到十六七岁,生得身雄力大,不去读书,专好斗沧呗恚骨孤职簟D峭蹴狗蚱蘖娇诙サパ猛跚煲桓觯职簦岳椿ざ蹋舅吡耍降贸ご螅绾尉泄艿孟隆M跚於牡氖乔薜氖擎蕉鹊氖蔷贫M蹴狗蚋荆灿惺毖祷逅M跚炷嫘苑⒆鳎改割郝睿蹴刮蘅赡魏危凰饔伤9肆吣辏迅黾也训皿谰。タ孔乓簧肀臼拢诒靖渥龈龈迸啪R挥星谑郑炙牡埽杖沾缶拼笕饧弁裕蝗羰怯行┎蝗缫馐苯冢С鋈繁愦颍灾谌擞志迮滤窒不端?BR> 一日,王庆五更入衙画卯,干办完了执事,闲步出城南,到玉津圃游玩。此时是徽宗政和六年,仲春天气,游人如蚁,军马如云,正是:
上苑花开堤柳眠,游人队里杂婵娟。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
王庆独自闲耍了一回,向那圃中一棵傍池的垂杨上,将肩胛斜倚着,欲等个相识到来,同去酒肆中吃三杯进城。无移时,只见池北边十来个干办、虞候、伴当、养娘人等,簇着一乘轿子,轿子里面,如花似朵的一个年少女子;那女子要看景致,不用竹帘。那王庆好的是女色,见了这般标致的女子,把个魂灵都吊下来。认得那夥干办虞候,是枢密童贯府中人。
当下王庆远远地跟着轿子,随了那夥人,来到艮岳。那艮岳在京城东北隅,即道君皇帝行所,奇峰怪石,古木珍禽,亭榭池馆,不可胜数。外面朱垣绯户,如禁门一般,有内相禁军看守,等闲人脚指头儿也不敢踅到门前。那簇人歇下轿,养娘扶女子出了轿,迳望艮岳门内,娉娉娜娜,妖妖娆娆走进去。那看门禁军内侍,都让开条路,让她走进去了。
原来那女子是童贯之弟童贳之女,杨戡的外孙。童贯抚养为己女,许配蔡攸之子,却是蔡京的孙儿媳妇了,小名叫做娇秀,年方二八。她禀过童贯,乘天子两日在李师师家娱乐,欲到艮岳游玩。童贯预先吩咐了禁军人役,因此不敢拦阻。那娇秀进去了两个时辰,兀是不见出来。王庆那厮,呆呆地在外面守着,肚里饥饿,踅到东街酒店里,买些酒肉,忙忙地了饮六七杯,恐怕那女子去了,连帐也不算,向便袋里摸出一块二钱重的银子,丢与店小二。王庆再踅到艮岳前,又停了一回,只见那女子同了养娘,轻移莲步,走出艮岳来,且不上轿,看那艮岳外面的景致。王庆踅上前去看那女子时,真个标致,有《混江龙词》为证:
风姿毓秀,那里个金屋堪收?点樱桃小口,横秋水双眸。若不是昨夜晴开新月皎,怎能得今朝肠断小梁州。芳芬绰约蕙兰俦,香飘雅丽芙蓉袖,两下里心猿都被月引花。
王庆看到好处,不觉心头鹿撞,骨软筋麻,好便似雪狮子向火,霎时间酥了半边。那娇秀在人丛里,觑见王庆的相貌:
凤眼浓眉如画,微须白面红颜。顶平额阔满天仓,七尺身材壮健。善会偷香窃玉,惯的卖俏行奸。凝眸呆想立人前,俊俏风流无限。
那娇秀一眼觑着王庆风流,也看上了他。当有干办虞候,喝开众人,养娘扶娇秀上轿,众人簇拥着,转东过西,却到酸枣门外岳庙里来烧香。王庆又跟随到岳庙里,人山人海的,挨挤不开,众人见是童枢密处虞候干办,都让开条路。那娇秀下轿进香,王庆挨踅上前,却是不能近身,又恐随从人等叱苒,假意与庙祝熟,帮他点烛烧香,一双眼不住的溜那娇秀,娇秀也把眼来频觑。原来蔡攸的儿子,生来是憨呆的;那娇秀在家,听得几次媒婆传说是真,日夜叫屈怨恨;今日见了王庆风流俊俏,那小鬼头儿春心也动了。
当下童府中一个董虞候,早已瞧科,认得排军王庆。董虞候把王庆劈脸一掌打去,喝道:“这个是甚么人家的宅眷!你是开封府一个军健,你好大胆,如何也在这里挨挨挤挤。待掩对相公说了,教你这颗颅头,安不牢在颈上!”王庆那敢则声,抱头鼠窜,奔出庙门来,一口唾,叫声道:“碎,我直恁这般呆!癞虾蟆怎想天鹅肉?”当晚忍气吞声,惭愧回家。谁知那娇秀回府,倒是日夜思想,厚贿侍婢,反去问那董虞候,教他说王庆的详细。侍婢与一个薛婆子相熟,同他做了马泊六,悄地勾引王庆从后门进来,人不知,鬼不觉,与娇秀勾搭。王庆那厮,喜出望外,终日饮酒。
光阴荏苒,过了三月,正是乐极生悲。王庆一日得烂醉如泥,在本府正排军张斌面前,露出马脚,遂将此事张扬开去,不免吹在童贯耳朵里。童贯大怒,思想要寻罪过摆拨他,不在话下。
且说王庆因此事发觉,不敢再进童府去了。一日在家闲坐,此时已是五月下旬,天气炎热,王庆掇条板凳,放在天井中乘凉,方起身入屋里去拿扇子,只见那条板凳四脚搬动,从天井中走将入来。王庆喝声道:“奇怪!”飞起右脚,向板凳只一脚踢去。王庆叫声道:“阿也苦也!”不踢时,万事皆休,一踢时,迍邅立至。正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毕竟王庆踢这板凳,为何叫苦起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二回 王庆因奸吃官司 龚端被打师军犯 话说王庆见板凳作怪,用脚去踢那板凳,却是用力太猛,闪肭了胁肋,蹲在地下,只叫“苦也苦也!”半晌价动弹不得。
老婆听的声唤,走出来看时,只见板凳倒在一边,丈夫如此模样,便把王庆脸上打了一掌道:“郎当怪物,却终日在外面,不顾家里。今晚到家里,一回儿又做甚么来?”王庆道:“大嫂不要取笑,我闪肭了胁肋,了不的!”那妇人将王庆扶将起来,王庆勾着老婆的肩胛,摇头咬牙的叫道:“阿也,痛的慌!”那妇人骂道:“浪弟子,鸟歪货,你闲常时,只欢喜使腿牵拳,今日弄出来了。”那妇人自觉这句话说错,将纱袖儿掩着口笑。王庆听的“弄出来”三个字,恁般疼痛的时节,也忍不住笑,哈哈的笑起来。那妇人又将王庆打了个耳刮子道:“鸟怪物,你又想了那里去?”
当下妇人扶王庆到床上睡了,敲了一碟核桃肉,旋了一壶热酒,递与王庆了。她自去拴门户扑蚊虫,下帐子,与丈夫歇息。王庆因腰胁十分疼痛,那桩儿动弹不得,是不必说。
一宿无话,次早王庆疼痛兀是不止,肚里思想,如何去官府面前声喏答应?挨到午牌时分,被老婆催他出去赎膏药。
王庆勉强摆到府衙前,与惯医跌打损伤、朝北开铺子卖膏药的钱老儿,买了两个膏药,贴在肋上。钱老儿说道:“都排若要好的快,须是两服疗伤行血的煎剂。”说罢,便撮了两服药,递与王庆。王庆向便袋里取出一块银子,约摸有钱二三分重,讨张纸儿,包了钱。老儿觑着他包银子,假把脸儿朝着东边。王庆将纸包递来道:“先生莫嫌轻亵,将来买凉瓜。”钱老儿道:“都排,朋友家如何计较?这却使不得!”一头还在那里说,那只右手儿,已是接了纸包,揭开药箱盖,把纸包丢下去了。
王庆买了药,方欲起身,只见府西街上,走来一个卖卦先生。头带单纱抹眉头巾,身穿葛布直身,(以下缺文)王庆勾搭了娇秀,日夜不回,把她寡旷的久了,欲心似火般炽焰起来,怎饶得过他,便去爬在王庆身上,做了个“掀翻细柳营。”
两个直睡到次日辰牌时分,方起身。梳洗毕,王庆因腹中空虚,正在早饭,兀是未完,只听得外面叫道:“都排在家么?”妇人向板壁缝看了道:“是两个府中人。”王庆听了这句话,便呆了一呆,只得放下饭碗,抹抹嘴,走将出来,拱拱手问道:“二位光降,有何见教?”那两个公人道:“都排真个受用!清早儿脸上好春色!太爷今早点名,因都排不到,大怒起来。我每兄弟辈替你禀说见怪闪肭的事,他那里肯信?便起了一枝签,差我每两个来请你回话。”把签与王庆看了。王庆道:“如今红了脸,怎好去参见?略停一会儿好。”那两个公人道:“不干我每的事,太爷立等回话。去迟了,须带累我每打。快走!快走!”两个扶着王庆便走。王庆的老婆,慌忙走出来问时,丈夫已是出门去了。两个公人,扶着王庆进了开封府,府尹正坐在堂中虎皮交椅上。两个公人带王庆上前禀道:“奉老爷钧旨,王庆拿到。”王庆勉强朝上磕了四个头。府尹喝道:“王庆,你是个军健,如何怠玩,不来伺候?”王庆又把那见怪闪肭的事,细禀一边道:“实是腰肋疼痛,坐卧不宁,行走不动,非敢怠玩,望相公方便。”府尹听罢,又见王庆脸红,大怒喝道:“你这厮专一酗酒为非,干那不公不法的事,今日又捏妖言,欺诳上官!”喝教扯下去打。
王庆那里分说得开?当下把王庆打得皮开肉绽,要他招认捏造妖书,煽惑愚民,谋为不轨的罪。王庆昨夜被老婆克剥,今日被官府拷打,真是双斧伐木,死去再醒。打不过,只得屈招。府尹录了王庆口词,叫禁子把王庆将刑具枷扭来钉了,押下死囚牢里,要问他个捏造妖书,谋为不轨的死罪。禁子将王庆扛抬入牢去了。原来童贯密使人吩咐了府尹,正要寻罪过摆拨他,可可的撞出这节怪事来。那时府中上下人等,谁不知道娇秀这件勾当,都纷纷扬扬的说开去:“王庆为这节事得罪,如今一定不能个活了。”那时察京、察攸耳朵里颇觉不好听,父子商议,若将王庆结果,此事愈真,丑事一发播传,于是密挽心腹官员,与府尹相知的,教他速将王庆刺配远恶军州,以灭其迹。察京、察攸择日迎娶娇秀成亲,一来遮掩了童贯之羞,二来灭了众人的议论。 且说开封府尹遵奉察太师处心腹密话,随即升厅。那日正是辛酉日,叫牢中提出王庆,除了长枷,断了二十脊杖,唤个文墨匠,刺了面颊,量地方远近,该配西京管下陕州牢城。当厅打下一面十斤半团头铁叶护身枷钉了,贴上封皮,押了一道牒文,差两个防送公人,叫孙琳、贺吉,监押前去。三人出开封来,只见王庆的丈人牛大户接着,同王庆、孙琳、贺吉到衙前南街酒店里坐定。牛大户叫酒保搬取酒肉,吃了三杯两盏,牛大户向身边取出一包散碎银两,递与王庆道:“白银三十两,把与你途中使用。”王庆用手接过道:“生受泰山!”牛大户推着王庆的手道:“这等容易!我等闲也不把银两与你,你如今配曲陕州,一千余里,路远山遥,知道你几时回来?你调戏了别人家女儿,却不耽误了自己的妻子!老婆谁人替你养?又无一男半女,田地家产,可以守你,你须立纸休书,自你去后,任从改嫁,日后并无争执。如此,方把银子给你。”王庆平日会花费,思想:“我囊中又无十两半斤银子,这陕西如何去得?”左思右算,要那银两使用,叹了口气道:“罢罢!只得写纸休书。”牛大户一手接纸,一手交银,自回去了。 王庆同了两个公人,到家中来,收拾行囊包裹,老婆已被牛大户接到家中去了,把个门儿锁着。王庆向邻人家借了斧凿,打开门户,到里面看时,凡老婆身上穿的身上戴的,都将了去。王庆又恼怒又凄惨。央间壁一个周老婆子,到家备了酒食,把与公人吃了,将十两银子,送与孙琳、贺吉道:“小人枪棒疼痛,行走不动,将息几日,方好上路。”孙琳、贺吉得了钱,也是应允,怎奈察攸处挽心腹催促公人起身。王庆将家什胡乱变卖了,交还了胡员外家恁房。 此时王庆的父亲王砉,已被儿子气瞎了双眼,另居一处,儿子上门,不打便骂。今日闻儿子遭官司刺配,不觉心痛,教个小厮扶着,走到王庆屋里,叫道:“儿子啊,你不听我的教诲,一直如此。”说罢,那双昏眼内,掉下泪来。王庆从小不曾叫王砉一声爷的,今值此家破人离的时节,心中也酸楚起来,叫声道:“爷,儿子今日遭恁般屈官司,叵耐牛老儿无礼,逼我写下休书的状儿,才把银子与我。”王砉道:“你平日是爱妻子、孝丈人的,今日他如何这等待你?”王庆听了这两句抢白的话,就气愤愤地不来睬爷,径通两个公人出城去了。王砉顿足捶胸道:“是我不该来看这逆种!”复扶了小厮自回,不题。 却说王庆同了孙琳、贺吉离了东京,赁个僻静所在,调治了十余日,棒疮稍愈,公人催促上路,迤逦而行,望陕州投奔。此时正是六月初旬,天气炎热,一日止行得四五十里,在路上免不得睡死人床,喝不滚汤。三个人行了十五六日,过了嵩山。一日正在行走,孙琳用手向西指着远远的山峰说道:“这座山叫做北邙山,属西京管下。”三人说着话,趁早凉,行了二十余里。望见北邙山东,有个市镇,只见四面村农,纷纷的投市中去。那市东人家稀少处,丁字儿列着三株大柏树。树下阴阴,只见一簇人亚肩叠背的围着一个汉子,赤着上身,在那阴凉树下,吆吆喝喝地使棒。三人走到树下歇凉。
王庆走得汗雨淋漓,满身蒸湿,带着护身枷,挨入人业中,掂起脚看那汉使棒。看了一歇儿,王庆不觉失口笑道;“那汉子使的是花棒。”那汉正使到热闹处,听了这句话,收了棒看时,却是个配军。那汉大怒,便骂:“贼配军,俺的棒,远近闻名,你敢开了那鸟口,轻慢我的棒,放出这个屁来!”丢下棒,提起拳头,劈脸就打。只见人丛中走出两个少年汉子来拦住道:“休要动手!”便问王庆道:“足下必是高手。”王庆道:“乱道这一句,惹了那汉子的怒,小人棒也略晓得些儿。”
那边使棒的汉子怒骂道:“贼配军,你敢与我比试罢?”那两个人对王庆道:“你敢与那汉子使合棒,若赢了他,便将这掠下的两贯钱,都送与你。”王庆笑道:“这也使得。”分开众人,向贺吉取了棒,脱了汗衫,拽扎起裙子,掣棒在手。众人都道:“你项上带着个枷儿,却如何轮棒?”王庆道:“只这节儿稀罕。带着行枷赢了他,才算手段。”众人齐声道:“你若带枷赢了,这两贯钱一定与你。”便让开路,放王庆入去。
那使棒的汉,也掣棒在手,使个旗鼓,喝道:“来,来,来!”王庆道:“列位恩官,休要笑话。”那边汉子明欺王庆有枷碍着,吐个门户,唤做“蟒蛇吞象势。”王庆也吐个势,唤做“蜻蜓点水势。”那汉喝一声,便使棒盖将入来。王庆望后一退,那汉赶入一步,提起棒,向王庆顶门,又复一棒打下来。王庆将身向左一闪,那汉的棒打个空,收棒不迭。王庆就那一闪里,向那汉右手一棒劈去,正打着右手腕,把这条棒打落下来;幸得棒下留情,不然把个手腕打断。众人大笑。
王庆上前执着那汉的手道:“冲撞休怪!”那汉右手疼痛,便将左手去取那两贯钱。众人一齐襄将起来道:“那本事低丑,适讲过,这钱应是赢棒的拿!”只见在先出尖上前的两个汉子,劈手夺了那汉两贯钱,把与王庆道:“足下到敝庄一叙。”那使棒的拗众人不过,只得收拾了行仗,望镇上去了。众人都散。
两个汉子邀了王庆,同两个公人,都戴个凉笠子,望南抹过两三座林子,转到一个村坊。林子里有所大庄院,一周遭都是土墙,墙外有二三百株大柳树。庄外新蝉噪柳,庄内乳燕啼梁。两个汉子,邀王庆等三人进了庄院,入到草堂,叙礼罢,各人脱下汗衫麻鞋,分宾主坐下。
庄主问道:“列位都像东京口气。”王庆道了姓名,并说被府尹陷害的事。说罢,请问二位高姓大名。二人大喜。那上面坐的说道:“小可姓龚,单名个端字,这个是舍弟,单名个正字。舍下祖居在此,因此,这里叫做龚家村。这里属西京新安县管下。”说罢,叫庄客替三位濯那湿透的汗衫,先汲凉水来解了暑渴,引三人到上房中洗了澡,草堂内摆上桌子,先吃了现成点心,然后杀鸡宰鸭,煮豆摘桃的置酒管待。
庄客重新摆设,先搬出一碟剥光的蒜头,一碟切断的壮阺,然后搬出茶蔬,果品,鱼肉,鸡鸭之类。龚端请王庆上面坐了,两个公人一代儿坐下,龚端和兄弟在下面备席,庄客筛酒。王庆称谢道:“小人是犯罪囚人,感蒙二位错爱,无端相扰,却是不当。”龚端道:“说那里话!谁人保得没事?那个带着酒食走路的?”
