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回 張順夜伏金山寺 宋江智取潤州城 話說這九千三百里揚子大江,遠接三江,卻是漢陽江、潯陽江、揚子江。從泗川直至大海,中間通着多少去處,以此呼為萬里長江。地分吳楚,江心內有兩座山:一座喚做金山,一座喚做焦山。金山上有一座寺,繞山起蓋,謂之寺里山;焦山上一座寺,藏在山回里,不見形勢,謂之山里寺。這兩座山,生在江中,正占着楚尾吳頭,一邊是淮東揚州,一邊是浙西潤州,今時鎮江是也。
且說潤州城郭,卻是方臘手下東廳樞密使呂師囊守把江岸。此人原是歙州富戶,因獻錢糧與方臘,官封為東廳樞密使。幼年曾讀兵書戰策,慣使一條丈八蛇矛,武藝出眾。部下管領着十二個統制官,名號“江南十二神”,協同守把潤州江岸。那十二神:
“擎天神”福州沈剛;“游弈神”歙州潘文得;“遁甲神”睦州應明;“六丁神”明州徐統;“霹靂神”越州張近仁;“巨靈神”杭州沈澤;“太白神”湖州趙毅;“太歲神”宣州高可立;“弔客神”常州范 疇“黃 神”潤州卓萬里;“豹尾神”江州和潼;“喪門神”蘇州沈林
話說樞密使呂師囊,統領着五萬南兵,據住江岸。甘露亭下,擺列着戰船三千餘只,江北岸卻是瓜洲渡口,搖蕩蕩地無甚險阻。
此時先鋒使宋江兵馬戰船,水陸並進,已到淮安了,約至揚州取齊。當日宋先鋒在帳中,與軍師吳用等商議:“此去大江不遠,江南岸便是賊兵守把,誰人與我先去探路一遭,打聽隔江消息,可以進兵?”帳下轉過四員戰將,皆云願往。那四個:一個是“小旋風”柴進;一個是“浪裏白跳”張順;一個是“拚命三郎”石秀;一個是“活閻羅”阮小七。宋江道:“你四人分作兩路:張順和柴進,阮小七和石秀,可直到金焦二山上宿歇,打聽潤州賊巢虛實,前來揚州回話。”四人辭了宋江,各帶了兩個伴當,扮做客人,取路先投揚州來。此時一路百姓,聽得大軍來征方臘,都挈家搬在村里躲避了。四個人在揚州城裡分別,各辦了些乾糧,石秀自和阮小七帶了兩個伴當,投焦山去了。
卻說柴進和張順也帶了兩個伴當,將乾糧捎在身邊,各帶把鋒快尖刀,提了朴刀,四個奔瓜洲來。此時正是初春天氣,日暖花香,到得揚子江邊,登高一望,淘淘雪浪,滾滾煙波,是好江景也!
這柴進二人,望見北固山下,一帶都是青白二色旌旗,岸邊一字兒擺着許多船隻,江北岸上,一根木頭也無。柴進道:“瓜洲路上,雖有屋宇,並無人住,江上又無渡船,怎生得知隔江消息?”張順道:“須得一間屋兒歇下,看兄弟赴水過去對江金山腳下,打聽虛實。”柴進道:“也說得是。”當下四個人奔到江邊,見一帶數間草房,盡皆關閉,推門不開。張順轉過側首,掇開一堵壁子,鑽將入去,見個白頭婆婆,從駁邊走起來。張順道:“婆婆,你家為甚不開門?”那婆婆答道:“實不瞞客人說,如今聽得朝廷起大軍來,與方臘廝殺。我這裡正是風門水口。有些人家,都搬了別處去躲,只留下老身在這裡看屋。”
張順道:“你家男子漢那裡去了?”婆婆道:“村里去望老小去了。”張順道:“我有四個人,要渡江過去,那裡有船覓一隻?”婆婆道:“船卻那裡去討?近日呂樞密聽得大軍來和他殺,都把船隻拘管過潤州去了。”張順道:“我四人自有糧食,只借你家宿歇兩日,與你些銀子作房錢,絕不攪擾你。”婆婆道:“歇卻不妨,只是沒床蓆。”張順道:“我們自有措置。”婆婆道:“客人,只怕早晚有大軍來!”張順道:“我們自有迴避。”
當時開門,放柴進和伴當入來,都倚了朴刀,放了行李,取些乾糧燒餅出來了。張順再來江邊,望那江景時,見金山寺正在江心裡,但見:
江吞鰲背,山聳龍鱗,爛銀盤湧出青螺,軟翠堆遠拖素練。遙觀金殿,受八面之天風;遠望鐘樓,倚千層之石壁。梵塔高侵滄海日,講堂低映碧波雲。無邊閣,看萬里征帆;飛步亭,納一天爽氣。郭璞墓中龍吐浪,金山寺里鬼移燈。
張順在江邊看了一回,心中思忖道:“潤州呂樞密,必然時常到這山上。我且今夜去走一遭,必知消息。”回來和柴進商量道:“如今來到這裡,一隻小船也沒,怎知隔江之事。我今夜把衣服打拴了,兩個大銀頂在頭上,直赴過金山寺去,把些財賄與那和尚,討個虛實,回報先鋒哥哥。你只在此間等候。”柴進道:“早幹了事便回。”
是夜星月交輝,風恬浪靜,水天一色,黃昏時分,張順脫膊了,扁紮起一腰白絹水裙兒,把這頭巾衣服,裹了兩個大銀,拴縛在頭上,腰間帶一把尖刀,從瓜洲下水,直赴江心中來。那水淹不過他胸脯,在水中如走旱路。看看赴到金山腳下,見石峰邊纜着一隻小船,張順爬到船邊,除下頭上衣包,解了濕衣,擦拭了身上,穿上衣服,坐在船中。聽得潤州更鼓,正打三更,張順伏在船內望時,只見上溜頭一隻小船,搖將過來。張順看了道:“這隻船來得蹺蹊,必有奸細!”便要放船開去,不想那隻船一條大索系了,又無櫓篙,張順只得又脫了衣服,拔出尖刀,再跳下江里,直赴到那船邊。
船上兩個人搖着櫓,只望北岸,不堤防南邊,只顧搖。張順卻從水底下一鑽,鑽到船邊,扳住船舷把尖刀一削,兩個搖櫓的撒了櫓,倒撞下江里去了。張順早跳在船上。那船艙里鑽出兩個人來,張順手起一刀,砍得一個下水去,那個嚇得倒入艙里去。
張順喝道:“你是甚人?那裡來的船隻?實說,我便饒你!”那人道:“好漢聽稟:小人是此間揚州城外定浦村陳將士家干人,使小人過潤州投拜呂樞密那裡獻糧准了,使個虞候和小人同回,索要白糧五萬石,船三百隻,作進奉之禮。”張順道:“那個虞候,姓甚名誰?是在那裡?”干人道:“虞候姓葉名貴,卻才好漢砍下江里去的便是。”張順道:“你卻姓甚?甚麼名字?幾時過去投拜?船里有甚物件?”干人道:“小人姓吳名成,今年正月初七日渡江。呂樞密直教小人去蘇州,見了御弟三大王方貌,關了號色旌旗三百面,並主入陳將士官誥,封做揚州府尹,正授中明大夫名爵,更有號衣一千領,及呂樞密札付一道。”張順又問道:“你的主人,姓甚名字?有多少人馬?”吳成道:“人有數千,馬有百十餘匹。嫡親有兩個孩兒,好生了得,長子陳益,次子陳泰。主人將士,叫做陳觀。”張順都問了備細,一刀也把吳成剁下水裡去了。船尾上搖起櫓來,逕搖到瓜洲。
柴進聽櫓聲響,急忙出來看時,見張順搖只船來,柴進便問來由。張順把前事一一說了,柴進大喜,去船艙里,取出一包袱文書,並三百面紅絹號旗,雜色號衣一千領,做兩擔打疊了。張順道:“我卻去取了衣裳來。”把船再搖到金山腳下,取了衣裳,巾幘,銀子,再搖到瓜洲岸邊,天色方曉,重霧罩地。張順把船砍漏,推開江里去沉了。來到屋下,把三二兩銀子,與了婆婆,兩個伴當,挑了擔子,逕回揚州來。此時宋先鋒軍馬,俱屯紮在揚州城外,本州官員,迎接宋先鋒入城館驛內安下,連日筵宴,供給軍士。
卻說柴進,張順伺候席散,在館驛內見了宋江,備說陳觀父子交結方臘,早晚誘引賊兵渡江,來打揚州。天幸江心裡遇見,教主帥成這件功勞。宋江聽了大喜,便請軍師吳用商議用甚良策。吳用道:“既有這個機會,覷潤州城易如反掌!先拿了陳觀,大事便定。只除如此如此。”即時喚“浪子”燕青,扮做葉虞候,教解珍、解寶扮做南軍。問了定浦村路頭,解珍、解寶挑着擔子,燕青都領了備細言語,三個出揚州城來,取路投定浦村。離城四十餘里,早問到陳將士莊前。見門首二三十莊客,都整整齊齊,一般打扮。
當下燕青改作浙人鄉談,與莊客唱喏道:“將士宅上,有麼?”莊客道:“客人那裡來?”燕青道:“從潤州來。渡江錯走了路,半日盤旋,問得到此。”莊客見說,便引入客房裡去,教歇了擔子,帶燕青到後廳來見陳將士。燕青便下拜道:“葉貴就此參見!”拜罷,陳將士問道:“足下何處來?”燕青打浙音道:“迴避閒人,方敢對相公說。”陳將士道:“這幾個都是我心腹人,但說不妨。”燕青道:“小人姓葉名貴,是呂樞密帳前虞候。正月初七日,接得吳成密書,樞密甚喜,特差葉貴送吳成到蘇州,見御弟三大王,備說相公之意。三大王使人啟奏,降下官誥,就封相公為揚州府尹。兩位直閣舍人,待呂樞密相見了
時,再定官爵。今欲使令吳成回程,誰想感冒風寒病症,不能動止。樞密怕誤了大事,特差葉貴送到相公官誥,並樞密文書、關防、牌面、號旗三百面、號衣一千領,克日定時,要相公糧食船隻,前赴潤州江岸交割。”便取官誥文書,遞與陳將士看了,大喜,忙擺香案,望南謝恩已了,便喚陳益、陳泰出來相見。燕青叫解珍、解寶取出號衣號旗,入後廳交付;陳將士便邀燕青請坐。
燕青道:“小人是個走卒,相公處如何敢坐?”陳將士道:“足下是那壁恩相差來的人,又與小官誥敕,怎敢輕慢?權坐無妨。”燕青再三謙讓了,遠遠地坐下。陳將士叫取酒來,把盞勸燕青;燕青推卻道:“小人天戒不飲酒。”待他把過三兩巡酒,兩個兒子,都來與父親慶賀遞酒。燕青把眼使叫解珍、解寶行事。解寶身邊取出不按君臣的藥,頭張人眼慢,放在酒壺裡。燕青便起身說道:“葉貴雖然不曾將酒過江,借相公酒果,權為上賀之意。”便斟一大鍾酒,上勸陳將士,滿飲此杯。隨即便勸陳益、陳泰兩個,各飲了一杯。當面有幾個心腹莊客,都被燕青勸了一杯。
燕青那嘴一努,解珍出來外面,尋了火種,身邊取出號旗號炮,就莊前放起。左右兩邊,已有頭領等候,只聽號炮響,前來策應。燕青在堂里,見一個個都倒了,身邊掣出短刀,和解寶一齊動手,早都割下頭來。莊門外鬨動十個好漢,從前面打將入來。
那十員將佐:“花和尚”魯智深,“行者”武松,“九紋龍”史進,“病關索”楊雄,“黑旋風”李逵,“八臂那吒”項充,“飛天大聖”李袞,“喪門神”鮑旭,“錦豹子”楊林,“病大蟲”薛永。門前眾莊客,那裡迎敵得住?裡面燕青、解珍、解寶早提出陳將士父子首級來;莊門外又早一彪人馬官軍到來,為首六員將佐。那六員:“美髯公”朱仝、“急先鋒”索超、“沒羽箭”張清、“混世魔王”樊瑞、“打虎將”李忠、“小霸王”周通。當下六員首將,引一千軍馬,圍住莊院,把陳將士一家老幼,盡皆殺了。拿住莊客,引去浦里看時,傍莊傍港,泊着三四百隻船,卻滿滿裝載糧米在內。眾將得了數目,飛報主將宋江。
宋江聽得殺了陳將士,便與吳用計議進兵。收拾行李,辭了總督張招討,部領大隊人馬,親到陳將士莊上,分撥前隊將校,上船行計,一面使人催趲戰船過去。吳用道:“選三百隻快船,船上各插着方臘降來的旗號。着一千軍漢,各穿了號衣,其餘三四千人,衣服不等。”三百隻船內,埋伏二萬餘人。更差穆弘扮做陳益,李俊扮做陳泰,各坐一隻大船,其餘船分撥將佐。
第一撥船上,穆弘,李俊管領。穆弘身邊,撥十個偏將。那十個:
項充 李袞 鮑旭 薛永 楊林 杜遷
宋萬 鄒淵 鄒潤 石勇
李俊身邊,也撥十個偏將。那十個:
童威 童猛 孔明 孔亮 鄭天壽 李立
李雲 施恩 白勝 陶宗旺
第二撥船上,差張橫,張順管領。張橫船上,撥與四個偏將。那四個:
曹正 杜興 龔旺 丁得孫
張順船上,撥四個偏將。那四個:
孟康 侯健 湯隆 焦挺
第三撥船上,便差十員正將管領,也分作兩船進發。那十個:
史進 雷橫 楊雄 劉唐 蔡慶 張清
李逵 解珍 解寶 柴進
這三百船上,分派大小正偏將佐,共計四十二員渡江。次後宋江等,卻把戰船裝載馬匹,游龍飛鯨等船一千隻,打着宋朝先鋒使宋江旗號,大小馬步將佐,一發載船渡江。兩個水軍頭領,一個是阮小二,一個是阮小五,總行催督。
且不說宋江中軍渡江,卻說潤州北固山上,哨見對港三百來只戰船,一齊出浦,船上卻插着護送衣糧先鋒紅旗號,南軍連忙報入行省里來。呂樞密聚集十二個統制官,都全副披掛,弓弩上弦,刀劍出鞘,帶領精兵,自來江邊觀看。見前面一百隻船,先傍岸攏來;船上望着兩個為頭的前後簇擁着的,都披着金鎖子號衣,一個個都是那彪形大漢。呂樞密下馬,坐在銀交椅上,十二個統制官,兩行把住江岸。穆弘,李俊見呂樞密在江岸上坐地,起身聲喏。左右虞候,喝令住船,一百隻船,一字兒拋定了錨。背後那二百隻船,乘着順風,都到了;分開在兩下攏來,一百隻在左,一百隻在右,做三下均勻擺定了。
客帳司下船來問道:“船從那裡來?”穆弘答道:“小人姓陳名益,兄弟陳泰,父親陳觀,特遣某等弟兄,獻納白米五萬石,船三百隻,精兵五千,來謝樞密恩相保奏之恩。”客帳司道:“前日樞密相公,使葉虞候去來,見在何處?”穆弘道:“虞候和吳成各染傷寒時疫,見在莊上養病,不能前來。今將關防文書,在此呈上。”客帳司接了文書,上江岸來稟復呂樞密道:“揚州定浦村陳府尹男陳益,陳泰,納糧獻兵,呈上原去關防文書在此。”呂樞密看,果是原領公文,傳鈞旨,教喚二人上岸。客帳司喚陳益,陳泰上來參見。
穆弘,李俊上得岸來,隨後二十個偏將,都跟上去。排軍喝道:“卿相在此,閒雜人不得近前。”二十個偏將都立住了。穆弘、李俊躬身叉手,遠遠得立。客帳司半晌,方引二人過去參拜了,跪在面前。呂樞密道:“你父親陳觀,如何不自來?”穆弘稟道:“父親聽知是梁山泊宋江等領兵到來,誠恐賊人下鄉擾攪,在家支吾,未敢擅離。”呂樞密道:“你兩個那個是兄?”穆弘道:“陳益是兄。”呂樞密道:“你弟兄兩個,曾習武藝麼?”穆弘道:“托賴恩相福蔭,頗曾訓練。”呂樞密道:“你將來白糧,怎地裝載?”穆弘道:“大船裝糧三百石,小船裝糧一百石。”呂樞密道:“你兩個來到,恐有他意!”穆弘道:“小人父子,一片孝順之心,怎敢懷半點外意?”呂樞密道:“雖然是你好心,吾觀你船上軍漢,模樣非常,不由人不疑。你兩個只在這裡;吾差四個統制官,引一百軍人下船搜看,但有分外之物,決不輕恕。”穆弘道:“小人此來,指望息相重用,何必見疑!”
呂師囊正欲點四個統制下船搜着,只見探馬報道:“有聖旨到南門外了,請樞相便上馬迎接。”呂樞密急上了馬,便吩咐道:“且與我把住江岸,這兩個陳益,陳泰隨將我來!”
穆弘把眼看李俊,等呂樞密先行去了;穆弘、李俊後招呼二十個偏將,便入城門。守門將校喝道:“樞密相公只叫這兩個為頭的入來;其餘人伴,休放進去!”穆弘,李俊過去了,二十個偏將都被擋住在城邊。
且說呂樞密到南門外,接着天使,便問道:“緣何來得如此要急?”那天使是方臘面前引進使馮喜,悄悄地對呂師囊道:“近日司天太監浦文英奏道:“夜觀天象,有無數罡星,入吳地分野,中間雜有一半無光,就裡為禍不小。天子特降聖旨,教樞密緊守江岸。但有北邊來的人,須要仔細盤詰,磨問實情;如是形影奇異者,隨即誅殺,勿得停留。”
呂樞密聽了大驚:“卻才這一班人,我十分疑忌,如今卻得這話。且請到城中開讀。”馮喜同呂樞密都到行省,開讀聖旨已了,只見飛馬又報:“蘇州又有使命,擎御弟三大王令旨到來。”言說:“你前日揚州陳將士投降一節,未可唯信,誠恐有詐。近奉聖旨,近來司天監內,照見罡星入於吳地分野,可以牢守江岸。我早晚自差人到來監督。”呂樞密道:“大王亦為此事掛心,下官已奉聖旨。”隨即令人牢守江面來的船主人,一個也休放上岸,一面設宴管待兩個使命。
卻說那三百隻船上人,見半日沒些動靜。左邊一百隻船上張橫,張順,帶八個偏將,提軍器上岸;右邊一百隻上十員正將,都拿了刀,鑽上岸來;守江面南軍,攔當不住。“黑旋風”李逵,和解珍,解寶,便搶入成;守門官軍急出攔截,李逵掄起雙斧,一砍一剁,早殺翻兩個把門官軍。城邊發起喊來,解珍解寶各挺鋼叉入城,都一時發作,那裡關得城門迭?李逵橫身在門底下,尋人砍殺。先至城邊二十個偏將,各奪了軍器,就殺起來。
呂樞密急使人傳令來,教牢守江面時,城門邊已自殺入城了。十二個統制官,聽得城邊發喊,各提動軍馬時,史進、柴進,早招起三百隻船內軍兵,脫了南軍的號衣,為首先上岸,船艙里埋伏軍兵,一齊都殺上岸來。為首統制官沈剛,潘文得兩路軍馬來保城門時,沈剛被史進一刀剁下馬去,潘文得被張橫刺斜里一槍搠倒。眾軍混殺,那十個統制官,都望城子裡退入去,保守家眷。穆弘,李俊在城中聽得消息,就酒店裡得火種,便放起火來。呂樞密急上馬時,早得三個統制官到來救應。城裡降因也似火起。瓜洲望見,先發一彪軍馬,過來接應。城裡四門,混戰良久,城上早豎起宋先鋒旗號。
且說江北岸,早有一百五十隻戰船傍岸,一齊牽上戰馬,為首十員戰將登岸,都是全付披掛。那十員大將:關勝、呼延灼、花榮、秦明、郝思文、宣贊、單延珪、韓滔、彭玘、魏定國,正偏戰將一千員,部領二千軍馬,衝殺入城。此時呂樞密方大敗,引着中傷人馬,逕奔丹徒縣去了。大軍奪得潤州,且教救滅了火,分撥把住四門,卻來江邊,迎接宋先鋒船,正見江面上游龍飛鯨船隻,乘着順風,都到南岸。大小將佐,迎接宋先鋒入城,預先出榜,安撫百姓,點本部將佐,都到中軍請功。史進獻沈剛首級,張橫獻潘文得首級,劉唐獻沈澤首級,孔明、孔亮生擒卓萬里,項充、李袞生擒和潼,郝思文箭射死徐統。得了潤州,殺了四個統制官,生擒兩個統制官,殺死牙將官兵,不計其數。
宋江點本部將佐,折了三個偏將,都是亂軍中被箭射死,馬踏身亡。那三個:一個是“雲里金剛”宋萬,一個是“沒面目”焦挺,一個是“九尾龜”陶宗旺,宋江見折了三將,心中煩惱,怏怏不樂。吳用勸道:“生死人之分定,雖折了三個兄弟,且喜得了江南第一個險隘州郡,何故煩惱,有傷玉體?要與國家干功,且請理論大事。”宋江道:“我等一百八人,天文所載,上應星曜。當初梁山泊發願,五台山設誓,但願同生同死。回京之後,誰想道先去了公孫勝,御前留了金大堅,皇甫端,蔡太師又用了蕭讓,王都尉又要了樂和。今日方渡江,又折了我三個弟兄。想起宋萬這人,雖然不曾立得奇功,當初梁山泊開荊之時,多
虧此人。今日作泉下之客!”