当下猜枚行令,酒至半酣,龚端开口道:“这个敝村,前后左右,也有二百余家,都推愚弟兄做主儿。小可弟兄两个,也好使些拳棒,压服众人。今春二月,东村赛神会,搭台演戏,小可弟兄到那边耍子,与彼村一个人,唤做黄达,因赌钱礩口,被那痛打一顿,俺弟兄两个,也赢不得他。黄达那厮,在人面前夸口称强,俺两个奈何不得他,只得忍气吞声。适见都排棒法十分整密,俺二人愿拜都排为师父,求师父点拨愚弟兄,必当重重酬谢。”王庆听罢,大喜,谦让了一回。龚端兄弟,随即拜王庆为师。当晚直饮至尽醉方休,乘凉歇息。
次日天明,王庆乘着早凉,在打麦场上,点拨龚端拽拳使腿,只见外面一个人,背叉着手,踱将进来,喝道:“那里配军,敢到这里卖弄本事?”只因走进这个人来,有分教:王庆重种祸胎,龚端又结深仇。真是祸从浮浪起,辱因赌博招。毕竟走进龚端庄里这个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三回 张管营因妾弟丧身 范节级为表兄医脸 话说王庆在龚家村龚端庄院内,乘着那杲日初升,清风徐来,在打麦场上柳阴下,点拨龚端兄弟,使拳拽腿,忽的有个大汉子,秃着头,不带巾帻,绾了个髻,穿一领雷州细葛布短敞衫,系一条单纱裙子,拖一双草凉鞋儿,捏着一把三角细蒲扇,仰昂着脸,背叉着手,摆进来,见是个配军在那里点拨。他昨日已知道邙东镇上有个配军,赢了使枪棒的,恐龚端兄弟学了手段,开口对王庆骂道:“你是罪人,如何在路上挨脱,在这里哄骗人家子弟?”王庆只道是龚氏亲戚,不敢回答。
原来这个人正是东村黄达,他也乘早凉,欲到龚家村西尽头柳大郎处讨赌帐,听得龚端村里吆吆喝喝,他平日欺惯了龚家弟兄,因此迳自闯将进来。龚端见是黄达,心头一把无名火,高举三千丈,按纳不住,大骂道:“驴牛射出来的贼亡八!前日赖了我赌钱,今日又上门欺负人!”黄达大怒骂道:“捣你娘的肠子!”丢了蒲扇,提了拳头,抢上前,望龚端劈脸便打。王庆听他两个出言吐气,也猜着是黄达了,假意上前来劝,只一枷,望黄达膀上打去。黄达扑通的颠个脚梢天,挣扎不迭,被龚端、龚正,并两个庄客,一齐上前按住,拳头脚尖,将黄达脊背,胸脯,肩胛,胁肋,膀子,脸颊,头额,四肢,无处不着拳脚,只空得
个吞尖儿。
当下众人将黄达踢打一个没算数,把那葛敞衫,绊裙子,扯得粉碎。黄达口里只叫道:“打得好!打得好!”赤条条的一毫丝线儿也没有在身上,当有防送公人孙琳、贺吉,再三来劝,龚端等方住手。黄达被他每打坏了,只在地上喘气,那里挣扎得起?龚端叫三四个庄客,把黄达扛到东村半路上草地里撇下,赤日中晒了半日。黄达那边的邻舍庄家出来芸草,遇见了,扶他到家,卧床将息,央人写了状词,去新安县投递报官,不在话下。
却说龚端等闹了一个早起,叫庄客搬出酒食,请王庆等早膳。王庆道:“那厮日后必来报仇闹。”龚端道:“这贼亡八穷出鸟来,家里只有一个老婆;左右邻里,只碍他的膂力,今日见那贼亡八打坏了,必不肯替他出力气。若是死了,拚个庄客,偿他的命,便官司,也说不得;若是不死,只是个互相打的官司。今日全赖师父报了仇,师父且喝酒,放心在此,一发把枪棒教导了愚弟兄,必当补报。”龚端取出两锭银,各重五两,送与两个公人,求他再宽几日。孙琳、贺吉得了钱,只得应允。自此一连住了十余日,把棒节,尽传与龚端、龚正。
因公人催促起身,又听得黄达央人到县里告准,龚端取出五十两白银,送与王庆,到陕州使用。起个半夜,收拾行囊包里,天未明时,离了了本庄。龚端叫兄弟带了若干银两,又来护送。于路无话,不则一日,来到陕州。孙琳、贺吉带了王庆到州衙,当厅投下了开封府文牒。州尹看验明白,收了王庆,押了回文,与两个公人回去,不在话下。州尹随即把王庆帖发本处牢城营来,公人收管回话,又不必说。
当下龚正寻个相识,将此银两,替王庆到管营差拨处买上嘱下的使用了。那得管营姓张,双名世开,得了龚正贿赂,将王庆除了行枷,也不打甚么杀威棒,也不来差他做生活,发下单身房内,由他自在出入。
不觉的过了两个月,时遂秋深天气。忽一日,王庆正在单身房里闲坐,只见一个军汉走来说道:“管营相公唤你。”王庆随了军汉,来到点视厅上磕了头。管营张世开说道:“你来这里许多时,不曾差遣你做甚么。我要买一张陈州来的好角弓;那陈州是东京管下,你是东京人,必知价值真假。”说罢,便向袖中摸出一个纸包儿,亲手递与王庆道:“纹银二两,你去买了来回话。”王庆道:“小的理会得。”接了银子,来到单身房里,拆开纸包,看那银子,果是雪白,将等子称时,反重三四分。
王庆出了本营,到府北街市上弓箭铺中,止用得一两七钱银子,买了一张真陈州角弓;将回来,张管营已不在厅上了。王庆将弓交与内宅亲随伴当送进去,喜得落了他三钱银子。
明日张世开又唤王庆到点视厅上说道:“你却干得事来,昨日买的角弓甚好。”王庆道:“相公须教把火来放在弓厢里,不住的焙,方好。”张世开道:“这个晓得。”从此张世开日日差王庆买办食用供应,却是不比前日发出现银来,给了一本帐簿,教王庆将日逐买的,都登记在簿上。那行铺人家,那个肯赊半文?王庆只得取出己财,买了送进衙门内去。张世开嫌好道歉,非打即骂。及至过了十日,将簿呈递,禀支价银,那里有毫忽儿发出来。如是月余,被张管营或五棒,或十棒,或二十,或三十,前前后后,总计打了三百余棒,将两腿都打烂了;把龚端送的五十两银子,赔费得罄尽。
一日,王庆到营西武功牌坊东侧首,一个修合丸散,卖饮片,兼内外科,撮熟药,又杖疮膏药的张医士里,买了几张膏药,贴疗杖疮。张医士一头与王庆贴膏药,一头口里说道:“张管营的舅爷,庞大郎,前日也在这里取膏药,贴治右手腕。他说在邙东镇上跌坏的,咱看他手腕,像个打坏的。”王庆听了这句话,忙问道:“小人在营中,如何从不曾见面?”张医士道:“他是张管营小夫人的同胞兄弟,单讳个元字儿。那庞夫人是张管营最得意的。那庞大郎好的是赌钱,又要使枪棒耍子。亏了这个姐姐,常照顾他。”
王庆听了这一段话,九分猜是前日在柏树下被打的那厮,一定是庞元了;怪不得这张世开寻罪过摆布。王庆别了张医士,回到营中,密地与管营的一个亲随小厮,买酒买肉的请他,慢慢的密问庞元详细。那小的厮说话,与前面张医士一般,更有两句备细的话,说道:“那庞元前日在邙东镇上,被你打坏了,常在管营相公面前恨你。你的毒棒,只恐兀是不能免哩!”
当下王庆问了小备细,回到单身里,叹口气道:“不怕官,只怕管。前日偶尔失口,说了那厮,赢了他棒,却不知道是管营心上人的兄弟。他若摆布得我要紧,只索逃走他处,再作道理。”便悄地到街坊,买了一把解手尖刀,藏在身边,以防不测。如此又过了十数日,幸得管营不来呼唤,棒疮也觉好了些。
忽一日,张管营又叫他买两疋缎子;王庆有事在心,不敢怠惰,急急的买了回营。张管营正坐在点视厅上,王庆上前回话。张世开嫌那缎子颜色不好,尺头又短,花样又是旧的,当下把王庆大骂道:“大胆的奴才!你是个囚徒,本该差你挑水搬石,或锁禁在大链子上;今日差遣你奔走,是十分上 抬举你。你这贼骨头,却是不知好歹!”骂得王庆顿口无言,插烛也似求方便。张世开喝道:“权且寄着这一顿棒,速将缎匹换上好的来,限你今晚回话,若稍迟缓,你须仔细你那条贼性命!”王庆只得脱出身上衣服,向解库中典了两贯钱,添钱买换了好的缎子,抱回营来。跋涉久了,已是上灯后了,只见营门闭着。当值军汉说:“黑夜里谁肯担这干系,放你进去?”王庆分说道:“蒙管营相公遣差的。”那当值军汉哪里肯听。王庆身边尚有剩下的钱,送与当值的,方才放他进去,却是又被他缠了壹回。捧了两匹缎子,来到内宅门外。那守内宅门的说道:“管营相公和大奶奶厮闹,在后面小奶奶房里去了。大奶奶却是厉害的紧,谁敢与你传话,惹是生非?”王庆思想道:“他限着今晚回话,如何又恁般阻拒我?却不是故意要害我,明日那顿恶棒怎脱得过?这条性命,一定送在那贼王八手里,俺被他打了三百余棒,报答那一棒的仇恨也够了。前又受了龚正许多银两,今日直恁般翻脸摆布俺!” 王庆从小恶逆,生身父母也再不来触犯他的。当下逆性一起,道是“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一不做二不休,挨到更余,营中人及众囚徒都睡着了,悄地蹩到内宅后边,爬过墙去,轻轻地拨了后边的门闩,藏过一边。那星光之下照见墙亘内东边有个马厩,西边小小一间屋,看时,乃是个坑厕。王庆掇那马厩里一扇木栅,竖在二重门的墙边,从木栅爬上墙去,从墙上抽起木栅,竖在里面,轻轻溜将下去。先拔了二重门栓,藏过大栅,里面又是墙亘。只听得里边笑语喧哗。王庆踅到墙边,伏着侧耳细听,认得张世开的声音,一个妇人声音,又是一个男子声音,却在那里喝茶闲话。王庆窃听多时,忽听得张世开说道:“舅子,那厮明日来回话,那条性命,只在棒下。”又听得那个男子说道:“我算那厮身边东西,也七八分了。姐夫须决意与我下手,出这口鸟气!”张世开答道:“只在明后日叫你快活罢了!”那妇人道:“也够了,你们只索罢休!”那男子道:“姐姐说哪里话?你莫管!”王庆在外边听他们三个一递一句,说得明白,心里大怒,把一把无名业火,高举三千丈,按耐不住,恨不得有金钢般神力,推倒那粉墙,抢进去杀了那厮们。只听得张世开叫道:“小厮,点灯照我后面去登东侧。”王庆听了这句,连忙擎出那把解腕尖刀,将身一堆儿蹲在那株梅树后,只听得呀的一声,那里面两扇门儿开了。王庆在黑地里观看,却是日逐透递消息的那个小厮,提个行灯,后面张世开摆将出来。不知暗地里有人,望着前,只顾走,到了那二重门边,骂道:“那些奴才们,一个也不小心,如何这早晚不将栓儿栓上?”那小厮开了门,照张世开方才出得二重门,王庆悄悄的挨将上来。张世开听得后面脚步响,回转头来,只见王庆右手擎刀,左手叉开五指,抢上前来。张世开把那心肝五脏,都提在九霄云外,叫声道:“有贼!”说时迟那时快,被王庆早落一刀,把张世开齐耳根连脖子砍着,扑地便倒。那小厮平日虽与王庆厮熟,今日见王庆拿了明晃晃的一把刀,在那里行凶,怎得不怕?却待要走,两只脚一似钉住了的,再要叫时,口里又似哑了似的,喊不出来,端过的是惊得呆了。张世开正在挣命,王庆赶上,照后心又刺一刀,结果了性命。庞元正在姐姐房中酒,听得外面隐隐的声唤,点灯不迭,急跑出来看视。
王庆见里面有人出来,把那提灯的小厮只一脚,那小厮连身带灯跌去,灯火也灭了。庞元只道张世开打小厮,他便叫道:“姐夫,如何打那小厮?”却待上前来劝,被王庆飞抢上前,暗地里望着庞元一刀刺去,正中胁肋;庞元杀猪也似喊了一声,颠翻在地。王庆揪住了头发,一刀割下头来。庞氏听得外面喊声凶险,急叫丫鬟点灯,一同出来照看。王庆看见庞氏出来,也要上前来杀。你道有恁般怪事!说也不信。王庆那时转眼间,便见庞氏背后有十数个亲随伴当,都执器械,赶喊出来。
王庆慌了手脚,抢出外去,开了后门,越过营中后墙,脱下血污衣服,揩净解手刀,藏在身边。听得更鼓,已是三更,王庆乘那街坊人静,踅到城边。那陕州是座土城,城垣不甚高,濠堑不甚深,当夜被王庆越城去了。
且不说王庆越城,再说张世开的妾庞氏,只同得两个丫鬟,点灯出来照看,原无甚么伴当同她出来。她先看见了兄弟庞元血渌渌的头在一边,体在一边,唬得庞氏与丫鬟都面面觑,正如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半晌价说不出话。当下庞氏三个,连跌带滚,战战兢兢的跑进去,声张起来,叫起里面亲随,外面当值的军牢,打着火把,执着器械,都到后面照看。只见二重门外,又杀死张管营,那小厮跌倒在地,尚在挣命,口中吐血,眼见得不能够活了。众人见后门开了,都道是贼在后面来的,一拥到门外照看,火光下照见两疋彩缎,抛在地下,众人齐声道是王庆。连忙查点各囚徒,只有王庆不在。
当下闹动了一营,及左右前后邻舍众人,在营后墙外,照着血污衣服,细细简认,件件都是王庆的。众人都商议,趁着未开城门,去报知州尹,急差人搜捉。此时已是五更时分了。州尹闻报大惊,火速差县尉简验杀死人数,及行凶人出没去处;一面差人教将陕州四门闭紧,点起军兵,并缉捕人员,城中坊厢里正,逐一排门搜捉凶人王庆。
闭门闹了两日,家至户到,逐一挨查,并无影迹。州尹押了文书,委官下该管地方各处乡保都村,排家搜捉,缉捕凶首。写了王庆乡贯,年甲,貌相,模样,画影图形,出一千贯信赏钱。如有人知得王庆下落,赴州告报,随文给赏;如有人藏匿犯人在家食宿者,事发到官,与犯人同罪。遍行邻近州县,一同缉捕。
且说王庆当夜越出陕州城,抓扎起衣服,从城濠浅处,去过对岸,心中思想道:“虽是逃脱了性命,却往那里去躲避好?”此时是仲冬将近,叶落草枯,星光下看得出路径。王庆当夜转过了三四条小路,方有条大路。急急忙忙的奔走,到红日东升,约行了六七十里,却是望着南方行走,望见前有人家稠密去处。王庆思想身边尚有一贯钱,且到那里买些酒食吃了,再算计投那里去。不多时,走到市里,天气尚早,酒肉店尚未开哩。只有朝东一家屋檐下,挂个安歇客商的破灯笼儿,是那家昨晚不曾收得,门儿兀是半开半掩。
王庆上前,呀的一声推进门去,只见一个人兀自未梳洗,从里面走将出来。王庆看时,认得这个乃是母姨表兄院长范全。他从小随父亲在房州经纪得利,因此就充做本州两院押牢节级。今春三月中,到东京公干,也在家住过几日。当下王庆叫道:“哥哥别来无恙!”范全也道:“是像王庆兄弟。”见他这般模样,脸上又刺了两行金印,正在疑虑,未及回答。
那边王庆见左右无人,托地跪下道:“哥哥救兄弟则个!”范全慌忙扶起道:“你果是王庆兄弟么?”王庆摇手道:“禁声!”范全会意,一把挽住王庆袖子,扯他到客房中,却好范全昨晚拣赁的独宿房儿。范全悄地忙问:“兄弟何故如此模样?”王庆附耳低言的,将那官司刺配陕州的事,述了一遍。次后说张世开报仇忒狠毒,昨夜已是如此如此。范全听罢大惊,踌躇了一回,急急的梳洗吃饭,算还了房钱饭钱,商议教王庆只做军牢跟随的人,离了饭店,投奔房州来。
王庆于路上问范全为何到此,范全说道:“蒙本处州尹,差往陕州州尹处投递书札,昨日方讨得回书,随即离了陕州,因天晚在此歇宿;却不知兄弟正在陕州,又做出恁般的事来。”范全同了王庆,夜止晓行,潜逃到房州。过得两日,陕州行文挨捕凶人王庆。范全捏了两把汗,回家与王庆说知:“城中必不可安身。城外定山堡东,我有几间草房,又有二十余亩田地,是前年买下的。如今发几个庄客在那里耕种,兄弟到那里躲避几日,却再算计。”范全到黑夜里,引王庆出城,到定山堡东,草房内藏匿;却把王庆改姓换名,叫做李德。
范全思想王庆脸上金印不稳;幸得昔年到建康,闻得“神医”安道全的名,用厚币交结他,学得个疗金印的法儿,却将毒药与王庆点去了,后用好药调治,起了红疤,再将金玉细末,涂搽调治,二月有余,那疤痕也消磨了。
光阴荏苒,过了百余日,却是宣和元年的仲春了。官府挨捕的事,已是虎头蛇尾,前紧后慢。王庆脸上没了金印,也渐渐的闯将出来,衣服鞋袜,都是范全周济他。一日,王庆在草房内闷坐,忽听得远远地有喧哗声。王庆便来问庄客,何处恁般热闹。庄客道:“李大官,不知这里西去一里有余,乃是定山堡内段家庄。段氏兄弟,向本州接得个粉头,搭戏台,说唱诸般品调。那粉头是西京来新打踅的行院,色艺双绝,赚得人山人海价看。大官人何不到那里觑一觑?”王庆听了这话,那里耐得脚住?一迳来到定山堡。只因王庆走到这个所在,有分教:配军村妇谐姻眷,地虎民殃毒一方。毕竟王庆到那里观看,真个有粉头说唱也不,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四回 段家庄重招新女婿 房山寨双并旧强人 话说当下王庆闯到定山堡,那里有五六百人家,那戏台却在堡东麦地上。那时粉头还未上台,台下四面,有三四十只桌子,都有人围挤着在那里掷骰赌钱。那掷色的名儿,非止一端,乃是:
六风儿,五么子,火燎毛,朱窝儿。
又有那颠钱的,蹲踞在地上,共有二十余簇人。那颠钱的名儿,也不止一端,乃是:
浑纯儿,三背间,八叉儿。
那些掷色的,在那里呼么喝六,颠钱的在那里唤字叫背;或夹笑带骂,或认真打。那输了的,脱衣典裳,褫巾剥袜,也要去翻本,废事业,忘寝食,到底是个输字;那赢的,意气扬扬,东摆西摇,南闯北踅的寻酒头儿再做,身边便袋里,搭膊里,衣袖里,都是银钱,到后捉本算帐,原来赢不多,赢的都被把梢的,放囊的拈了头儿去。不说赌博光景,更有村姑农妇,丢了锄麦,撇了灌菜,也是三三两两,成群作队,仰着黑泥般脸,露着黄金般齿,呆呆地立着,等那粉头出来。看他一般是爹娘养的,他便如何恁般标致,有若干人看他。当下不但邻近村坊人,城中人也赶出来□看,把那青青的麦地,踏光了十数亩。
话休絮繁,当下王庆闲看了一回,看得技痒,见那戏台里边,人丛里,有个彪形大汉两手靠着桌子,在杌子上坐地。那汉生得圆眼大脸,阔肩细腰,桌上堆着五贯钱,一个色盆,六只骰子,却无主顾与他赌。王庆思想道:“俺自从官司到今日,有十数个月,不曾弄这个道儿了。前日范全哥哥把与我买柴薪的一锭银在此,将来做个梢儿,与那厮掷几掷,赢几贯钱回去买果儿。”
当下王庆取出银子,望桌上一丢,对那汉道:“胡乱掷一回。”那汉一眼着王庆说道:“要掷便来。”说还未毕,早有一个人,向那前面桌子边人丛里挨出来,貌相长大,与那坐下的大汉,彷佛相似。对王庆说道:“秃秃他,这锭银怎好出主?将银来,我有钱在此。你赢了,每贯只要加利二十文。”王庆道:“最好!”与那人打了两贯钱,那人已是每贯先除去二十文。王庆道:“也罢!”随即与那汉讲过掷朱窝儿。方掷得两三盆,随有一人挨下来,出主等掷。
那王庆是东京积赌惯家,他信得盆口真,又会躲闪打浪,又狡猾奸诈,下主作弊;那放囊的,乘闹里踅过那边桌上去了,那挨下来的,说王庆掷得凶,收了主,只替那汉拈头儿。
王庆一口气掷赢了两贯钱,得了采,越掷得出,三红四聚,只管撒出来。那汉性急反本,掷下便是绝塌脚小四不脱手。王庆掷了九点,那汉偏调出倒八来;无一个时辰,把五贯钱输个罄尽。
王庆赢了钱,用绳穿过两贯,放在一边,待寻那汉赎稍,又将那三贯穿缚停当,方欲将肩来负钱,那输的汉子喝道:“你待将钱往那里去?只怕是出炉的热的,熬炙了手。”王庆怒道:“你输与我的,却放那鸟屁?”那汉睁圆怪眼骂道:“狗弟子孩儿,你敢伤老爷!”王庆骂道:“村撮鸟,俺便怕你把拳打在俺肚里拔不出来,不将钱去?”那汉提起双拳,望王庆劈脸打来。王庆侧身一闪,就势接住那汉的手,将右肘向那汉胸脯只一搪,右脚应手,将那汉左脚一勾。
那汉是蛮力,那里解得这跌法,扑通的望后颠翻,面孔朝天,背脊着地。那立拢来看的人,都笑起来。那汉却待挣扎,被王庆上前按住,照实落处只顾打。那在先放囊的走来,也不解劝,也不帮助,只将桌上的钱,都抢去了。王庆大怒,弃了地上汉子,大踏步赶去。只见人丛里闪出一个女子来,大喝道:“那不得无礼!有我在此!”
那女子有二十四五年纪;他脱了外面衫子,卷做一团,丢在一个桌上,里面是箭小袖紧身,鹦哥绿短袄,下穿一条大裆紫夹袖裤儿,踏步上前,提起拳头,望王庆打来。王庆见他是女子,又见他起拳便有破绽,有意耍他,故意不用快跌,也拽双拳吐个门户,摆开解数,与那女子相扑。
那时粉头已上台做笑乐院本,众人见这边男女相扑,一齐走拢来,把两人围在圈子中看。那女子见王庆只办得架隔遮拦,没本事钻进来,他便觑个空,使个“黑虎偷心势”,一拳望王庆劈心打来。王庆将身一侧,那女子打个空,收拳不迭。被王庆就势扭定,只一交,把女子颠翻;刚刚着地,顺手儿又抱起来:这个势,叫做“虎抱头”。王庆道:“莫污了衣服。休怪俺冲撞,你自来寻俺。”那女子毫无羞怒之色,倒把王庆赞道:“啧啧,好拳腿!果是节!”