宋江傳令,叫軍士就宋萬死處,搭起祭儀,列了銀錢,排下烏薈白羊,宋江親自祭祀奠酒。就押生擒到偽統制卓萬里、和潼,就那裡斬首瀝血,享祭三位英魂。宋江回府治里,支給功賞,一面寫了申狀,使人報捷親請張招討,不在話下。沿街殺的死屍,盡教收拾出城燒化,收拾三個偏將骸,葬於潤州東門外。
且說呂樞密折了大半人馬,引着六個統制官,退守丹徒縣,那裡敢再進兵?中將告急文書,去蘇州報與三大王方貌求救。聞有探馬報來,蘇州差元帥邢政領軍到來了。呂樞密接見那元帥,問慰了,來到縣治,備說陳將士詐降緣由,以致透露宋江軍馬渡江。今得元帥到此,可同恢復潤州。邢政道:“三大王為知罡星犯吳地,特差下官領軍到來,巡守江面。不想樞密失利,下官與你報讎,樞密當以助戰。”次日,邢政引軍來恢奪潤州。
卻說宋江於潤州衙內與吳用商議,差童威、童猛引百餘人,去也山尋取石秀、阮小七,一面調兵出城,來取丹徒縣。點五千軍馬,為首差十員正將。那十人:關勝、林沖、秦明、呼延灼、董平、花榮、徐寧、朱仝、索超、楊志。當下十員正將,部領精兵五千,離了潤州,望丹徒縣來。關勝等正行之次,路上正迎着邢政軍馬。兩軍相對,各把弓箭射住陣腳,排成陣勢。南軍陣上,邢政挺出馬,六個統制官,分在兩下。宋軍陣中關勝見了,縱馬舞青龍偃月刀來戰邢政。兩員將礩到十四五合,一將翻身落馬。正是: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畢竟二將廝殺,輸了的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二回 盧俊義分兵宣州道 宋公明大戰毗陵郡 話說元帥邢政和關勝交馬,戰不到十四五合,被關勝手起一刀,砍於馬下。呼延灼見砍了邢政,大驅人馬,卷殺將去,六個統制官望南而走。呂樞密見本部軍兵大敗虧輸,棄了丹徒縣,領了傷殘軍馬,望常州府而走。宋兵十員大將,奪了縣治,報捷於宋先鋒知道,部領大隊軍兵,前進丹徒縣駐紮,賞勞三軍,飛報張招討,移兵鎮守潤州。次日,中軍從耿二參謀送賞賜到丹徒縣,宋江祗受,給賜眾將。
宋江請盧俊義計議調兵征進,宋江道:“目今宣湖二州,亦是賊寇方臘占據,我今與你分兵撥將,作兩路征進,寫下兩個鬮子,對天拈取。”當下宋江鬮得常蘇二處,盧俊義鬮得宣湖二處,宋江便叫“鐵面孔目”裴宣把眾將均分。除楊志患病不能征進,寄留丹徒外,其餘將校撥開兩路。宋先鋒分領將佐攻打常蘇二處,正偏將共計四十二人,正將一十三員,偏將二十九員:
正將:先鋒使“呼保義”宋江,軍師“智多星”吳用,“撲天雕”李應,“大刀”關勝,“小李廣”花榮,“霹靂火”秦明,“金手”徐寧,“美髯公”朱仝,“花和尚”魯智深,“行者”武松,“九紋龍”史進,“黑旋風”李逵,“神行太保”戴宗。偏將:“鎮三山”黃信,“病尉遲”孫立,“井木犴”郝思文“丑郡馬”宣贊,“百勝將”韓滔,“天目將”彭玘,“混世魔王”樊瑞,“鐵笛仙”馬麟,“錦毛虎”燕順,“八臂那叱”項充,“飛天大聖”李袞,“喪門神”鮑旭,“矮腳虎”王英,“一丈青”扈三娘,“錦豹子”楊林,“金眼彪”施恩,“鬼臉兒”杜興,“毛頭星”孔明,“獨火星”孔亮,“轟天雷”凌振,“鐵臂膊”蔡福,“一枝花”蔡慶,“金毛犬”段景住,“通臂猿”侯健,“神算子”蔣敬,“神醫”安道全,“險道神”郁保四,“鐵扇子”宋清,“鐵面孔目”裴宣。——大小正偏將佐四十二員,隨行精兵三萬人馬,宋先鋒總領。
副先鋒盧俊義亦分將佐攻打宣湖二處,正偏將佐共四十七員,正將一十四員,偏將三十三員,朱武偏將之首,受軍師之職。
正將:副先鋒“玉麒麟”盧俊義,軍師“神機”朱武,“小旋風”柴進,“豹子頭”林沖,“雙槍將”董平,“雙鞭”呼延灼,“急先鋒”索超,“沒遮攔”穆弘,“病關索”楊雄,“插翅虎”雷橫,“兩頭蛇”解珍,“雙尾蠍”解寶,“沒羽箭”張清,“赤發鬼”劉唐,“浪子”燕青,偏將“聖水將”單延珪,“神火將”魏定國,“小溫侯”呂方,“賽仁貴”郭盛,“摩雲金翅”歐鵬,“火眼狻猊”鄧飛,“打虎將”李忠,“小霸王”周通,“跳澗虎”陳達,“白花蛇”楊春,“病大蟲”薛永,“摸着天”杜遷,“小遮攔”穆春,“出林龍”鄒淵,“獨角龍”鄒潤,“催命判官”李立,“青眼虎”李雲,“石將軍”石勇,“旱地忽律”朱貴,“笑面虎”朱富,“小尉遲”孫新,“母大蟲”顧大嫂,“菜園子”張青,“母夜叉”孫二娘,“白面郎君”鄭天壽,“金錢豹子”湯隆,“操刀鬼”曹正,“白日鼠”白勝,“花項虎”龔旺,“中箭虎”丁得孫,“活閃婆”王定六,“鼓上蚤”時遷。
——大小正偏將佐四十七員,隨征精兵三萬人馬,盧俊義管領。
其餘水軍首領,自是一夥,為因童威,童猛差去焦山,尋見了石秀,阮小七,回報道:“石秀,阮小七來到江邊,殺了一家老小,奪得一隻快船,前到焦山寺內。寺主知道是梁山泊好漢,留在寺中宿食。後知張順幹了功勞,打聽得焦山下船,取茆港,好去攻伐江陰、太倉,沿海州縣,使人申將文書來,索請水軍頭領,並要戰具船隻。”宋江即差李俊等八員,撥與水軍五千,跟隨石秀、阮小七等,共取水路,計正偏將一十員。那十員?正將七員,偏將三員:
“拚命三郎”石秀,“混江龍”李俊,“船火兒”張橫,“浪裏白條”張順,“立地太歲”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活閻羅”阮小七,“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玉竿”孟康。
——大小正偏將佐一十員,水軍精兵五千,戰船一百隻。
看官聽說,宋江自丹徒分兵,共是九十九人,已自不滿百數。大戰船都撥與水軍頭領攻打江陰、太倉,小戰船卻俱入丹徒,都在里港,隨軍攻打常州。
話說呂師囊引了六個統制官,退保常州陵郡。這常州原有守城統制官錢振鵬,手下兩員副將:一個是晉陵縣上濠人氏,姓金名節;一個是錢振鵬心腹之人許定。錢振鵬原是清溪縣都頭出身,協助方臘,累得城池,升做常州制置使。聽得呂樞密失利,折了潤州,一路退回常州,隨即引金節、許定,開門迎接,請入州治管待已了,商議迎戰之策。錢振鵬道:“樞相放心。錢某不才,願施犬馬之勞,直殺的宋江那們大敗過江,恢復潤州,方遂吾願!”呂樞密撫慰道:“若得制置如此用心,何慮國家不安?成功之後呂某當極力保奏,高遷重爵。”當日筵宴,不在話下。
且說宋先鋒領起分定人馬,攻打常蘇二州,撥馬軍長驅大進,望陵郡來。為頭正將一員關勝,部領十員將佐。那十人:秦明、徐寧、黃信、孫立、郝思文、宣贊、韓滔、彭玘、馬麟、燕順;正偏將佐共計十一員,引馬軍三千,直取常州城下,搖旗擂鼓搦戰。呂樞密看了道:“誰敢去退敵軍?”錢振鵬備了戰馬道:“錢某當以效力向前。”呂樞密隨即撥六個統制官相助。六個是:應明、張近仁、趙毅、沈、高可立、範疇。七員將帶領五千人馬,開了城門,放下吊橋。錢振鵬使口撥風刀,騎一匹捲毛赤兔馬,當先出城。
關勝見了,把軍馬暫退一步,讓錢振鵬列成陣勢,六個統制官,分在兩下。對陣關勝當先立馬橫刀,厲聲高叫:“反賊聽着!汝等助一匹夫謀反,損害生靈,人神共怒!今日天兵臨境,尚不知死,敢來與我拒敵!我等不把你這賊徒誅盡殺絕,誓不回兵!錢振鵬聽了大怒,罵道:“量你等一夥,是梁山泊草寇,不知天時,卻不思圖王霸業,倒去降無道昏君,要來和俺大國相拚。我今直殺得你片甲不回才罷!”關勝大怒,舞起青龍偃月刀,直衝將來;錢振鵬使動潑風刀,迎殺將去。兩員將殺,礩了三十合之上,錢振鵬漸漸力怯,抵擋不住。
南軍門旗下兩個統制官看見錢振鵬力怯,挺兩條,一齊出馬,前去夾攻。關勝上首趙毅,下首範疇。宋軍門旗下,惱犯了兩員偏將,一個舞動喪門劍,一個使起虎眼鞭,搶出馬來,乃是“鎮三山”黃信,“病尉遲”孫立。六員將,三對兒在陣前殺。呂樞密急使許定,金節出城助戰。兩將得令,各持兵器,都上馬直到陣前,見趙毅戰黃信,範疇戰孫立,卻也都是對手。礩到間深里,趙毅、範疇漸折便宜;許定、金節各使一口大刀出陣。宋軍陣中韓滔、彭玘二將,雙雙來迎。韓滔戰住金節,彭玘戰住許定,五對兒在陣前殺。
原來金節素有歸降大宋之心,故意要本隊陣亂,略礩數合,撥回馬望本陣先走;韓滔乘勢追將去。南軍陣上高可立,看見金節被韓滔追趕得緊急,取雕弓,搭上硬箭,滿滿地拽開,颼的一箭,把韓滔面頰上射着,倒撞下馬來。這裡秦明急把馬一拍,輪起狼牙棍前來救時,早被那裡張近仁搶出來,咽喉上一槍,結果了性命。
彭玘和韓滔是一正一副的兄弟,見他身死,急要報讎,撇了許定,直奔陣上,去尋高可立。許定趕來,卻得秦明敵住。高可立看見彭玘趕來,挺槍便迎。不提防張近仁從肋窩裡撞將出來,把彭玘一槍搠下馬去。關勝見損了二將,心中忿怒,恨不得殺進常州,使轉神威,把錢振鵬一刀,也剁於馬下。待要搶他那騎赤兔捲毛馬,不提防自己坐下赤兔馬,一腳前失,倒把關勝掀下馬來,南陣上高可立、張近仁兩騎馬便來搶關勝,卻得徐寧引宣贊、郝思文二將齊出,救得關勝回歸本陣。呂樞密大驅人馬,卷殺出城,關勝眾將失利,望北退走,南兵追趕二十餘里。
此日關勝折了些人馬,引軍回見宋江,訴說折了韓滔、彭玘。宋江大哭道:“誰想渡江已來,損折我五個兄弟。莫非皇天有怒,不容宋江收捕方臘,以致損兵折將?”吳用勸道:“主帥差矣!輸贏勝敗,兵家常事,不足為怪,此是兩個將軍祿絕之日,以致如此。請先鋒免憂,且理大事。”只見帳前轉過李逵便說道:“着幾個認得殺俺兄弟的人,引我去殺那賊徒,替我兩個哥哥報仇!”宋江傳令,教來日打起一面白旗,親自引眾將,直至城邊,與賊交鋒,決個勝負。次日,宋公明領起大隊人馬,水陸並進,船騎相迎,拔寨都起。“黑旋風”李逵,引着鮑旭、項充、李袞,帶領五百悍勇步軍,先來出哨,直到常州城下。
呂樞密見折了錢振鵬心下甚憂,連發了三道飛報文書,去蘇州三大王方貌處求救,一面寫表申奏朝廷。又聽得報道:“城下有五百步軍打城,認旗上寫的是‘黑旋風’李逵。”呂樞密道:“這是梁山泊第一個兇徒,慣殺人的好漢,誰敢與我先去拿他?”帳前轉過兩個得勝獲功的統制官高可立、張近仁。呂樞密道:“你兩個若拿得這個賊人,我當一力保奏,加官重賞。”
張高二統制,各綽槍上馬,帶領一千馬步兵,出城迎敵。“黑旋風”李逵見了,便把五百步軍一字兒擺開,手掄兩把板斧,立在陣前;“喪門神”鮑旭,仗着一口大闊板刀,隨於側首;項充、李袞兩個,各人手挽着蠻牌,右手拿着鐵標,四個人各披前後掩心鐵甲,列於陣前。高張二統制正是得勝狸貓強似虎,行時鴉鵲便欺雕,統着一千軍馬,靠城排開。
宋軍內有幾個探子,卻認得高可立、張近仁兩個,是殺韓滔、彭玘的,便指與“黑旋風”道:“這兩個領軍的,便是殺俺韓彭二將軍的!”李逵聽了這說,也不打話,拿起兩把板斧,直搶過對陣去。鮑旭見李逵殺過對陣,急呼項充、李袞舞起蠻牌,便去策應。四個齊發一聲喊,滾過對陣。高可立、張近仁了吃一驚,措手不及,急待回馬,那兩個蠻牌,早滾到馬頜下,高可立、張近仁在馬上把望下搠時,項充、李袞把牌迎住。
李逵斧起,早砍翻高可立馬腳,高可立顛下馬來。項充叫道:“留下活的”時,李逵是個好殺人的漢子,那裡忍耐得住,早一斧砍下頭來。鮑旭從馬上揪下張近仁,一刀也割了頭,四個在陣里亂殺。“黑旋風”把高可立的頭縛在腰裡,輪起兩把板斧,不問天地,橫身在裡面砍殺,殺得一千馬步軍,退入城去,也殺了三四百人,直到吊橋邊。李逵和鮑旭兩個,便要殺入城去,項充、李袞死當回來。城上擂木炮石,早打下來。四個回到陣前,五百軍兵,依原一字擺開,那裡敢輕動?本是也要來混戰,怕“黑旋風”不分清白,見的便砍,因此不敢近前。
塵頭起處,宋先鋒軍馬已到,李逵鮑旭,各獻首級,眾將認得是高可立,張近仁的頭,都了一驚道:“如何獲得讎人首級?”兩個說:“殺了許多人眾,本待要捉活的來,一時手癢,忍耐不住,就便殺了。”宋江道:“既有讎人首級,可於白旗下,望空祭祀韓彭二將。”宋江又哭了一場,放倒白旗,賞了李逵、鮑旭、項充、李袞四人,便進兵到常州城下。
且說呂樞密在城中心慌,便與金節、許定,並四個統制官,商議退宋江之策。諸將見李逵等殺了這一陣,眾人都膽顫心寒,不敢出戰。問了數聲,如箭穿嘴,鈎搭魚腮,默默無言,無人敢應。呂樞密心內納悶,教人上城看時,宋江軍馬,三面圍住常州,盡在城下擂鼓搖旗,吶喊搦戰。呂樞密叫眾將,且各上城守護。眾將退去,呂樞密自在後堂尋思,無計可施,喚集親隨左右心腹人商量,自欲棄城逃走,不在話下。
且說守將金節回到自己家中,與其妻秦玉蘭說道:“如今宋先鋒圍住城池,三面攻擊。我等城中糧食缺少,不經久困;倘或打破城池,我等那時,皆為刀下之鬼。”秦玉蘭答道:“你素有忠孝之心,歸降之意,更兼原是宋朝舊官,朝廷不曾有甚負汝,不若去邪歸正,擒捉呂師囊,獻與宋先鋒,便是進身之計。”金節道:“他手下見有四個統制官,各有軍馬。許定這廝,又與我不睦,與呂師囊又是心腹之人。我恐事未必諧,反惹其禍。”其妻道:“你只密密地,寅夜修一封書緘,拴在箭上,射出城去,和宋先鋒達知裡應外合取城。你來日出戰,詐敗佯輸,引誘入城,便是你的功勞。”金節道:“賢妻此言極當,依汝行之。”
次日,宋江領兵攻城得緊,樞密聚眾商議,金節答道:“常州城池高廣,只宜守,不可敵。眾將且堅守,等待蘇州救兵來到,方可會合出戰。”呂樞密道:“此言極是!”公撥眾將:應明、趙毅守把東門;沈撲、範疇守把北門;金節守把西門;許定守把南門。調撥已定,各自領兵堅守。當晚金節寫了私書,拴在箭上,待夜深人靜,在城上望着西門外探路軍人射將下去。那軍校拾得箭矢,慌忙報入寨里來。守西寨正將“花和尚”魯智深同“行者”武松兩個見了,隨即使偏將杜興將了,飛報東北門大寨里來。宋江、吳用點着明燭,在帳里議事,杜興呈上金節的私書,宋江看了大喜,便傳令教三寨中知會。
次日,三寨內頭領,三面攻城。呂樞密在戰樓上,正觀見宋江陣里“轟天雷”凌振,紮起炮架,卻放了一個風火炮,直飛起去,正打在敵樓角上,骨碌碌一聲響,平塌了半邊。呂樞密急走,救得性命下城來,催督四門守將,出城搦戰。擂了三通戰鼓,大開城門,放下吊橋,北門沈撲,範疇引軍出戰。宋軍中“大刀”關勝,坐下錢振鵬的捲毛赤兔馬,出於陣前,與範疇交戰。兩個正待相持,西門金節又引出一彪軍來搦戰。宋江陣上“病尉遲”孫立出馬。
兩個交戰,礩不到三合,金節詐敗,撥轉馬頭便走。孫立當先,燕順、馬麟為次,魯智深、武松、孔明、孔亮、施恩、杜興,一發進兵。金節便退入城,孫立已趕入城門邊,占住西門。城中鬧起,知道大宋軍馬,已從西門進城了。那時百姓都被方臘殘害不過,怨氣衝天,聽得宋軍入城,盡出來助戰。城中早豎起宋先鋒旗號,範疇、沈撲見了城中事變,急待奔入城去,保全老小時,左邊衝出王矮虎、一丈青,早把範疇捉了。右邊衝出宣贊、郝思文兩個,一齊向前,把沈撲一槍刺下馬去,眾軍活捉了。宋江、吳用大驅人馬入城,四下里搜捉南兵,盡行誅殺。呂樞密引了許定,自投南門而走,死命奪路,眾軍追趕不上,自回常州聽令,論功升賞。趙毅躲在百姓人家,被百姓捉來獻出。應明亂軍中殺死,獲得首級。宋江來到州治,便出榜安撫,百姓扶老攜幼,詣州拜謝。宋江撫慰百姓,復為良民,眾將各來請功。
金節赴州治拜見宋江,宋江親自下階迎接金節,上廳請坐。金節感激無限,復為宋朝良臣,此皆其妻贊成之功,不在話下。宋江叫把範疇、沈撲、趙毅三個,陷車盛了,寫道申狀,就叫金節親自解赴潤州張招討中軍帳前。金節領了公文,監押三將,前赴潤州交割。比及去時,宋江已自先叫“神行太保”戴宗,飛報文書,保舉金節到中軍了。張招討見宋江申覆金節如此忠義,後金節到潤州,張招討大喜,賞賜金節金銀,段疋,鞍馬,酒禮。有副都督劉光世,就留了金節,升做行軍都統,留於軍前聽用。後來金節跟隨劉光世大破金兀朮四太子,多立功勞,直做到親軍指揮使,至中山陣亡。
且說宋江在常州屯駐軍馬,使戴宗去宣州,湖州盧先鋒處,飛報調兵消息,一面又有探馬報來說,呂樞密逃回無錫縣,又會合蘇州救兵,正欲前來迎敵。宋江聞知,便調馬軍步軍,正偏將佐十員頭領,撥與軍兵一萬,望南迎敵。那十員將佐:關勝、秦明、朱仝、李應、魯智深、武松、李逵、鮑旭、項充、李袞。當下關勝等領起前部軍兵人馬,與同眾將辭了宋先鋒,離城去了。
且說戴宗探聽宣湖二州進兵的消息,與同柴進回見宋江,報說副先鋒盧俊義得了宣州,特使柴大官人到來報捷。宋江甚喜。柴進到州治,參拜已了,宋江把了接風酒,同入後堂坐下,動問盧先鋒破宣州備細緣由。柴進將出申達文書,與宋江看了,備說打宣州一事。
方臘部下鎮守宣州經略使家餘慶,手下統制官六員,都是歙州睦州人氏。那六人:李韶、韓明、杜敬臣、魯安、潘、程勝祖。當日家餘慶分調六個統制,做三路出城對陣,盧先鋒也分三路軍兵迎敵。中間是呼延灼和李韶交戰,董平共韓明相持。戰到十合,韓明被董平兩刺死,李韶遁去,中路軍馬大敗。左軍是林沖和杜敬臣交戰,索超與魯安相持。林沖蛇矛刺死杜敬臣,索超斧劈死魯安。右軍是張清和潘交戰,穆弘共程勝祖相持。張清一石子打下潘,“打虎將”李忠趕出去殺了。程勝祖棄馬逃回。此日連勝四將,賊兵退入城去。
盧先鋒急驅眾將奪城,趕到門邊,不提防賊兵城上,飛下一片磨扇來,打死俺一個偏將。城上箭如雨點一般射下來,那箭矢都有毒藥,射中俺兩個偏將,止及到寨,俱各身死。盧先鋒因見折了三將,連夜政城。守東門賊將不緊,因此得了宣州。亂軍中殺死了李韶,家餘慶領了些敗殘軍兵,望湖州去了。