那边输钱打的,与那放囊抢钱的两个汉子,分开众人,一齐上前喝道:“驴牛射的狗弟子孩儿,恁般胆大!怎敢跌我妹子?”王庆喝骂道:“输败腌脏村乌龟子,抢了俺的钱,反出秽言!”抢上前,拽拳便打。只见一个人从人丛里抢出来,横身隔住了一双半人,六个拳头,口里高叫道:“李大郎,不得无礼!段二哥,段五哥,也休要动手!都是一块土上人,有话便好好地说!”王庆看时,却是范全。三人真个住了手。范全连忙向那女子道:“三娘拜揖。”那女子也道了万福,便问:“李大郎是院长亲戚么?”范全道:“是在下表弟。”那女子道:“出色的好拳脚!”
王庆对范全道:“叵耐那厮自己输了钱,反教同夥儿抢去了。”范全笑道:“这个是二哥五哥的买卖,你如何来闹他?”那边段二,段五四只眼着看妹子。那女子说道:“看范院长面皮,不必和他争闹了。那锭银子来!”段五见妹子劝他,又见妹子奢遮,“是我也是输了”,只得取出那锭原银,递与妹子三娘。那三娘把与范全道:“原银在此,将了去!”说罢,便扯着段二段五,分开众人去了。范全也扯了王庆,一迳回到草庄内。
范全埋怨王庆道:“俺为娘面上,担着血海般胆,留哥哥在此;倘遇恩赦,再与哥哥营谋。你却怎般没坐性!那段二、段五,最刁泼的;那妹子段三娘,更是渗濑,人起他个绰号儿,唤他做‘大虫窝’。良家子弟,不知被他诱扎了多少。他十五岁时,便嫁个老公;那老公果是坌蠢,不上一年,被他炙杀了。他恃了膂力,和段二、段五专一在外寻趁闹,赚那恶心钱儿。邻近村坊,那一处不怕他的?他每接这粉头,专为勾引人来赌博。那一张桌子,不是他圈套里?哥哥,你却到那里惹是招非!倘或露出马脚来,你这场祸害,却是不小。”王庆被范全说得顿口无言。范全起身对王庆道:“我要州里去当值,明日再来看你。”
不说范全进房州城去,且说当晚自歇息,一宿无话。次日,梳洗方毕,只见庄客报道:“段太公来看大郎。”王庆只得到外面迎接,却是皱面银须一个老叟。叙礼罢,分宾主坐定。段太公将王庆从头上直看至脚下,口里说道:“果是魁伟!”便问王庆那里人氏?因何到此?范院长是足下甚么亲戚?曾娶妻也不?王庆听他问得跷蹊,便捏一派假话,支吾说道:“在下西京人氏,父母双亡,妻子也死过了,与范节级是中表兄弟。因旧年范节级有公干到西京,见在下独自一身,没人照顾,特接在下到此。在下颇知些拳棒,待后觑个方便,就在本州讨个出身。”
段太公听罢大喜,便问了王庆的年庚八字,辞别去了。又过多样时,王庆正在疑虑,又有一个人推扉进来,问道:“范院长可在么?这位就是李大郎么?”二人都面面相觑,错愕相顾,都想道:“曾会过来。”叙礼罢,正欲动问,恰好范全也到。三人坐定;范全道:“李先生为何到此?”王庆听了这句,猛可的想着道:“他是卖卦的李助。”那李助也想起来道:“他是东京人,姓王,曾与我问卜。”李助对范全道:“院长,小子一向不曾来亲近得。敢问有个令亲李大郎么?”范全指王庆道:“只这个便是我兄弟李大郎。”
王庆接过口来道:“在下本姓是李,那个王,是外公姓。”李助拍手笑道:“小子好记分。我说是姓王,曾在东京开封府前相会来。”王庆见他说出备细,低头不语。李助对王庆道:“自从别后,回到荆南,遇异人,授以剑术,及看子平的妙诀,因此叫小子做‘金剑先生’。近日在房州,闻此处热闹,特到此赶节做生理。段氏兄弟,知小子有剑术,要小子教导他击刺,所以留小子在家。适段太公回来,把贵造与小子推算,那里有这样好八字?日后贵不可言。目下红鸾照临,应有喜庆之事。段三娘与段太公大喜,欲招赘大郎为婿。小子乘着吉日,特到此为月老。三娘的八字,十分旺夫。适曾合过来;铜盆铁帚,正是一对儿夫妻。作成小子喜酒!”范全听了这一席话,沈吟了一回,心下思想道:“那段氏刁顽,如或不允这头亲事,设或有个破绽,为害不浅。只得将机就机罢!”便对李助道:“原来如此!承段太公,三娘美意。只是这个兄弟蠢,怎好做娇客?”
李助道:“阿也!院长不必太谦了。那边三娘,不住口的称赞大郎哩!”范全道:“如此极妙的了!在下便可替他主婚。”身边取出五两重的一锭银,送与李助道:“村庄没甚东西相待,这些薄意,准个茶果,事成另当重谢。”李助道:“这怎么使得!”范全道:“惶恐,惶恐!只有一句话:先生不必说他有两姓,凡事都望周全。”李助是个星卜家,得了银子,千恩万谢的辞了范全,王庆,来到段家庄回覆,那里管甚么一姓两姓,好人歹人,一味撮合山,骗酒食,赚铜钱。更兼段三娘自己看中意了对头儿,平日一家都怕他的,虽是段太公,也不敢拗他,所以这件事一说就成。
李助两边往来说合,指望多说些聘金,月老方旺相。范全恐怕行聘播扬惹事,讲过两家一概都省。那段太公是做家的,更是喜欢,一迳择日成亲。择了本月二十二日,宰羊杀猪,网鱼捕蛙,只办得大碗酒,大盘肉,请些男亲女戚喜酒,其笙箫鼓吹,洞房花烛,一概都省。范全替王庆做了一身新衣服,送到段家庄上。范全因官府有事,先辞别去了。
王庆与段三娘交拜合卺等项,也是草草完事。段太公摆酒在草堂上,同二十余个亲戚,及自家儿子,新女婿,与媒人李助,在草堂了饮一日酒,至暮方散。众亲戚路近的,都辞谢去了;留下路远走不迭的,乃是姑丈方翰夫妇,表弟丘翔老小,段二的舅子施俊男女。三个男人在外边东厢歇息;那三个女眷,通是不老成的,搬些酒食与王庆,段三娘暖房,嘻嘻哈哈,又喝了一回酒,方收拾歇息。当有丫头老马,到新房中铺盖叠被,请新官人和姐姐安置,丫头从外面拽上了房门,自各知趣去了。
段三娘从小出头露面,况是过来人,惯家儿,也不害甚么羞耻,一迳卸钗环,脱衫子。王庆是个浮浪子弟,他自从官司后,也寡了十数个月。段三娘虽粗眉大眼,不比娇秀牛氏妖娆窈窕,只见他在灯前,敞出胸膛,解下红主腰儿,露出白净净肉乳儿,不觉淫心荡漾,便来搂那妇人。段三娘把王庆一掌打个耳刮子道:“莫要歪缠,恁般要紧!”两个搂抱上床,钻入被窝里,共枕欢娱。
当夜新房外,又有嘴也笑得歪的一桩事儿。那方翰,丘翔,施俊的老婆,通是少年,都喝得脸儿红红地,且不去睡,扯了段二段五的两个老婆,悄地到新房外,隔板侧耳窃听;房中声息,被他每件件都听得仔细。那王庆是个浮浪子,颇知房中术,他见老婆来得,竭力奉承。外面这夥妇人,听到浓深处,不觉罗裙儿也湿透了。
众妇人正在那里嘲笑打诨,你绰我捏,只见段二抢进来大叫道:“怎么好!怎么好!你每也不知利害,兀是在此笑耍!”众妇人都捏了两把汗,却没理会处。段二又喊道:“妹子,三娘,快起来!你床上招了个祸胎也!”段三娘正在得意处,反嗔怪段二,便在床上答道:“夜晚间有甚事,恁般大惊小怪!”段二又喊道:“火燎鸟毛了!你每兀是不知死活!”王庆心中本是有事的人,教老婆穿衣服,一同出房来问,众妇人都跑散了。王庆方出房门,被段二一手扯住,来到前面草堂上,却是范全在那里叫苦叫屈,如热锅上蚂蚁,没走一头处。随后段太公,段五,段三娘都到。
却是新安县龚家村东的黄达,调治好了打伤的病,被他访知王庆踪迹实落处,昨晚到房州报知州尹。州尹张顾行,押了公文,便差都头,领着士兵,来捉凶人王庆,及窝藏人犯范全并段氏人众。范全因与本州当案薛孔目交好,密地里先透了个消息。范全弃了老小,一溜烟走来这里,顷刻便有官兵来也!众人个个都要官司哩!众人跌脚捶胸,好似掀翻了抱柴剑鲂矶嗷爬矗慈ヂ钔跚欤呷铩U谀殖常患萏猛舛崂镒叱鏊忝摹敖鸾O壬崩钪锨八档溃骸傲形蝗粢饣觯胩∽右谎裕 敝谌艘黄肷锨坝底爬次省?BR> 李助道:“事已如此,三十六策,走为上策!”众人道:“走到那里去?”李助道:“只这里西去二十里外,有座房山。”众人道:“那里是强人出没去处。”李助笑道:“列位恁般呆!你每如今还想要做好人?”众人道:“却是怎么?”李助道:“房山寨主廖立,与小子颇是相识。他手下有五六百名喽罗,官兵不能收捕。事不宜迟,快收拾细软等物,都到那里入夥,方避得大祸。”方翰等六个男女,恐怕日后捉亲属连累,又被王庆,段三娘十分撺掇,众人无可如何,只得都上了这条路。
把庄里有的没的细软等物,即便收拾,尽教打叠起了;一壁点起三四十个火把。王庆、段三娘、段二、段五、方翰、丘翔、施俊、李助、范全九个人,都结束齐整,各人跨了腰刀,架上了朴刀,唤集庄客,愿去的共是四十余个,俱拽扎拴缚停当。王庆、李助、范全当头,方翰、丘翔、施俊保护女子在中。幸得那五个女子,都是锄头般的脚,却与男子一般的会走。段三娘、段二、段五在后,把庄上前后都放把火,发声喊,众人都执器械,一哄望西而走。邻舍及近村人家,平日畏段家人物如虎,今日见他每明火执仗,又不知他每备细,都闭着门,那里有一个敢来拦挡。
王庆等方行得四五里,早遇着都头士兵,同了黄达,眼同来捉人。都头上前,早被王庆手起刀落,把一个斩为两段。李助,段三娘等,一拥上前,杀散士兵,黄达也被王庆杀了。
王庆等一行人来到房山寨下,已是五更时分。李助计议,欲先自上山,诉求廖立,方好领众人上山入夥。寨内巡视的小喽罗,见山下火把乱明,即去报知寨主。那廖立疑是官兵,他平日欺惯了官兵没用,连忙起身,披褂绰,开了栅寨,点起小喽罗,下山拒敌。王庆见山上火起,又有许多人下来,先做准备。当下廖立直到山下,看见许多男女,料道不是官兵。廖立挺喝道:“你这夥鸟男女,如何来惊动我山寨,在太岁头上动土?”李助上前躬身道:“大王,是劣弟李助。”随即把王庆犯罪,及杀管营,杀官兵的事,略述一遍。
廖立听李助说得王庆恁般了得,更有段家兄弟帮助,我只一身,恐日后受他晦气,翻着脸对李助道:“我这个小去处,却容不得你每。”王庆听了这句,心下思想:“山寨中只有这个主儿,先除了此人,小喽罗何足为虑?”便挺朴刀,直抢廖立。那廖立大怒,捻枪来迎。段三娘恐王庆有失,挺朴刀来相助。三个人礩了十数合,三个人里倒了一个。正是瓦罐不离井上破,强人必是镝前亡。毕竟三人中倒了那一个,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五回 宋公明避暑疗军兵 乔道清回风烧贼寇 话说王庆,段三娘与廖立礩不过六七合,廖立被王庆觑个破绽,一朴刀搠翻,段三娘赶上,复一刀结果了性命。廖立做了半世强人,到此一场春梦!王庆提朴刀喝道:“如有不愿顺者,廖立为样!”众喽罗见杀了廖立,谁敢抗拒?都投戈拜服。王庆领众上山,来到寨中,此时已是东方发白。那山四面,都是生成的石室,如房屋一般,因此叫做房山,属房州管下。当日王庆安顿了各人老小,计点喽罗,盘查寨中粮草,金银,珍宝,锦帛,布疋等项,杀牛宰马,大赏喽罗,置酒与众人贺庆。众人遂推王庆为寨主,一面打造军器,一面训练喽罗,准备迎敌官兵,不在话下。
且说当夜房州差来擒捉王庆的一行都头土兵人役,被王庆等杀散,有逃奔得脱的,回州报知州尹张顾行说:“王庆等预先知觉,拒敌官兵,都头及报人黄达,都被杀害;那夥凶人,投奔西去。”张顾行大惊,次早计点士兵,杀死三十余名,伤者四十余人。张顾行即日与本州镇守军官计议,添差捕盗官军及营兵,前去追捕。因强人凶狠,官兵又损折了若干。房山寨喽罗日众,王庆等下山来打家劫舍。张顾行见贼势猖獗,一面行下文书,仰属县知会守御本境,拨兵前来,协力收捕;一面再与本州守御兵马都监胡有为计议捕。胡有为整点营中军兵,择日起兵前去捕。
两营军忽然鼓噪起来,却是为两个月无钱米关给,今日扁着肚皮,如何去杀贼?张顾行闻变,只得先将一个月钱米给散。只因这番给散,越激怒了军士,却是为何?当事的,平日不将军士抚恤节制;直到鼓噪,方给发请受,已是骄纵了军心。更有一桩可笑处:今日有事,那扣头常例,又与平日一般猺剥。他每平日受的猺剥气多了,今日一总发出来。军情汹汹,一时发作,把那胡有为杀死。张顾行见势头不好,只护着印信,预先躲避。城中无主,又有本处无赖,附和了叛军,遂将良民焚劫。那强贼王庆,见城中变起,乘势领众多喽罗来打房州。那些叛军及乌合奸徒,反随顺了强人。因此王庆得志,遂被那厮占据了房州为巢穴。那张顾行到底躲避不脱,也被杀害。
王庆劫掳房州仓库钱粮,遣李助、段二、段五、分头于房山寨及各处,立竖招军旗号,买马招军,积草屯粮,远近村镇,都被劫掠。那些游手无赖,及恶逆犯罪的人,纷纷归附。那时龚端、龚正,向被黄达讦告,家产荡尽,闻王庆招军,也来入了夥。邻近州县,只好保守城池,谁人敢将军马捕捉?被强人两月之内,便集聚了二万余人,打破邻近上津县,竹山县,郧乡县三个城池。邻近州县,申报朝廷,朝廷命就彼处发兵捕拿。宋朝官兵,多因粮饷不足,兵失操练,兵不畏将,将不知兵。一闻贼警,先是声张得十分凶猛,使士卒寒心,百姓丧胆;及至临阵对敌,将军怯懦,军士馁弱。怎禁得王庆等贼众,都是拚着性命杀来,官军无不披靡。因此,被王庆越弄得大了,又打破了南丰府。到后东京调来将士,非贿蔡京、童贯,即赂杨戬、高俅,他每得了贿赂,那管甚么庸懦。那将士费了本钱,弄得权柄上手,姿意猺剥军粮,杀良冒功,纵兵掳掠,骚扰地方,反将赤子迫逼从贼。自此贼势渐大,纵兵南下。
李助献计,因他是荆南人,仍扮做星相入城,密纠恶少奸棍,里应外合,袭破荆南城池。遂拜李助为军师,自称“楚王”。遂有江洋大盗,山寨强人,都来附和。三四年间,占据了宋朝六座军州。王庆遂于南丰城中,建造宝殿,内苑,宫阙,僭号改元;也学宋室,设文武职台,省院官僚,内相外将。封李助为军师都丞相,方翰为枢密,段二为护国统军大将,段五为辅国统军都督,范全为殿帅,龚端为宣抚使,龚正为转运使,专管支纳出入,考算钱粮,丘翔为御营使;立段氏为妃。自宣和元年作乱以来,至宣和五年春,那时宋江等正在河北征讨田虎,于壶关相拒之日,那边淮西王庆又打破了云安军及宛州,一总被他占了八座军州。那八座乃是:
南丰、荆南、山南、云安、安德、东川、宛州、西京。
那八处所属州县,共八十六处。王庆又于云安建造行宫,令施俊为留守官,镇守云安军。
初时,王庆令刘敏等侵夺宛州时,那宛州邻近东京,蔡京等瞒不过天子,奏过道君皇帝,敕蔡攸、童贯征讨王庆,来救宛州。蔡攸,童贯,兵无节制,暴虐士卒,军心离散,因此,被刘敏等杀得大败亏输,所以陷了宛州,东京震恐。蔡攸,童贯惧罪,只瞒着天子一个。贼将刘敏,鲁成等,胜了蔡攸,童贯,遂将鲁州,襄州围困。 却说宋江等平定河北班师,复奉诏征讨淮西。真是席不暇暖,马不停蹄!统领大兵二十余万,向南进发。才渡黄河,省院又行文来催促陈安抚,宋江等兵马,星驰来救鲁州,襄州。宋江等冒着暑热,汗马驰驱,繇粟县、汜水一路行来,到阳翟州界。贼人闻宋江兵到来,鲁州,襄州二处,都解围去了。
那时张清,琼英,叶清看剐了田虎,受了皇恩,奉诏协助宋江征讨王庆。张清等离了东京,已到颖昌州半月余了。闻宋先锋兵到,三人到军前迎接。参见毕,备述蒙恩褒封之事。宋江以下,称赞不已。宋江命张清等在军中听用。
宋江请陈安抚,侯参谋,罗武谕等驻扎阳翟城中,自己大军,不便入城。宋江传令,教大军都屯扎于方城山树林深密阴荫处,以避暑热。又因军士跋涉千里,中暑疲困者甚多,教安道全置办药料,医疗军士;再教军士搭盖凉庑,安顿马匹,令皇甫端调治,刻剐鬣毛。吴用道:“大兵屯于丛林,恐敌人用火。”宋江道:“正要他用火。”宋江却教军士再去于本山高岗凉荫树下用竹篷茅草,盖一小小山棚。当有河北降将乔道清会意,来禀宋江道:“乔某感先锋厚恩,今日愿略效微劳。”宋江大喜,密授计于乔道清,往山棚中去了。宋江挑选军士强健者三万人:令张清,琼英管领一万兵马,往东山麓埋伏;令孙安,卞祥也管领一万人马,往西山麓埋伏;只听我中军轰天炮响,一齐杀出。将粮草都堆积于山南平麓,教李应、柴进领五千军士看守。
分拨甫定,忽见公孙胜说道:“兄长筹画甚妙!但如此溽暑,军士往来疲病,倘贼人以精锐突至,我兵虽十倍于众,必不能取胜。待贫道略施小术,先除了众人烦燥,军马凉爽,自然强健。”说罢,便仗剑作法,脚踏魁罡三字,左手雷印,右手剑诀,凝神观想,向巽方取了生气一口,念咒一遍。须臾,凉风飒飒,阴云冉冉,从本山岭岫中喷薄出来,弥漫了方城山一座,二十余万人马,都在凉风爽气之中。除此山外,依旧是销金铄铁般烈日,蜩蝉乱鸣,鸟雀藏匿。宋江以下众人,十分欢喜,称谢公孙胜神功道德。如是六七日,又得安道全疗人,皇甫端调马,军兵马匹,渐渐强健,不在话下。
且说宛州守将刘敏,乃贼中颇有谋略者,贼人称为“刘智伯”。他探知宋江兵马,屯扎山林丛密处避暑。他道:“宋江这夥终是水泊草寇,不知兵法,所以不能成大事。待俺略施小计,管教那二十万军马,焦烂一半!”随即传令,挑选轻捷军士五千人,各备火箭,火炮,火炬;再备战车二千辆,装载芦苇干柴,及硫磺焰硝引火之物;每车一辆,令四人推送。此时是七月中旬新秋天气,刘敏引了鲁成,郑捷,寇猛,顾岑四员副将,及铁骑一万,人披软战,马摘銮铃,在后接应。刘敏留下偏将韩蘩,班泽等,镇守城池。刘敏等众,薄暮离城,恰遇南风大作。
刘敏大喜道:“宋江等这夥人合败!”贼兵行至三更时分,到方城山南二里外,忽然雾气弥漫山谷。刘敏道:“天助俺成功!”教军士在后擂鼓呐喊助威;令五千军士,只向山林深密处,只顾将火箭,火炮,火炬射打焚烧上去;教寇猛,毕胜,催趱推车军士,将火车点着,向山麓下屯粮处烧来。众人正奋勇上前,忽的都叫道:“苦也!苦也!”却有恁般奇事!南风正猛,一霎时,却怎么就转过北风!又听得山上霹雳般一声响亮,被乔道清使了回风返火的法,那些火箭,火炬,都向南边贼阵里飞将来,却似千万条金蛇火龙,烈焰腾腾的向贼兵飞扑将来。贼兵躲避不迭,都烧得焦头烂额。当下宋军中有口号四句,单笑那刘敏,道是:
军机固难测,贼人妄擘划。放火自烧军,好个“刘智伯”。
那时宋先锋教凌振将号炮施放,那炮直飞起半天里振响。东有张清、琼英,西有孙安、卞祥,各领兵冲杀过来。贼兵大败亏输:鲁成被孙安一剑,挥为两段;郑捷被琼英一石子,打下马来,张清再一枪,结果了性命;顾岑被卞祥搠死;寇猛被乱兵所杀;二万三千人马,被火烧兵杀,折了一大半,其余四散逃窜,二千辆车,烧个尽绝;只有刘敏同三四百败残军卒,向前逃奔,到宛州去了。宋军不曾烧毁半茎柴草,也未常损折一个军卒,夺获马匹,衣甲,金鼓甚多。张清,孙安等,得胜回到山寨献功。孙安献鲁成首级;张清,琼英献郑捷首级;卞祥献顾岑首级。宋江各各赏劳,标写乔道清头功,及张清,琼英,孙安,卞祥功次。
吴用道:“兄长妙算,已丧贼胆,但宛州山水盘纡,丘原膏沃,地称陆海,若贼人浮拨兵将,以重兵守之,急切难克。目今金风却暑,玉露生凉,军马都已强健,当垂我军威大振,城中单弱,速往攻之,必克;然须别分兵南北屯扎,以防贼人救兵冲突。”宋江称善,依计传令,教关胜,秦明,杨志,黄信,孙立,宣赞,郝思文,陈达,杨春,周通,统领兵马三万,屯扎宛州之东,以防贼人南来救兵;林冲,呼延灼,董平,索超,韩滔,彭玘,单廷珪 ,魏定国,欧鹏,邓飞,领兵三万,屯扎宛州之西,以拒贼人北来兵马。众将遵令,整点军马去了。
当下有河北降将孙安等一十七员,一齐来禀道:“某等蒙先锋收录,深感先锋优礼。今某等愿为前部,前去攻城,少报厚恩。”宋江依允,遂令张清、琼英统领孙安等十七员将佐,军马五万为前部。那十七员乃是:
孙安、马灵、卞祥、山士奇、唐斌、文仲容、崔焚、金鼎、黄钺、梅玉、金祯、毕胜、潘迅、杨芳、冯升 胡迈、叶清。
张清遵令,统领将佐军兵,望宛州征进去了。
宋江同卢俊义,吴用等,管领其余将佐大兵,拔寨都起,离了方城山,望南进发,到宛州十里外扎寨。令李云,汤隆,陶宗旺监造攻城器具,推送张清等军前备用。张清等众将领兵马将宛州围得水不通。城中守将刘敏,是那夜中了宋江之计,只逃脱得性命。到宛州,即差人往南丰王庆处申报,并行文邻近州县,求取救兵。今日被宋兵围了城池,只令坚守城池,待救兵至,方可出击。宋江攻打城池,一连六七日,城垣坚固,急切不能得下。宛州城北临汝州,贼将张寿领救兵二万前来,被林冲等杀其主将张寿,其余偏牙将士及军卒,都溃散去了。
同日,又有宛州之南,安昌,义阳等县救兵到来,被关胜等大败贼兵,擒其将柏仁、张怡,送到宋江大寨正刑讫。二处斩获甚多。此时李云等已造就攻城器具。孙安,马灵等同心协力,令军士囊土,四面拥堆,逼近城垣;又选勇敢轻捷之士,用飞桥转关辘,越沟堑,渡池濠,军士一齐奋勇登城,遂克宛州,活擒守将刘敏,其余偏牙将佐,杀死二十余名,杀死军士五千余人,降者万人。宋江等大兵入城,将刘敏正法枭示,出榜安民。标写关胜,林冲,张清,并孙安等众将功次。差人到阳翟州陈安抚处报捷,并请陈安抚等移镇宛州。陈安抚闻报大喜,随即同了侯参谋,罗武谕来到宛州。宋江等出郭迎接入城,陈安抚称赞宋江等功勋,是不必说。
宋江在宛州料理军务,过了十余日,此时已是八月初旬,暑气渐退。宋江对吴用计议道:“如今当取那一处城池?”吴用道:“此处南去山南军,南极湖湘,北控关洛,乃是楚蜀咽喉之会。当先取此城,以分贼势。”宋江道:“军师所言,正合我意。”遂留花荣,林冲,宣赞,郝思文,吕方,郭盛,辅助陈安抚等,管领兵马五万,镇守宛州。陈安抚又留了“圣手书生”萧让,传令水军头领李俊等八员,统驾水军船只,繇泌水至山南城北汉江会集。宋江将陆兵分作三队,辞别陈安抚,统领众多将佐,并军马一十五万,离了宛州,杀奔山南军来。真个是:万马奔驰天地怕,千军踊跃鬼神愁。毕竟宋兵如何攻取山南,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六回 书生谈笑却强敌 水军汨没破坚城 话说宋江分拨人马,水陆并进,船骑同行。陆路分作三队:前队冲锋破敌骁将一十二员,管领兵马一万。那十二员:
董平、秦明、徐宁、索超、张清、琼英、孙安、卞祥、马灵、唐斌、文仲容、崔野。
后队彪将一十四员,管领兵马五万为合后。那十四员:
黄信、孙立、韩滔、彭玘、单廷珪、魏定国、欧鹏、邓飞、燕顺、马麟、陈逵、杨春、周通、杨林。
中队宋江、卢俊义,统领将佐九十余员,军马十万,杀奔山南军来。前队董平等兵马已到隆中山北五里外扎寨,探马报来说,王庆闻知我兵到了,特于这隆中山北麓,新添设雄兵二万,令勇将贺吉、縻貹、郭矸,陈贇统领兵马,在那里镇守。董平等闻报,随即计议,教孙安,卞祥,领兵五千伏于左,马灵,唐斌领兵五千伏于右,只听我军中炮响,一齐杀出。
这里分拨定,那边贼众,已是摇旗擂鼓,呐喊筛锣,前来搦战。两军相对,旗鼓相望,南北列成阵势,各用强弓硬弩,射住阵脚。贼阵里门旗开处,贼将縻出马当先。头顶钢盔,身穿铁铠,弓弯鹊画,箭插雕翎,脸横紫肉,眼睁铜铃。担一把长柄开山大斧,坐一匹高头卷毛黄马。高叫道:“你每这夥是水泊小寇,何故与宋朝无道昏君出力,来到这里送死!”宋军阵里鼍鼓喧天,“急先锋”索超骤马出阵,大喝道:“无端造反的强贼,敢出秽言!待俺劈你一百斧!”挥着金蘸斧,拍马直抢縻。那縻貹也轮斧来迎。两军迭声呐喊,二将抢到核心,两骑相交,双斧并举,礩经五十余合,胜败未分。
那贼将縻貹,果是勇猛。宋阵里“霹雳火”秦明,见索超不能取胜,舞着狼牙棍,骤马抢出阵来助战,贼将陈舞戟来迎。四将在征尘影里,杀气丛中,正礩到热闹处,只听得一声炮响,孙安,卞祥领兵从左边杀来,贼将贺吉分兵接住杀;马灵,唐斌领兵从右边杀来,贼将郭矸分兵接住杀。宋阵里琼英骤马出阵,暗拈石子,觑定陈贇,只一石子飞来,正打着鼻凹,陈贇翻身落马。秦明赶上,照顶门一棍,连头带盔,打得粉碎。那左边孙安与贺吉礩到三十余合,被孙安挥剑,斩于马下;右边唐斌也刺杀了郭矸。縻貹见众人失利,架住了索超金蘸斧,拨马便走。索超,孙安,马灵等,驱兵追赶掩杀,贼兵大败。众将追赶縻貹,刚刚转过山嘴,被贼人暗藏一万兵马在山背后丛林里,贼将耿文,薛赞,领兵抢出林来,与縻貹合兵一处,回身冲杀过来,縻貹当先。宋阵里文仲容要干功勋,挺拍马,来礩縻貹。战礩到十合之上,被縻貹挥斧,将文仲容砍为两截。崔野见砍了文仲容,十分恼怒,跃马提刀,直抢縻贻。二将礩过六七合,唐斌拍马来助。縻貹看见有人来助战,大喝一声,只一斧,将崔野斩于马下,抢来接住唐斌杀。
这边张清,琼英见折了二将,夫妇两个并马双出,张清拈取石子,望縻貹飞来。那縻貹眼明手快,将斧只一拨,一声响亮,正打在斧上,火光爆散,将石子拨下地去了。琼英见丈夫石子不中,忙取石子飞去。縻貹见第二个石子飞来,把头一低,铛的一声,正打在铜盔上。宋阵里徐宁、董平见二个石子都打不中,徐宁、,董平双马并出,一齐并力杀来。縻貹见众将都来,隔住唐斌,拨马便走。唐斌紧紧追赶,却被贼将耿文、薛赞双出接住,被縻貹那跑脱去了。众将只杀了耿文,薛赞,杀散贼兵,夺获马匹,金鼓,衣甲甚多。
董平教军士收拾文仲容,崔野二人尸首埋葬。唐斌见折了二人,放声大哭,亲与军士殡殓二人。董平等九人已将兵马屯扎在隆中山的南麓了。
次日,宋江等两队大兵都到,与董平等合兵一处。宋江见折了二将,十分凄惨,用礼祭奠毕,与吴用商议攻城之策。吴用,朱武上云梯,看了城池形势,下来对宋江道:“这座城坚固,攻打无益。且佯示攻打之意,再看机会。”宋江传令,教一面收拾攻城器械,一面差精细军卒,四面侦探消息。
不说宋江等计议攻城,却说縻貹那厮,只领得二三百骑,逃到山南州城中。守城主将,却是王庆的舅子段二。王庆闻宋朝遣宋江等兵马到来。加封段二为平东大元帅,特教他到此镇守城池。当下縻貹来参见了,诉说宋江等兵勇将猛,折了五将,全军覆没,特来恳告元帅,借兵报仇。原来縻貹等是王庆差出来的,因此说借兵。段二听说大怒道:“你虽不属我管,你覆兵折将,我却杀得你!”喝叫军士绑出,斩讫来报。
只见帐下闪出一人来禀道:“元帅息怒,且留着这个人。”段二看时,却是王庆拨来帐前参军左谋。段二道:“却如何饶他?”左谋道:“某闻縻貹十分骁勇,连斩宋军中二将。宋江等真个兵强勇,只可智取,不可力敌。”段二道:“怎么叫做智取?”左谋道:“宋江等粮草辎重,都屯积宛州,从那边运来。闻宛州兵马单弱,元帅当密差的当人役,往均巩两州守城将佐处,约定时日,教他两路出兵,袭宛州之南,我这里再挑选精兵,就着縻貹将军统领,教他干功赎罪,驰往袭宛州之北。宋江等闻知,恐宛州有失,必退兵去救宛州。乘其退走,我这里再出精兵,两路击之,宋江可擒也。”段二本是个村卤汉,那晓得甚么兵机!今日听了左谋这段话,便依了他,连忙差人往均巩二州约会去了。随即整点军马二万,令縻貹,阙翥,翁飞三将统领,黑夜里悄地出西门,掩旗息鼓,一齐投奔宛州去了。
却说宋江正在营中思算攻城之策,忽见水军头领李俊入寨来禀说:“水军船只,已都到城西北汉江襄水两处屯扎。小弟特来听令。”宋江留李俊在帐中,略饮几杯酒,有侦探军卒来报,说城中如此如此,将兵马去袭宛州了。宋江听罢大惊,急与吴用商议。吴用道:“陈安抚及花将军等,俱有胆略,宛州不必忧虑。只就这个机会,一定要破他这座城池。”便向宋江密语半晌。宋江大喜,即授密计与李俊及步军头领鲍旭等二十员,带领步兵二千,至夜密随李俊去了不提。
再说贼将縻慑等引兵已到宛州,伏路小军报入宛州来。陈安抚教花荣,林冲,领兵马二万,出城迎敌。二将领兵,方出得城,又有流星探马报将来说:“縻貹等约会均州贼人,均州兵马三万,已到城北十里外了。”陈再教吕方,郭盛,领兵马二万,出北门迎敌去了。未及一个时辰,又有飞报说道:“巩州贼人季三思,倪等,统领兵马三万,杀奔到西门来。”众人都相顾错愕道:“城中只有宣赞,郝思文二将,兵马虽有一万,大半是老弱,如何守御?”当有“圣手书生”萧让道:“安抚大人,不必忧虑,萧某有一计。”便叠着两个指头,向众人道:“如此如此,贼众可破。”陈瓘以下众人,都点头称善。陈瓘传令,教宣赞,郝思文挑选强壮军士五千,伏于西门内,待贼退兵,方可出击。二将领计去了。陈再教那些老弱军士,不必守城,都要将旗掩倒,只听西门城楼上炮响,却将旗杠一齐举起来。只许城里走动,不得出城,分拨已定,陈安抚教军士扛抬酒馔,到西门城楼上摆设。陈瓘、侯蒙、罗戬,随即上城楼,笑谈剧饮,叫军士大开城门,等那贼兵到来,多样时,那贼将季三思、倪慴,领着十余员偏将,雄赳赳气昂昂的杀奔到城下来。望见城门大开,三个官员,以个秀才,于城楼上花堆锦簇,大吹大擂的在那里吃酒;四面城垣上,期幡影儿也不见一个。季三思疑讶,不敢上前。倪慴道:“城中必有准备,我们当速退兵勿中他诡计。”季三思急教退军时,只听得城楼上一声炮响,喊声震天,故声震地,旌旗无数的在城垣里来往。贼兵见了主将说话,已是惊疑,今见城中如此,不战自乱。城内宣赞、郝思文领兵杀出城来,贼兵大败,弃下金鼓、旗幡、兵戈、马匹、衣甲无数,斩首万余。季三思、倪慴被乱军所杀,其余军士四散乱窜逃命。宣赞、郝思文得胜,收兵回城,单单只走了縻貹,收兵凯还,方欲进城,听说又有两路贼兵到来,西路兵已赖萧让妙计杀退了,南路吕方、郭盛,尚不知胜负。花荣得了这个消息 ,传令将士疾驰到南路去。吕方、郭盛正在于贼将鏖战,林冲、花荣驱兵 助战,杀得贼兵星落云散,七断八续,崭获甚多。当日三路贼兵死者三万余人,伤者无算。只见尸横郊野,血满田畴。林冲、花荣、吕方、郭盛都收兵入城,与宣赞、郝思文一同来到帅府献捷。陈瓘、侯蒙、罗戬,诸各大喜,称赞萧让之妙策、众将之英雄。众将诺诺连声道:“不敢。”陈安抚叫大排筵席 ,宴赏将士,犒劳三军,标写萧让、林冲等功劳,坚守城池、不在话下。再说段二差縻貹等领兵出城后,次夜,段二在城楼上眺望宋军。此时正是八月中旬望前天气。那轮几望的明月,照耀的如白昼一般。段二看见宋军中旗幡乱动,徐徐的向北退去。段二对左谋道:“想是宋江知道宛州危急,因此退兵。”左谋道:“一定是了。可急点铁骑出城掩击。”段二教钱傧、钱仪二将,整点兵马二万,出城追击宋兵。二将遵令去了。段二向西望时,只见城外襄水,一派月色,水光潺潺溶溶,相映上下。那宋军的三五百只粮船,也渐渐望北撑去。那段二平日掳掠惯了。今夜看见许多粮船,又没有什么水军在上。每船只有六七个水手,在那里撑驾。便叫放开西城水门,令水军总管诸能,统驾五百只战船,放出城来,抢劫粮船。宋军船上望见,连忙将船泊拢岸来。那船上水手,都跳上岸去。那边诸能撑驾战船上前。只听得宋军船帮里一棒锣声响,放出百十只小渔艇来,每船上二人划桨,三四人执着团牌标枪,朴刀短兵,飞也似杀将来。诸能叫水军把火炮火箭打射将来。那渔艇上人抵敌不住,发声喊,都跳下水里去了。贼兵得胜,夺了粮船。诸能叫水手撑驾进城。刚放得一只进城,城内传出将令来,须逐只搜看,方教撑进城来。诸能教军士先将那撑进来的那只船搜看。十数个军士一齐上船来揭那槅板,却似一块木板做就的,莫想揭动分毫。诸能大惊道:“必中了奸计。”忙教将斧凿撬打开来看。“那些城外的船,且莫撑进来。”说还未毕,只见城外后面三四只粮船,无人撑驾,却似顺着潮水的,又似使透顺风的,自荡进来。诸能情知中计,急要上岸时,水底下钻出十数个人来,都是口衔着一把蓼叶刀,正是李俊、二张、三阮、二童这八个英雄。贼兵急待要用兵器来搠时,那李俊一声胡哨,那四五只粮船内暗藏的步军头领,从板下拔去梢子,推开槅板,大喊一声,各执短兵抢出来。却是鲍旭、项充、李俊、李逵、鲁智深、武松、杨雄、石秀、解珍、解宝、龚旺、丁得孙、邹渊、邹润、王定六、白胜、段景住、时迁、石勇、凌振等二十个头领,并千余步兵,一齐发作,奔抢上岸,砍杀贼人。贼兵不能拦当,乱窜奔逃。诸能被童威杀死。城里城外,战船上水军,被李俊等杀死大半,河水通红。李俊等夺了水门。当下鲍旭等那夥大虫,护卫凌振,施放轰天子母号炮,分头去放火杀人。城中一时鼎沸起来。呼兄唤弟,觅子寻爷,号哭振天。段二闻变,急引兵来策应。正撞着武松、刘唐、杨雄、石秀、王定六这一夥。段二被王定六向腿上一朴刀搠翻,活捉住了。鲁智深、李逵等十余个头领,抢至北门,杀散守门将士,开城门,放吊桥。那时宋江兵马,听得城中轰天子母炮响,勒转兵马杀来。正撞着钱傧、钱仪兵马,混杀一场。钱傧被卞祥杀死,钱仪被马灵打翻,被人马踏为肉泥。二万铁骑,杀死大半,孙安、卞祥、马灵等领兵在前,长驱直入,进了北门。众将杀散贼兵,夺了城池。请宋先锋大兵入城。此时已是五更时分。宋江传令,先教军士救灭火焰,不许杀害百姓。天明,出榜安民。众将都将首级前来献功。王定六将段二绑缚解来。宋江差军士押解到陈安抚处发落。左谋被乱兵所杀。其余偏牙将士,杀死的甚多。降服军士万余。宋江令杀牛宰马,赏劳三军将士。标写李俊等诸将功次。差马灵往陈安抚处报捷,并探问贼兵消息。马灵遵令去了。两三个时辰,便来回覆道:“陈安抚闻报,十分欢喜。随即写表差人赍奏朝廷去了。”马灵又说萧让却敌一事。宋江惊道:“倘被贼人识破,奈何!终是秀才见识。”宋江发本处仓廪中米粟,赈济被兵火的百姓。料理诸项军务已毕,宋江正与吴用计议攻打荆南郡之策,忽报陈安抚处奉枢密院赦文,转行文来说:“西京贼寇纵横,标掠东京属县。着宋江等先荡平西京,然后攻剿王庆巢穴。”陈安抚另有私书,说枢密院可笑处。宋江、吴用备悉来意。随即计议分兵,一面攻打荆南,一面去打西京。当有副先锋卢俊义及河北降将,俱愿领兵到西京攻取城池。宋江大喜,拨将佐二十四员,军马五万,与卢俊义统领前去。那二十四员将佐:
副先锋卢俊义,
副军师朱武,
杨志,徐宁,索超,孙立,单廷珪,魏定国,
陈达,杨春,燕青,解珍,解宝,邹渊,
邹润,薛永,李忠,穆春,施恩。
河北降将:
乔道清,马灵,孙安,卞祥,山士奇,唐斌。
卢俊义即日辞别了宋先锋,统领将佐军马,望西京进征去了。宋江令史进、穆弘、欧鹏、邓飞,统领兵马二万,镇守山南城池。宋江对史进等说道:“倘有贼兵至,只宜坚守城池。”宋江统领众多将佐,兵马八万,望荆南杀奔前来。但见那枪刀流水急,人马撮风行。正是:旌旗红展一天霞,刀剑白铺千里雪。毕竟荆南又是如何攻打?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七回 宋江大胜纪山军 朱武打破六花阵 话说宋江统领将佐军马,杀奔荆南来,每日兵行六十里下寨,大军所过地方,百姓秋毫无犯。戎马已到纪山地方屯扎。那纪山在荆南之北,乃荆南重镇,上有贼将李怀,管领兵马三万,在山上镇守。那李怀是李助之侄,王庆封他做宣抚使,他闻知宋江等打破山南军,段二披擒,差人星夜到南丰,飞报王庆,李助,知会说:“宋兵势大,已被他破了两个大郡。目今来打荆南,又分调卢俊义兵将,往取西京。”李助闻报大惊,随即进宫,来报王庆。内侍传奏入内里去,传出旨意来说道:“教军师俟候着,大王即刻出殿了。”
李助等候了两个时辰,内里不见动静。李助密问一个相好的近侍,说道:“大王与段娘娘正在打得热闹哩!”李助问道:“为何大王与娘娘闹?”近侍附李助的耳说道:“大王因段娘娘嘴脸那个,大王久不到段娘娘宫中了,段娘娘因此着恼。”李助又等了一回,有内侍出来说道:“大王有旨,问军师还在此么?”李助道:“在此鹄候!”内侍传奏进去,少顷,只见若干内侍宫娥,簇拥着那王庆出到前殿升坐。李助俯伏拜舞毕,奏道:“小臣侄儿李怀申报来说,宋江等将勇兵强,打破了宛州,山南两座城池。目今宋江分拨兵马:一路取西京,一路打荆南。伏乞大王发兵去援。”
王庆听罢大怒道:“宋江这夥,是水泊草寇,如何恁般猖獗?”随即降旨,令都督杜管领将佐十二员,兵马二万,到西京救援;又令统军大将谢宇,统领将佐十二员,兵马二万,救援荆南。二将领了兵符令旨,挑选兵马,整顿器械。那伪枢密院分拨将佐,伪转运使龚正运粮草,接济二将,辞了王庆,各统领兵将,分路来援二处,不在话下。
且说宋江等兵马,到纪山北十里外扎寨屯兵,准备冲击。军人侦探贼人消息回报。宋江与吴用计议了,对众将说道:“俺闻李怀手下,都是勇猛的将士。纪山乃荆南之重镇。我这里将士兵马,虽倍于贼,贼人据险,我处山之阴下,为敌所囚。那李怀狡猾诡谲,众兄弟厮杀,须看个头势,不得寻常看视。”于是下令:“将军入营,即闭门清道,有敢行者诛,有敢高言者斩。”传令方毕,军中肃然。宋江教戴宗传令水军头领李俊等,将粮食船只,须谨慎提防,陆续运到军前接济。差人打战书去,与李怀约定次日决战。宋先锋传令,教秦明,董平,呼延灼,徐宁,张清,琼英,金鼎,黄钺,领兵马二万,前去厮杀;教焦挺,郁保四,段景住,石勇,率领步兵二千,斩伐林木,极广吾道,以便战所。分拨已定,宋江与其余众将,俱各守寨。
次日五更造饭,军士饱餐,马食刍料,平明合战。李怀统领偏将马勥,马劲,袁朗,滕戣,滕戡,兵马二万,冲杀下来。这五个人,乃贼中最骁勇者,王庆封他做虎威将军。当下贼兵与秦明等两军相对。贼兵排列在北麓平阳处,山上又有许多兵马接应。当下两阵里旗号招展,两边列成阵势,各用强弓硬弩,射住阵脚,鼍鼓喧天,彩旗迷目。贼阵里门旗开处,贼将袁朗骤马当先,头顶熟铜盔,身穿团花绣罗袍,乌油对嵌铠甲。骑一匹卷毛乌锥,赤脸黄须,九尺长短身材。手执两个水磨炼钢挝,左手的重十五斤,右手的重十六斤,高叫道:“水泊草寇,那个敢上前来纳命!”