智深困於陣上,不知去向;磨扇打死了“白面郎君”鄭天壽;兩個中藥箭的是“操刀鬼”曹正,“活閃婆”王定六。宋江聽得又折了三個兄弟,大哭一聲,驀然倒地,未知五臟如何,先見四肢不舉。正是:花開又被風吹落,月皎那堪雲霧遮。畢竟宋江昏暈倒了,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三回 混江龍太湖小結義 宋公明蘇州大會垓 話說當下眾將救起宋江,半晌方才甦醒,對吳用等說道:“我們今番必然收伏不得方臘了!自從渡江以來,如此不利,連連損折了我八個弟兄!”吳用勸道:“主帥休說此言,恐懈軍心。當初破大遼之時,大小完全回京,皆是天數。今番折了兄弟們,此是各人壽數。眼見得渡江以來,連得了三個大郡,潤州、常州、宣州。此乃皆是天子洪福齊天,主將之虎威,如何不利!先鋒何故自喪志氣?”宋江道:“雖然天數將盡,我想一百八人,上應列宿,又合天文所載,兄弟們如手足之親。今日聽了這般凶信,不由我不傷心!”吳用再勸道:“主將請休煩惱,勿傷貴體。且請理會調兵接應,攻打無錫縣。”宋江道:“留下柴大官人與我做伴。別寫軍帖,使戴院長與我送去,回覆盧先鋒,着令進兵攻打湖州,早至杭州聚會。”吳用教裴宣寫了軍帖回覆,使戴宗往宣州去了。
卻說呂師囊引着許定,逃回至無錫縣,正迎着蘇州三大王發來救應軍兵,為頭是六軍指揮使衛忠,帶十數個牙將,引兵一萬,來救常州,合兵一處,守住無錫縣。呂樞密訴說金節獻城一事,衛忠道:“樞密寬心,小將必然再要恢復常州。”只見探馬報道:“宋軍至近,早作準備。”衛忠便引兵上馬,出北門外迎敵,早見宋兵軍馬勢大,為頭是黑旋風李逵,引着鮑旭、項充、李袞當先,直殺過來。衛忠力怯,軍馬不曾擺成行列,大敗而走,急退入無錫縣時,四個早隨馬後,趕入縣治。呂樞密便奔南門而走。關勝引着兵馬,已奪了無錫縣。衛忠、許定亦望南門走了,都回蘇州去了。關勝等得了縣治,便差人飛報宋先鋒。宋江與眾
頭領都到無錫縣,便出榜安撫了本處百姓,復為良民,引大隊軍馬,都屯住在本縣,卻使人申請張、劉二總兵鎮守常州。
且說呂樞密會同衛忠、許定三個,引了敗殘軍馬,奔蘇州城來告三大王求救,訴說宋軍勢大,迎敵不住,兵馬席捲而來,以致失陷城池。三大王大怒,喝令武士:“將呂師囊斬訖報來。”衛忠等告說:“宋江部下軍將,皆是慣戰兵馬,多有勇烈好漢了得的人,更兼步卒,都是梁山泊小嘍羅,多曾慣斗,因此難敵。”方貌道:“權且寄下你項上一刀,與你五千軍馬,首先出哨。我自分撥大將,隨後便來策應。”呂師囊拜謝了,全身披掛,手執丈八蛇矛,上馬引軍,首先出城。卻說三大王聚集手下八員戰將,名為八驃騎,一個個都是身長力壯,武藝精熟的人。那八員:
飛龍大將軍劉,飛虎大將軍張威,飛熊大將軍徐方,飛豹大將軍郭世廣,飛天大將軍鄔福,飛雲大將軍苟正,飛山大將軍甄誠,飛水大將軍昌盛。
當下方貌,親自披掛,手持方天畫戟,上馬出陣,監督中軍人馬,前來交戰。馬前擺列着那八員大將,背後整整齊齊有三、二十個副將,引五萬南兵人馬,出閶闔門來,迎敵宋軍。前部呂師囊引着衛忠、許定,已過寒山寺了,望無錫縣而來。宋江已使人探知,盡引許多正偏將佐,把軍馬調出無錫縣,前進十里余路。兩軍相遇,旗鼓相望,各列成陣勢。
呂師囊忿那口氣,躍坐下馬,橫手中矛,親自出陣,要與宋江交戰。宋江在門旗下見了,回頭問道:“誰人敢拿此賊?”說猶未了,金槍手徐寧挺起手中金槍,驟坐下馬,出到陣前,便和呂師囊交戰。二將交鋒,左右助喊,約戰了二十餘合,呂師囊露出破綻來,被徐寧肋下刺着一槍,搠下馬去。兩軍一齊吶喊。黑旋風李逵手揮雙斧,喪門神鮑旭挺仗飛刀,項充、李袞各舞槍牌,殺過陣來,南兵大亂。宋江驅兵趕殺,正迎着方貌大隊人馬,兩邊各把弓箭射住陣腳,各列成陣勢。南軍陣上,一字擺開八將。 方貌在中軍聽得說殺了呂師囊,心中大怒,便橫戟出馬來,大罵宋江道:“量你等只是梁山泊一夥打家劫舍的草賊!宋朝合敗,封你為先鋒,領兵侵入吾地,我今直把你誅盡殺絕,方才罷兵!”宋江在馬上指道:“你這只是睦州一夥村夫,量你有甚福祿,妄要圖王霸業,不如及早投降,免汝一死!天兵到此,尚
自巧言抗拒!我若不把你殺盡,誓不回軍!”方貌喝道:“且休與你論口,我手下有八員猛將在此,你敢撥八個出來殺麼?”宋江笑道:“若是我兩個並你一個,也不算好漢。你使八個出來,我使八員首將,和你比試本事,便見輸贏。但是殺下馬的,各自抬回本陣,不許暗箭傷人,亦不許搶掠屍首。如若不見輸贏,亦不得混戰,明日再約廝殺。”方邈聽了,便叫八將出來,各執兵器,縱馬向前。宋江道:“俱將相讓馬軍出戰。”說猶未了,八將齊出:關勝、花榮、秦明、朱仝、黃信、孫立、郝思文,齊齊躍馬上前。號炮響過,十六員戰將各自捉對兒廝殺。關勝戰劉思,秦明戰張威,花榮戰徐方,徐寧戰鄔福,朱仝戰苟正,黃信戰郭世廣,孫立戰甄誠,郝思文戰昌盛。這十六員猛將,都是英雄,用心相敵,斗到三十合之上,美髯公朱仝,一槍把苟正刺下馬來。兩陣上各自鳴金收軍,七對將軍分開。兩下各回本陣。三大王方貌,見折了一員大將,尋思不利,引兵退回蘇州城內。宋江當日催趲軍馬,直近寒山寺下寨,升賞朱仝。裴宣寫了軍狀,申覆張招討,不在話下。
且說三大王方貌退兵入城,堅守不出,分調諸將,守把各門,深栽鹿角,城上列着踏弩、硬弓、擂木、炮石,窩鋪內熔煎金汁,女邊堆垛灰瓶,準備牢守城池。次日,宋江見南兵不出,引了花榮、徐寧、黃信、孫立,帶領三千餘騎馬軍,前來看城。見蘇州城郭,一周遭都是水港環繞,牆垣堅固,想道:“急切不能夠打得城破。”回到寨中,和吳用計議攻城之策。有人報道:“水軍頭領李俊,從江陰來見主將。”宋江教請入帳中。見了李俊,宋江便問沿海消息。李俊答道:“自從撥領水軍,一同石秀等殺至江陰、太倉沿海等處,守將嚴勇、副將李玉部領水軍船隻,出戰交鋒。嚴勇在船上被阮小二一槍搠下水去,李玉已被亂箭射死,因此得了江陰、太倉。即目石秀、張橫、張順去取嘉定,三阮去取常熟,小弟特來報捷。”宋江見說大喜,賞賜了李俊,着令自往常州,去見張、劉二招討,投下申狀。 且說這李俊逕投常州來,見了張招討、劉都督,備說收復了江陰、太倉海島去處,殺了賊將嚴勇、李玉。張招討給與了賞賜,令回宋先鋒處聽調。李俊回到寒山寺寨中,來見宋先鋒。宋江因見蘇州城外,水面空闊,必用水軍船隻殺,因此就留下李俊,教整點船隻,準備行事。李俊說道:“容俊去看水面闊狹,如何用兵,卻作道理。”宋江道:“是。”李俊去了兩日,回來說道:“此城正南上相近太湖,兄弟欲得備舟一隻,投宜興小港,私入太湖裡去,出吳江,探聽南邊消息,然後可以進兵,四面夾攻,方可得破。”宋江道:“賢弟此言極當!只是沒有副手與你同去。”隨即便撥李大官人帶同孔明、孔亮、施恩、杜興四個,去江陰、太倉、崑山、常熟、嘉定等處,協助水軍,收復沿海縣治,便可替回童威、童猛,來幫助李俊行事。李應領了軍帖,辭別宋江,引四員偏將,投江陰去了。不過兩日,童威、童猛回來,參見宋先鋒。宋江撫慰了,就叫隨從李俊,乘駕小船,前去探聽南邊消息。
且說李俊帶了童威、童猛,駕起一葉扁舟,兩個水手搖櫓,五個人逕奔宜興小港里去,盤旋直入太湖中來。看那太湖時,果然水天空闊,萬頃一碧。 當下李俊和童威、李猛並兩個水手,駕着一葉小船,逕奔太湖,漸近吳江,遠遠望見一派漁船,約有四、五十隻。李俊道:“我等只做買魚,去那裡打聽一遭。”五個人一逕搖到那打魚船邊,李俊問道:“漁翁,有大鯉魚嗎?”
漁人道:“你們要大鯉魚,隨我家裡去賣與你。”李俊搖着船,跟那幾隻魚船去。沒多時,漸漸到一個處所。看時,團團一遭,都是駝腰柳樹,籬落中有二十餘家。那漁人先把船來纜了,隨即引李俊、童威、童猛三人上岸,到一個莊院裡。一腳入得莊門,那人嗽了一聲,兩邊鑽出七、八條大漢,都拿着撓鈎,把李俊三人一齊搭住,逕捉入莊裡去,不問事情,便把三人都綁在樁木上。李俊把眼看時,只見草廳上坐着四個好漢。為頭那個赤須黃髮,穿着領青綢衲襖;第二個瘦長短髯,穿着一領黑綠盤領木綿衫;第三個黑面長鬚;第四個骨臉闊腮扇圈鬍鬚。兩個都一般穿着領青衲襖子,頭上各帶黑蚢笠兒,身邊都倚着軍器。為頭那個喝問李俊道:“你等這們,都是那裡人氏?來我這湖泊里做甚麼?”李俊應道:“俺是揚州人,來這裡做客,特來買魚。”那第四個骨臉的道:“哥哥休問他,眼見得是細作了。只顧與我取他心肝來吃酒。”李俊聽得這話,尋思道:“我在潯陽江上,做了許多年私商,梁山泊內又妝了幾年的好漢,卻不想今日結果性命在這裡!罷,罷,罷!。”嘆了口氣,看着童威、童猛道:“今日是我連累了兄弟兩個,做鬼也只是一處去!”童威、童猛道:“哥哥休說這話,我們便死也夠了。只是死在這裡,埋沒了兄長大名。”三面覷着,腆起胸脯受死。 那四個好漢,卻看了他們三個說了一回,互相覷道:“這個為頭的人,必不是以下之人。”那為頭的好漢又問道:“你三個正是何等樣人?可通個姓名,教我們知道。”李俊又應道:“你們要殺便殺。我等姓名,至死也不說與你,枉惹的好漢們恥笑!”那為頭的見說了這話,便跳起來,把刀都割斷了繩索,放起這三個人來。四個漁人,都扶他至屋內請坐。為頭那個納頭便拜,說道:“我等做了一世強人,不曾見你這般好義氣人物!好漢,三位老兄正是何處人氏?願聞大名姓字。”李俊道:“眼見得你四位大哥,必是個好漢。便說與你,隨你們拿我三個那裡去。我三個是梁山泊宋公明手下副將。我是混江龍李俊。這兩個兄弟,一個是出洞蛟童威,一個是翻江蜃童猛。今來受了朝廷招安,新破遼國,班師回京,又奉敕命,來收方臘。你若是方臘手下人員,便解我三人去請賞。休想我們掙扎!” 那四個聽罷,納頭便拜,齊齊跪道:“有眼不識泰山,卻才甚是冒瀆,休怪!休怪!俺四個兄弟,非是方臘手下,都在綠林叢中討衣吃飯。今來尋得這個去處,地名喚做榆柳莊,四下里都是深港,非船莫能進。俺四個只着打魚的做眼,太湖裡面尋些衣食。近來一冬,都學得些水勢,因此無人敢來侵傍。俺們也久聞你梁山泊宋公明招集天下好漢,並兄長大名,亦聞有個浪裏白跳張順,不想今日得遇哥哥!”李俊道:“張順是我弟兄,亦做同班水軍頭領,現在江陰地面,收捕賊人。改日同他來,卻和你們相會。願求你等四位大名。”為頭那一個道:“小弟們因在綠林叢中走,都有異名,哥哥勿笑!小弟是赤須龍費保,一個是捲毛虎倪雲,一個是太湖蛟卜青,一個是瘦臉熊狄成。”李俊聽說了四個姓名,大喜道:“列位從此不必相疑,喜得是一家人!俺哥哥宋公明現做收方臘正先鋒,即目要取蘇州,不得次弟,特差我三個人來探路。今既得遇你四位好漢,可隨我去見俺先鋒,都保你們做官,待收了方臘,朝廷升用。”費保道:“容覆:若是我四個要做官時,方臘手下,也得個統製做了多時。所以不願為官,只求快活。若是哥哥要我四人幫助時,水裡水裡去,火里火里去;若說保我做官時,其實不要。”李俊道:“既是恁地,我等只就這裡結義為兄弟如何?”四個好漢見說大喜,便叫宰了一口豬、一□羊,致酒設席,結拜李俊為兄。李俊叫童威、童猛都結義了。
七個人在榆柳莊上商議,說宋公明要取蘇州一事。:“方貌又不肯出戰,城池四面是水,無路可攻,舟船港狹,難以准敵,似此怎得城子破?”費保道:“哥哥且寬心住兩日。杭州不時間有方臘手下人來蘇州公幹,可以乘勢智取城郭。小弟使幾個打魚的去緝聽,若還有人來時,便定計策。”李俊道:“此言極妙!”費保便喚幾個漁人,先行去了,自同李俊每日在莊上飲酒。在那裡住了兩、三日,只見打魚的回來報道:“平望鎮上,有十數隻遞運船隻,船尾上都插着黃旗,旗上寫着:‘承造王府衣甲’,眼見的是杭州解來的。每隻船上,只有五七人。”李俊道:“既有這個機會,萬望兄弟們助力。”費保道:“只今便往。”李俊道:“但若是那船上走了一個,其計不諧了。”費保道:“哥哥放心,都在兄弟身上。”隨即聚集六七十隻打魚小船。七籌好漢,各坐一隻,其餘都是漁人,各藏了暗器,盡從小港透入大江,四散接將去。當夜星月滿天,那十隻官船,都灣在江東龍王廟前。費保船先到,忽起一聲號哨,六七十隻魚船,一齊攏來,各自幫住大船。那官船里人急鑽出來,早被撓搭住,三個、五個,做一串兒縛了。及至跳得下水的,都被撓搭上船來。盡把小船帶住官船,都移入太湖深處,直到榆柳莊時,已是四更天氣。閒雜之人,都縛做一串,把大石頭墜定,拋在太湖裡淹死。捉得兩個為頭的來問時,原來是守把杭州方臘大太子南安王方天定手下庫官,特奉令旨,押送新造完鐵甲三千副,解赴蘇州三大王方貌處交割。李俊問了姓名,要了一應關防文書,也把兩個庫官殺了。李俊道:“須是我親自去和哥哥商議,方可行此一件事。”費保道:“我着人把船渡哥哥,從小港里到軍前覺近便。”就叫兩個漁人,搖一隻快船送出去。李俊分付童威、童猛,並費保等,且教把衣甲船隻,悄悄藏在莊後港內,休得吃人知覺了。費保道:“無事。”自來打並船隻。
卻說李俊和兩個漁人,駕起一葉快船,逕取小港,掉到軍前寒山寺上岸。至來寨中,見了宋先鋒,備說前事。吳用聽了大喜道:“若是如此,蘇州唾手可得!便請主將傳令,就差李逵、鮑旭、項充、李袞,帶領沖陣牌手二百人,跟隨李俊回太湖莊上,與費保等四位好漢,如此行計,約在第二日進發。”李俊領了軍令,帶同一行人,直到太湖邊來。三個先過湖去,卻把船隻接取李逵等一干人,都到榆柳莊上。李俊引着李逵、鮑旭、項充、李袞四個,和費保等相見了。費保看見李逵這般相貌,都皆駭然。邀取二百餘人,在莊上置備酒食相待。到第三日,眾人商議定了。費保扮做解衣甲正庫官,倪雲扮做副使,都穿了南官的號衣,將帶了一應關防文書,眾漁人都裝做官船上艄公水手,卻藏黑旋風等二百餘人將校在船艙里;卜青、狄成押着後船,都帶了放火的器械。卻欲要行動,只見漁人又來報道:“湖面上有一隻船,在那裡搖來搖去。” 李俊道:“又來作怪!”急急自去看時,船頭上立着兩個人,看來卻是神行太保戴宗和轟天雷凌振。李俊□了一聲號哨,那隻船飛也似奔來莊上,到得岸邊,上岸來,都相見了。李俊問:“二位何來?甚事見報?”戴宗道:“哥哥急使李逵來了,正忘卻一件大事,特地差我與凌振一百號炮在船里,湖面上尋趕不上,這裡又不敢攏來傍岸,教兄弟明早卯時進城,到得裡面,便放這一百個火炮為號。”李俊道:“最好!”便就船里,搬過炮籠炮架來,都藏埋衣甲船內。費保等聞知是戴宗,又置酒設席管待。凌振帶來十個炮手,都埋伏擺在第三隻船內。當夜四更,離莊望蘇州來,五更已後,到得城下。 守門軍士,在城上望見南國旗號,慌忙報知管門大將,卻是飛豹大將軍郭世廣,親自上城來問了小校備細,接取關防文書,吊上城來看了。郭世廣使人至三大王府里,辯看了來文,又差人來監視,卻才教放入城門。郭世廣直在水門邊坐地,再叫人下船看時,滿滿地堆着鐵甲號衣,因此一隻只都放入城去。放過十隻船了,便關水門。三大王差來的監視官員,引着五百軍,在岸上跟定,便着灣住了船。李逵、鮑旭、項充、李袞,從船艙里鑽出來。監視官見了四個人,形容粗丑,急待問是甚人時,項充、李袞早舞起團牌,飛出一把刀來,把監視官剁下馬去。那五百軍欲待上船,被李逵掣起雙斧,早跳在岸上,一連砍翻十數個,那五百軍
人走了。船里眾好漢,並牌手二百餘人,一齊上岸,便放起火來。凌振就岸邊撒開炮架,搬出號炮,連放了十數個。那炮震得城樓也動,四下里打將入去。三大王方貌正在府中計議,聽的火炮接連響,驚得魂不附體。各門守將,聽得城中炮響不絕,各引兵奔城中來。各門飛報,南軍都被冷箭射死,宋軍已上城了。蘇州城內鼎沸起來,正不知多少宋軍入城。黑旋風李逵和鮑旭引着兩個牌手,在城裡橫衝直撞,追殺南兵。李俊、戴宗引着費保四人,護持凌振,只顧放炮。宋江已調三路軍將取城。宋兵殺入城來,南軍漫散,各自逃生。
且說三大王方貌急急披掛上馬,引了五、七百鐵甲軍,奪路待要殺出南門,不想正撞見黑旋風李逵這一夥,殺得鐵甲軍東西亂竄,四散奔走。小巷裡又撞出魯智深,掄起鐵禪杖打將來。方貌抵當不住,獨自躍馬,再回府來。烏鵲橋下轉出武松,趕上一刀,掠斷了馬腳,方貌倒栽將下來,被武松再復一刀砍了,提首級逕來中軍,參見先鋒請功。此時宋江已進城中王府坐下,令諸將各自去城裡搜殺南軍,盡皆捉獲。單只走了劉一個,領了些敗殘軍兵,投秀州去了。
宋江到王府坐下,便傳下號令,休教殺害良民百姓,一面教救滅了四下里火,便出安民文榜,曉諭軍民。次後聚集諸將,到府請功。武松殺了方貌,朱仝生擒徐方,史進生擒了甄誠,孫立鞭打死張威,李俊槍刺死昌盛,樊瑞殺死鄔福,宣贊和郭世廣鏖戰,你我相傷,都死於飲馬橋下,其餘都擒得牙將,解來請功。宋江見折了丑郡馬宣贊,傷悼不已,便使人安排花棺彩譎,迎去虎丘山下殯葬。把方貌首級,並徐方、甄誠,解赴常州張招討軍前施行。張招討就將徐方、甄誠碎剮於市,方貌首級,解赴京師。回將許多賞賜,來蘇州給散眾將。張招討移文申狀,請劉光世鎮守蘇州,卻令宋先鋒沿便進兵,收捕賊寇。只見探馬報道:“劉都督、耿參謀來守蘇州。”當日眾將都跟着宋先鋒迎接劉光世等官入城王府安下。參賀已了,宋江眾將,自來州治議事,使人去探沿海水軍頭領消息如何。卻早報說,沿海諸處縣治,聽得蘇州已破,群賊各自逃散,海僻縣道,盡皆平靜了。宋江大喜,申達文書到中軍報捷,請張招討曉諭舊官復職,另撥中軍統制,前去各處守御安民,退回水軍頭領正偏將佐,來蘇州調用。數日之間,統制等官,各自分投去了。水軍頭領都回蘇州,訴說三阮打常熟,折了施恩;又去攻取崑山,折了孔亮;石秀、李應等盡皆回了;施恩、孔亮不識水性,一時落水,俱被淹死。宋江見又折了二將,心中大憂,嗟嘆不已。武松念起舊日恩義,也大哭了一場。
且說費保等四人來辭宋先鋒,要回去。宋江堅意相留,不肯,重賞了四人,再令李俊送保等同榆柳莊去。李俊當時又和童威、童猛送費保等四人到榆柳莊上,費保等又治酒設席相款。飲酒中間,費保起身與李俊把盞,說出幾句言語來,有分教:李俊離卻中原之境,別立化外之基。正是:了身達命蟾離殼,立業成名魚化龍。畢竟費保與李俊說出甚言語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四回 寧海軍宋江弔孝 涌金門張順歸神 話說當下費保對李俊道:“小弟雖是個愚鹵匹夫,曾聞聰明人道:‘世事有成必有敗,為人有興必有衰。’哥哥在梁山泊,勳業到今,已經數十餘載,更兼百戰百勝。去破遼國時,不曾損折了一個兄弟。今番收方臘,眼見挫動銳氣,天數不久。為何小弟不願為官?為因世情不好。有日太平之後,一個個必然來侵害你性命。自古道:‘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見太平。’此言極妙!今我四人,既已結義了,哥哥三人,何不趁此氣數未盡之時,尋個了身達命之處,對付些錢財,打了一隻大船,聚集幾人水手,江海內尋個淨辦處安身,以終天年,豈不美哉!”李俊聽罷,說道:“重蒙教導,指引愚迷,十分全美。只是方臘未曾剿得,宋公明恩義難拋,行此一步未得。今日便隨賢弟去了,全不見平生相聚的義氣。若是眾位肯姑待李俊,容待收伏方臘之後,李俊引兩個兄弟,逕來相投,萬望帶挈。是必賢弟們先準備下這條門路。若負今日之言,天實厭之,非為男子也!”那四個道:“我等準備下船隻,專望哥哥到來,切不可負約!”李俊、費保結義飲酒都約定了,誓不負盟。