宋阵中河北降将金鼎,黄钺,要干头功,两骑马一齐抢出阵来,喝骂道:“反国逆贼,何足为道!”金鼎舞着一把泼风大刀,黄钺捻浑铁点钢枪,骤马直抢袁朗,那袁朗使着两个钢挝来迎:三骑马丁字儿摆开杀。三将礩过三十合,袁朗将挝一隔,拨转马便走。金鼎,黄钺驰马赶去,袁朗霍地回马,金鼎的马稍前。金鼎正抡刀砍来,袁朗左手将挝望上一迎,铛的一声,把那刀口砍缺。金鼎收刀不迭,早被袁朗右手一钢挝,把金鼎连盔透顶,打得粉碎,撞下马来。黄钺马到,那根早刺到袁朗前心。袁朗眼明手快,将身一闪,黄钺那根刺空,从右软胁下过去。袁朗将左臂抱了那把挝,右手顺势将挟住,望后一扯,黄钺直跌入怀来。袁朗将手拦腰抱住,捉过马来,掷于地上。
众兵发声喊,急抢出来,捉入阵去了。那匹马直跑回本阵来。宋阵里“霹雳火”秦明,见折了二将,心中大怒,跃马上前,舞起狼牙棍,直取袁朗,袁朗舞挝来迎。两个战到五十余合,宋阵中女将琼英,骤放银马,挺着方天画戟,头戴紫金点翠凤冠;身穿红罗挑绣战袍,袍上罩着白银嵌金细甲,出阵来助秦明。贼将滕戣,看见是女子,拍马出阵,大笑道:“宋江等真是草寇,怎么用那妇人上阵?”滕戣舞着一把三尖两刃刀,接住琼英杀。两个礩到十合之上,琼英将戟分开滕戣的那口刀,拨马望本阵便走。滕戣大喝一声,骤马赶来。
琼英向鞍桥边绣囊中,暗取石子,扭转柳腰,觑定滕戣,只一石子飞来,正中面门,皮伤肉绽,鲜血迸流,翻身落马。琼英霍地回马赶上,复一画戟,把滕戣结果。滕戡看见女将杀了他的哥哥,心中大怒,拍马抢出阵来,舞一条虎眼竹节钢鞭,来打琼英。这里“双鞭将”呼延灼纵马舞鞭,接住杀。众将看他两个本事,都是半斤八两的,打扮也差不多。呼延灼是銶天角铁啐头,销金黄罗抹额,七星打钉皂罗袍,乌油对嵌铠甲,骑一匹踢雪乌骓;滕戡是交角铁啐头,大红罗抹额,百花点翠罗袍,乌油戗金甲,骑一匹黄马。
呼延灼只多得一条水磨八节钢鞭。两个在阵前,左盘右旋,一来一往,礩过五十余合,不分胜败。那边秦明,袁朗两个,已礩到一百五十余合,贼阵中主帅李怀,在高阜处看见女将飞石利害,折了滕戣,即令鸣金收兵。秦明,呼延灼见贼将骁勇,也不去追赶。袁朗,秦明,两家各自回阵,贼兵上山去了。
秦明等收兵回到大寨,说贼将骁勇,折了金鼎,黄钺,若不是张将军夫人,却不是挫了我军锐气。宋江十分烦恼,与吴学究计议道:“似此怎么打得荆南?”吴用叠着两个指头,画出一条计策,说道:“只除如此如此。”宋江依允。当下唤鲁智深,武松,焦挺,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哀,郑天寿,宋万,杜迁,龚旺,丁得孙,石勇十四个头领,同了凌振,带领勇捷步兵五千,乘今夜月黑时分,各披软战,用短兵,团牌,标枪,飞刀,抄小路到山后行事。众将遵令去了。次早,李怀差军下战书,宋江与吴用商议。吴用道:“贼人必有狡计。鲁智深等已是深入重地,可速准备交战。”
宋江批即日交战,军人持书上山去了。宋江仍命秦明,董平,呼延灼,徐宁,张清,琼英为前部,统领兵马二万,弓弩为表,枪戟为里,战军在前,骑兵为辅,前去冲击。教黄信,孙立,王英,扈三娘整顿兵马一万,在营俟候;李应,柴进,韩滔,彭玘整顿兵马一万,也在营中俟候。“听吾前军号炮,你等从东西两路,抄到军前。”再教关胜,朱仝,雷横,孙新,顾大嫂,张清,孙二娘,统领马步军兵二万,屯扎大寨之后,防备贼人救兵到来。分拨已定,宋江同吴用,公孙胜亲自督战,其余将佐守寨。是日辰牌时分,吴用上云梯观看,山形险峻,急教传令军马,再退后二里列阵,好教两路奇兵做手脚。
这里列阵完,纪山贼将李怀,统领袁朗,滕戡,马勥,马劲四个虎将,二万五千兵马。滕戡教军士用竹竿挑着黄钺首级,押着冲阵的五千铁骑。军士都顶深盔,披铁铠,只露着一双眼睛;马匹都带重甲,冒面具,只露得四蹄悬地。这是李怀昨日见女将飞石,打伤了一将,今日如此结束,虽有矢石,那里由护住了。那五千军马,两个弓手,夹辅一个长手,冲突下来。后面军士,分两路夹攻拢来。宋兵抵挡不住,望后急退。宋江忙教把号炮施放。早被他射伤了推车的数百军士,幸有战车挡住,因此铁骑不能上前。车后虽有骑兵,不能上前用武。
正在危急,只听得山后连珠炮响,被鲁智深等这夥将士,爬山越岭,杀上山来。山寨里贼兵,只有五千老弱,一个偏将,被鲁智深等杀个磬尽,夺了山寨。李怀等见山后变起,急退兵时,又被黄信等四将,李应等四将,两路抄杀到来。宋江又教统炮手打击铁骑,贼兵大溃。鲁智深,李逵等十四个头领,引着步兵,于山上冲击下来,杀得贼兵雨零星散,乱窜逃生。可惜袁朗好个猛将,被火炮打死。李怀在后,被鲁智深打死。马劲,滕戡被乱兵所杀,只走了马勥一个。夺获盔甲,金鼓,马匹无算。三万军兵,杀死大半。山上山下,尸骸遍满。宋江收兵,计点兵士,也折了千余。因日暮,仍扎寨纪山北。
次日,宋江率领兵将上山,收拾金银粮食,放火烧了营寨,大赏三军将士,标写鲁智深等十五人并琼英功次,督兵前进。过了纪山,大兵屯扎荆南十五里外,与军师吴用计议,调拨将士,攻打城池,不在话下。
再说卢俊义这支兵马,望西京进发,逢山开路,遇水叠桥。所过地方,宝丰等处贼将武顺等,香花灯烛,献纳城池,归顺天朝。卢俊义慰抚劝劳,就令武顺镇守城池,因此贼将皆感泣,倾心露胆,弃邪归正。自此,卢俊义等无南顾之忧,兵马长驱直入。不则一日,来到西京城南三十里外,地名伊阙山,屯扎。探听得城中主帅是伪宣抚使龚端与统军奚胜,及数员猛将,在那里镇守。那奚统军曾习阵法,深知玄妙。卢俊义随即与朱武计议,当用何策取城。朱武道:“闻奚胜那厮,颇知兵法,一定要来礩敌。我兵先布下阵势,待贼兵来,慢慢地挑战。”卢俊义道:“军师高论极明。”随即遣调军马,向山南平坦处排下“循环八卦阵势”。
等候间,只见贼兵分作三队而来,中一队是红旗,左一队是青旗,右一队是红旗:三军齐到。奚胜见宋军排成阵势,便令青红旗二军,分在左右,扎下营寨。上云梯看了宋兵是“循环八卦阵”,奚胜道:“这个阵势,谁不省得?待俺排个阵势惊他。”令众军擂三通画鼓,竖起将台,就台上用两把号旗招展,左右列成阵势已了,下将台来,上马令首将哨开阵势,到阵前与卢俊义打话。
奚胜勒马直到阵前,高声叫道:“你摆‘循环八卦阵’,待要瞒谁?你却识得俺的阵么?”卢俊义听得奚貹要礩阵法,同朱武上云梯观望。贼兵阵势,结三人为小队,合三小队为一中队,合五中队为一大队,外方而内圆,大阵包小阵:相附联络。朱武对卢俊义道:“此是李药师‘六花阵法’。药师本武侯八阵,裁而为六花阵。贼将欺我这里不识他这个阵;不知就我这个八卦阵,变为八八六十四,即是武侯八阵图法,便可破他六花阵了。”
卢俊义出到阵前喝道:“量你这个‘六花阵’,何足为奇!”奚胜道:“你敢来打么?”卢俊义大笑道:“量此等小阵,有何难哉!”卢俊义入阵,朱武在将台上,将号旗左招右展,变成八阵图法。朱武教卢俊义传令,杨志,孙安,卞祥,领披甲马军一千去打阵。今日属金,将我阵王南离位上军,一齐冲杀过去。杨志等遵令,擂鼓三通。众将上前,荡开贼将西方门旗,杀将入去。这里卢俊义率马灵等将佐军兵,掩杀过去,贼兵大败。
且说杨志等杀入军中,正撞着奚胜,领着数员猛将,保护望北逃奔。孙安,卞祥要干功绩,领兵追赶上去,却不知深入重地。只听得山坡后一棒锣声响,赶出一彪军来。杨志,孙安等急退不迭,正是:冲阵马亡青嶂下,戏波船陷绿蒲中。毕竟这支是那里兵马,孙安等如何迎敌,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八回 乔道清兴雾取城 小旋风藏炮击贼 话说杨志,孙安,卞祥正追赶奚胜,到伊阙山侧,不提防山坡后有贼将埋伏,领一万骑兵突出,与杨志等大杀一阵。奚胜得脱,领败残兵进城去了。孙安奋勇拚斗,杀死贼将二人,却是众寡不敌,这千余甲马骑兵,都被贼兵驱入深谷中去。那谷四面都是峭壁,却无出路,被贼兵搬运木石,塞断谷口。贼人进城,报知龚端,龚端差二千兵把住谷口,杨志,孙安等,便是插翅也飞不出来。
不说杨志等被困,且说卢俊义等得破奚胜六花阵,大半亏马灵用金砖术,打翻若干贼兵,更兼众将勇猛,得获全胜,杀了贼中猛将三员,乘势驱兵,夺了龙门关,斩级万余,夺获马匹,盔甲,金鼓无算,贼兵退入城中去了。卢俊义计点军马,只不见了冲头阵的杨志,孙安,卞祥一千军马。当下卢俊义教解珍,解宝,邹渊,邹润,各领一千人马,分四路去寻,至日暮,却无影响。
次日,卢俊义按兵不动,再令解珍等去寻访。解宝领一支军,攀藤附葛,爬山越岭,到伊阙山东最高的一个山岭上。望见山岭之西,下面深谷中,隐隐的有一簇人马。被树林丛密遮蔽了,不能够看得详细。又且高下悬隔,声唤不闻。解宝领军卒下山,寻个居民访问,那里有一个人家,都因兵乱迁避去了。次后到一个最深僻的山凹平旷处,方有几家穷苦的村农,见了若干军马,都慌做一团。解宝道:“我每是朝廷兵马,来此剿捕贼寇的。”
那些人听说是官兵,更是慌张。解宝用好言抚慰说道:“我每军将是宋先锋部下。”那些人道:“可是那杀鞑子,擒田虎,不骚扰地方的宋先锋么?”解宝道:“正是。”那些村农跪拜道:“可知道将军等不来抓鸡缚狗!前年也有官兵到此捕贼人,那些军士与强盗一般掳掠。因此,我等避到这个所在来。今日得将军到此,使我每再见天日。”解宝把那杨志等一千人马,不知下落,并那岭西深谷去处,问访众人。那些人都道:“这个谷叫躏谷,只有一条进去的路。”农人遂引解宝等来到谷口。恰好邹渊,邹润两支军马,也寻到来。合兵一处,杀散贼兵,一同上前,搬开木石,解宝,邹渊领兵马进谷。
杨志,孙安,卞祥与一千军士,马罢人困,都在树林下,坐以待毙。见了解宝等人马,众人都喜跃欢呼。解宝将带来的干粮,分散杨志等众人,先且充饥。食罢,众军一齐出谷。解宝叫村农随到大寨,来见卢先锋。卢俊义大喜,取银两米谷,账济穷民;村农磕头感激,千恩万谢去了。随后解珍这支军马,也回寨了。是日天晚歇息,一宿无话。
次早,卢俊义正与朱武调遣兵马,攻取城池,忽有流星探马报将来说,王庆差伪都督杜*领十二员将佐,兵马二万,前来救援,兵马已到三十里外了。卢俊义闻报,教朱武,杨志,孙立,单廷珪,魏定国,同乔道清,马灵,管领兵马二万,列阵于大寨前,以当城中贼兵突出;教解珍,解宝,穆春,薛永,管领军马五千,看守山寨。卢俊义亲自统领其余将佐,军马三万五千,迎敌杜*。
当有“浪子”燕青禀道:“主人今日不宜亲自临阵。”卢俊义道:“却是为何?”燕青道:“小人昨夜有不祥梦兆。”卢俊义道:“梦寐之事,何足凭信。既以身许国,也顾不得利害。”燕青道:“若是主人决意要行,乞拨五百步兵,与小人自去行事。”卢俊义笑道:“小乙,你待要怎么?”燕青道:“主人勿管,只拨与小人便了。”卢俊义道:“便拨与你,看你做出甚事来!”随即拨五百步兵与燕青。燕青领了自去,卢俊义冷笑不止。统领众将兵马,离了大寨,繇平泉桥经过。那平泉中多奇异的石子,乃唐朝李德裕旧庄,只见燕青引着众人,在那里砍伐树木。卢俊义心下虽是好笑,忙忙地要去厮杀,无暇去问他。 兵马过了龙门关西十里外,向西列阵等候。至一个时辰,贼兵方到。两阵相对,擂鼓呐喊。西阵里偏将卫鹤,舞大刀,拍马当先。宋阵中山士奇跃马挺,更不打话,接住杀。两骑马在阵前礩过三十合,山士奇挺刺中卫鹤的战马后腿,那马后蹄蹒将下去,把卫鹤闪下马来,山士奇又一戮死。
西阵中酆泰大怒,舞两条铁简,拍马直抢山士奇。二将礩到十合之上,卞祥见山士奇礩不过酆泰,捻拍马助战。被酆泰大喝一声,只一简,把山士奇打下马来,再加一简,结果了性命,拍马舞剑来迎。怎奈卞祥更是勇猛。酆泰马头到,大喝一声,一刺中酆泰心窝,死于马下。两军大喊。西阵主帅杜,见连折了二将,心如火炽,气若烟生,挺一条丈八蛇矛,骤马亲自出阵。宋阵主帅卢俊义也亲自出阵,与杜礩过五十合,不分胜败。杜那条蛇矛,神出鬼没。
孙安见卢先锋不能取胜,挥剑拍马助战。贼将卓茂,舞条狼牙棍,纵马来迎。与孙安礩不上四五合,孙安奋神威,将卓茂一剑,斩于马下。拨转马,骤上前,挥剑来砍杜。杜见他杀了卓茂,措手不及,被孙安手起剑落,砍断右臂,翻身落马;卢俊义再一枪,结果了性命。卢俊义等驱兵卷杀过去,贼兵大败。
忽地西南上铲斜小路里,冲出一队骑兵,当先马上一将,状貌魆黑丑恶,一头蓬松短发,顶个铁道冠,穿领终征袍,坐匹赤炭马,仗剑指挥众军,弯环踢跳,飞奔前来。卢俊义等看是贼兵号衣,驱兵一拥上前冲杀。
那将却不来厮杀,口中喃喃呐呐地念了两句,望正南离位上砍了一剑,转眼间,贼将口中喷出火来。须臾,平空地上,腾腾火炽,烈烈猓生,望宋军烧将来。卢俊义走避不迭,宋军大败,弃下金鼓,马匹,乱窜奔逃。走不迭的,都烧得焦头烂额。军士死者,五千余人。众将保护着卢俊义,奔走到平泉桥。军士争先上桥,登时把桥挤踏得倾圮下来。幸得燕青砍伐树木,于桥两傍,刚搭得完浮桥,军士得渡,全活着二万人。卢俊义与卞祥两骑马落后,行至桥边,被贼将赶上,一口火望卞祥喷来。卞祥满身是火,烧损坠马,被贼兵所杀。卢俊义幸得浮桥接济,驰窜去了。
贼将领兵追杀到来,却得前军报知乔道清。乔道清单骑仗剑,迎着贼将。那贼将见乔道清迎上来,再把剑望南砍去,那火比前番更是炽焰。乔道清捏诀念咒,把剑望坎方一指,使出“三昧神水”的法。霎时间,有千百道黑气,飞迎前来,却变成瀑布飞泉,又如亿兆斛的琼珠玉屑,望贼将泼去,灭了妖火。那贼将见破了妖术,拨马逃奔,战马踏着一块水石,马蹄后失,把那贼将闪下马来。乔道清飞马赶上,挥剑砍为两段。那五千骑兵,抓翻跌伤者,五百余人。
乔道清仗剑大喝道:“如肯归降,都留下颅头!”贼人见乔道清如此法力,都下马投戈,拜伏乞命。乔道清再用好言抚慰,枭了贼将首级,率领降贼,来见卢先锋献捷。卢俊义感谢不已,并称赞燕青功劳。众将问降贼,方晓得那妖人姓寇名,惯用妖火烧人。人因他貌相丑恶,叫他做“毒焰鬼王”。昔年助王庆造反的,不知往那里去了二年,近日又到南丰说:“宋兵势大,待俺去他。”因此,王庆差他星驰到此。龚端,奚胜望见救兵输了,不敢出来厮杀,只添兵坚守城池。
当下乔道清说:“这里城池深固,急切不能得破。今夜待贫道略施小术,助先锋成功,以报二位先锋厚恩。”卢俊义道:“愿闻神术。”乔道清附耳低言说道:“如此如此。”卢俊义大喜,随即调遣将士,各去行事,准备攻城;一面教军士以礼殡葬山士奇,卞祥,卢俊义亲自设祭。
是夜二更时分,乔道清出来使剑作法。须臾雾起,把西京一座城池,周回都遮漫了;守城军士,咫尺不辨,你我不能相顾。宋兵乘黑暗里,从飞奔转关辘上,攀缘上女墙,只听得一声炮响,重雾忽然收敛,城上四面,都是宋兵,各向身边取出火种,燃点火炬,上下照耀,如同白昼一般。守城军士,先是惊得麻木了,都动弹不得,被宋兵掣出兵器砍杀,贼兵坠城死者无算。龚端、奚胜见变起仓卒,急引兵来救应,已被宋军夺了四门。卢俊义大驱兵马进城,龚端,奚胜都被乱兵杀死,其余偏牙将佐头目俱降,军士降服者三万人,百姓秋毫无犯。
天明,卢俊义出榜安民,标录乔道清大功,重赏三军将士,差马灵到宋先锋处报捷。马灵遵令去了,至晚便来回话说:“宋先锋等攻打荆南,连日与贼人交战,大败南丰救兵,主帅谢*被擒。宋先锋因戎事焦劳,染病在营中,数日军务,都是吴军师统握。”卢俊义闻报,郁郁不乐,连忙料理军务,将西京城池,交与乔道清,马灵统兵镇守。卢俊义次日,辞别乔道清,马灵,统领朱武等二十员将佐,离了西京,急急忙忙望荆南进发。不则一日,兵马已到荆南城北大寨中,卢俊义等入寨问候。
宋江亏“神医”安道全疗治,病势已减了六七分,卢俊义等甚是喜慰。正在叙阔各逆军务,忽有逃回军士报说:“唐斌正护送萧让等,离大寨行至三十里,忽被荆南贼将縻貹,马勥,领一万精兵,从斜僻小路抄出,乘先锋卧病,要来劫大寨之后,正遇着我方人马。唐斌力敌二将,怎奈众寡不敌,更兼縻貹十分勇猛;唐斌被縻貹杀死,萧让,裴宣,金大坚都被活捉去。他每正要来劫寨,探听得卢先锋等大兵到来,贼人只掳了萧让等遁去。”宋江听罢,不觉失声哭道:“萧让等性命休矣!”病势仍旧沉重。
卢俊义等众将,都来劝解。卢俊义问道:“萧让等到何处去?”宋江呜咽答道:“萧让知我有病,特辞了陈安抚来看视我,并奉陈安抚命,即取金大坚、裴宣到宛州,要他每写勒碑石,及查勘文卷。我今日特差唐斌,领一千人马护送他三个去。不料被贼人捉掳,三人必被杀害!”宋江遂教卢俊义帮助吴用,攻打城池,拿住縻貹,马勥报仇,卢俊义等遵令,来到城北军前。众人与吴学究叙礼毕,卢俊义连忙说萧让等被掳之事。吴用大惊道:“苦也!断送了这三个人!”传令教众将围城,并力攻打城池。众将遵令,四面攻城。吴用又令军汉上云梯,望城中高叫道:“速将萧让、金大坚、裴宣送出来!若稍迟延,打破城池,不论军民,尽行屠戮!”
却说城中守将梁永伪授留守之职,同正偏将佐,在城镇守。那縻貹,马勥都战败,逃遁到此。当日捉了萧让等三人,因宋兵尚未围城,縻貹叫城门进城,将萧让等解到帅府献功。梁永颇闻得“圣手书生”的名目,教军士解放绑缚,要他降服。
萧让、裴宣、金大坚三人睁眼大骂道:“无知逆贼,汝等看我每是何等样人?逆贼快把我三人一刀两段罢了!这六个膝盖骨,休想有半个儿着地!即日宋先锋打破城池,拿你每这夥鼠辈,碎万段!”梁永大怒,叫军汉“打那三个奴狗跪着!”军汉拿起棒便打,只打得跌仆,那里有一个肯跪。三人骂不绝口。梁永道:“你每要一刀两段,俺偏要慢慢地摆布你。”喝叫军士:“将这三个奴狗,立枷在辕门外;只顾打他两腿,打折了驴腿,自然跪将下来。”军汉得令,便来套枷扒摆布。
帅府前军士居民,都来看宋军中人物,内中早恼怒了一个真正有男子气的须眉丈夫。那男子姓萧,双名叫嘉穗,寓居帅府南街纸张铺间壁。他高祖萧,字僧达,南北朝时人,为荆南刺史。江水败堤,萧亲率将吏,冒雨修堤。雨甚水壮,将吏请少避之,萧道:“王尊欲以身塞河,我独何心哉?”言毕,而水退堤立。
是岁,嘉禾生,一茎六穗,萧嘉穗取名在此。那萧嘉穗偶游荆南,荆南人思慕其上祖仁德,把萧嘉穗十分敬重。那萧嘉穗襟怀豪爽,志气高远,度量宽宏,膂力过人,武艺精熟,乃是十分有胆气的人。凡遇有肝胆者,不论贵贱,都交结他。适遇王庆作乱,侵夺城池,萧嘉穗献计御贼,当事的不肯用他计策,以致城陷。贼人下令,凡百姓只许入城,并不许一个出去。萧嘉穗在城中,日夜留心图贼,却是单丝不成线。今日见贼人扒萧让等三个,又听得宋兵为萧让等攻城紧急,军民都有惊恐之状。萧嘉穗想了一回想道:“机会在此。只此一着,可以保全城中几许生灵。”忙归寓所。此时已是申牌时分,连忙叫小厮磨了一碗墨汁,向间壁纸铺里买了数张皮料厚棉纸,在灯下濡墨挥毫,大书特书的写道:
城中都是宋朝良民,必不肯甘心助贼。宋先锋是朝廷良将,杀鞑子,擒田虎,到处莫敢撄其锋。手下将佐一百单八人,情同股肱。辕门前扒的三人,义不屈膝,宋先锋等英雄忠义可知。今日贼人若害了这三人,城中兵微将寡,早晚打破城池,玉石俱焚。城中军民,要保全性命的,都跟我去杀贼!
萧嘉穗将那数张纸都写完了,悄地探听消息,只听得百姓每都在家里哭泣。萧嘉穗道:“民心如此,我计成矣!”扶到昧爽时分,踅出寓所,将写下的数张字纸,抛向帅府前左右街市闹处。
少顷,天明,军士居民,这边方拾一张来看,那边又有人拾了一张:登时聚着数簇军民观看。早有巡风军卒,抢一张去,飞报与梁永知道。梁永大惊,急差宣令官出府传令,教军士谨守辕门及各营,着一面严行缉捕奸细。那萧嘉穗身边藏一把宝刀,挨入人丛中,也来观看,将纸上言语,高声朗诵了两遍,军民都错愕相顾,那宣令官奉着主将的令,骑着马,五六个军汉,跟随到各营传令。萧嘉穗抢上前,大吼一声,一刀砍断马足,宣令官撞下马去,一刀剁下头来。萧嘉穗左手抓了人头,右手提刀,大呼道:“要保全性命的,都跟萧嘉穗去杀贼!”帅府前军士,平素认得萧嘉穗,又晓得他是铁汉,霎时有五六百人,拥着他结做一块。
萧嘉穗见军士聚拢来,复连声大呼道:“百姓有胆量的,都来相助!”声音响振数百步。那时四面响应,百姓都抢棍棒,拔杉刺,折桌脚:捻指间,已有五六千人。迭声呐喊,萧嘉穗当先,领众抢入帅府。那梁永平日暴虐军民,鞭挞士卒,护卫军将,都恨入骨髓。一闻变起,都来相助,赶入去,把梁永等一家老小都杀了。萧嘉穗领众军民人等,拥出帅府,此时已有二万余人。把萧让,裴宣,金大坚放了扒,都打开了枷。萧嘉穗选三个有膂力的人,背着萧让等三人。萧嘉穗当先,抓了梁永首级,赶到北门,杀死守门将马勥,赶散把门军士,开城门,放吊桥。
那时吴用正到北门,亲督将士攻城,听的城中呐喊。又是开城门,只道贼人出来冲击,忙教军马退下三四箭之地,列阵迎敌。只见萧嘉穗抓着人头,背后三个军汉,背负萧让等,过了吊桥,忙奔前来。吴用正在惊讶,萧让等高叫道:“吴军师,实亏这个壮士,激聚众民,杀了贼将,救我等出来。”吴用听了,又惊又喜。萧嘉穗对吴用道:“事在仓卒,不及叙礼。请军师快领兵入城!”那吊桥边已有若干军民,都齐声叫道:“请宋先锋入城!”吴用见诸色人等,都有在里面,遂传令教将士统军马入城,如有妄杀一人者,同伍皆斩。北城上守城军士,看见事势如此,都投戈下城;其东西南三面守城军士,闻了这个消息,都困缚了守城贼将,大开城门,香花灯烛,迎接宋兵入城。只有縻貹那厮勇猛,人近他不得,出西门,杀出重围走了。
吴用差人飞报宋江。宋江闻报,把那忧国家,哭兄弟的病症,退了九分九,欣喜雀跃,同众将拔寨都起。大军来到荆南城中,宋江升坐帅府,安抚军民,慰劳将士。宋江请萧嘉穗到帅府,问了姓名,扶他上坐。宋江纳头便拜道:“壮士豪举:诛锄叛逆,保全生灵,兵不血刃,克复城池,又救了宋某的三个兄弟,宋江合当下拜。”萧嘉穗答拜不迭道:“此非萧某之能,皆众军民之力也!”宋江听了这句,愈加钦敬。宋江以下将佐,都叙礼毕。城中军士,将贼将解来。宋江问愿降者,尽行免罪。因此满城欢声雷动,降服数万人。恰好水军头领李俊等,统领水军船只,到了汉江,都来参见。
宋江教置酒款待萧壮士。宋江亲自执杯劝酒,说道:“足下鸿才茂德,宋某回朝,面奏天子,一定优擢。”萧嘉穗道:“这个倒不必,萧某今日之举,非为功名富贵。萧某少负不羁之行,长无乡曲之誉,更且孤陋寡闻。方今人高张,贤士无名,虽材怀随和,行若由夷的,终不能达九重。萧某见若干有抱负的英雄,不计生死,越公家之难者,倘举事一有不当,那些全躯保妻子的,随而媒孽其短,身家性命,都在权奸之掌握之中。像萧某今日,无官守之责,却似那闲云野鹤,何天之不可飞耶!”这一席话,说得宋江以下,无不嗟叹。坐中公孙胜,鲁智深,武松,燕青,李俊,童威,童猛,戴宗,柴进,樊瑞,朱武,蒋敬等这十余个人,把萧壮士这段话,更是点头玩味。
当晚酒散,萧嘉穗辞谢出府。次早,宋江差戴宗到陈安抚处报捷。宋江亲自到萧壮士寓所,特地拜望,却是一个空寓。间壁纸铺里说:“萧嘉穗今早天未明时,收拾了琴剑书囊,辞别了小人,不知往那里去了。”
宋江回到帅府,对众头领说萧嘉穗飘然而去,众将无不叹息。至晚,戴宗回报,说宛州山南两处所属未克州县,陈安抚侯参谋授方略与罗戬及林冲,花荣等,俱各讨平。朝廷已差若干新官到来,各行交代讫。陈安抚已率领诸将起程,即日便到。宋江与吴用计议,待陈安抚到这里镇守,我每好起大兵,前去灭渠魁。宋江却在荆南调摄五六日,病已全愈。
一日,报陈安抚等兵马到来,宋江等接入城中。参见毕,陈安抚大赏三军将士。次后山南守将史进等,已将州务交代新官,随后也到。宋江将州务请陈安抚治理。宋江等拜别陈安抚,统领大军,水陆并进,战骑同行,来南丰贼人巢穴。此时一百单八个英雄,都在一处,又有河北降将孙安等十一人,军马二十余万,连战连捷,兵威大振,所到地方,贼人望风降顺,宋江将复过州县,呈报陈安抚。陈差罗戬统领将士兵马,前来镇守。
宋江等水陆大兵,长驱直至南丰地界,哨马报到,说侦探得贼人王庆将李助为统军大元帅,就本处调选水陆兵马五万。又调云安,东川,安德三路各兵马二万,都是本处伪兵马都监刘以敬,上官义等统领。数十员猛将,及十一万雄兵,前来拒敌:王庆亲自督征。宋江闻报,与吴用计议道:“贼兵倾巢而来,必是抵死拚。我将何策胜之?”吴用道:“兵法只是‘多方以误之’这一句。俺每如今将士都在一处,多分调几路前去杀,教他应接不暇。”宋江依议传令,分调兵将。
先一日,有“扑天雕”李应,“小旋风”柴进,奉宋先锋将令,统领马步头领单廷珪,魏定国,施恩,薛永,穆春,李忠,领兵五千,护送粮草车仗,并缎帛,火炮,车辆,在大兵之后。地名龙门山,南麓下傍山有一村庄,四围都是高泥冈子,却像个土城,三面有路出入。居民空下草瓦房数百间,居民因避兵迁避去了。是晚,东北风大作,浓云泼墨,李应,柴进见天色已暮,恐天雨沾湿了粮草,教军士拆开门扇,把车辆推送屋里。军士方欲造饭食息,忽见“病大虫”薛永领兵巡哨,捉了一个奸细,来报柴进说:“审问得奸细说,贼人縻貹 ,领精兵一万,今夜二更,要来劫烧粮草。现今伏在龙门山中。”
原来那龙门山两崖对峙如门,其中可通舟楫,树木丛密。李应听说,便对柴进道:“待小弟去庄前等那贼,杀他片甲不回。”柴进道:“那縻貹十分勇猛,不可力敌。况且我这里步兵少,待小弟略施小计,拚五六车火炮,百十车柴薪,与唐斌等报仇,把那奸细杀了。”
教军士将粮草,火炮,车辆,教李应领兵三千,都备弓弩火箭,护卫粮车。在黄昏时候,尽数出了土冈,望南先行,却留下百十辆柴薪车,四散列于西南下风头草房茅边。将百十辆空车,五六处结队摆列,上面略放些粮米。各处藏下火炮,及铺放硫黄硝灌过的干柴。教施恩,薛永,穆春,李忠领兵二千,埋于东泥冈路口。教单廷领马兵一千,于庄南路口,等候贼人到来,都是恁般恁般,依我行事。柴进同“神火将军”魏定国,领步兵三百人,都带火种火器,上山埋伏于丛密树林里。
等到二更时分,贼将縻貹果然同了二个偏将,领着万余军马,人披软战,马摘銮铃,偃旗息鼓,疾驰到南土冈门口来。单廷珪见贼兵来,教军士燃点火把,接住厮杀。单廷珪与縻貹礩不到四五合,单廷珪拨马领兵退入去。那縻貹是有勇无谋的人,领兵一迳抢进来。薛永,施恩见南路举火,即教李忠,穆春分兵一千,疾驰到庄南,把住路口。
那时贼兵都喊杀连天抢入去,只望东北上风头杀来,乃是空屋,不见粮草。縻貹领兵四面搜索,看见下风头只有一二百辆粮草车,有五六百军士看守,见贼兵来,发声喊,都奔散。縻貹道:“原来不多粮草!”叫军士打火把照看,中间车队里,每队有两辆缎疋车。那些贼兵见了,便去乱抢。縻貹急要止遏时,又被山上将火箭火把乱打射下来,草房柴车上,都燔烧起来。贼兵发减,急躲避时,早被火炮药线引着火,传递得快,如轰雷般打击出来。贼兵奔走不迭的,都被火炮击死。捻指间,烘烘火起,烈烈烟生。
当下火势昌炽,炮声震响,如天摧地裂之声。须臾,百十间草房,变做猓团火块。縻貹被火炮击死,贼兵击死大半,焦头烂额者无数。又被单廷珪,施恩等三路追杀进来,二个偏将,都被杀死,一万人马,只有千余人从土冈上爬出去,逃脱性命。天明,柴进等仍与李应等合兵一处,将粮草运送大寨来。宋先锋正升帐,遣调兵马杀贼,只见马军拴束马匹,步军安排器械,正是:旌旗红展一天霞,刀剑白铺千里雪。毕竟宋江等如何杀,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九回 王庆渡江被捉 宋江剿寇成功 话说当日宋江升帐,诸将拱立听调。放炮,鸣金鼓,升旗,随放静营炮,各营哨头目,挨次至帐下,齐立肃静,听施号令。吹手点鼓,宣令官传令毕,营哨头目,依次磕头,起站两边。巡视蓝旗手,跪听发放,凡呐喊不齐,行伍错乱,喧哗违令,临阵退缩,拿来重处。又有旗牌官左右各二十员,宋先锋亲谕:“尔等下营督阵,凡有军士遇敌不前,退缩不用命者,听你等拿来处治。”旗牌遵令,各下地方,鸣金大吹,各归行伍,听令起行。宋江然后传令,遣调水陆诸将毕。吹手掌头号整队,二号掣旗,三号各起行营向敌。敲金边,出五方旗,放大炮;掌号行营,各各摆阵出战,正是那
震天鼙鼓摇山岳,映日旌旗避鬼神。
却说王庆,调拨军兵抵敌,除水军将士闻人世崇等已差拨外,点差云安州伪兵马都监刘以敬为正先锋,东川伪兵马都监上官义为副先锋,南丰伪统军李雄,毕先为左哨,安德伪统军柳元,潘忠为右哨,伪统军大将段五为正合后,伪御营使丘翔为副合后,伪枢密方翰为中军羽翼。王庆掌握中军,有许多伪尚书,御营金吾,卫驾将军,校尉等项,及各人手下偏牙将佐,共数十员。李助为元帅。队伍军马,十分齐整,王庆亲自监督。马带皮甲,人披铁铠,弓弩上弦,战鼓三通,诸军尽起。
行不过十里之外,尘土起处,早有宋军哨路来得渐近。鸾铃响处,约有三十余骑哨马,都戴青将巾,各穿绿战袍,马上尽系着红缨,每边拴挂数十个铜铃,后插一把雉尾,都是钏银细长,轻弓短箭。为头的战将,是没羽箭张清,头戴销金青巾帻,身穿挑绣绿战袍,腰系紫绒□,足穿软香皮,骑匹银鞍马。左边琼英,头戴紫金嵌珠凤冠,身穿紫罗挑绣战袍,腰系杂色彩绒□,足穿朱绣小凤头鞋,坐匹银骏马。那右边略下些捧旗的,是叶清,直哨到李助军前,只隔百十步,勒马便回。前军先锋刘以敬,上官义骤马驱兵,便来冲击。张清拍马,捻出白梨花,来战二将。琼英驰马,挺方天画戟来助战。四将礩到十数合,张清,琼英,隔开贼将兵器,拨马便回。刘以敬,上官义驱兵赶来,左右高叫:“先锋不可追赶!此二人鞍后锦袋中,都是石子,打人不曾放空!”刘以敬,上官义听说,方勒住得马,只见龙门山背后,鼓声震响,早转出五百步兵来。当先四个步将头领,乃是“黑旋风”李逵,“混世魔王”樊瑞,“八臂那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
那五百步军,就在山坡下一字儿摆开,两边团牌,齐齐扎住。刘以敬、上官义驱兵掩杀;李逵、樊瑞引步军分开两路,都倒提蛮牌,转过山坡便去。那时王庆,李助大军已到,一齐冲击前来:李逵,樊瑞等都飞跑上山,度岭穿林,都不见了。李助传令,教就把军马在这个平原旷野之地,列成阵势。只听得山后炮响,只见山南一路军马,飞涌出来,簇拥着三个将军:中间是“矮脚虎”王英,左是“小尉迟”孙新,右是“菜园子”张青:总管马步军兵五千,杀向前来。王庆正欲遣将迎敌,又听得山后一声炮响,山北一路军马飞涌出来,簇拥着三个女将:中间是“一丈青”扈三娘,左边是“母大虫”顾大嫂,右边是“母夜叉”孙二娘:管领马步军兵五千,杀向前来。
恰遇贼兵右哨柳元、潘忠兵马,接住厮杀。王英等正遇贼兵左哨李雄,毕先军马,接住厮杀。两边各礩到十余合,南边王英,孙新,张青勒转马,领兵望东便走;北边扈三娘,顾大嫂,孙二娘,也接转马匹,率领军兵,望东便走。王庆看了笑道:“宋江手下,都是这些鸟男女,我这里将士,如何屡次输了?”遂驱大兵,追杀上来。
行不到五六里,忽听得一棒锣声响,却是适去的李逵,樊瑞,项充,李衮,这四个步军头领,从山左丛林里,转向前来;又添了“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没面目”焦挺,“赤发鬼”刘唐,四个步军将佐,并五百步兵,都执团牌短兵,直冲上来。贼将副先锋上官义忙拨步军二千冲杀。李逵,鲁智深与贼兵略礩几合,却似抵敌不过的,倒提团牌,分开两路,都飞奔入丛林中去了。贼兵赶来,那李逵等却是走得快,捻指间,都四散奔走去了。李助见了,连忙对王庆道:“大王不宜追赶,这是诱敌之计。我每且列阵迎敌。”
李助上将台列阵,兀是未完,只听得山坡后轰天子母炮响,就山坡后涌出大队军将,急先涌来,占住中央。王庆令左右拢住战马,自上将台看时,只见正南上这队人马,尽是红旗,红甲,红袍,朱缨,赤马:前面一把引军销金红旗。把那红旗招展处,红旗中涌出一员大将,乃是“霹雳火”秦明,左手是“圣水将军”单廷,右边是“神火将军”魏定国,三员大将,手□兵器,都骑赤马,立于阵前。东壁一队人马,尽是青旗,青甲,青袍,青缨,青马:前面一把引军销金青旗。招展处,青旗中涌出一员大将,乃是“大刀”关胜,左手是“丑郡马”宣赞,右手是“井水犴”郝思文,三员大将,手把兵器,都骑青马,立于阵前。
西壁一队人马,尽是白旗,白甲,白袍,白缨,白马:前面一把引军销金白旗。招展处,白旗内涌出一员大将,乃是“豹子头”林冲,左手是“镇三山”黄信,右手是“病尉迟”孙立,三员大将,手执兵器,都骑白马,立于阵前。后面一簇人马,都是皂旗,黑甲,黑袍,黑缨,黑马:前面一把引军销金旗。招展处,黑旗中涌出一员大将,乃是“双鞭将”呼延灼,左手是“百胜将”韩滔,右手是“天目将”彭玘,三员大将,手□兵器,都骑黑马,立于阵前。东南方门旗影里,一队军马,青旗红甲;前面一把引军绣旗招展,捧出一员大将,乃是“双将”董平,左手是“摩云金翅”欧鹏,右手是“火眼狻猊”邓飞,三员大将,手执兵器,都骑战马,立于阵前。