次日,李俊辭別了費保四人,自和童威、童猛回來參見宋先鋒,俱說費保等四人不願為官,只願打魚快活。宋江又嗟嘆了一回,傳令整點水陸軍兵起程。吳江縣已無賊寇,直取平望鎮,長驅而進,前望秀州而來。本州守將段愷聞知蘇州方貌已死,只思量收拾走路。使人探知大軍離城不遠,遙望水陸路上,旌旗蔽日,船馬相連,嚇得魂消膽喪。前隊大將關勝、秦明已到城下,便分調水軍船隻,圍住西門。段愷在城上叫道:“不須攻擊,準備納降。”隨即開放城門,段愷香花燈燭,牽羊擔酒,迎接宋先鋒入城,直到州治歇下。段愷為首參見了,宋江撫慰段愷,復為良臣,便出榜安民。段愷稱說:“愷等原是睦州良民,累被方臘殘害,不得已投順部下。今得天兵到此,安敢不降?”宋江備問:“杭州寧海軍城池,是甚人守據?有多少人馬良將?”段愷稟道:“杭州城郭闊遠,人煙稠密,東北旱路,南面大江,西面是湖,乃是方臘大太子南安王方天定守把,部下有七萬餘軍馬,二十四員戰將,四個元帥,共是二十八員。為首兩個,最了得,一個是歙州僧人,名號寶光如來,俗姓鄧,法名元覺,使一條禪杖,乃是渾鐵打就的,可重五十餘斤,人皆稱為國師。又一個,乃是福州人氏,姓石名寶,慣使一個流星錘,百發百中,又能使一口寶刀,名為劈風刀,可以裁銅截鐵,遮莫三層鎧甲,如劈風一般過去。外有二十六員,都是遴選之將,亦皆悍勇。主帥切不可輕敵。”宋江聽罷,賞了段愷,便教去張招討軍前,說知備細。後來段愷就跟了張招討行軍,守把蘇州,卻委副都督劉光世來秀州守御,宋先鋒卻移兵在李亭下寨。當與諸將筵宴賞軍,商議調兵攻取杭州之策。只見小旋風柴進起身道:“柴某自蒙兄長高唐州救命已來,一向累蒙仁兄顧愛,坐享榮華,不曾報得恩義。今願深入方臘賊巢,去做細作,或得一陣功勳,報效朝廷,也與兄長有光。未知尊意肯容否?”宋江大喜道:“若得大官人肯去直入賊巢,知得裡面溪山曲折,可以進兵,生擒賊首方臘,解上京師,方表微功,同享富貴。只恐賢弟路程勞苦,去不得。”柴進道:“情願舍死一往,只是得燕青為伴同行最好。此人曉得諸路鄉談,更兼見機而作。”宋江道:“賢弟之言,無不依允。只是燕青撥在盧先鋒部下,便可行文取來。”正商議未了,聞人報道:“盧先鋒特使燕青到來報捷。”宋江見報,大喜說道:“賢弟此行,必成大功矣!恰限燕青到來,也是吉兆。”柴進也喜。
燕青到寨中,上帳拜罷宋江,吃了酒食。問道:“賢弟水路來?旱路來?”燕青答道:“乘船到此。”宋江又問道:“戴宗回時,說道已進兵攻取湖州,其事如何?”燕青稟道:“自離宣州,盧先鋒分兵兩處:先鋒自引一半軍馬攻打湖州,殺死偽留守弓溫並手下副將五員,收伏了湖州,殺散了賊兵,安撫了百姓,一面行文申覆張招討,撥統制守御,特令燕青來報捷。主將所分這一半人馬,叫林沖引領前去,攻取獨松關,都到杭州聚會。小弟來時,聽得說獨松關路上每日殺,取不得關,先鋒又同朱武去了,囑付委呼延灼將軍統領軍兵,守住湖州,待中軍招討調撥得統制到來,護境安民,才一面進兵,攻取德清縣,到杭州會合。”宋江又問道:“湖州守御取德清,並調去獨松關殺,兩處分的人將,你且說與我姓名,共是幾人去,並幾人跟呼延灼來。”燕青道:“有單在此。
分去獨松關廝殺取關,現有正偏將佐二十三員:
先鋒盧俊義 朱武 林銶 董平 張清
解珍 解寶 呂方 郭盛 歐鵬
鄧飛 李忠 周通 鄒淵 鄒潤
孫新 顧大嫂 李立 白勝 湯隆
朱貴 朱富 時遷
現在湖州守御,即日進兵德清縣,現有正偏將佐一十九員:
呼延灼 索超 穆弘 雷橫 楊雄
劉唐 單廷 魏定國 陳達 楊春
薛永 杜遷 穆春 李雲 石勇
龔旺 丁得孫 張青 孫二娘
——這兩處將佐,通計四十二員。小弟來時,那裡商議定了,目下進兵。”宋江道:“既然如此,兩路進兵攻取最好。卻才柴大官人,要和你去方臘賊巢裡面去做細作,你敢去麼?”燕青道:“主帥差遣,安敢不從?小弟願陪侍柴大官人去。”柴進甚喜,便道:“我扮做個白衣秀才,你扮做個仆者,一主一仆,背着琴劍書箱上路去,無人疑忌。直去海邊尋船,使過越州。卻取小路去諸暨縣,就那裡穿過山路,取睦州不遠了。”商議已定,擇一吉日,柴進、燕青辭了宋江,收拾琴劍書箱,自投海邊,尋船過去,不在話下。
且說軍師吳用再與宋江道:“杭州南半邊,有錢塘大江,通達海島。若得幾個人駕小船從海邊去進赭山門,到南門外江邊,放起號炮,痭立號旗,城中必慌。你水軍中頭領,誰人去走一遭?”說猶未了,張橫、三阮道:“我們都去。”宋江道:“杭州西路,又靠着湖泊,亦要水軍用渡,你等不可都去。”吳用道:“只可叫張橫同阮小七,駕船將引侯健、段景住去。”當時撥了四個人,引着三十餘個水手,將帶了十數個火炮號旗,自來海邊尋船,望錢塘江里進發。
再說宋江分調兵將已了,回到秀州,計議進兵,攻取杭州,忽聽得東京有使命捧御酒賞賜到州。宋江引大小將校,迎接入城,謝恩已罷,作御酒供宴,管待天使。飲酒中間,天使又將出太醫院奏准,為上皇乍感小疾,索取神醫安道全回京,駕前委用,降下聖旨,就令來取。宋江不敢阻當。次日,管待天使已了,就行起送安道全赴京。宋江等送出十里長亭餞行,安道全自同天使回京。
再說宋江把頒降到賞賜,分俵眾將,擇日祭旗起軍,辭別劉都督、耿參謀,上馬進兵,水陸並行,船騎同發。路至崇德縣,守將聞知,奔回杭州去了。
且說方臘太子方天定,聚集諸將在行宮議事。今時龍翔宮基址,乃是舊日行宮。方天定手下有四員大將。那四員:
寶光如來國師鄧元覺 南離大將軍元帥石寶
鎮國大將軍厲天閏 護國大將軍司行方
這四個皆稱元帥大將軍名號,是方臘加封。又有二十四員偏將。那二十四員:
厲天佑、吳值、趙毅、黃愛、晁中、湯逢士、王績、薛斗南、冷恭、張儉、元興、姚義、溫克讓、茅迪 、王仁、崔廉明、徐白、張道原、鳳儀、張韜、蘇涇、米泉、貝應夔。
——這二十四個,皆封為將軍。共是二十八員,在方天定行宮,聚集計議。方天定說道:“即目宋江水陸並進,過江南來,平折了與他三個大郡。止有杭州,是南國之屏障。若有虧失,睦州焉能保守?前者司天太監浦文英,奏是‘罡星侵入吳地,為禍不小’,正是這夥人了。今來犯吾境界,汝等諸官,各受重爵,務必赤心報國,休生怠慢。”眾將啟奏方天定道:“主上寬心!放着許多精兵良將,未曾與宋江對敵。目今雖是折陷了數處州郡,皆是不得其人,以致如此。今聞宋江、盧俊義分兵三路,來取杭州,殿下與國師謹守寧海軍城郭,作萬年基業。臣等眾將,各各分調迎敵。”太子方天定大喜,傳下令旨,也分三路軍馬,前去策應,只留國師鄧元覺同保城池。分去那三元帥?乃是:
護國元帥司行方,引四員首將,救應德清:薛斗南 黃愛 徐白 米泉;
鎮國元帥厲天閏,引四員首將,救應獨松關:厲天佑 張儉 張韜 姚義
南離元帥石寶,引八員首將總軍,出郭迎敵大隊人馬:
溫克讓 趙毅 冷恭 王仁 張道原 吳值 廉明 鳳儀
三員大將,分調三路,各引軍三萬。分撥人馬已定,各賜金帛,催促起身。元帥司行方引了一枝軍馬,救應德清州,望餘杭州進發。
且不說兩路軍馬策應去了。卻說這宋先鋒大隊軍兵,迤邐前進,來至臨平山,望見山頂一面紅旗,在那裡磨動。宋江當下差花榮、秦明,先來哨路,隨即催趲戰船車過長安壩來。花榮、秦明兩個,帶領了一千軍馬,轉過山嘴,早迎着南軍石寶軍馬。手下兩員首將當先,望見花榮、秦明,一齊出馬。一個是王仁,一個是鳳儀,各挺一條長槍,便奔將來。宋軍中花榮、秦明,便把軍馬擺開出戰。秦明手舞狼牙大棍,直取鳳儀,花榮挺槍來戰王仁,四馬相交,斗過十合,不分勝敗。秦明、花榮觀見南軍後有接應,都喝一聲:“少歇!”各回馬還陣。花榮道:“且休戀戰,快去報哥哥來,別作商議。”後軍隨即飛報去中軍。宋江引朱仝、徐寧、黃信、孫立四將,直到陣前。南軍王仁、鳳儀,再出馬交鋒,大罵:“敗將敢再出來交戰!”秦明大怒,舞起狼牙棍,縱馬而出,和鳳儀再戰。王仁卻搦花榮出戰。只見徐寧一騎馬,便挺槍殺去。花榮與徐寧是一副一正——金槍手、銀槍手,花榮隨即也縱馬,便出在徐寧背後,拈弓取箭在手,不等徐寧、王仁交手,覷得較親,只一箭,把王仁射下馬去,南軍盡皆失色。鳳儀見王仁被箭射下馬來,吃了一驚,措手不及,被秦明當頭一棍打着,栽下馬去,南兵漫散奔走。宋軍衝殺過去,石寶抵當不住,退回皋亭山來,直近東新橋下寨。當日天晚,策立不定,南兵且退入城去。次日,宋先鋒軍馬已過了皋亭山,直抵東新橋下寨,傳令教分調本部軍兵,作三路夾攻杭州。那三路軍兵將佐是誰?
一路分撥步軍頭領正偏將,從湯鎮路去取東門,是:
朱仝 史進 魯智深 武松 王英 扈三娘
一路分撥水軍頭領正偏將,從北新橋取古塘,截西路,打靠湖城門:
李俊 張順 阮小二 阮小五 孟康
中路馬、步、水三軍,分作三隊進發,取北關門、艮山門。前隊正偏將是:
關勝 花榮 秦明 徐寧 郝思文 凌振
第二隊總兵主將宋先鋒、軍師吳用,部領人馬。正偏將是:
戴宗 李逵 石秀 黃信 孫立 樊瑞
鮑旭 項充 李袞 馬麟 裴宣 蔣敬
燕順 宋清 蔡福 蔡慶 郁保四
第三隊水路陸路助戰策應。正偏將是:
李應 孔明 杜興 楊林 童威 童猛
當日宋江分撥大小三軍已定,各自進發。
且說中路大隊軍兵前隊關勝,直哨到東新橋,不見一個南軍。關勝心疑,退回橋外,使人回覆宋先鋒。宋江聽了,使戴宗傳令,分付道:“且未可輕進。每日輪兩個頭領出哨。”頭一日,是花榮、秦明,第二日徐寧、郝思文,一連哨了數日,又不見出戰。此日又該徐寧、郝思文,兩個帶了數十騎馬,直哨到北關門來,見城門大開着,兩個來到吊橋邊看時,城上一聲擂鼓響,城裡早撞出一彪軍馬來。徐寧、郝思文急回馬時,城西偏路喊聲又起,一百餘騎馬軍,沖在前面。徐寧併力死戰,殺出馬軍隊裡,回頭不見了郝思文。再回來看時,見數員將校,把郝思文活捉了入城去。徐寧急待回身,項上早中了一箭,帶着箭飛馬走時,六將背後趕來,路上正逢着關勝,救得回來,血暈倒了。六員南將,已被關勝殺退,自回城裡去了,慌忙報與宋先鋒知道。宋江急來看徐寧時,七竅流血。宋江垂淚,便喚隨軍醫士治療,拔去箭矢,用金藥敷貼。宋江且教扶下戰船內將息,自來看視。當夜三四次發昏,方知中了藥箭。宋江仰天嘆道:“神醫安道全已被取回京師,此間又無良醫可救,必損吾股肱也!”傷感不已。吳用來請宋江回寨,主議軍情,勿以兄弟之情,誤了
國家重事。宋江使人送徐寧到秀州去養病,不想箭中藥毒,調治不痊。且說宋江又差人去軍中打聽郝思文消息,次日,只見小軍來報道:“杭州北關門城上,把竹竿挑起郝思文頭來示眾。”方知道被方天定碎剮了,宋江見報,好生傷感。後半月徐寧已死,申文來報。宋江因折了二將,按兵不動,且守住大路。
卻說李俊等引兵到北新橋住紮,分軍直到古塘深山去處探路,聽得飛報道:“折了郝思文,徐寧中箭而死。”李俊與張順商議道:“尋思我等這條路道,第一要緊,是去獨松關、湖州、德清二處衝要路口。抑且賊兵都在這裡出沒,我們若當住他咽喉道路,被他兩面來夾攻,我等兵少,難以迎敵。不若一發殺入西山深處,卻好屯紮。西湖水面好做我們戰場。山西後面,通接西溪,卻又好做退步。”便使小校,報知先鋒,請取軍令。次後引兵直過桃源嶺西山深處,在今時靈隱寺屯駐。山北面西溪山口,亦扎小寨,在今時古塘深處。前軍卻來唐家瓦出哨。當日張順對李俊說道:“南兵都已收入杭州城裡去了。我們在此屯兵,今經半
月之久,不見出戰,只在山裡,幾時能夠獲功。小弟今欲從湖裡沒水過去,從水門中暗入城去,放火為號。哥哥便可進兵取他水門,就報與主將先鋒,教三路一齊打城。”李俊道:“此計雖好,恐兄弟獨力難成。”張順道:“便把這命報答先鋒哥哥許多年好情分,也不多了。”李俊道:“兄弟且慢去,待我先報與哥哥,整點人馬策應。”張順道:“我這裡一面行事,哥哥一面使人去報。比及兄弟到得城裡,先鋒哥哥已自知了。”當晚張順身邊藏了一把蓼葉尖刀,飽吃了一頓酒食,來到西湖岸邊,看見那三面青山,一湖綠水,遠望城廓,四座禁門,臨着湖岸。那四座門:錢塘門、涌金門、清波門、錢湖門。看官聽說,原來這杭州舊宋以前,喚做清河鎮。錢王手裡,改為杭州寧海軍,設立十座城門:東有菜市門、薦橋門;南有候潮門、嘉會門;西有錢湖門、清波門、涌金門、錢塘門;北有北關門、艮山門。高宗車駕南渡之後,建都於此,喚做花花臨安府,又添了三座城門。目今方臘占據時,還是錢王舊都。城子方圓八十里,雖不比南渡以後,安排得十分的富貴,從來江山秀麗,人物奢華,所以相傳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這西湖,故宋時果是景致無比,說之不盡。張順來到西陵橋上,看了半晌。時當春暖,西湖水色拖藍,四面山光疊翠。張順看了道:“我身生在潯陽江上,大風巨浪,經了萬千,何曾見這一湖好水,便死在這裡,也做個快活鬼!”說罷,脫下布衫,放在橋下,頭上挽着個穿心紅的髻兒,下面腰生絹水裙,系一條搭膊,掛一口尖刀,赤着腳,鑽下湖裡去,卻從水底下摸將過湖來。此時已是初更天氣,月色微明,張順摸近涌金門邊,探起頭來,在水面上聽時,城上更鼓,卻打一更四點。城外靜悄悄地,沒一個人。城上女牆邊,有四五個人在那裡探望。張順再伏在水裡去了,又等半回,再探起頭來看時,女牆邊悄不見一個人。張順摸到水口邊看時,一帶都是鐵窗櫺隔着。摸裡面時,都是水柵護定,上有繩索,索上縛着一串銅鈴。張順見窗櫺牢固,不能夠入城,舒只手入去,扯那水柵時,牽得索子上鈴響,城上人早發起喊來。張順從水底下,再鑽入湖裡伏了。聽得城上人馬下來,看那水柵時,又不見有人,都在城上說道:“鈴子響得蹺蹊,莫不是個大魚,順水游來,撞動水柵。”眾軍漢看了一回,並不見一物,又各自去睡了。張順再聽時,城樓上已打三更,打了好一回更點,想必軍人各自去東倒西歪睡熟了。張順再鑽向城邊去,料是水柵里入不得城。爬上岸來看時,那城上不見一個人在上面,便欲要爬上城去,且又尋思道:“倘或城上有人,卻不乾折了性命,我且試探一試探。”摸些土塊,擲上城去。有不曾睡的軍士,叫將起來,再下來看水門柵時,又沒動靜。再上城來敵樓上看湖面上時,又沒一隻船隻。原來西湖上船隻,已奉方天定令旨,都收入清波門外和淨慈港內,別門俱不許泊船。眾人道:“卻是作怪?”口裡說道:“定是個鬼!我們各自睡去,休要睬他!”口裡雖說,卻不去睡,盡伏在女牆邊。張順又聽了一更次不見動靜,卻鑽到城邊來聽,上面更鼓不響。張順不敢便上去,又把些土石拋擲上城去,又沒動靜。張順尋思道:“已是四更,將及天亮,不上城去,更待幾時?”卻才爬到半城,只聽得上面一聲梆子響,眾軍一齊起。張順從半城上跳下水池裡去,待要趁水沒時,城上踏弩、硬弓、苦竹箭、鵝卵石,一齊都射打下來。可憐張順英雄,就涌金門外水池中身死。
話分兩頭,卻說宋江日間已接了李俊飛報,說張順沒水入城,放火為號,便轉報與東門軍士去了。當夜宋江在帳中和吳用議事,到四更,覺道神思睏倦,退了左右,在帳中伏几而臥。猛然一陣冷風,宋江起身看時,只見燈燭無光,寒氣逼人。定睛看時,見一個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立於冷氣之中。看那人時,渾身血污着,低低道:“小弟跟隨哥哥許多年,恩愛至厚。今以殺身報答,死於涌金門下槍箭之中,今特來辭別哥哥。”宋江道:“這個不是張順兄弟?”回過臉來這邊,又見三、四個,都是鮮血滿身,看不仔細。宋江大哭一聲,驀然覺來,乃是南柯一夢。帳外左右,聽得哭聲,入來看時,宋江道:“怪哉!”叫請軍師圓夢。吳用道:“兄長卻才睏倦暫時,有何異夢?”宋江道:“適間冷氣過處,分明見張順一身血污,立在此間,告道:‘小弟跟着哥哥許多年,蒙恩至厚。今以殺身報答,死於涌金門下槍箭之中,特來辭別。’轉過臉來,這面又立着三、四個帶血的人,看不分曉,就哭覺來。”吳用道:“早間李俊報說,張順要過湖裡去,越城放火為號,莫不只是兄長記心,卻得這惡夢?”宋江道:“只想張順是個精靈的人,卻然死於無辜。”吳用道:“西湖到城邊,必是險隘,想端的送了性命。張順魂來,與兄長託夢。”宋江道:“若如此時,這三、四個又是甚人?”和吳學究議論不定,坐而待旦,絕不見城中動靜,心中越疑。看看午後,只見李俊使人飛報將來說:“張順去涌金門越城,被箭射死於水中,現今西湖城上把竹竿挑起頭來,掛着號令。”宋江見報了,又哭的昏倒,吳用等眾將亦皆傷感。原來張順為人甚好,深得弟兄情分。宋江道:“我喪了父母,也不如此傷悼,不由我連心透骨苦痛!”吳用及眾將勸道;“哥哥以國家大事為念,休為弟兄之情,自傷貴體。”宋江道:“我必須親自到湖邊,與他弔孝。”吳用諫道:“兄長不可親臨險地,若賊兵知得,必來攻擊。”宋江道:“我自有計較。”隨即點李逵、鮑旭、項充、李袞四個,引五百步軍去探路,宋江隨後帶了石秀、戴宗、樊瑞、馬麟,引五百軍士,暗暗地從西山小路里去李俊寨里。李俊等接着,請到靈隱寺中方丈內歇下。宋江又哭了一場,便請本寺僧人,就寺里誦經,追薦張順。 次日天晚,宋江叫小軍去湖邊揚一首白,上寫道:“亡弟正將張順之魂。”插於水邊。西陵橋上,排下許多祭物,卻分付李逵道:“如此如此。”埋伏在北山路口,樊瑞、馬麟、石秀左右埋伏,戴宗隨在身邊。只等天色相近一更時分,宋江掛了白袍,金盔上蓋着一層孝絹,同戴宗並五、七個僧人,卻從小行山轉到西陵橋上。軍校已都列下黑豬、白羊、金銀祭物,點起燈燭熒煌,焚起香來。宋江在當中證盟,朝着涌金門下哭奠,戴宗立在側邊。先是僧人搖鈴誦咒,攝招呼名,祝讚張順魂魄,降墜神。次後戴宗宣讀祭文,宋江親自把酒澆奠,仰天望東而哭。正哭之間,只聽得橋下兩邊,一聲喊起,南北兩山,一齊鼓響,兩彪軍馬來拿宋江。正是:只因恩義如天大,惹起兵戈捲地來。畢竟宋江、戴宗怎地迎敵?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五回 張順魂捉方天定 宋江智取寧海軍 話說宋江和戴宗正在西陸橋上祭奠張順,已有人報知方天定,差下十員首將,分作兩路,來拿宋江,殺出城來。南山五將,是吳值、趙毅、晁中、元興、蘇涇;北山路也差五員首將,是溫克讓、崔、廉明、茅迪、湯逢士。南北兩路,共十員首將,各引三千人馬,半夜前後開門,兩頭軍兵一齊殺出來。宋江正和戴宗奠酒化紙,只聽得橋下喊聲大舉。左有樊瑞、馬麟,右有石秀,各引五千人埋伏,聽得前路火起,一齊也舉起火來,兩路分開,趕殺南北兩山軍馬。南兵見有準備,急回舊路。兩邊宋兵追趕。溫克讓引着四將,急回過河去時,不提防保叔塔山背後,撞出阮小二、阮小五、孟康,引五千軍殺出來,正截斷了歸路,活捉了茅迪,亂槍戳死湯逢士。南山吳值也引着四將,迎着宋兵追趕,急退回來,不提防定香橋正撞着李逵、鮑旭、項充、李袞,引五百步隊軍殺出來。那兩個牌手,直搶入懷裡來,手舞蠻牌,飛刀出鞘,早剁倒元興,鮑旭刀砍死蘇涇,李逵斧劈死趙毅,軍兵大半殺下湖裡去了,都被淹死。投到城裡救軍出來時,宋江軍馬已都入山里去了,都到靈隱寺取齊,各自請功受賞。兩路奪得好馬五百餘匹。宋江分付留下石秀、樊瑞、馬麟,相幫李俊等同管西湖山寨,準備攻城。宋江只帶了戴宗、李逵等回□亭山寨中。吳用等接入中軍帳坐下,宋江對軍師說道:“我如此行計,也得他四將之首,活捉了茅迪,將來解赴張招討軍前,暫首施行。”