西南方门旗影里,一队军马,红旗白甲;前面一把引军绣旗招展处,捧出一员大将,乃是“急先锋”索超,左手是“锦毛虎”燕顺,右手是“铁笛仙”马麟,三员大将,手把兵器,都骑战马,立于阵前。东北方门旗影里,一队军马,旗青甲;前面一把引军绣旗招展处,捧出一员大将,乃是“九纹龙”史进,左手是“跳涧虎”陈达,右手是“白花蛇”杨春,三员大将,手执兵器,都骑战马,立于阵前。西北方门旗影里,一队军马,白旗黑甲;前面一把引军绣旗招展处,捧出一员大将,乃是“青面兽”杨志,左手是“花豹子”杨林,右手是“小霸王”周通,三员大将,手执兵器,都骑战马,立于阵前。
——八方摆布得铁桶相似。阵门里马军随马队,步军随步队,各持钢刀大斧,阔剑长,旗齐整,队伍威严。八阵中央都是杏黄旗,间着六十四面长脚旗;上面金销六十四卦,亦分四门。南门都是马军。正南上黄旗影里,捧出二员上将:上首是“美髯公”朱仝,下手是“插翅虎”雷横,人马尽是黄旗,黄袍,铜甲,黄缨,黄马。中央阵东门,是“金眼彪”施恩,西门是“白面郎君”郑天寿,南门是“云里金刚”宋万,北门是“病大虫”薛永。那黄旗后,便是一丛炮架,立着那个炮手“轰天雷”凌振,引着副手二十余人,围绕着炮架。
架后都摆列捉将的挠钩套索,挠钩后又是一周遭杂彩旗阵正西方门旗开处,“豹子头”林冲从门旗下飞马出阵,两军一齐呐喊。林冲兜住马,横着丈八蛇矛,厉声高叫:“无知叛逆,谋反狂徒,天兵到此,尚不投降!直待骨肉为泥,悔之何及!”贼阵中李助本是算命先生,甚晓得相生相克之理,疾忙传令,教右哨柳元,潘忠,领红旗军去冲击。柳元,潘忠遵令,领了红旗军,骤马抢来冲击。两阵迭声呐喊,战鼓齐鸣。
林冲接住柳元杀,四条臂膊纵横,八只马蹄撩乱。二将在征尘影里,杀气丛中,来来往往,左盘右旋,礩经五十余合,胜败未分。那柳元是贼中勇猛之将;潘忠见柳元不能取胜,拍马提刀,抢来助战。林冲力敌二将,大喝一声,奋神威,将柳元一矛戳于马下。林冲的副将黄信,孙立,飞马冲出阵来。黄信挥丧门剑,望潘忠一剑砍去, 潘忠死于马下。手下军卒散乱,早冲动了阵脚,贼兵飞报入中军。王庆听得登时折了二将,忙传令旨,急教退军。只听得宋军中一声炮响,兵马纷纷扰扰,白引黑,黑引青,青引红,变作长蛇之阵,簸萁掌,栲栳圈围将来。王庆,李助调将遣兵,分头冲击,却似铜墙铁壁,急切不能冲得出来。
鏖战多时,贼兵大败。王庆叫且退入南丰大内,再作区处。只听得后军炮响,哨马飞报将来说:“大王,后面又有宋军杀来!”那彪军,马上当先大将,河北“玉麒麟”卢俊义;左有“病关索”杨雄;右有“拚命三郎”石秀,领着一万精兵,抖搂精神,将贼兵杀散。杨雄歌翻段五,石秀搠死丘翔,并力冲杀进来。
王庆正在慌迫,又听得一声炮响,左有鲁智深、武松、李逵、焦挺、项充、李衮、樊瑞、刘唐,引着一千步卒,如割瓜切菜般直杀入来;右有张清、王英、孙新、张青、琼英、扈三娘、顾大嫂、孙二娘,四对英雄夫妇,引着一千骑兵,杀散左哨军兵,如摧枯拉朽的直冲进来,杀得贼兵四分五裂,七断八续,雨零星散,乱窜奔逃。
卢俊义、杨雄、石秀杀入中军,正撞着方翰,被卢俊义一枪戳死,杀散中军羽翼军兵,迳来捉王庆,却遇了“金剑先生”李助。那李助有剑术,一把剑如掣电般舞将来。卢俊义正在抵挡不住,却得宋江中军兵到,右手下“入云龙”公孙胜,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李助那口剑,托地离了手,落在地上。卢俊义骤马赶上,轻舒猿臂,款扭狼腰,把李助只一拽,活挟过马来,教军士缚了。卢俊义捻枪拍马,再杀入去寻捉王庆。
贼兵抛金弃鼓,撇戟丢枪,觅子寻爷,呼儿唤弟,十余万贼兵,杀死大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降者三万人,除那逃走脱的,其余都是十死九活,七损八伤,颠翻在地,被人马践踏,骨肉如泥的,不计其数。刘以敬、上官义两个猛将,被焦挺砍翻战马,撞下马来,都被他杀死。李雄被琼英飞石打下马来,一画戟搠死。毕先正在逃避,忽地里钻出“活闪婆”王定六,一朴刀搠下马来,再向胸膛上一朴刀,结果了性命。其伪尚书,枢密,殿帅,金吾,将军等项,都逃不脱,只不见了渠魁王庆,宋军大捷。
宋江教鸣金收集兵马,望南丰城来,教张清、琼英领五千马军,前去哨探;再差“神行太保”戴宗先去打听孙安袭取南丰消息如何。戴宗遵令,作起神行法,赶过张清、琼英,去了片晌,便来回报说:“孙安奉先锋将令,假扮西兵去赚城,被贼人知觉,城门内掘下陷坑,开城东门,放军马进去。孙安手下梅玉,金祯,毕捷,播迅,杨芳,冯升,胡迈七个副将,争先抢入城去,并五百军士,连人和马,都颠入陷坑中。两边伏兵齐发,长枪利戟,把梅玉等五百余人,尽行搠死。幸得孙安在后,乘势奋勇杀进城门,教军士填了陷坑。孙安一骑当先,领兵杀入城中,贼兵不能抵挡。孙安夺了东门,后被贼人四面响应,把孙安兵马堵截在东门。小弟探知这消息,飞来回覆。半路遇了张将军及张宜人,说了此情,他两个催动人马疾驰去了。”
宋江闻报,催动大军,疾驰上前,将南丰城围住。那时张清、琼英进了东门,教孙安据住东门,张清,琼英正与贼军鏖战,因此,宋江等将佐兵马,抢入东门,夺了城池,杀散贼兵,四门竖起宋军旗号。城中许多伪文武多官范全等尽行杀死。
那伪妃段三娘听得军马进城,他素有膂力,也会骑马,遂拴缚结束,领了百余有膂力的内侍,都执兵器,离王宫,出后苑,欲杀出西门,投云安军去,恰遇琼英领兵杀到后苑来。段氏纵马,挺一口宝刀,抵死冲突。被琼英一石子飞来,正中段三娘面门,鲜血迸流,撞下马来,颠个脚梢天;军士赶上,捉住绑缚了。那些内侍,都被宋兵杀死。琼英领兵杀入后苑内宫,那些宫娥嫔女,闻得宋兵入城,或投环,或赴井,或抹脖,或撞阶,大半自尽,其余都被琼英教军士缚了,解到宋江帐前。宋江大喜,将段氏一行人囚禁,待捉了王庆,一齐解京。再遣兵将,四面八方,去追王庆。
却说那王庆领着数百铁骑,撞透重围,逃奔到南丰城东,见城中有兵厮杀,惊得魂不附体,后面大兵又到,望北奔走不迭。回顾左右,止有百余骑,其余的虽是平日最亲信的,今日势败,都逃去了。王庆同了百余人,望云安奔走,在路对跟随近侍说道:“寡人尚有云安,东川,安德三座城池,岂不是江东虽小,亦足以王?只恨那些跟随逃散官员,平日受用了寡人大俸大禄,今日有事,都自去了。待寡人兴兵来杀退宋兵,缉捕那逃亡的,细细地醢他。”
王庆同众人马不停蹄,人不歇足,走到天明。幸的望见云安城池了。王庆在马上欣喜道:“城中将士,也是谨慎。你看那旗号齐整,兵器整密!”王庆一头说着,同众人奔近城来。随从人中,有识字的说道:“大王不好了!怎么城上都是宋军旗号?”王庆听了,定睛一看,果是东门城上,远远地闪出号旗,上有销金大字,乃是“御西宋先锋麾下水军正将混江……”,下面尚有三个字,被风飘动旗脚,不甚分明。王庆看了,惊的浑身麻木,半晌时动弹不得,真是宋兵从天而降。
当有王庆手下一个有智量近侍说道:“大王,事不宜迟!请大王速卸下袍服,急投东川去,恐城中见了生变。”王庆道:“爱卿言之极当。”王庆随即卸下冲天转角金啐头,脱下日月云肩蟒绣袍,解下金镶宝嵌碧玉带,脱下金显缝云根朝靴,换了巾帻,便服,软皮靴;其余侍从,亦都脱卸外面衣服;急急如丧家之狗,忙忙如漏网之鱼,从小路抄过云安城池,望东川投奔,走得人困马乏,腹中饥馁。百姓久被贼人伤残,又闻得大兵厮杀,凡冲要通衢大路,都没一个人影,静悄悄地,鸡犬不闻,就要一滴水,也没喝处,那讨酒食来?
那时王庆手下亲幸跟随的,都是假登东,诈撒溺,又散去了六七十人。王庆带领三十余骑,走至晚,到得云安属下开州地方,有一派江水阻路。这个江叫做清江,其源出自达州万顷池:江水最是澄清,所以叫做清江。当下王庆道:“怎得个船只渡过去?”后面一个近侍指道:“大王,兀那南涯疏芦落处,有一簇渔船。”王庆看了,同众人走到江边。此时是孟冬时候,天气晴和,只见数十只渔船,捕鱼的捕鱼,晒网的晒网。其中有几只船,放于中流,猜拳豁指头,大碗价喝酒。王庆叹口气道:“这男女每恁般快乐!我今日反不如他了!这些都是我子民,却不知寡人这般困乏。”近侍高叫道:“兀那渔人。撑拢几只船来,渡俺们过了江,多与你渡钱。”
只见两个渔人放下酒碗,摇着一只小渔艇,咿咿哑哑摇近岸来。船头上渔人,向船傍拿根竹篙撑船拢岸,定睛把王庆从头上直看至脚下,便道:“快活,又有下酒东西了。上船上船!”近侍扶王庆下马。王庆看那渔人,身材长大,浓眉毛,大眼睛,红脸皮,铁丝般髭须,铜钟般声音。
那渔人一手执着竹篙,一手扶王庆上船,便把篙望岸上只一点,那船早离岸丈余。那些随从贼人,在岸上忙乱起来,齐声叫道:“快撑拢船来!咱每也要过江的。”那渔人睁眼喝道:“来了!忙到那里去?”便放下竹篙,将王庆劈胸扭住,双手向下一按,扑通的按倒在板上。王庆待要挣扎,那船上摇橹的,放了橹,跳过来一齐擒住。那边晒网船上人,见捉了王庆,都跳上岸,一拥上前,把那三十余个随从贼人,一个个都擒住。
原来这撑船的,是“混江龙”李俊,那摇橹的,便是“出洞蛟”童威,那些渔人,多是水军。李俊奉宋先锋将令,统驾水军船只,来敌贼人水军。李俊等与贼人水军大战于瞿塘峡,杀其主帅水军都督闻人世崇,擒其副将胡俊,贼兵大败。李俊见胡俊状貌不凡,遂义释胡俊;胡俊感恩,同李俊赚开云安水门,夺了城池,杀死伪留守施俊等。“混江龙”李俊,料着贼与大兵厮杀,若败溃下来,必要奔投巢穴。因此,教张横、张顺镇守城池,自己与童威、童猛,带领水军,扮做渔船,在此巡探;又教阮氏三雄,也扮做渔家,守投去滟渝堆,岷江,鱼复浦各路埋伏哨探。
适李俊望见王庆一骑当先,后面又许多人簇拥着,料是贼中头目,却不知正是元凶。当下李俊审问从人,知是王庆,拍手大笑,绑缚到云安城中。一面差人唤回三阮同二张守城,李俊同降将胡俊,将王庆等一行人,解送到宋先锋军前来。于路探听得宋江已破南丰,李俊等一迳进城,将王庆解到帅府。宋江因众将捕缉王庆不着,正在忧闷,闻报不胜之喜。当下李俊入府,参见了宋先锋,宋江称赞道:“贤弟这个功劳不小。”李俊引降将胡俊,参见宋先锋。李俊道:“功劳都是这个人。”宋江问了胡俊姓名,及赚取云安经过。
宋江抚赏慰劳毕,随即与众将计议,攻取东川,安德二处城池。只见新降将胡俊禀道:“先锋不消费心。胡某有一言,管教两座城池,唾手可得!”宋江大喜,连忙离坐,揖胡俊问计。胡俊躬着身,对宋江说出数句话来。有分教:一矢不加城克复,三军镇静贼投降。毕竟胡俊说出甚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回 燕青秋林渡射雁 宋江东京城献俘 话说当下宋江问降将胡俊有何计策去取东川,安德两处城池。胡俊道:“东川城中守将,是小将的兄弟胡显。小将蒙李将军不杀之恩,愿往东川招兄弟胡显来降。剩下安德孤城,亦将不战而自降矣。”宋江大喜,仍令李俊同去。一面调遣将士,提兵分头去招抚所属未复州县;一面差戴宗表,申奏朝廷,请旨定夺;并领文申呈陈安抚,及上宿太尉书札。宋江令将士到王庆宫中,搜掳了金珠细软,珍宝玉帛,将违禁的龙楼凤阁,翠屋珠轩,及违禁器仗衣服,尽行烧毁;又差人到云安,教张横等将违禁行宫器仗等项,亦皆烧毁。
却说戴宗先将申文到荆南,报呈陈安抚,陈安抚也写了表文,一同上达。戴宗到东京,将书札投递宿太尉,并送礼物。宿太尉将表进呈御览。徽宗皇帝龙颜大喜,即时降下圣旨,行到淮西,将反贼王庆,解赴东京,候旨处决,其余擒下伪妃,伪官等众从贼,都就淮西市曹处斩袅示施行。 淮西百姓,遭王庆暴虐,惟留兵饷若干,计户给散,以赡穷民。其阵亡有功降将,俱从厚赠荫。淮西各州县所缺正佐官员,速推补赴任交代。各州官多有先行被贼胁从,以后归正者,都着陈瓘分别事情轻重,便宜处分。其征讨有功正偏将佐,俱俟还京之日,论功升赏。敕命一下,戴宗先来报知。那陈安抚等,已都到南丰城中了。那时胡俊已是招降了兄弟胡显,将东川军民,版籍,户口,及钱粮,册籍,前来献纳听罪。那安德州贼人,望风归降。云安,东川,安德三处,农不离其田业,贾不离其肆宅,皆李俊之功。王庆占据的八郡八十六州县,都收复了。
自戴宗从东京回到南丰十余日,天使捧诏书,驰驿到来。陈安抚与各官接了圣旨,一一奉行。次早,天使还京;陈瓘令监中取出段氏,李助,及一行叛逆从贼,判了斩字,推出南丰市曹处斩,将首级各门枭示讫。段三娘从小不循闺训,自家择配,做下迷天大罪,如今身首异处,又连累了若干眷属,其父段太公先死于房山寨。
话不絮繁,却说陈安抚宋先锋标录李俊,胡俊,琼英,孙安功次,出榜去各处招抚,以安百姓。八十六州县,复见天日,复为良民,其余随从贼徒不伤人者,拨还产业,复为乡民。西京守将乔道清,马灵,已有新官到任,次第都到南丰。各州县正佐贰官,陆续都到。李俊,二张,三阮,二童,已将州务交代,尽到南丰相叙。陈安抚,众官,及宋江以下一百单八个头领,及河北降将,都在南丰设太平宴,庆贺众将官僚,赏劳三军将佐。
宋江教公孙胜,乔道清主持醮事,打了七日七夜醮事,超渡阵亡军将,及淮西屈死冤魂。醮事方完,忽报孙安患暴疾,卒于营中。宋江悲悼不已,以礼殡殓,葬于龙门山侧。乔道清因孙安死了,十分痛哭,对宋江说道:“孙安与贫道同乡,又与贫道最厚,他为父报仇,因而犯罪,陷身于贼,蒙先锋收录他,指望日后有个结果,不意他中道而死。贫道得蒙先锋收录,亦是他来指迷。今日他死,贫道何以为情。乔某蒙二位先锋厚恩,铭心镂骨,终难补报。愿乞骸骨归田野,以延残喘。”马灵见乔道清要去,也来拜辞宋江:“恳求先锋允放马某与乔法师同往。”
宋江听说,惨然不乐,因二人坚意要去,十分挽留不住,宋江只得允放。乃置酒饯别。公孙胜在傍只不做声。乔道清,马灵拜辞了宋江,公孙胜,又去拜辞了陈安抚。二人飘然去了。后来乔道清,马灵都到罗真人处,从师学道,以终天年。
陈安抚招抚赈济淮西诸郡军民已毕。那淮西乃淮渎之西,因此,宋人叫宛州、南丰等处是淮西。陈安抚传令,教先锋头目,收拾朝京。军令传下,宋江一面先发中军军马,护送陈安抚,侯参谋,罗武谕起行,一面着令水军头领,乘驾船只,从水路先回东京,驻扎听调。宋江教萧让撰文,金大坚镌石勒碑,以记其事,立石于南丰城东龙门山下,至今古迹尚存。降将胡俊,胡显置酒钱别宋先锋。后来宋江入朝,将胡俊,胡显反邪归正,招降二将之功,奏过天子,特授胡俊,胡显为东川水军团练之职,此是后话。
当下宋江将兵马分作五起进发,克日起行,军士除留下各州县镇守外,其间亦有乞归田里者。现今兵马共十余万,离了南丰,取路望东京来。军有纪律,所过地方,秋毫无犯;百姓香花灯烛价拜送。于路行了数日,到一个去处,地名秋林渡。那秋林渡在宛州属下内乡县秋林山之南。那山泉石佳丽,宋江在马上遥看山景,仰观天上,见空中数行雁,不依次序,高低乱飞,都有惊鸣之意。宋江见了,心疑作怪;又听的前军喝采,使人去问缘由,飞马回报,原来是“浪子”燕青,初学弓箭,向空中射,箭箭不空。却须臾之间,射下十数只鸿,因此诸将惊讶不已。
宋江教唤燕青来。只见燕青弯弓插箭,即飞马而来,背后马上捎带死数只,来见宋江,下马离鞍,立在一边。宋公明问道:“恰你射来?”燕青答道:“小弟初学弓箭,见空中一群雁过,偶然射之,不想箭箭皆中。”
宋江道:“为军的人,学射弓箭,是本事的事。射的亲是你能处。我想宾鸿避寒,离了天山,衔芦过关,趁江南地,求食稻梁,初春方回。此宾鸿仁义之禽,或数十,或三五十只,递相谦让,尊者在前,卑者在后,次序而飞,不越群伴;遇晚宿歇,亦有当更之报。且雄失其雌,雌失其雄,至死不配。此禽仁义礼智信,五常俱备:空中遥见死,尽有哀鸣之意,失伴孙,并无侵犯,此为仁也;一失雌雄,死而不配,此为义也;依次而飞,不越前后,此为礼也;预避鹰雕,衔芦过关,此为智也;秋南春北,不越而来,此为信也。此禽五常足备之物,岂忍害之。天上一群鸿相呼而过,正如我等弟兄一般。你却射了那数只,比俺兄弟中失了几个,众人心内如何?兄弟今后不可害此礼义之禽。”燕青默默无语,悔罪不及。宋江有感于心,在马上口占诗一首:
山岭崎岖水眇茫,横空阵两三行。忽然失却双飞伴,月冷风清也断肠。
宋江心中,郁郁不乐。当夜吴用等,设酒备肴,尽醉方休。次日天明,俱各上马,望南而行。路上行程,正值暮冬,景物凄凉。宋江于路,此心终有所感。不则一日,回到京师,屯驻军马于陈桥驿,听候圣旨。