宋江在寨中,惟不知獨松關、德清二處消息,便差戴宗去探,急來回報。戴宗去了數日,回來寨中,參白先鋒,說知盧先鋒已過獨松關了,早晚便到此間。宋江聽了,憂喜相半,就問兵將如何。戴宗答道:“我都知那裡殺的備細,更有公文在此。先鋒請休煩惱。”
宋江道:“莫非又損了我幾個弟兄?你休隱避我,與我實說情由。”戴宗道:“盧先鋒自從去取獨松關,那關兩邊,都是高山,只中間一條路。山上蓋着關所,關邊有一株大樹,可高數十餘丈,望得諸處皆見。下面儘是叢叢雜雜松樹。關上守把三員賊將,為首的喚做吳升,第二個是蔣印,第三個是衛亨。初時連日下關,和林沖廝殺,被林沖蛇矛戳傷蔣印。吳升不敢下關,只在關上守護,次後厲天閏又引四將到關救應,乃是厲天佑、張儉、張韜、姚義四將。次日下關來殺,賊兵內厲天佑首先出馬,和呂方相持,約斗五、六十合,被呂方一戟刺死厲天佑,賊兵上關去了,並不下來。連日在關下等了數日,盧先鋒為見山嶺峻,卻差歐鵬、鄧飛、李忠、周通四個上山探路,不提防厲天閏要替兄弟復仇,引賊兵衝下關來,首先一刀,斬了周通。李忠帶傷走了。若是救應得遲時,都是休了的。救得三將回寨。次日,雙槍將董平焦躁要去復仇,勒馬在關下大罵賊將,不提防關上一火炮打下來,炮風正傷了董平左臂,回到寨里,就使槍不得,把夾板綁了臂膊。次日定要去報仇,盧先鋒當住了不曾去。過了一夜,臂膊料好,不教盧先鋒知道,自和張清商議了,兩個不騎馬,先行上關來。關上走下厲天閏、張韜來交戰。董平要捉厲天閏,步行使槍,厲天閏也使長槍來迎,與董平鬥了十合。董平心裡只要殺,爭奈左手使槍不應,只得退步。厲天閏趕下關來,張清便挺槍去搠
厲天閏。厲天閏卻閃去松樹背後,張清手中那條槍,卻搠在松樹上。急要撥時,搠牢了,拽不脫,被厲天閏還一槍來,腹上正着,戳倒在地,董平見搠倒張清,急使雙槍去戰時,不提防張韜卻在背後攔腰一刀,把董平剁做兩段。盧先鋒得知,急去救應,兵已上關去了,下面又無計可施。得了孫新、顧大嫂夫妻二人,扮了逃難百姓,去到深山裡,尋得一條小路,引着李立、湯隆、時遷、白勝四個,從小路過到關上,半夜裡卻摸上關,放起火來。賊將見關上火起,知有宋兵已透過關,一齊棄了關隘便走。盧先鋒上關點兵將時,孫新、顧大嫂活捉得原守關將吳升,李立、湯隆活捉得原守關將蔣印,時遷、白勝活捉得原守關將衛亨。將此三人,都解赴張招討軍前去了。收拾得董平、張清、周通三人屍骸,葬於關上。盧先鋒追過關四十五里,趕上賊兵,與厲天閏交戰,約鬥了三十餘合,被盧先鋒殺死厲天閏,止存張儉、張韜、姚義,引着敗殘軍馬,勉強迎敵,得便退回,只在早晚便到。主帥不信,可看公文。”宋江看了公文,心中添悶,眼淚如泉。
吳用道:“既是盧先鋒得勝了,可調軍將去夾攻,南兵必敗,就行接應湖州呼延灼那路軍馬。”宋江應道:“言之極當!”便調李逵、鮑旭、項充、李袞,引三千步軍,從山路接將去。黑旋風引了軍兵,歡天喜地去了。且說宋江軍馬,攻打東門,正將朱仝等原撥五千馬步軍兵,從湯鎮路上村中,奔到菜市門外,攻取東門。那時東路沿江,都是人家村居道店,賽過城中,茫茫蕩蕩,田園地段。當時來到城邊,把軍馬排開,魯智深首先出陣,步行搦戰,提着鐵禪杖,直來城下大罵:“蠻撮鳥們,出來和你殺!”那城上見是個和尚挑戰,慌忙報入太子宮中來。當有寶光國師鄧元覺,聽的是個和尚勒戰,便起身奏太子道:“小僧聞梁山泊有這個和尚,名為魯智深,慣使一條鐵禪杖,請殿下去東門城上,看小僧和他步斗幾合。”方天定見說大喜,傳令旨,遂引八員猛將,同元帥石寶,都來菜市門城上,看國師迎敵。當下方天定和石寶在敵樓上坐定,八員戰將簇擁在兩邊,看寶光國師戰時,那寶光和尚怎生結束,但見:
穿一領烈火猩紅直裰,系一條虎勇打就圓□,掛一串七寶瓔珞數珠,着一雙九環鹿皮僧鞋。襯裡是香線金獸掩心,雙手使錚光渾鐵禪杖。
當時開城門,放吊橋,那寶光國師鄧元覺引五百刀手步軍,飛奔出來。魯智深見了道:“原來南軍也有這禿驢出來。洒家教那吃俺一百禪杖!”也不打話,掄起禪杖,便奔將來。寶光國師也使禪杖來迎。兩個一齊都使禪杖相併。
這魯智深和寶光國師,斗過五十餘合,不分勝敗。方天定在敵樓上看了,與石寶道:“只說梁山泊有個花和尚魯智深,不想原來如此了得,名不虛傳!鬥了這許多時,不曾折半點兒便宜與寶光和尚。”石寶答道:“小將也看得呆了,不曾見這一對敵手。”正說之間,只聽得飛馬又報道:“北關門下,又有軍到城下。”石寶慌忙起身去了。且說城下宋軍中,行者武松見魯智深戰寶光不下,恐有疏失,心中焦躁,便舞起雙戒刀,飛出陣來,直取寶光。寶光見他兩個並一個,拖了禪杖,望城裡便走。武松奮勇直趕殺去,忽地城門裡突出一員猛將,乃是方天定手下貝應夔,便挺槍躍馬,接住武松殺。兩個正在吊橋上撞着,被武松閃個過,撇了手中戒刀,搶住他槍,只一拽,連人和軍器拖下馬來,咔察的一刀,把貝應夔剁下頭來。魯智深隨後接應了回來,方天定急叫拽起吊橋,收兵入城,這裡朱仝也叫引軍退十里下寨,使人去報捷宋先鋒知會。當日宋江引軍到北關門搦戰,石寶帶了流星錘上馬,手裡橫着劈風刀,開了城門,出來迎敵。宋軍陣上大刀關勝出馬,與石寶交戰。兩個斗到二十餘合,石寶撥回馬便走,關勝急勒住馬,也回本陣。宋江問道:“緣何不去追趕?”關勝道:“石寶刀法,不在關勝之下,雖然回馬,必定有計。”吳用道:“段愷曾說,此人慣使流星錘,回馬詐輸,漏人深入重地。”宋江道:“若去追趕,定遭毒手。”且收軍回寨,一面差人去賞賜武松。
卻說李逵等引着步軍,去接應盧先鋒,來到山路里,正撞着張儉等敗軍,並力衝殺入去,亂軍中殺死姚義。有張儉、張韜二人,再奔回關上那條路去,正逢着盧先鋒,大殺一陣,便望深山小路而走。背後追趕得緊急,只得棄了馬,奔走山下逃命。不期竹中鑽出兩個人來,各拿一把鋼叉,張儉、張韜措手不及,被兩個拿叉戳翻,直捉下山來。原來戳翻張儉、張韜的,是解珍、解寶。盧先鋒見拿二人到來,大喜,與李逵等合兵一處,會同眾將,同到□亭山大寨中來,參見宋先鋒等,訴說折了董平、張清、周通一事,彼各傷感,諸將盡來參拜了宋江,合兵一處下寨。次日,教把張儉解赴蘇州張招討軍前,梟首示眾。將張韜就寨前割腹剜心,遙空祭奠董平、張清、周通了當。宋先鋒與吳用計議道:“啟請盧先鋒領本部人馬,去接應德清縣路上呼延灼等這支軍,同到此間,計合取城。”盧俊義得令,便點本部兵馬起程,取路望奉口鎮進發。三軍路上,到得奉口,正迎着司行方敗殘軍兵回來。盧俊義接着,大殺一陣,司行方墜水而死,其餘各自逃散去了。呼延灼參見盧先鋒,合兵一處,回來□亭山總寨,參見宋先鋒等,諸將會合計議。宋江見兩路軍馬都到了杭州,那宣州、湖州、獨松關等處,皆是張招討、從參謀自調統制前去各處護境安民,不在話下。宋江看呼延灼部內,不見了雷橫、龔旺二人。呼延灼訴說:“雷橫在德清縣南門外,和司行方交鋒,斗到三十合.被司行方砍下馬去。龔旺因和黃愛交戰,趕過溪來,和人連馬,陷倒在溪里,被南軍亂槍戳死。米泉卻是索超一斧劈死。黃愛、徐白,眾將向前活捉在此。司行方趕逐在水裡淹死。薛永南亂軍中逃難,不知去向。”宋江聽得又折了雷橫、龔旺兩個兄弟,淚如雨下,對眾將道:“前日張順與我託夢時,見右邊立着三、四個血污衣襟之人,在我面前現形,正是董平、張清、周通、雷橫、龔旺這夥陰魂了。我若得了杭州寧海軍時,重重地請僧人設齋,做好事,追薦超度眾兄弟。”將黃愛、徐白解赴張招討軍前斬首,不在話下。
當日宋江叫殺牛宰馬,宴勞眾軍。次日,與吳用計議定了,分撥正偏將佐,攻打杭州。副先鋒盧俊義,帶領正偏將一十二員,攻打候潮門:
林沖 呼延灼 劉唐 解珍 解寶
單廷 魏定國 陳達 楊春 杜遷
李雲 石勇
花榮等正偏將一十四員,攻打艮山門:
花榮 秦明 朱武 黃信 孫立 李忠
鄒淵 鄒潤 李立 白勝 湯隆 穆春
朱貴 朱富
穆弘等正偏將十一員,去西山寨內,幫助李俊等,攻打靠湖門:
李俊 阮小二 阮小五 孟康 石秀
樊瑞 馬麟 穆弘 楊雄 薛永
丁得孫
孫新等正偏將八員,去東門寨幫助朱仝攻打菜市、薦橋等門:
朱仝 史進 魯智深 武松 孫新
顧大嫂 張青 孫二娘
東門寨內,取回偏將八員,兼同李應等,管領各寨探事,各處策應:
李應 孔明 楊林 杜興 童威 童猛
王英 扈三娘
正先鋒使宋江帶領正偏將二十一員,攻打北關門大路:
吳用 關勝 索超 戴宗 李逵 呂方
郭盛 歐鵬 鄧飛 燕順 凌振 鮑旭
項充 李袞 宋清 裴宣 蔣敬 蔡福
蔡慶 時遷 郁保四
當下宋江調撥將佐,取四面城門。
宋江等部領大隊人馬,直近北關門城下勒戰。城上鼓響鑼鳴,大開城門,放下吊橋,石寶首先出馬來戰。宋軍陣上,急先鋒索超平生性急,揮起大斧,也不打話,飛奔出來,便斗石寶。兩馬相交,二將猛戰,未及十合,石寶賣個破綻,回馬便走。索超追趕,關勝急叫休去時,索超臉上着一錘,打下馬去。鄧飛急去救時,石寶馬到,鄧飛措手不及,又被石寶一刀,砍做兩段。城中寶光國師,引了數員猛將,衝殺出來,宋兵大敗,望北而走。卻得花榮、秦明等刺斜里殺將來,沖退南軍,救得宋江回寨。石寶得勝,歡天喜地,回城中去了。
宋江等回到□亭山大寨歇下,升帳而坐,又見折了索超、鄧飛二將,心中好生納悶。吳用諫道:“城中有此猛將,只宜智取,不可對敵。”宋江道:“似此損兵折將,用何計可取?”吳用道:“先鋒計會各門了當,再引軍攻打北關門。城裡兵馬,必然出來迎敵,我卻佯輸詐敗,誘引賊兵,遠離城郭,放炮為號,各門一齊打城。但得一門軍馬進城,便放起火來應號,賊兵必然各不相顧,可獲大功。”宋江便喚戴宗傳令知會。次日,令關勝引些少軍馬,去北關門城下勒戰。城上鼓響,石寶引軍出城,和關勝交馬。戰不過十合,關勝急退。石寶軍兵趕來,凌振便放起炮來。號炮起時,各門都發起喊來,一齊攻城。
且說副先鋒盧俊義引着林沖等調兵攻打候潮門,軍馬來到城下,見城門不關,下着吊橋。劉唐要奪頭功,一騎馬,一把刀,直搶入城去。城上看見劉唐飛馬奔來,一斧砍斷繩索,墜下閘板,可憐悍勇劉唐,連馬和人同死於門下。原來杭州城子,乃錢王建都,制立三重門:關外一重閘板,中間兩扇鐵葉大門,裡面又是一層排柵門。劉唐搶到城門下,上面早放下閘板來。兩邊又有埋伏軍兵,劉唐如何不死!林沖、呼延灼見折了劉唐,領兵回營,報覆盧俊義。各門都入不去,只得且退,使人飛報宋先鋒大寨知道。宋江聽得又折了劉唐,被候潮門閘死,痛哭道:“屈死了這個兄弟!自鄆城縣結義,跟着晁天王上梁山泊,受了許多年辛苦,不曾快樂。大小百十場出戰交鋒,出百死,得一生,未嘗折了銳氣。誰想今日卻死於此處!”軍師吳用道:“此非良法。這計不成,倒送了一個兄弟。且教各門退軍,別作道理。”宋江心焦,急欲要報仇雪恨,嗟嘆不已。部下黑旋風便道:“哥哥放心,我明日和鮑旭、項充、李袞四人,好歹要拿石寶那廝!”宋江道:“那人英雄了得,你如何近傍得他?”李逵道:“我不信,我明日不捉得他,不來見哥哥面。”宋江道:“你只小心在意,休覷得等閒。”黑旋風李逵回到自己帳房裡,篩下大碗酒、大盤肉,請鮑旭、項充、李袞來吃酒,說道:“我四個,從來做一路殺。今日我在先鋒哥哥面前,砍了大嘴,明日要捉石寶那廝,你三個不要心懶。”鮑旭道:“哥哥今日也教馬軍向前,明日也教馬軍向前,今晚我等約定了,來日務要齊心向前,捉石寶那廝。我們四個都爭口氣!”次日早晨,李逵等四人,吃得醉飽了,都拿軍器出寨,請先鋒哥哥看殺。宋江見四個都半醉,便道:“你四個兄弟,休把性命作戲!”李逵道:“哥哥,休小覷我們!”宋江道:“只願你們應得口便好!”宋江上馬,帶同關勝、歐鵬、呂方、郭盛四個馬軍將佐,來到北關門下,擂鼓搖旗搦戰。李逵火雜雜地,掄着雙斧,立在馬前;鮑旭挺着板刀,睜着怪眼,只待殺;項充、李袞各挽一麵團牌,插着飛刀二十四把,挺鐵槍伏在兩側。只見城上鼓響鑼鳴,石寶騎着一匹瓜黃馬,拿着劈風刀,引兩員首將,出城來迎敵,上首吳值,下首廉明。三員將卻才出得城來,李逵是個不怕天地的人,大吼了一聲,四個直奔到石寶馬頭前來。石寶便把劈風刀去迎時,早來到懷裡。
李逵一斧,砍斷馬腳,石寶便跳下來,望馬軍群里躲了。鮑旭早把廉明一刀,砍下馬來。兩個牌手,早飛出刀來,空中似玉魚亂躍,銀葉交加。宋江把馬軍衝到城邊時,城上擂木、炮石,亂打下來。宋江怕有疏失,急令退軍,不想鮑旭早鑽入城門裡去了,宋江只叫得苦。石寶卻伏在城門裡面,看見鮑旭搶將入來,刺斜里只一刀,早把鮑旭砍做兩斷。項充、李袞急護得李逵回來。宋江軍馬,退還本寨,又見折了鮑旭,宋江越添愁悶,李逵也哭奔回寨里來。吳用道:“此計亦非良策。雖是斬得他一將,卻折了李逵的副手。”
正是眾人煩惱間,只見解珍、解寶到寨來報事。宋江問其備細時,解珍稟道:“小弟和解寶,直哨到南門外二十餘里,地名范村,見江邊泊着一連有數十隻船,下去問時,原來是富陽縣袁評事解糧船。小弟欲要把他殺了,本人哭道:‘我等皆是大宋良民,累被方臘不時科斂,但有不從者,全家殺害。我等今得天兵到來剪除,只指望再見太平之日,誰想又遭橫亡。’小弟見他說的情切,不忍殺他,又問他道:‘你緣何卻來此處?’他說:‘為近奉方天定令旨,行下各縣,要刷洗村坊,着科斂白糧五萬石。老漢為頭,斂得五千石,先解來交納。今到此間,為大軍圍城殺,不敢前去,屯泊在此。’小弟得了備細,特來報知主將。”吳用大喜道:“此乃天賜其便,這些糧船上,定要立功。便請先鋒傳令,就是你兩個弟兄為頭,帶將炮手凌振,並杜遷、李雲、石勇、鄒淵、鄒潤、李立、白勝、穆春、湯隆,王英、扈三娘,孫新、顧大嫂,張青、孫二娘三對夫妻,扮作艄公、艄婆,都不要言語,混雜在艄後,一攪進得城去,便放連珠炮為號,我這裡自調兵來策應。”解珍、解寶喚袁評事上岸來,傳下宋先鋒言語道:“你等既宋國良民,可依此行計。事成之後,必有重賞。”此時不由袁評事不從,許多將校,已都下船。卻把船上艄公人等,都只留在船上雜用,卻把艄公衣服脫來,與王英、孫新、張青穿了,裝扮做艄公。扈三娘、顧大嫂、孫二娘三人女將,扮做艄婆,小校人等都做搖船水手。軍器、眾將都埋藏在船艙里,把那船一齊都放到江岸邊。此時各門圍哨的宋軍,也都不遠。袁評事上岸,解珍、解寶和那數個艄公跟着,直到城下叫門。城上得知,問了備細來情,報入太子宮中。方天定便差吳值開城門,直來江邊,點了船隻,回到城中,奏知方天定。方天定差下六員將,引一萬軍出城,攔住東北角上,着袁評事搬運糧米,入城交納。此時眾將人等,都雜在艄公、水手人內,混同搬糧運米入城,三個女將也隨入城裡去了。五千糧食,須臾之間,都搬運已了。六員首將卻統引軍入城中。宋兵分投而來,復圍住城郭,離城三、二里,列着陣勢。當夜二更時分,凌振取出九箱子母等炮,直去吳山頂上,放將起來;眾將各取火把,到處點着。城中不一時,鼎沸起來,正不知多少宋軍在城裡。方天定在宮中,聽了大驚,急急披掛上馬時,各門城上軍士,已都逃命去了。宋兵大振,各自爭功奪城。
且說城西山內李俊等,得了將令,引軍殺到淨慈港,奪得船隻,便從湖裡使將過來涌金門上岸。眾將分投去搶各處水門,李雲、石秀首先登城。就夜城中混戰,止存南門不圍,亡命敗軍都從那門下奔走。卻說方天定上得馬,四下里尋不着一員將校,止有幾個步軍跟着,出南門奔走,忙忙似喪家之狗,急急如漏網之魚,走得到五雲山下,只見江里走起一個人來,口裡銜着一把刀,赤條條跳上岸來。方天定在馬上見來得凶,便打馬要走。可奈那匹馬作怪,百般打也不動,卻似有人籠住嚼環的一般。那漢搶到馬前,把方天定扯下馬來,一刀便割了頭,卻騎了方天定的馬,一手提了頭,一手執刀,奔回杭州城來。林沖、呼延灼領兵
趕到六和塔時,恰好正迎着那漢。二將認得是船火兒張橫,吃了一驚。呼延灼便叫:“賢弟那裡來?”張橫也不應,一騎馬直跑入城裡去。此時宋先鋒軍馬大隊已都入城了,就在方天定宮中為帥府,眾將校都守住行宮。望見張橫一騎馬跑將來,眾人皆吃一驚。張橫直到宋江面前,滾鞍下馬,把頭和刀,撇在地下,納頭拜了兩拜,便哭起來,宋江慌忙抱住張橫道:“兄弟,你從那裡來?阮小七又在何處?”張橫道:“我不是張橫。”宋江道:“你不是張橫,卻是誰?”張橫道:“小弟是張順。因在涌金門外,被槍箭攢死,一點幽魂,不離水裡飄蕩,感得西湖震澤龍君,收做金華太保,留於水府龍宮為神。今日哥哥打破了城池,兄弟