且说先是陈安抚并侯参谋中军人马入城,已将宋江等功劳,奏闻天子,报说宋先锋等诸将兵马,班师回京,已到关外。陈安抚前来启奏,说宋江等诸将征战劳苦之事,天子闻奏,大加称赞。陈瓘、侯蒙、罗戬各封升官爵。钦赏银两缎疋,传下圣旨,命黄门侍郎,宣宋江等面君朝见,都教披挂入城。正是:
去时三十六,回来十八双。纵横千万里,谈笑却还乡。
且说宋江等众将一百八人,遵奉圣旨,本身披挂。戎装革带,顶盔挂甲,身穿锦袄,悬带金银牌面,从东华门而入,都至文德殿朝见天子,拜舞起居,山呼万岁。皇上看了宋江等众将英雄,尽是锦袍金带,惟有吴用、公孙胜、鲁智深、武松身着本身服色,天子圣意大喜,乃曰:“寡人多知卿等征进劳苦,讨寇用心,中伤者多,寡人甚为忧戚。”宋江再拜奏道:“托圣上洪福齐天,臣等众将虽有金伤,俱各无事。今元凶授首,淮西平定,实陛下威德所致,臣等何劳之有。”再拜称谢奏道:“臣等奉旨,将王庆献俘阙下,候旨定夺。”天子降旨:“着法司会官,将王庆凌迟处决。”宋江将萧嘉穗用奇计克复城池,保全生灵,有功不伐,超然高举。天子称奖道:“皆卿等忠诚感动!”命省院官访取萧嘉穗赴京握用。宋江叩头称谢。那些省院官,那个肯替朝廷出力,访问贤良?此是后话。
是日,天子特命省院等官计议封爵。太师蔡京、枢密童贯商议奏道:“目今天下尚未静平,不可升迁。且加宋江为“保义郎”,带御器械,正受“皇城使”;副先锋卢俊义加为“宣武郎”,带御器械,行宫“团练使”;吴用等三十四员,加封为“正将军”;朱武等七十二员,加封为“偏将军”;支给金银,赏赐三军人等。”天子准奏,仍敕与省院众官,加封爵禄,与宋江等支给赏赐,宋江等就于文德殿顿首谢恩。天子命光禄封大设御宴,钦赏宋江锦袍一领,金甲一副,名马一匹;卢俊义以下,赏赐有差:尽于内府关支。宋江与众将谢恩已罢,尽出宫禁,都到西华门外,上马回营。一行众将,出的城来,直至行营安歇,听候朝廷委用。
当日法司奉旨会官,写了犯由牌,打开囚车,取出王庆,判了“剐”字,拥到市曹。看的人压肩叠背,也有唾骂的,也有嗟叹的。那王庆之父王砉及前妻丈人等诸亲眷属,已于王庆初反时收捕,诛夷殆尽。今日只有王庆一个,簇拥在刀剑林中。两声破鼓响,一棒碎锣鸣,刀排白雪,纛展乌云。刽子手叫起恶杀都来,恰好午时三刻,将王庆押到十字路头,读罢犯由,如法凌迟处死。
再说宋江众人,受恩回营,次日,只见公孙胜直至行营中军帐内,与宋江等众人,打了稽首,便禀宋江道:“向日本师罗真人嘱咐小道,令送兄长还京之后,便回山中。今日兄长功成名遂,贫道就今拜别仁兄,辞别众位,便归山中,从师学道,侍养老母,以终天年。”
宋江见公孙胜说起前言,不便翻悔,潸然泪下,便对公孙胜道:“我想昔日弟兄相聚,如花始开;今日弟兄分别,如花零落。吾虽不敢负汝前言,心中岂忍分别?”公孙胜道:“若是小道半途撇了仁兄,便是寡情薄意。今来仁兄功成名遂,只得曲允。”宋江再四挽留不住,便乃设一筵宴,令众弟兄相别,筵上举杯,众皆叹息,人人堕泪,各以金帛相赆。公孙胜推却不受,众兄弟只顾打拴在包里。次日,众皆相别。公孙胜穿上麻鞋,背上包裹,打个稽首,望北登程去了。宋江连日思忆,泪如雨下,郁郁不乐。
时下又值正旦节相近,诸官准备朝贺。蔡太师恐宋江人等都来朝贺,天子见了,必当重用;随即奏闻天子,降下圣旨,使人当住,只教宋江、卢俊义两个有职人员,随班朝贺,其余出征官员,俱系白身,恐有惊御,尽皆免礼。是日正旦,百官朝贺,宋江、卢俊义俱各公服,都在待漏院伺候早朝,随班行礼。是日驾坐紫宸殿受朝,宋江、卢俊义随班拜罢,于两班侍下,不待上殿。仰观殿上,玉簪珠履,紫绶金章,往来称觞献寿,自天明直至午牌,方始得沾谢恩御酒。百官朝散,天子驾起。宋江、卢俊义接着内卸了公服啐头,上马回营,面有愁颜赧色。
众将见宋江面带忧容,心闷不乐,都来贺节。百余人拜罢,立于两边,宋江低首不语。吴用问道:“兄长今日朝贺天子回来,何以愁闷?”宋江叹口气道:“想我生来八字浅薄,命运蹇滞。破辽平寇,东征西讨,受了许多劳苦,今日连累众兄弟无功,因此愁闷。”吴用答道:“兄长既知造化未通,何故不乐?万事分有,不必多忧。”“黑旋风”李逵道:“哥哥,好没寻思!当初在梁山泊里,不受一个的气,却今日也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讨得招安了,却惹烦恼。放着兄弟们都在这里,再上梁山泊去,却不快活!”宋江大喝道:“这黑禽兽又来无礼!如今做了国家臣子,都是朝廷良臣。你这不省得道理,反心尚兀自未除!”李逵又应道:“哥哥不听我说,明朝有的气受哩!”众人都笑,且捧酒与宋江添寿。饮到二更,各自散了。
次日引十数骑马入城,到宿太尉,赵枢密,并省院各言官处贺节,往来城中,观看者甚众。就里有人对蔡京说知此事。次日,奏过天子,传旨教省院出禁约,于各城门上张挂:“但凡一应出征官员将军头目,许于城外下营屯扎,听候调遣;非奉上司明文呼唤,不许擅自入城!如违,定依军令拟罪施行。”差人迳来陈桥门外张挂榜文。有人看了,迳来报知宋江。宋江转添愁闷,众将得知,亦皆焦躁,尽有反心,只碍宋江一个。
且说水军头领特地来请军师吴用商议事务。吴用去到船中,见了李俊、张横、张顺、阮家三昆仲,俱对军师说道:“朝廷失信,奸臣弄权,闭塞贤路。俺哥哥破了大辽,灭田虎,如今又平了王庆,只得个‘皇城使’做,又未曾升赏我等众人。如今倒出榜文,来禁约我等,不许入城。我想那夥奸臣,渐渐的待要拆散我们弟兄,各调开去。今请军师自做个主张;若和哥哥商量,断然不肯。就这里杀将起来,把东京劫掠一空,再回梁山泊去,只是落草倒好。”
吴用道:“宋公明兄长,断然不肯。你众人枉费了力气。自古道蛇无头不行,我如何敢自主张?这话须是哥哥肯时,方行得;他若不肯做主张,你们要反,也反不出去!”六个水军头领,见吴用不敢主张,都做声不得。吴用回至中军寨中,来与宋江闲话,计较军情,便道:“仁兄往常千自由,百自在,众多弟兄亦皆快活。自从受了招安,与国家出力,为国家臣子,不想倒受拘束,不能任用,兄弟们都有怨心。”
宋江听罢,失惊:“莫不谁在你行说甚来?”吴用道:“此是人之常情,更待多说?古人云:‘富与贵人之所欲;贫与贱,人之所恶。’观形察色,见貌知情。”宋江道:“军师,若是弟兄们但有异心,我当死于九泉,忠心不改!”次日早起,会集诸将,商议军机,大小人等都到帐前,宋江开话道:“俺是郓城小吏出身。又犯大罪,托赖你众弟兄扶持,尊我为头,今日得为臣子。自古道:‘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虽然朝廷出榜禁治,理合如此。汝诸将士,无故不得入城。我等山间林下,卤莽军汉极多;倘或因而惹事,必然以法治罪,却又坏了声名。如今不许我等入城去,倒是幸事。你们众人,若嫌拘束,但有异心,先当斩我首级,然后你们自去行事;不然,吾亦无颜居世,必当自刎而死,一任你们自为!”众人听了宋江之言,俱各垂泪设誓而散。
宋江诸将,自此之后,无事也不入城。看看上元节至,东京年例,大张灯火,庆赏元宵,诸路尽做灯火,于各衙门点放。且说宋江营内“浪子”燕青,自与乐和商议:“如为东京点放花灯火戏,庆赏丰年,今上天子,与民同乐。我两个更换些衣服,潜地入城,看了便回。”只见有人说道:“你们看灯,也带挈我则个!”燕青看见,却是“黑旋风”李逵。李逵道:“你们瞒着我,商量看灯,我已听了多时。”燕青道:“和你去不打紧;只你性子不好,必要惹出事来。现今省院出榜,禁治我们,不许入城。倘若和你入城去看灯,惹出事端,正中了他省院之计。”李逵道:“我今番再不惹事便了,都依着你行!”燕青道:“明日换了衣巾,都打扮做客人相似,和你入城去。”李逵大喜。
次日都打扮做客人,伺候燕青,同入城去。不期乐和惧怕李逵,潜与时迁先入城去了。燕青脱不开,只得和李逵入城看灯,不敢从陈桥门入去,大宽转却从封丘门入城。两个手挽着,正投桑家瓦来。来到瓦子前,听的勾栏内锣响,李逵定要入去,燕青只得和他挨在人丛里,听的上面说平话,正说《三国志》,说到关云长刮骨疗毒。当时有云长左臂中箭,箭毒入骨。华陀道:“若要此疾毒消,可立一桐柱,上置铁环,将臂膊穿将过去,用索拴牢,割开皮肉,去骨三分,除却箭毒,却用油线缝拢,外用敷药贴了,内用长托之剂,不过半月,可以平复如初;因此极难治疗。”
关公大笑道:“大丈夫死生不惧,何况只手?不用铜柱铁环,只此便割何妨!”随即叫取棋盘,与客弈棋,伸起左臂,命华陀刮骨取毒,面不改色,谈笑自若…… 正说到这里,李逵在人丛中高叫道:“这个正是好男子!”众人失惊,都看李逵,燕青慌忙拦道:“李大哥,你怎地好村!勾栏瓦舍,如何这等大惊小怪!”李逵道:“说到这里,不由人喝采!”燕青拖了李逵便走。两个离了桑家瓦,转过串道,只见一个汉子飞砖掷瓦,去打一户人家。那人家道:“清平世界,荡荡干坤,散了二次,不肯还钱,颠倒打我屋里。”
“黑旋风”听了,路见不平,便要去打。燕青务死抱住,李逵睁着双眼,要和他打的意思。那汉子便道:“俺自和他有帐讨钱,干你甚事?即日要跟张招讨下江南出征去,你他惹我。到那里去也是死,要打便和你打,死在这里,也得一口好棺材。”李逵道:“却是甚么下江南?不曾听的点兵调将。”燕青且劝开了闹,两个挽着,转出串道,离了小巷,见一个小小茶肆,两个入去里面,寻副座头,坐了茶。对席有个老者,便请会茶,闲口论闲话。燕青道:“请问老丈:却巷口一个军汉打,他说道要跟张招讨下江南,早晚要去出征,请问端的那里去出征?”那老人道:“客人原来不知。如今江南草寇方腊反了,占了八州二十五
县,从睦州起,直至润州,自号为一国,早晚来打扬州。因此朝廷已差下张招讨,刘都督去捕。”
燕青,李逵听了这话,慌忙还了茶钱,离了小巷,迳奔出城,回到营中,来见军师吴学究,报知此事。吴用见说,心中大喜,来对宋先锋说知江南方腊造反,朝廷已遣张招讨领兵。宋江听了道:“我等诸将军马,闲居在此,甚是不宜;不若使人去告知宿太尉,令其于天子前保奏,我等情愿起兵,前去征进。”当时会集诸将商议,尽皆欢喜。次日,宋江换了些衣服,带领燕青,自来说此一事。迳入城中,直至大尉府前下马。正值太尉在府,令人传报,太尉闻知,忙教请进。宋江来到堂上,再拜起居。宿太尉道:“将军何事,更衣而来?”
宋江禀道:“近因省院出榜,但凡出征官军,非奉呼唤,不敢擅自入城。今日小将私步至此,上告恩相。听的江南方腊造反,占据州郡,擅改年号,侵至润州,早晚渡江,来打扬州。宋江等人马久闲,在此屯扎不宜。某等情愿部领兵马,前去征剿。尽忠报国,望恩相于天子前提奏则个!”宿太尉听了大喜道:“将军之言,正合吾意。下官当以一力保奏。将军请回,来早宿某具本奏闻,天子必当重用。”宋江辞了太尉,自回营寨,与众兄弟说知。
却说宿太尉次日早朝入内,见天子在披香殿与百官文武计事,正说江南方腊作耗,占据八州二十五县,改年建号,如此作反,自霸称尊,目今早晚兵犯扬州。天子乃曰:“已命张招讨,刘都督征进,未见次第。”宿太尉越班奏曰:“想此草寇,既成大患,陛下已遣张总兵,刘都督,再差征西得胜宋先锋,这两支军马为前部,当可去除,必干大功。”天子闻奏大喜,急令使臣宣省院官听圣旨。当下张招讨从耿二参谋,亦行保奏,要调宋江这一干人马为前部先锋。省院官到殿,领了圣旨,随即宣取宋先锋、卢先锋,直到披香殿下,朝见天子。
拜舞已毕,天子降敕封宋江为平南都总管,征讨方腊正先锋,封卢俊义为兵马副总管,平南副先锋;各赐金带一条,锦袍一领,金甲一副,名马一骑,彩缎二十五表里;其余正偏将佐,各赐缎疋银两,待有功次,照名升赏,加受官爵;三军头目,给赐银两:都就于内务府关支,定限目下出师起行。宋江,卢俊义领了圣旨,就辞了天子。皇上乃曰:“卿等数内,有个能镌玉石印信金大坚,又有个能识良马皇甫端,留此二人,驾前听用。”宋江,卢俊义承旨,再拜谢恩,出内上马回营。
宋江,卢俊义两个在马上欢喜,并马而行。出的城来,只见街市上一个汉子,手里拿着一件东西,两条巧棒,中穿小索,以手牵动,那物便响。宋江见了,却不识的,使军士唤那汉子问道:“此是何物?”那汉子答道:“此是胡敲也。用手牵动,自然有声。”
宋江在马上与卢俊义笑道:“这胡敲正比着我和你,空有冲天的本事,无人提挈,何能振响。”卢俊义道:“兄长何故发此言?据我等胸中学识,不在古今名将之下;如无本事,枉自有人提挈,亦作何用?”宋江道:“贤弟差矣!我等若非宿太尉一力保奏,如何能勾天子重用,为人不可忘本!”卢俊义自觉失言,不敢回话。
两个回到营寨,升帐而坐,当时会集诸将,除女将琼英因怀孕染病,留下东京,着叶清夫妇服侍,请医调治外,其余将佐尽教收拾鞍马衣甲,准备起身,征讨方腊。后来琼英病痊,弥月,产下一个面方耳大的儿子,取名叫做张节。次后闻得丈夫被贼将厉天闺杀死于独松关,琼英哀恸昏绝,随即同叶清夫妇,亲自到独松关,扶柩到张清故乡彰德府安葬。叶清又因病故,琼英同安氏老妪,苦守孤儿。张节长大,跟吴珍大败金兀术于和尚原,杀得兀术亟须髯而遁。因此张节得封官爵,归家养母,以终天年,奏请表扬其母贞节。此是琼英等贞节孝义的结果。
话休絮繁。次日,内府关到赏赐缎疋银两,分俵诸将,给散三军头目。宋江便就起送金大坚,皇甫端去御前听用。一面调拨战船先行,着令水军头领整顿篙橹风帆,撑驾望大江进发,传令与马军头领,整顿弓、箭、刀、衣袍、铠甲;水陆并进,船骑同行,收拾起程。只见蔡太师差府干到营,索取“圣手书生”萧让,要他代笔。次日,王都尉自来问宋江求要“铁叫子”乐和——闻此人善能歌唱,要他府里使令。宋江只得依允,随即又望送了二人去讫。宋江自此去了五个弟兄,心中好生郁郁不乐。当与卢俊义计议定了,号令诸军,准备出师。
却说这江南方腊造反已久,积渐而成,不想弄到许大事业。此人原是歙州山中樵夫,因去溪边净手,水中照见自己头戴平天冠,身穿衮龙袍,以此向人说自家有天子福分。因朱献在吴中徵取花石纲,百姓大怨,人人思乱,方腊乘机造反,就清溪县内帮源洞中,起造宝殿,内苑,宫阙,睦州,歙州亦各有行宫,设文武职台,省院官僚,内相外将,一应大臣。睦州即今时建德,宋改为严州;歙州即今时婺源,宋改为徽州;这方腊直从这里古到润州,今镇江是也。共该八州二十五县。
那八州:歙州,睦州,杭州,苏州,常州,湖州,宣州,润州。那二十五县:都是这八州管下。此时嘉兴,松江,崇德,海宁,皆是县治。方腊自为国王,独霸一方,非同小可。原来方腊上应天书,《推背图》上道:“十千加一点,冬尽始称尊。纵横过浙水,显迹在吴兴。”那十千,是万也;头加一点,乃方字也。冬尽,乃腊也;称尊者,乃南面为君也。正应方腊二字。占据江南八郡,隔着长江天堑,又比淮西差多少来去?再说宋江选将出师,相辞了省院诸官,当有宿太尉、赵枢密请来送行,赏劳三军。水军头领,已把战船从泗水入淮河,望淮安军坝,俱到扬州起齐。宋江、卢俊义谢了宿太尉、赵枢密,将人马分作五起,取旱路投扬州来。于路无话,前军已到淮安县屯扎。当有本州官员,置筵设席来接待宋江。诉说:“方腊贼兵浩大,不可轻敌。前面就是扬子大江,此是江南第一个险隘之处。隔江却是闰州。如今是方腊手下枢密吕师囊并十二个统制官守把住江岸。若不得闰州为家,难以抵敌。”宋江听了,便请军师吴用计较良策,即目前面大江拦截,须用水军船只向前。吴用道:“扬子江中,有金、焦二山,靠着闰州城郭。可叫几个弟兄前去探路,打听隔江消息,用何船只,可以渡江。”宋江传令,叫唤水军头领来:“你众兄弟,谁人与我先去探路,打听隔江消息?”只见帐下转过四员战将,尽皆愿往。不是这几个来探路,有分教:横尸似北固山高,流血染扬子江赤。直教大军飞渡乌龙阵,战舰平吞白雁滩。毕竟宋江军马怎地去收方腊,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 (1) 水浒传 (2) 水浒传 (3) 水浒传 (4) 水浒传 (5) 水浒传 (6) 水浒传 (7) 水浒传 (8) 水浒传 (9) 水浒传 (10) 水浒传 (11) 水浒传 (12) *** 小说目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