一魂纏住方天定,半夜裡隨出城去,見哥哥張橫在大江里,來借哥哥身殼,飛奔上岸,跟在五雲山腳下,殺了這賊,逕奔來見哥哥。”說了,驀然倒地。宋江親自扶起,張橫睜開眼,看了宋江並眾將,刀劍如林,軍士叢滿,張橫道:“我莫不在黃泉見哥哥麼?”宋江哭道:“卻才你與兄弟張順附體,殺了方天定這賊,你不曾死,我等都是陽人,你可精細着。”張橫道:“恁地說時,我的兄弟已死了!”宋江道:“張順因要從西湖水底下去水門,入城放火,不想至涌金門外越城,被人知覺,槍箭攢死在彼。”張橫聽了,大哭一聲:“兄弟!”驀然倒了。眾人看張橫時,四肢不舉,兩眼朦朧,七魄悠悠,三魂杳杳。正是:未從五道將軍去,定是無常二鬼催。畢竟張橫悶倒,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六回 盧俊義分兵歙州道 宋公明大戰烏龍嶺 話說當下張橫聽得道沒了他兄弟張順,煩惱得昏暈了半晌,卻救得甦醒。宋江道:“且扶在帳房裡調治,卻再問他海上事務。”宋江令裴宣、蔣敬寫錄眾將功勞,辰巳時分,都在營前聚集。李俊、石秀生擒吳值,三員女將生擒張道原,林沖蛇矛戳死冷恭,解珍、解寶殺了崔,只走了石寶、鄧元覺、王績、晁中、溫克讓五人。宋江便出榜安撫百姓,賞勞三軍,把吳值、張道原解赴張招討軍前,斬首施行。獻糧袁評事申文保舉作富陽縣令,張招討處關領空頭官誥,不在話下。 眾將都到城中歇下,左右報道:“阮小七從江里上岸,入城來了。”宋江喚到帳前問時,說道:“小弟和張橫並侯健、段景住帶領水手,海邊覓得船隻,行至海鹽等處,指望便使入錢塘江來。不期風水不順,打出大洋里去了。急使得回來,又被風打破了船,眾人都落在水裡。侯健、段景住不識水性,落下去死在海中,眾多水手各自逃生四散去了。小弟赴水到海口,進得赭山門,被潮直漾到半山,赴水回來。卻見張橫哥哥在五雲山江里,本待要上岸來,又不知他在那地里。昨夜望見城中火起,又聽得連珠炮響,想必是哥哥在杭州城廝殺,以此從江里上岸來。不知張橫曾到岸也不曾?”宋江說張橫之事,與阮小七知道,令和他自己兩個哥哥相見了,依前管領水軍頭領船隻。宋江傳令,先調水軍頭領,去江里收拾江船,伺候征進睦州。想起張順如此通靈顯聖,去涌金門外,靠西湖邊,建立廟宇,題名“金華太保”,宋江親去祭奠。後來收伏方臘,有功於朝,宋江回京,奏知此事,特奉聖旨,敕封為“金華將軍”,廟食杭州。
再說宋江在行宮內,因思渡江以來,損折許多將佐,心中十分悲愴,卻去淨慈寺修設水陸道場七晝夜,判施斛食,濟拔沈冥,超度眾將,各設靈位享祭。做了好事已畢,將方天定宮中一應禁物,盡皆毀壞,所有金銀、寶貝、羅緞等項,分賞諸將軍校。杭州城百姓俱寧,設宴慶賞,當與軍師從長計議,調兵收復睦州。此時已是四月盡間,忽聞報道:“副都督劉光世並東京天使,都到杭州。”宋江當下引眾將出北關門迎接入城,就行宮開讀聖旨:“敕先鋒使宋江等收剿方臘,累建大功,敕賜皇封御酒三十五瓶,錦衣三十五領,賞賜正將。其餘偏將,照名支給賞賜緞匹。”原來朝廷只知公孫勝不曾渡江,收剿方臘,卻不知折了許多頭領。宋江見了三十五員錦衣、御酒,驀然傷心,淚不能止。天使問時,宋江把折了眾將的話,對天使說知。天使道:“如此折將,朝廷怎知?下官回京,必當奏聞。”那時設宴款待天使,劉光世主席,其餘大小將佐,各依次序而坐。御賜酒宴,各各沾恩。現亡正偏將佐,留下錦衣、御酒賞賜,次日設位,遙空享祭。宋江將一瓶御酒、一領錦衣,去張順廟裡,呼名享祭。錦衣就穿泥神身上,其餘的都只遙空焚化。天使住了幾日,送回京師。
不覺迅速光陰,早過了數十日。張招討差文書來,催促先鋒進兵。宋江與吳用請盧俊義商議:“此去睦州,沿江直抵賊巢。此去歙州,卻從昱嶺關小路而去。今從此處分兵征剿,不知賢弟兵取何處?”盧俊義道:“主兵遣將,聽從哥哥嚴令,安敢選擇?”宋江道:“雖然如此,試看天命。”作兩隊分定人數,寫成兩處鬮子,焚香祈禱,各鬮一處。宋江拈鬮得睦州,盧俊義拈鬮得歙州。宋江道:“方臘賊巢,正是清溪縣幫源洞中。賢弟取了歙州,可屯住軍馬,申文飛報知會,約日同攻清溪賊洞。”盧俊義便請宋公明酌量分調將佐軍校。
先鋒使宋江帶領正偏將佐三十六員,攻取睦州並烏龍嶺:
軍師吳用 關勝 花榮 秦明 李應
戴宗 朱仝 李逵 魯智深 武松
解珍 解寶 呂方 郭盛 樊瑞
馬麟 燕順 宋清 項充 李袞
王英 扈三娘 凌振 杜興 蔡福
蔡慶 裴宣 蔣敬 郁保四
水軍頭領正偏將佐七員,部領船隻,隨軍征進睦州:
李俊 阮小二 阮小五 阮小七 童猛
童威 孟康
副先鋒盧俊義管領正偏將佐二十八員,收取歙州並昱嶺關:
軍師朱武 林沖 呼延灼 史進 楊雄
石秀 單廷 魏定國 孫立 黃信
歐鵬 杜遷 陳達 楊春 李忠
薛永 鄒淵 李立 李雲 鄒潤
湯隆 石勇 時遷 丁得孫 孫新
顧大嫂 張青 孫二娘
當下盧先鋒部領正偏將校,共計二十九員,隨行軍兵三萬人馬,擇日辭了劉都督,別了宋江,引兵望杭州取山路,經過臨安縣,進發登程去了。卻說宋江等整頓船隻軍馬,分撥正偏將校,選日祭旗出師,水陸並進,船騎相迎。此時杭州城內瘟疫盛行,已病倒六員將佐:是張橫、穆弘、孔明、朱貴、楊林、白勝。患體未痊,不能征進,就撥穆春、朱富看視病人,共是八員,寄留杭州。其餘眾將,盡隨宋江攻取睦州,共計三十七員,取路沿江望富陽縣進發。
且不說兩路軍馬起程,再說柴進同燕青,自秀州李亭別了宋先鋒,行至海鹽縣前,到海邊趁船,使過越州,迤邐來到諸暨縣,渡過漁浦,前到睦州界上。把關隘將校攔住,柴進告道:“某乃是中原一秀士,能知天文地理,善會陰陽,識得六甲風雲,辨別三光氣色,九流三教,無所不通,遙望江南有天子氣而來,何故閉塞賢路?”把關將校,聽得柴進言語不俗,便問姓名。柴進道:“某乃姓柯名引,一主一仆,投上國而來,別無他故。”守將見說,留住柴進,差人逕來睦州,報知右丞相祖士遠、參政沈壽、僉書桓逸、元帥譚高,四個跟前稟了。便使人接取柴進至睦州相見,各敘禮罷,柴進一段話,聳動那四個,更兼柴進一表非俗,那裡坦然不疑。右丞相祖士遠大喜,便叫僉書桓逸,引柴進去清溪大內朝覲。原來睦州、歙州,方臘都有行宮大殿,內卻有五府六部總制在清溪縣幫源洞中。且說柴進、燕青跟隨桓逸,來到清溪帝都,先來參見左丞相婁敏中。柴進高談闊論,一片言語,婁敏中大喜,就留柴進在相府管待。看了柴進、燕青出言不俗,知書通禮,先自有八分歡喜。這婁敏中原是清溪縣教學的先生,雖有些文章,苦不甚高,被柴進這一段話,說得他大喜。過了一宿,次日早朝,等候方臘王子升殿,內列着侍御、嬪妃、彩女,外列九卿四相、文武兩班、殿前武士,金瓜長隨侍從。當有左丞相婁敏中出班啟奏:“中原是孔夫子之鄉。今有一賢士,姓柯名引,文武兼資,智勇足備,善識天文地理,能辨六甲風雲,貫通天地氣色,三教九流,諸子百家,無不通達,望天子氣而來,現在朝門外,伺候我主傳宣。”方臘道:“既有賢士到來,便令白衣朝見。”各門大使傳宣,引柴進到於殿下。拜舞起居,山呼萬歲已畢,宣入前。方臘看見柴進一表非俗,有龍子龍孫氣象,先有八分喜氣。方臘問道:“賢士所言,望天子氣而來,在於何處?”柴進奏道:“臣柯引賤居中原,父母雙亡,隻身學業,傳先賢之秘訣,授祖師之玄文。近日夜觀干象,見帝星明朗,正照東吳。因此不辭千里之
勞,望氣而來。特至江南,又見一縷五色天子之氣,起自睦州。今得瞻天子聖顏,抱龍鳳之姿,挺天日之表,正應此氣。臣不勝欣幸之至!”言訖再拜。方臘道:“寡人雖有東南地土之分,近被宋江等侵奪城池,將近吾地,如之奈何?”柴進奏道:“臣聞古人有言:‘得之易,失之易;得之難,失之難。’今陛下東南之境,開基以來,席捲長驅,得了許多州郡。今雖被宋江侵了數處,不久氣運復歸於聖上。陛下非止江南之境,他日中原社稷,亦屬陛下。”方臘見此等言語,心中大喜,敕賜錦墩命坐,管待御宴,加封為中書侍郎。自此柴進每日得近方臘,無非用些阿諛美言諂佞,以取其事。未經半月,方臘及內外官僚,無一人不喜柴進。次後,方臘見柴進署事公平,盡心喜愛,卻令左丞相婁敏中做媒,把金芝公主招贅柴進為駙馬,封官主爵都尉。燕青改名雲璧,人都稱為雲奉尉。柴進自從與公主成親之後,出入宮殿,都知內外備細。方臘但有軍情重事,便宣柴進至內宮計議。柴進時常奏說:“陛下氣色真正,只被罡星沖犯,尚有半年不安,直待並得宋江手下無了一員戰將,罡星退度,陛下復興基業,席捲長驅,直占中原之地。”方臘道:“寡人手下愛將數員,盡被宋江殺死,似此奈何?”柴進又奏道:“臣夜觀天象,陛下氣數,將星雖多數十位,不為正氣,未久必亡。卻有二十八宿星象,正來輔助陛下,復興基業。宋江夥內,亦有十數員來降。此也是數中星宿,儘是陛下開疆展土之臣也!”方臘聽了大喜。
且不說柴進做了駙馬,卻說宋江部領大隊人馬軍兵,離了杭州,望富陽縣進發,時有寶光國師鄧元覺並元帥石寶、王績、晁中、溫克讓五個,引了敗殘軍馬,守住富陽縣關隘,卻使人來睦州求救。右丞相祖士遠當差兩員親軍指揮使,引一萬軍馬,前來策應。正指揮白欽、副指揮景德,兩個都有萬夫不當之勇,來到富陽縣,和寶光國師等合兵一處,占住山頭。宋江等大隊軍馬,已到七里灣,水軍引着馬軍,一發前進。石寶見了,上馬帶流星錘,拿劈風刀,離了富陽縣山頭,來迎宋江。關勝正欲出馬,呂方叫道:“兄長少停,看呂方和這廝鬥幾合。”宋江在門旗影里看時,呂方一騎馬,一枝戟,直取石寶,那石寶使劈風刀相迎。兩個斗到五十合,呂方力怯,郭盛見了,便持戟縱馬,前來夾攻,那石寶一口刀,戰兩枝戟,沒半分漏泄。正斗到酣處,南邊寶光國師急鳴鑼收軍。原來見大江里戰船乘着順風,都上灘來,卻來傍岸。怕他兩處夾攻,因此鳴鑼收軍。呂方、郭盛纏住廝殺,那裡肯放。石寶又鬥了三、五合,宋兵陣上,朱仝一騎馬、一條槍,又去夾攻。石寶戰不過三將,分開兵器便走。宋江鞭梢一指,直殺過富陽山嶺。石寶軍馬,於路屯紮不住,直到桐廬縣界內。宋江連夜進兵,過白蜂嶺下寨。當夜差遣解珍、解寶、燕順、王矮虎、一丈青取東路,李逵、項充、李袞、樊瑞、馬麟取西路,各帶一千步軍,去桐廬縣劫寨,江里卻教李俊、三阮、二童、孟康七人取水路進兵。且說解珍等引着軍兵殺到桐廬縣時,已是三更天氣。寶光國師正和石寶計議軍務,猛聽的一聲炮響,眾人上馬不迭。急看時,三路火起,諸將跟着石寶,只顧逃命,那裡敢來迎敵。三路軍馬,橫衝直撞殺將來。溫克讓上得馬遲,便望小路而走,正撞着王矮虎、一丈青。他夫妻二人一發上,把溫克讓橫拖倒拽,活捉去了。李逵和項充、李袞、樊瑞、馬麟只顧在縣裡殺人放火。宋江見報,催趲軍兵,拔寨都起,直到桐廬縣駐屯軍馬。王矮虎、一丈青獻溫克讓請功。宋江教把溫克讓解赴杭州張招討前斬首,不在話下。
次日,宋江調兵,水陸並進,直到烏龍嶺下,過嶺便是睦州。此時寶光國師引着眾將,都上嶺去把關隘,屯駐軍馬。那烏龍關隘,正靠長江,山峻水急,上立關防,下排戰艦。宋江軍馬近嶺下屯駐,扎了寨柵。步軍中差李逵、項充、李袞,引五百牌手,出哨探路。到得烏龍嶺下,上面擂木、炮石,打將下來,不能前進,無計可施,回報宋先鋒。宋江又差阮小二、孟康、童猛、童威四個,先掉一半戰船上灘。當下阮小二帶了兩個副將,引一千水軍,分作一百隻船上,搖旗擂鼓,唱着山歌,漸近烏龍嶺邊來。原來烏龍嶺下,那面靠山,卻是方臘的水寨。那寨里也屯着五百隻戰船,船上有五千來水軍。為頭的四個水軍總管,名號浙江四龍。那四龍:
玉爪龍都總管成貴
錦鱗龍副總管翟源
衝波龍左副管喬正
戲珠龍右副管謝福 這四個總管,原是錢塘江里艄公,投奔方臘,卻受三品職事。當日阮小二等,乘駕船隻,從急流下水,搖上灘去。南軍水寨里四個總管,已自知了,準備下五十連火排。原來這火排,只是大松杉木穿成,排上都堆草把,草把內暗藏着硫黃、焰硝引火之物,把竹索編住,排在灘頭。這裡阮小二和孟康、童威、童猛四個,只顧搖上灘去。那四個水軍總管在上面看見了,各打一面干紅號旗,駕四隻快船,順水搖將下來。阮小二看見,喝令水手放箭,那四隻快船便回。阮小二便叫乘勢趕上灘去,四隻快船,傍灘住了,四個總管,卻跳上岸,許多水手們也都走了。阮小二望見灘上水寨里船廣,不敢上去,正在遲疑間,只見烏龍嶺上把旗一招,金鼓齊鳴,火排一齊點着,望下灘順風沖將下來,背後大船一齊喊起,都是長槍、撓,盡隨火排下來。童威、童猛見勢大難近,便把船傍岸,棄了船隻,爬過山邊,上了山,尋路回寨。阮小二和孟康,兀自在船上迎敵,火排連燒將來。阮小二急下水時,後船趕上,一撓搭住。阮小二心慌,怕吃他拿去受辱,扯出腰刀,自刎而亡。孟康見不是頭,急要下水時,火排上火炮齊發,一炮正打中孟康頭盔,透頂打做肉泥。四個水軍總管,卻上火船,殺將下來。李俊和阮小五、阮小七都在後船,見前船失利,沿江岸殺來,只得急忙轉船,便隨順水放下桐廬岸來。再說烏龍嶺上寶光國師並元帥石寶,見水軍總管得勝,乘勢引軍殺下嶺來。水深不能相趕,路遠不能相追,宋兵復退在桐廬駐紮,南兵也收軍上烏龍嶺去了。
宋江在桐廬扎駐寨柵,又見折了阮小二、孟康,在帳中煩惱,寢食俱廢,夢寐不安。吳用與眾將苦勸不得。阮小七、阮小五,掛孝已了,自來諫勸宋江道:“我哥哥今日為國家大事,折了性命,也強似死在梁山泊,埋沒了名目。先鋒主兵不須煩惱,且請理國家大事。我弟兄兩個,自去復仇。”宋江聽了,稍稍回顏。次日,仍復整點軍馬,再要進兵。吳用諫道:“兄長未可急性,且再尋思計策,度嶺未遲。”只見解珍、解寶便道:“我弟兄兩個,原是獵戶出身,巴山度嶺得慣,我兩個裝做此間獵戶,爬上山去,放起一把火來,教那賊兵大驚,必然棄了關去。”吳用道:“此計雖好,只恐這山險峻,難以進步,倘或失腳,性命難保。”解珍、解寶便道:“我弟兄兩個,自登州越獄上梁山泊,托哥哥福蔭,做了許多年好漢,又受了國家誥命,穿了錦襖子,今日為朝廷,便粉骨碎身,報答仁兄,也不為多。”宋江道:“賢弟休說這凶話!只願早早幹了大功回京,朝廷不肯虧負我們。你只顧盡心竭力,與國家出力。”解珍、解寶便去拴束,穿了虎皮套襖,腰裡各跨一口快刀,提了鋼叉。兩個來辭了宋江,便取小路望烏龍嶺上來。此時才有一更天氣,路上撞着兩個伏路小軍。二人結果了兩個,到得嶺下時,已有二更。聽得嶺上寨內,更鼓分明,兩個不敢從大路走,攀藤攬葛,一步步爬上嶺來。是夜月光明朗,如同白日,兩個三停爬了二停之上,望見嶺上燈光閃閃。兩個伏在嶺門邊聽時,上面更鼓,已打四更。解珍暗暗地叫兄弟道:“夜又短,天色無多時了。我兩個上去罷。”兩個又攀援上去。正爬到岩壁崎嶇之處,懸崖險峻之中,兩個只顧爬上去,手腳都不閒,卻把搭膊拴住鋼叉,拖在背後,刮得竹藤亂響,山嶺上早吃人看見了。解珍正爬在山凹處,只聽得上面叫聲:“着!”一撓鈎正搭住解珍頭髻。解珍急去腰裡拔得刀出來時,上面已把他提得腳懸了。解珍心慌,連忙一刀,砍斷撓鈎,卻從空裡墜下來。可憐解珍做了半世好漢,從這百十丈高岩上,倒撞下來,死於非命。下面都是狼牙亂石,粉碎了身軀。解寶見哥哥顛將下去,急退步下嶺時,上頭早滾下大小石塊,並短弩弓箭,從竹藤里射來。可憐解寶為了一世獵戶,做一塊兒射死在烏龍嶺邊,竹藤叢里,兩個身死。
天明,嶺上差人下來,將解珍、解寶屍首,就風化在嶺上。探子聽得備細,報與宋先鋒知道,解珍、解寶己死在烏龍嶺。宋江聽得又折了解珍、解寶,哭得幾番昏暈,便喚關勝、花榮點兵取烏龍嶺關隘,與四個兄弟報仇。吳用諫道:“仁兄不可性急,已死者皆是天命。若要取關,不可造次。須用神機妙策,智取其關,方可調兵遣將。”宋江怒道:“誰想把我們弟兄手足,三停損了一停。不忍那賊們把我兄弟風化在嶺上,今夜必須提兵先去,奪屍首回來,俱棺譎埋葬。”吳用阻道:“賊兵將風化,誠恐有計,兄長未可造次。”宋江那裡肯聽軍師諫勸,隨即點起三千精兵,帶領關勝、花榮、呂方、郭盛四將,連夜進兵,到烏龍嶺時,已是二更時分。小校報道:“前面風化起兩個人在那裡,敢是解珍、解寶的屍首。”宋江縱馬親自來看時,見兩株樹上,把竹竿挑起兩個屍首,樹上削去了一片皮,寫兩行大字在上,月黑不見分曉。宋江令討放炮火種,吹起燈來看時,上面寫道:“宋江早晚也號令在此處。”宋江看了大怒,卻傳令人上樹去取屍首,只見四下里火把齊起,金鼓亂鳴,團團軍馬圍住。當前嶺上,早亂箭射來。江里船內水軍,都紛紛上岸來。宋江見了,叫聲苦,不知高低。急退軍時,石寶當先截住去路,轉過側首,又是鄧元覺殺將下來。直使:規模有似馬陵道,光景渾如落鳳坡。畢竟宋江軍馬怎地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七回 睦州城箭射鄧元覺 烏龍嶺神助宋公明 話說宋江因要救取解珍、解寶的,到於烏龍嶺下,正中了石寶計策。四下里伏兵齊起,前有石寶軍馬,後有鄧元覺截住迴路。石寶厲聲高叫:“宋江不下馬受降,更待何時?”關勝大怒,拍馬掄刀戰石寶。兩將交鋒未定,後面喊聲又起。腦背後卻是四個水軍總管,一齊登岸,會同王績、晁中,從嶺上殺將下來。花榮急出,當住後隊,便和王績交戰。斗無數合,花榮便走。王績、晁中乘勢趕來,被花榮手起,急放連珠二箭,射中二將,翻身落馬。
眾軍吶聲喊,不敢向前,退後便走。四個水軍總管,見一連射死王績、晁中,不敢向前,因此花榮抵敵得住。刺斜里又撞出兩陣軍來:一隊是指揮白欽,一隊是指揮景德。這裡宋江陣中二將齊出,呂方便迎住白欽交戰,郭盛便與景德相持,四下里分頭殺,敵對死戰。宋江正慌促間,只聽得南軍後面,喊殺連天,眾軍奔走。原來卻是李逵引兩個牌手--項充、李袞,一千步軍,從石寶馬軍後面殺來。鄧元覺引軍卻待來救應時,背後撞過魯智深、武松,兩口戒刀,橫剁直砍,渾鐵禪杖,一衝一戳,兩個引一千步軍,直殺入來。隨後又是秦明、李應、朱仝、燕順、馬麟、樊瑞、一丈青、王矮虎,各帶馬軍步軍,舍死撞殺入來。四面宋
兵,殺散石寶、鄧元覺軍馬,救得宋江等回桐廬縣去,石寶也自收兵上嶺去了。宋江在寨中稱謝眾將:“若非我兄弟相救,宋江已與解珍、解寶同為泉下之鬼。”吳用道:“為是兄長此去,不合愚意,惟恐有失,便遣眾將相援。”宋江稱謝不已。
且說烏龍嶺上石寶、鄧元覺兩個元帥,在寨中商議道:“即目宋江兵馬,退在桐廬縣駐紮,倘或被他私越小路,度過嶺後,睦州咫尺危矣。不若國師親往清溪大內,面見天子,奏請添調軍馬,守護這條嶺隘,可保長久。”鄧元覺道:“元帥之言極當,小僧便往。”鄧元覺隨即上馬,先來到睦州,見了右丞相祖士遠說:“宋江兵強人猛,勢不可當,軍馬席捲而來,誠恐有失。小僧特來奏請添兵遣將,保守關隘。”祖士遠聽了,便同鄧元覺上馬,離了睦州,一同到清溪縣幫源洞中,先見了左丞相婁敏中說過了,奏請添調軍馬。次日早朝,方臘升殿,左右二丞相,一同鄧元覺,朝見拜舞已畢,鄧元覺向前起居萬歲,便奏道:“臣僧元覺領着聖旨,與太子同守杭州。不想宋江軍馬,兵強將勇,席捲而來,勢難迎敵,致被袁評事引誘入城,以致失陷杭州,太子貪戰,出奔而亡。今來元覺與元帥石寶,退守烏龍嶺關隘,近日連斬宋江四將,聲勢頗振。即目宋江已進兵到桐廬駐紮,誠恐早晚賊人私越小路,透過關來,嶺隘難保。請陛下早選良將,添調精銳軍馬,同保烏龍嶺關隘,以圖退賊,克復城池。”方臘道:“各處軍兵,已都調盡。近日又為歙州昱嶺上關隘甚緊,又分去了數萬軍兵。止有御林軍馬,寡人要護御大內,如何四散調得開去?”鄧元覺又奏道:“陛下不發救兵,臣僧無奈。若是宋兵度嶺之後,睦州焉能保守?”左丞相婁敏中出班奏曰:“這烏龍嶺
關隘,亦是要緊去處。臣知御林軍兵,總有三萬,可分一萬,跟國師去保守關隘。乞我王聖鑒。”方臘不聽婁敏中之言,堅執不肯調撥御林軍馬,去救烏龍嶺。當日朝罷,眾人出內。婁丞相與眾官商議,只教祖丞相睦州分一員將,撥五千軍,與國師去保烏龍嶺。因此,鄧元覺同祖士遠回睦州來,選了五千精銳軍馬,首將一員夏侯成,回到烏龍嶺寨內,與石寶說知此事。石寶道:“既是朝廷不撥御林軍馬,我等且守住關隘,不可出戰。着四個水軍總管,牢守灘頭江岸邊,但有船來,便去殺退,不可進兵。”
且不說寶光國師同石寶、白欽、景德、夏侯成五個守住烏龍嶺關隘。卻說宋江自折了將佐,只在桐廬縣駐紮,按兵不動。一住二十餘日,不出交戰,忽有探馬報道:“朝廷又差童樞密齎賞賜已到杭州。聽知分兵兩路,童樞密轉差大將王稟,俵分賞賜,投昱嶺關盧先鋒軍前去了。童樞密即目便到。”宋江見報,便與吳用眾將,都離縣二十里迎接。來到縣治里,開讀聖旨,便將賞賜分給眾將。宋江等參拜童樞密,隨即設宴管待。童樞密問道:“征進之間,多聽得損折將佐。”宋江垂淚稟道:“往年跟隨趙樞相,北征遼虜,兵將全勝,端的不曾折了一個將校。自從奉敕來征方臘,未離京師,首先去了公孫勝,駕前又留下了數人,進兵渡得江來,但到一處,必折損數人。近又有八、九個將佐,病倒在杭州,存亡未保。前面烏龍嶺殺二次,又折了幾將。蓋因山險水急,難以對陣,急切不能打透關隘。正在憂惶之際,幸得恩相到此。”童樞密道:“今上天子,多知先鋒建立大功,後聞損折將佐,特差下官引大將王稟、趙譚,前來助陣。已使王稟賞賜往盧先鋒處,分俵給散眾將去了。”隨喚趙譚與宋江等相見,俱於桐廬縣駐紮,飲宴管待已了。
次日,童樞密整點軍馬,欲要去打烏龍嶺關隘。吳用諫道:“恩相未可輕動。且差燕順、馬麟去溪僻小徑去處,尋覽當村土居百姓,問其向道,別求小路,度得關那邊去。兩面夾攻,彼此不能相顧,此關唾手可得。”宋江道:“此言極妙。”隨即差遣馬麟、燕順,引數十個軍健,去村落中,尋訪百姓問路。去了一日,至晚,引將一個老兒來見宋江。宋江問道:“這老者是甚人?”馬麟道:“這老的是本處土居人戶,都知這裡路徑溪山。”宋江道:“老者,你可指引我一條路徑,過烏龍嶺去,我自重重賞你。”老兒告道:“老漢祖居是此間百姓,累被方臘殘害,無處逃躲,幸得天兵到此,萬民有福,再見太平。老漢指引一條小路:過烏龍嶺去,便是東管,取睦州不遠,便到北門,卻轉過西門,便是烏龍嶺。”宋江聽了大喜,隨即叫取銀物,賞了引路老兒,留在寨中,又着人與酒飯管待。次日,宋江請啟童樞密守把桐廬縣,自領正偏將一十二員,取小路進發。那十二員,是花榮、秦明、魯智深、武松、戴宗、李逵、樊瑞、王英、扈三娘、項充、李袞、凌振。隨行馬步軍兵一萬人數,跟着引路老兒便行。馬摘鑾鈴,軍士銜枚疾走。至小牛嶺,已有一夥軍兵攔路。宋江便叫李逵、項充、李袞衝殺入去,約有三、五百守路賊兵,都被李逵等殺盡。四更前後,已到東管。本處守把將伍應星,聽得宋兵已透過東管,思量部下只有二千人馬,如何迎敵得,當時一哄都走了。逕回睦州,報與祖丞相等知道:“今被宋江軍兵,私越小路,已透過烏龍嶺這邊,盡到東管來了。”祖士遠聽了大驚,急聚眾將商議。宋江已令炮手凌振放起連珠炮。烏龍嶺上寨中石寶等聽得大驚,急使指揮白欽引軍探時,見宋江旗號,遍天遍地,擺滿山林。急退回嶺上寨中,報與石寶等。石寶便道:“既然朝廷不發救兵,我等只堅守關隘,不要去救。”鄧元覺便道:“元帥差矣!如今若不調兵救應睦州,也自由可。倘或內苑有失,我等亦不能保。你不去時,我自去救應睦州。”石寶苦勸不住。鄧元覺點了五千人馬,綽了禪杖,帶領夏侯成下嶺去了。
且說宋江引兵到了東管,且不去打睦州,先來取烏龍嶺關隘,卻好正撞着鄧元覺。軍馬漸近,兩軍相迎,鄧元覺當先出馬挑戰。花榮看見,便向宋江耳邊低低道:“此人則除如此如此可獲。”宋江點頭道是,就囑付了秦明。兩將都會意了。秦明首先出馬,便和鄧元覺交戰。斗到五、六合,秦明回馬便走,眾軍各自東西四散。鄧元覺看見秦明輸了,倒撇了秦明,逕奔來捉宋江。原來花榮已準備了,護持着宋江,只待鄧元覺來得較近,花榮滿滿地攀着弓,覷得親切,照面門上颼地一箭。弓開滿月,箭發流星,正中鄧元覺面門,墜下馬去,被眾軍殺死。一齊卷殺攏來,南兵大敗,夏侯成抵敵不住,便奔睦州去了,宋兵直殺到烏龍嶺上,擂木、炮石,打將下來,不能上去。宋兵卻殺轉來,先打睦州。
且說祖丞相見首將夏侯成逃來報說:“宋兵已度過東管,殺了鄧國師,即日來打睦州。”祖士遠聽了,便差人同夏侯成去清溪大內,請婁丞相入朝啟奏:“現今宋兵已從小路透過到東管,前來攻打睦州甚急,乞我王早發軍兵救應,遲延必至失陷。”方臘聽了大驚,急宣殿前太尉鄭彪,點與一萬五千御林軍馬,星夜去救睦州。鄭彪奏道:“臣領聖旨,乞請天師同行策應,可敵宋江。”方臘准奏,便宣靈應天師包道乙。當時宣詔天師,直至殿下面君。包道乙打了稽首。方臘傳旨道:“今被宋江兵馬,看看侵犯寡人地面,累次陷了城池兵將。即目宋兵俱到睦州,可望天師闡揚道法,護國救民,以保江山社稷。”包天師奏道:“主上寬心,貧道不才,邾胸中之學識,仗陛下之洪福,一掃宋江兵馬。”方臘大喜賜坐,設宴管待。包道乙飲罷,辭帝出朝。包天師便和鄭彪、夏侯成商議起軍。
原來這包道乙祖是金華山中人,幼年出家,學左道之法。向後跟了方臘,謀叛造反,但遇交鋒,必使妖法害人,有一口寶劍,號為玄元混天劍,能飛百步取人。協助方臘,行不仁之事。因此尊為靈應天師。那鄭彪原是婺州蘭溪縣都頭出身,自幼使得槍棒慣熟,遭際方臘,做到殿帥太尉。酷愛道法,禮拜包道乙為師,學得他許多法術在身,但遇殺之處,必有雲氣相隨。因此,人呼為鄭魔君。這夏候成,亦是婺州山中人,原是獵戶出身,慣使鋼叉,自來隨着祖丞相管領睦州。當日三個在殿帥府中,商議起軍,門吏報道:“有司天太監浦文英來見。”天師問其來故,浦文英說道:“聞知天師與太尉將軍三位,提兵去和宋兵戰。文英夜觀干象,南方將星,皆是無光,宋江等將星,尚有一半明朗者。天師此行雖好,只恐不利。何不回奏主上,商量投拜為上,且解一國之厄。”包天師聽了大怒,掣出玄元混天劍,把這浦文英一劍揮為兩段,急動文書,申奏方臘去訖。當下便遣鄭彪為先鋒,調前部軍馬出城前進。包天師為中軍,夏侯成為合後,軍馬進發,來救睦州。
且說宋江兵將,攻打睦州,未見次第,忽聞探馬報來,清溪救軍到了。宋江聽罷,便差王矮虎、一丈青兩個出哨迎敵。夫妻二人,帶領三千馬軍,投清溪路上來,正迎着鄭彪,首先出馬,便與王矮虎交戰。兩個更不打話,排開陣勢,交馬便斗。才到八、九合,只見鄭彪口裡念念有詞,喝聲道:“疾!”就頭盔頂上,流出一道黑氣來。黑氣之中,立着一個金甲天神,手持降魔寶杵,從半空裡打將下來。王矮虎看見,吃了一驚,手忙腳亂,失了槍法,被鄭魔君一槍,戳下馬去。一丈青看見戳了他丈夫落馬,急舞雙刀去救時,鄭彪便來交戰。略戰一合,鄭彪回馬便走。一丈青要報丈夫之仇,急趕將來。鄭魔君歇住鐵槍,舒手去身邊錦袋內,摸出一塊鍍金銅磚,扭回身,看着一丈青面門上只一磚,打落下馬而死。可憐能戰佳人,到此一場春夢。那鄭魔君招轉軍馬,卻趕宋兵。宋兵大敗,回見宋江,訴說王矮虎、一丈青都被鄭魔君戳打傷死,帶去軍兵,折其大半。宋江聽得又折了王矮虎、一丈青,心中大怒,急點起軍馬,引了李逵、項充、李袞,帶了五千人馬,前去迎敵。早見鄭魔君軍馬已到。宋江怒氣填胸,當先出馬,大喝鄭彪道:“逆賊怎敢殺吾二將!”鄭彪便提槍出馬,要戰宋江。李逵見了大怒,掣起兩把板斧,便飛奔出去,項充、李兗急舞蠻牌遮護,三個直衝殺入鄭彪懷裡去。那魔君回馬便走,三個直趕入南兵陣里去。宋江恐折了李逵,急招起五千
人馬,一齊掩殺,南兵四散奔走。宋江且叫鳴金收兵,兩個牌手當得李逵回來,只見四下里烏雲罩合,黑氣漫天,不分南北東西,白晝如夜。宋江軍馬,前無去路,黑茫茫不見一物,自亂起來。宋江仰天嘆曰:“莫非吾當死債此地矣!”從巳牌直到未牌,方才黑霧消散,微有些亮光,看見一周遭都是金甲大漢,團團圍住。宋江見了驚倒在地,口中只說:“乞賜早死”,不敢仰面,耳邊但聽得風雨之聲。手下將士,一個個都伏地受死。須臾,風雨過處,宋江卻不見刀斧砍來,有一個來攙道:“請起!”宋江抬頭看時,前面卻是個秀才(以下缺文)“折了將佐,武松已成了廢人,魯智深又不知去向,不由我不傷感。”吳用勸道:“兄長且宜開懷,即目正是擒捉方臘之時,只以國家大事為重,不可憂損貴體。”宋江指着許多松樹,說夢中之事,與軍師知道。吳用道:“既然有此靈驗之夢,莫非此處坊隅廟宇,有靈顯之神,故來護佑兄長。”宋江道:“軍師所見極當,就與足下進山尋訪。”吳用當與宋江信步行入山林。未及半箭之地,松樹林中,早見一所廟宇,金書牌額上寫“烏龍神廟”。宋江、吳用入廟上殿看時,吃了一驚,殿上塑的龍君聖像,正和夢中見者無異。宋江再拜懇謝道:“多蒙龍君神聖救護之恩,未能報謝,望乞靈神助威。若平復了方臘,敬當一力申奏朝廷,重建廟宇,加封聖號。”宋江、吳用拜罷下階,看那石碑時,神乃唐朝一進士,姓邵名俊,應舉不第,墜江而死,天帝憐其忠直,賜作龍神。本處人民祈風得風,祈雨得雨,以此建立廟宇,四時享祭。宋江看了,隨即叫取烏豬、白羊,祭祀已畢,出廟來再看備細,見周遭松樹顯化,可謂異事。直至如今,嚴州北門外,有烏龍大王廟,亦名萬松林。
且說宋江謝了龍君庇佑之恩,出廟上馬,回到中軍寨內,便與吳用商議打睦州之策。坐至半夜,宋江覺道神思睏倦,伏几而臥,只聞一人報曰:“有邵秀才相訪。”宋江急忙起身,出帳迎接時,只見邵龍君長揖宋江道:“昨日若非小生救護,義士已被包道乙作起邪法,松樹化人,擒獲足下矣。適間深感祭奠之禮,特來致謝,就行報知睦州來日可破,方臘十三旬日可擒。”宋江正待邀請入帳再問間,忽被風聲一攪,撒然覺來,又是一夢。宋江急請軍師圓夢,說知其事。吳用道:“既是龍君如此顯靈,來日便可進兵,攻打睦州。”宋江道:“言之極當。”至天明,傳下軍令,點起大隊人馬,攻取睦州,便差燕順、馬麟,守住烏龍嶺這條大路,卻調關勝、花榮、秦明、朱仝四員正將,當先進兵,來取睦州,便望北門攻打,卻令凌振施放九廂子母等火炮,直打入城去。那火炮飛將起去,震的天崩地動,岳撼山搖,城中軍馬,驚得魂消魄喪,不殺自亂。且說包天師、鄭魔君後軍,已被魯智深殺散,追趕夏侯成,不知下落。那時已將軍馬退入城中屯駐,卻和右丞相祖士遠、參政沈壽、僉書桓逸、元帥譚高、守將伍應星等商議;“宋兵已至,何以解救?”祖士遠道:“兵臨城下,將至濠邊,若不死戰,何以解之!打破城池,必被擒獲,事在危急,盡須向前!”當下鄭魔君引着譚高、伍應星,並牙將十數員,領精兵一萬,開放城門,與宋江對敵。宋江教把軍馬略退半箭之地,讓他軍馬出城擺列。那包天師拿着把交椅,坐在城頭上,祖丞相、沈參政並桓僉書,皆坐在敵樓上看。鄭魔君便挺躍槍馬出陣。宋江陣上大刀關勝,出馬舞刀,來戰鄭彪。二將交馬,斗不數合,那鄭彪如何敵得關勝,只辦得架隔遮攔,左右躲閃。這包道乙正在城頭上看了,便作妖法,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疾!”念着那助咒法,吹口氣去,鄭魔君頭上滾出一道黑氣,黑氣中間顯出一尊金甲神人,手提降魔杵,望空打將下來。南軍隊裡,盪起昏鄧鄧黑雲來。宋江見了,便喚混世魔王樊瑞來看,急令作法,並自念天書上迴風破暗的密咒秘訣。只見關勝頭盔上,早捲起一道白雲,白雲之中,也顯出一尊神將,紅髮青臉,碧眼撩牙,騎一條烏龍,手執鐵錘,去戰鄭魔君頭上那尊金甲神人,下面兩軍吶喊。二將交鋒,戰無數合,只見上面那騎烏龍的天將,戰退了金甲神人。下面關勝一刀,砍了鄭魔君於馬下。包道乙見宋軍中風起雷響,急待起身時,被凌振放起一個轟天炮,一個火彈子,正打中包天師,頭和身軀,擊得粉碎。南兵大敗,乘勢殺入睦州,朱仝把元帥譚高一槍,戳在馬下,李應飛刀殺死守將伍應星。睦州城下,見一火炮打中了包天師身軀,南軍都滾下城去了。宋江軍馬,已殺入城,眾將一發向前,生擒了祖丞相、沈參政、桓僉書,其餘牙將,不問姓名,俱被宋兵殺死。
宋江等入城,先把火燒了方臘行宮,所有金帛,就賞與了三軍眾將,便出榜文安撫了百姓。尚兀自點軍未了,探馬飛報將來:“西門烏龍嶺上,馬麟被白欽一標槍標下去,石寶趕上,復了一刀,把馬麟剁做兩段。燕順見了,便向前來戰時,又被石寶那廝,一流星錘打死。 石寶得勝,即目引軍乘勢殺來。”宋江聽得又折了燕順、馬麟,扼腕痛哭不盡。急差關勝、花榮、秦明、朱仝四將,迎敵石寶、白欽,就要取烏龍嶺關隘。不是這四將來烏龍嶺廝殺,有分教:清溪縣裡,削平哨聚賊兵;幫源洞中,活捉草頭天子。直教:宋江等名標青史千年在,功播清時萬古傳。畢竟宋江等怎地迎敵?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八回 盧俊義大戰昱嶺關 宋公明智取清溪洞 話說當下關勝等四將,飛馬引軍,殺到烏龍嶺上,正接着石寶軍馬。關勝在馬上大喝:“賊將安敢殺吾弟兄!”石寶見是關勝,無心戀戰。便退上嶺去,指揮白欽,卻來戰關勝。兩馬相交,軍器並舉,兩個斗不到十合,烏龍嶺上急又鳴鑼收軍。關勝不趕,嶺上軍兵,自亂起來。原來石寶只顧在嶺東廝殺,卻不提防嶺西已被童樞密大驅人馬,殺上嶺來。宋軍中大將王稟,便和南兵指揮景德殺。兩個鬥了十合之上,王稟將景德斬於馬下。自此呂方、郭盛首先奔上山來奪嶺,未及到嶺邊,山頭上早飛下一塊大石頭,將郭盛和人連馬打死在嶺邊。這面嶺東關勝望見嶺上大亂,情知嶺西有宋兵上嶺了,急招眾將,一齊都殺上去。兩面夾攻,嶺上混戰。呂方卻好迎着白欽,兩個交手殺。斗不到三合,白欽一槍搠來,呂方閃個過,白欽那條槍從呂方肋下戳個空。呂方這枝戟,卻被白欽撥個倒橫。兩將在馬上,各施展不得,都棄了手中軍器,在馬上你我相揪住。原來正遇着山嶺峻處,那馬如何立得腳牢,二將使得力猛,不想連人和馬都滾下嶺去。這兩將做一處□死在那嶺下。這邊關勝等眾將步行,都殺上嶺來,兩面儘是宋兵,已殺到嶺上。石寶看見兩邊全無去路,恐吃捉了受辱,便用劈風刀自刎而死。宋江眾將奪了烏龍嶺關隘,關勝急令人報知宋先鋒。江里水寨中四個水軍總管,見烏龍嶺已失,睦州俱陷,都棄了船隻,逃過對江,被隔岸百姓,生擒得成貴、謝福,解送獻入睦州。走了翟源、喬正,不知去向。宋兵大隊,回到睦州。宋江得知,出城迎接。童樞密、劉都督入城屯駐,安營已了,出榜招撫軍民復業,南兵投降者勿知其數。宋江盡將倉廒糧米,給散百姓,各歸本鄉,復為良民。將水軍總管成貴、謝福割腹取心,致祭兄弟阮小二、孟康,並在烏龍嶺亡過一應將佐,前後死魂,俱皆受享。再叫李俊等水軍將佐,管領了許多船隻,把獲到賊首偽官,解送張招討軍前去了。宋江又見折了呂方、郭盛,惆悵不已,按兵不動,等候盧先鋒兵馬,同取清溪。
且不說宋江在睦州屯駐,卻說副先鋒盧俊義,自從杭州分兵之後,統領三萬人馬,本部下正偏將佐二十八員,引兵取山路,望杭州進發,經過臨安鎮錢王故都,道近昱嶺關前。守關把隘,卻是方臘手下一員大將,綽號小養由基龐萬春,乃是江南方臘國中第一個會射弓箭的。帶領着兩員副將:一個喚做雷炯,一個喚做計稷。這兩個副將,都蹬的七、八百斤勁弩,各會使一枝蒺藜骨朵,手下有五千人馬。三個守把住昱嶺關隘,聽知宋兵分撥副先鋒盧俊義引軍到來,已都準備下了對敵器械,只待來軍相近。且說盧先鋒軍馬將次近昱嶺關前,當日先差史進、石秀、陳達、楊春、李忠、薛永六員將校,帶領三千步軍,前去出哨。當下史進等六將,都騎戰馬,其餘都是步軍,迤邐哨到關下,並不曾撞見一個軍馬。史進在馬上心疑,和眾將商議。說言未了,早已來到關前。看時,見關上痭着一面彩砅白旗,旗下立着那小養由基龐萬春,看了史進等大笑,罵道:“你這夥草賊,只好在梁山泊里住,勒宋朝招安誥命,如何敢來我這國土裡裝好漢!你也曾聞俺小養由基的名字麼?我聽得你這夥里,有個甚麼小李廣花榮,着他出來,和我比箭。先教你看我神箭!”說言未了,颼的一箭,正中史進,栽下馬去。五將一齊急急向前,救得上馬便回。又見山頂上一聲鑼響,左右兩邊松樹林裡,一齊放箭。五員將顧不得史進,各人逃命而走。轉得過山嘴,對面兩邊山坡上,一邊是雷炯,一邊是計稷,那弩箭如雨一般射將來,總是有十分英雄,也躲不得這般的箭矢。可憐水滸六員將佐,都作南柯一夢。史進、石秀等六人,不曾透一個出來,做一堆兒都被射死在關下。三千步卒,止剩得百餘個小軍,逃得回來,見盧先鋒說知此事。盧先鋒聽了大驚,如痴似醉,呆了半晌。神機軍師朱武為陳達、楊春垂淚已畢,諫道:“先鋒且勿煩惱,有誤大事,可以別商量一個計策,去奪關斬將,報此仇恨。”盧俊義道:“宋公明兄長特分許多將校與我,今番不曾贏得一陣,首先倒折了六將,更兼三千軍卒,止有得百餘人回來,似此怎生到歙州相見?”朱武答道:“古人有云:‘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我等皆是中原、山東、河北人氏,不曾慣演水戰,因此失了地利。須獲得本處鄉民,指引路徑,方才知得他此間山路曲折。”盧先鋒道:“軍師這之極當,差誰去緝探路徑好?”朱武道:“論我愚意,可差鼓上蚤時遷。他是個飛檐走壁的人,好去山中尋路。”盧俊義隨即教喚時遷,領了言語,捎帶了乾糧,跨口腰刀,離寨去了。
且說時遷便望深山去處,只顧走尋路,去了半日,天色已晚,來到一個去處,遠遠地望見一點燈光明朗。時遷道:“燈光處必有人家。”趁黑地里,摸到燈明之處看時,卻是個小小庵堂,裡面透出燈光來。時遷來到庵前,便鑽入去看時,見裡面一個老和尚,在那裡坐地誦經。時遷便乃敲他房門,那老和尚喚一個小行者來開門。時遷進到裡面,便拜老和尚。那老僧便道:“客官休拜。現今萬馬千軍殺之地,你如何走得到這裡?”時遷應道:“實不敢瞞師父說,小人是梁山泊宋江的部下一個偏將時遷的便是。今來奉聖旨剿收方臘,誰想夜來被昱嶺關上守把賊將,亂箭射死了我六員首將,無計度關,特差時遷前來尋路,探聽有何小
路過關。今從深山曠野,尋到此間,萬望師父指迷,有何小徑,私越過關,當以厚報。”那老僧道:“此間百姓,俱被方臘殘害,無一個不怨恨他。老僧亦靠此間當方百姓施主,舍糧養口。如今村裡的人民都逃散了,老僧沒有去處,只得在此守死。今日幸得天兵到此,萬民有福。將軍來收此賊,與民除害,老僧只是不敢多口,恐防賊人知得。今既是天兵處差來的頭目,便多口也不妨。我這裡卻無路過得關去,直到西山嶺邊,卻有一條小路,可過關上。只怕近日也被賊人斷了,過去不得。”時遷道:“師父,既然有這條小路,通得關上,只不知可到得賊寨里麼?”老和尚道:“這條私路,一逕直到得龐萬春寨背後,下嶺去,便是過關的路了。只恐賊人已把大石塊斷了,難得過去。”時遷道:“不妨!既有路徑,不怕他斷了,我自有措置。既然如此,小人回去報知主將,卻來酬謝。”老和尚道:“將軍見外人時,休說貧僧多口。”時遷道:“小人是個精細的人,不敢說出老師父來。”
當日辭了老和尚,逕回到寨中,參見盧先鋒,說知此事。盧俊義聽了大喜,便請軍師,計議取關之策。朱武道:“若是有此路徑,覷此昱嶺關,唾手可得。再差一個人和時遷同去,干此大事。”時遷道:“軍師要干甚大事?”朱武道:“最要緊的是放火、放炮。你等身邊,將帶火炮、火刀、火石,直要去那寨背後,放起號炮火來,便是你幹大事了。”時遷道:“既然只是要放火、放炮,別無他事,不須再用別人同去,只兄弟自往便是。再差一個同去,也跟我做不得飛檐走壁的事,倒誤了時候。假如我去那裡行事,你這裡如何到得關邊?”朱武道:“這卻容易,他那賊人的埋伏,也只好使一遍。我如今不管他埋伏不埋伏,但是於路遇着樹木稠密去處,便放火燒將去,任他埋伏不妨。”時遷道:“軍師高見極明。”當下收拾了火刀、火石,並引火煤筒,脊梁上用包袱背着大炮,來辭盧先鋒便行。盧俊義叫時遷將錢二十兩、糧米一石,送與老和尚,就着一個軍校挑去。
當日午後,時遷引了這個軍校挑米,再尋舊路來到庵里,見了老和尚,說道:“主將先鋒,多多拜覆,些小薄禮相送。”便把銀兩、米糧,都與了和尚。老僧收受了,時遷分付小軍自回寨去,卻再來告覆老和尚:“望煩指引路徑,可着行者引小人去。”那老和尚道:“將軍少待,夜深可去,日間恐關上知覺。”當備晚飯待時遷。至夜,卻令行者引路,“送將軍到於那邊。”便教行者即回,休教人知覺。當時小行者領着時遷,離了草庵,便望深山徑里尋路,穿林透嶺,攬葛攀藤,行過數里山徑野坡,月色微明,到一處山嶺峻,石壁嵯峨,遠遠地望見開了個小路口。巔岩上盡把大石堆疊砌斷了,高高成壁。小行者道:“將軍,關已望見,石疊壁那邊便是。過得那石壁,亦有大路。”時遷道:“小行者,你自回去,我已知路途了。”小行者自回,時遷卻把飛檐走壁、跳籬騙馬的本事出來,這些石壁,拈指爬過去了。望東去時,只見林木之間,半天價都紅滿了。卻是盧先鋒和朱武等拔寨都起,一路上放火燒着,望關上來。先使三、五百軍人,於路上打並屍首,沿山巴嶺,放火開路,使其埋伏軍兵,無處藏躲。昱嶺關上小養由基龐萬春聞知宋兵放火燒林開路,龐萬春道:“這是他進兵之法,使吾伏兵不能施展。我等只牢守此關,任汝何能得過?”望見宋兵
漸近關下,帶了雷炯、計稷,都來關前守護。 卻說時遷一步步摸到關上,爬在一株大樹頂頭,伏在枝葉稠密處,看那龐萬春、雷炯、計稷,都將弓箭踏弩,伏在關前伺候,看見宋兵時,一派價把火燒將來。中間林沖、呼延灼立馬在關下,大罵:“賊將安敢抗拒天兵?”南兵龐萬春等卻待要放箭射時,不提防時遷已在關上。那時遷悄悄地溜下樹來,轉到關後,見兩堆柴草,時遷便摸在裡面,取出火刀、火石,發出火種,把火炮擱在柴堆上,先把些硫黃、焰硝去燒那邊草堆,又來點着這邊柴堆。卻才方點着火炮,拿那火種帶了,直爬上關屋脊上去點着。那兩邊柴草堆里,一齊火起,火炮震天價響。關上眾將,不殺自亂,發起喊來,眾軍都只顧走,那裡有心來迎敵。龐萬春和兩個副將急來關後救火時,時遷就在屋脊上又放起火炮來。那火炮震得關屋也動,嚇得南兵都棄了刀槍、弓箭、衣袍、鎧甲,盡望關後奔走。時遷在屋上大叫道:“已有一萬宋兵先過關了,汝等急早投降,免汝一死!”龐萬春聽了,驚得魂不附體,只管跌腳。雷炯、計稷驚得麻木了,動彈不得。林沖、呼延灼首先上山,早趕到關頂,眾將都要爭先,一齊趕過關去三十餘里,追着南兵。孫立生擒得雷炯,魏定國活拿了計稷,單單只走了龐萬春。手下軍兵,擒捉了大半。宋兵已到關上,屯駐人馬。
盧先鋒得了昱嶺關,厚賞了時遷,將雷炯、計稷,就關上割腹取心,享祭史進、石秀等六人,收拾骸,葬於關上,其餘屍首,盡皆燒化。次日,與同諸將,披掛上馬,一面行文申覆張招討,飛報得了昱嶺關,一面引軍前進,迤邐追趕過關,直到歙州城邊下寨。
原來歙州守御,乃是皇叔大王方垕,是方臘的親叔叔,與同兩員大將,官封文職,共守歙州。一個是尚書王寅,一個是侍郎高玉,統領十數員戰將,屯軍二萬之眾,守住歙州城郭。
原來王尚書是本州山里石匠出身,慣使一條鋼槍,坐下有一騎好馬,名喚轉山飛。那匹戰馬,登山渡水,如行平地。那高侍郎也是本州士人,故家子孫,會使一條鞭槍。因這兩個頗通文墨,方臘加封做文職官爵,管領兵權之事。當有小養由基龐萬春敗回到歙州,直至行宮,面奏皇叔,告道:“被土居人民透漏,誘引宋兵,私越小路過關。因此眾軍漫散,難以抵敵。”皇叔方垕聽了大怒,喝罵龐萬春道:“這昱嶺關是歙州第一處要緊的壁,今被宋兵已度關隘,早晚便到歙州,怎與他迎敵?”王尚書奏道:“主上且息雷霆之怒。自古道:‘勝負兵家之常,非戰之罪。’今殿下權免龐將軍本罪,取了軍令必勝文狀,着他引軍,首先出戰迎敵,殺退宋兵。如或不勝,二罪俱並。”方垕然其言,撥與軍五千,跟龐萬春出城迎敵,得勝回奏。且說盧俊義度過昱嶺關之後,催兵直趕到歙州城下,當日與諸將上前攻打歙州。城門開處,龐萬春引軍出來交戰。兩軍各列成陣勢,龐萬春出到陣前勒戰。宋軍隊裡歐鵬出馬,使根鐵槍便和龐萬春交戰。兩個鬥不過五合,龐萬春敗走,歐鵬要顯頭功,縱馬趕去。龐萬春扭過身驅,背射一箭。歐鵬手段高強,綽箭在手。原來歐鵬卻不提防龐萬春能放連珠箭,歐鵬綽了一箭,只顧放心去趕。弓弦響處,龐萬春又射第二隻箭來,歐鵬早着,墜下馬去。城上王尚書、高侍郎,見射中了歐鵬落馬,龐萬春得勝,引領城中軍馬,一發趕殺出來。宋軍大敗,退回三十里下寨,扎駐軍馬安營。整點兵將時,亂軍中又折了菜園子張青。孫二娘見丈夫死了,着令手下軍人,尋得屍首燒化,痛哭了一場。盧先鋒看了,心中納悶,思量不是良法,便和朱武計議道:“今日進兵,又折了二將,似此如之奈何?”朱武道:“輸贏勝負,兵家常事。今日賊兵見我等退回軍馬,自逞其能,眾賊計議,今晚乘勢,必來劫寨。我等可把軍馬眾將,分調開去,四下埋伏。中軍縛幾隻羊在彼,如此如此整頓。叫呼延灼引一支軍在左邊埋伏,林沖引一支軍在右邊埋伏,單廷珪、魏定國引一支軍在背後埋伏。其餘偏將,各於四散小路里埋伏。夜間賊兵來時,只看中軍火起為號,四下里各自捉人。”盧先鋒都發放已了,各各自去守備。且說南國王尚書、高侍郎兩個頗有些謀略,便與龐萬春等商議,上啟皇叔方垕道:“今日宋兵敗回,退去三十餘里屯駐,營寨空虛,軍馬必然疲倦,何不乘勢去劫寨柵,必獲全勝。”方道:“你眾官從長計議,可行便行。”高侍郎道:“我便和龐將軍引兵去劫寨,尚書與殿下,緊守城池。”當夜二將披掛上馬,引領軍兵前進,馬摘鑾鈴,軍士銜枚疾走,前到宋軍寨柵。看見營門不開,南兵不敢擅進。初時聽得更點分明,向後更鼓便打得亂了。高侍郎勒住馬道:“不可進去!”龐萬春道:“相公如何不進兵?”高侍郎答道:“聽他營里更點不明,必然有計。”龐萬春道:“相公誤矣!今日兵敗膽寒,必須睏倦。睡里打更,有甚分曉,因此不明,相公何必見疑,只顧殺去!”高侍郎道:“也見得是。”當下催軍劫寨,大刀闊斧,殺將進去。二將入得寨門,直到中軍,並不見一個軍將,卻是柳樹上縛着數隻羊,羊蹄上拴着鼓槌打鼓,因此更點不明。兩將劫者空寨,心中自慌,急叫:“中計!”回身便走,中軍內卻早火起,只見山頭上炮響,又放起火來,四下里伏兵亂起,齊殺將攏來。兩將沖開寨門奔走,正迎呼延灼,大喝:“賊將快下馬受降,免汝一死!”高侍郎心慌,只要脫身,無心戀戰,被呼延灼趕進去,手起雙鞭齊下,腦袋骨打碎了半個天靈。龐萬春死命撞透重圍,得脫性命。正走之間,不提防湯隆伏在路邊,被他一鐮槍拖倒馬腳,活捉了解來。眾將已都在山路里趕殺南兵,至天明,都赴寨里來。盧先鋒已先到中軍坐下,隨即下令,點本部將佐時,丁得孫在山路草中,被毒蛇咬了腳,毒氣入腹而死。將龐萬春割腹剜心,祭獻歐鵬並史進等,把首級解赴張招討軍前去了。
次日,盧先鋒與同諸將再進兵到歙州城下,見城門不關,城上並無旌旗,城樓上亦無軍士。單廷珪、魏定國兩個要奪頭功,引軍便殺入城去。後面中軍盧先鋒趕到時,只叫得苦,那二將已到城門裡了。原來王尚書見折了劫寨人馬,只詐做棄城而走,城門裡卻掘下陷坑。二將是一夫之勇,卻不提防,首先入來,不想連人和馬,都陷在坑裡。那陷坑兩邊,卻埋伏着長槍手、弓箭軍士,一齊向前戳殺,兩將死於坑中。可憐聖水並神火,今日嗚呼葬土坑!盧先鋒又見折了二將,心中忿怒,急令差遣前部軍兵,各人兜土塊入城,一面填塞陷坑,一面鏖戰殺,殺倒南兵人馬,俱填於坑中。當下盧先鋒當前,躍馬殺入城中,正迎着皇叔方垕,交馬只一合,盧俊義卻忿心頭之火,展平生之威,只一朴刀,剁方垕於馬下。城中軍馬開城西門,衝突而走。宋兵眾將,各各併力向前,剿捕南兵。
卻說王尚書正走之間,撞着李雲,截住廝殺。王尚書便挺槍向前,李雲卻是步斗。那王尚書槍起馬到,早把李雲踏倒。石勇見沖翻了李雲,便衝突向前,急來救時,王尚書把條槍神出鬼沒,石勇如何抵當得住?王尚書戰了數合,得便處把石勇一槍,結果了性命,當下身死。城裡卻早趕出孫立、黃信、鄒淵、鄒潤四將,截住王尚書殺。那王寅奮勇力敵四將,並無懼怯。不想又撞出林沖趕到,這個又是個會殺的,那王寅便有三頭六臂,也敵不過五將。眾人齊上,亂戳殺王寅,可憐南國尚書將,今日方知志莫伸!當下五將取了首級,飛馬獻與盧先鋒。盧俊義已在歙州城內行宮歇下,平復了百姓,出榜安民,將軍馬屯駐在城裡,一面差人文報捷張招討,馳書轉達宋先鋒,知會進兵。卻說宋江等兵將在睦州屯駐,等候軍齊,同攻賊洞。收得盧俊義書,報平復了歙州,軍將已到城中屯駐,專候進兵,同取賊巢。又見折了史進、石秀、陳達、楊春、李忠、薛永、歐鵬、張青、丁得孫、單廷珪、魏定國、李雲、石勇一十三人,許多將佐,煩惱不已,痛哭哀傷。軍師吳用勸道:“生死人皆分定,主將何必自傷玉體?且請料理國家大事。”宋江道:“雖然如此,不由人不傷感!我想當初石碣天文所載一百八人,誰知到此,漸漸凋零,損吾手足。”吳用勸了宋江煩惱,然後回書與盧先鋒,交約日期,起兵攻取清溪縣。
且不說宋江回書與盧俊義,約日進兵,卻說方臘在清溪幫源洞中大內設朝,與文武百官計議宋江用兵之事。只聽見西州敗殘軍馬回來,報說歙州已陷,皇叔、尚書、侍郎俱已陣亡了。今宋兵作兩路而來,攻取清溪。方臘見報大驚,當下聚集兩班大臣商議,方臘道:“汝等眾卿,各受官爵,同占州郡城池,共享富貴。豈期今被宋江軍馬席捲而來,州城俱陷,止有清溪大內。今聞宋兵兩路而來,如何迎敵?”當有左丞相婁敏中出班啟奏道:“今次宋兵人馬,已近神州,內苑宮廷,亦難保守。奈緣兵微將寡,陛下若不御駕親征,誠恐兵將不肯盡心向前。”方臘道:“卿言極當!”隨即傳下聖旨,命三省六部、御史台官、樞密院、都督府護駕,二營金吾、龍虎,大小官僚,“都跟隨寡人御駕親征,決此一戰。”婁丞相又奏:“差何將帥,可做前部先鋒?”方臘道:“着殿前金吾上將軍內外諸軍都招討皇侄方傑為正先鋒,馬步親軍都太尉驃騎上將軍杜微為副先鋒,部領幫源洞大內護駕御林軍一萬三千,戰將三千餘員前進。”原來這方傑是方臘的親侄兒,是歙州皇叔方垕長孫,聞知宋兵盧先鋒殺了他公公,要來報仇,他願為前部先鋒。這方傑平生習學,慣使一枝方天畫戟,有萬夫不當之勇。那杜微原是歙州市中鐵匠,會打軍器,亦是方臘心腹之人,會使六口飛刀,只是步斗。方臘另行聖旨一道,差御林護駕都教師賀從龍,撥與御林軍一萬,總督兵馬,去敵歙州盧俊義軍馬。
不說方臘分調人馬,兩處迎敵,先說宋江大隊軍馬起程,水陸並進,離了睦州,望清溪縣而來。水軍頭領李俊等引領水軍船隻,撐駕從溪灘里上去。且說吳用與宋江在馬上同行,並馬商議道:“此行去取清溪幫源,誠恐賊首方臘知覺逃竄,深山曠野,難以得獲,若要生擒方臘,解赴京師,面見天子,必須裡應外合,認得本人,可以擒獲。亦要知方臘去向下落,不致被其走失。”宋江道:“是若如此,須用詐降,將計就計,方可得裡應外合。前者柴進與燕青去做細作,至今不見些消耗,今次着誰去好?須是會詐投降的。”吳用道:“若論愚意,只除非教水軍頭領李俊等,就將船內糧米,去詐獻投降,教他那裡不疑。方臘那廝,是山僻小人,見了許多糧米、船隻,如何不收留了。”宋江道:“軍師高見極明。”便喚戴宗,隨即傳令,從水路直至李俊處,說知如此如此:“教你等眾將行計。”李俊等領了計策。戴宗自回中軍。
李俊卻叫阮小五、阮小七扮做艄公,童威、童猛扮做隨行水手,乘駕六十隻糧船,船上都插着新換的獻糧旗號,卻從大溪里使將上去。將近清溪縣,只見上水頭早有南國戰船迎將來,敵軍一齊放箭。李俊在船上叫道:“休要放箭,我有話說。俺等都是投拜的人,特將糧米獻納大國,接濟軍士,萬望收錄。”對船上頭目,看見李俊等船上並無軍器,因此就不放箭,使人過船來,問了備細,看了船內糧米,便去報知婁丞相,稟說李俊獻糧投降。婁敏中聽了,叫喚投拜人上岸來。李俊登岸,見婁丞相,拜罷,婁敏中問道:“汝是宋江手下甚人?有何職役?今番為甚來獻糧投拜?”李俊答道:“小人姓李名俊,原是潯陽江上好漢。就江州劫法場,救了宋江性命。他如今受了朝廷招安,得做了先鋒,便忘了我等前恩,累次窘辱小人。現今宋江雖然占得大國州郡,手下弟兄,漸次折得沒了。他猶自不知進退,威逼小人等水軍向前。因此受辱不過,特將他糧米船隻,逕自私來獻納,投拜大國。”婁丞相見李俊說了這一席話,就便准信,便引李俊來大內朝見方臘,具說獻糧投拜一事。李俊見方臘再拜起居,奏說前事。方臘坦然不疑,且教李俊、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猛只在清溪管領水寨守船:“待寡人退了宋江軍馬還朝之時,別有賞賜。”李俊拜謝了,出內自去搬運糧米上岸,進倉交收,不在話下。
再說宋江與吳用分調軍馬,差關勝、花榮、秦明、朱仝四員正將為前隊,引軍直進清溪縣界,正迎着南國皇侄方傑。兩下軍兵,各列陣勢。南軍陣上,方傑橫戟出馬,杜微步行在後。那杜微橫身掛甲,背藏飛刀五把,手中仗口七星寶劍,跟在後面。兩將出到陣前。宋江陣上秦明,首先出馬,手舞狼牙大棍,直取方傑。那方傑年紀後生,精神一撮,那枝戟使得精熟,和秦明連鬥了三十餘合,不分勝敗。方傑見秦明手段高強,也放出自己平生學識,不容半點空閒。兩個正斗到分際,秦明也把出本事來,不放方傑些空處。卻不提防杜微那廝,在馬後見方傑戰秦明不下,從馬後閃將出來,掣起飛刀,望秦明臉上早飛將來。秦明急躲飛刀時,卻被方傑一方天戟聳下馬去,死於非命。可憐霹靂火,滅地竟無聲。方傑一戟戳死了秦明,卻不敢追過對陣,宋兵小將急把撓鈎搭得屍首過來。宋軍見說折了秦明,盡皆失色。宋江一面叫備棺譎盛貯,一面再調軍將出戰。且說這方傑得勝誇能,卻在陣前高叫:“宋兵再有好漢,快出來殺!”宋江在中軍聽得報來,急出到陣前,看見對陣方傑背後便是方臘御駕,直來到軍前擺開。
那方臘騎着一匹銀鬃白馬,出到陣前,親自監戰。看見宋江親在馬上,便遣方傑出戰,要拿宋江。這邊宋兵等眾將亦準備迎敵,要擒方臘。南軍方傑正要出陣,只聽得飛馬報道:“御林都教師賀從龍,總督軍馬,去救歙州,被宋兵盧先鋒活捉過陣去了。軍馬俱已漫散,宋兵已殺到山後。”方臘聽了大驚,急傳聖旨,便教收軍,且保大內。當下方傑且委杜微押住陣腳,卻待方臘御駕先行,方傑、杜微隨後而退。方臘御駕,回至清溪州界,只聽得大內城中,喊起連天,火光遍滿,兵馬交加,卻是李俊、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猛,在清溪城裡放起火來。方臘見了,大驅御林軍馬,來救城中,入城混戰。宋江軍馬,見南兵退去,隨後追殺。趕到清溪,見城中火起,知有李俊等在彼行事,急令眾將招起軍馬,分頭殺將入去。此時盧先鋒軍馬也過山了,兩下接應,卻好淖擰K拿嫠偽泄デ逑竽凇K謂戎罱拿姘朔劍苯肴ィ鞲髯勻ニ炎僥暇蚱屏飼逑槍7嚼叭吹梅澆芤<藎闌に屯棟鐫炊粗腥チ恕?BR> 宋江等大隊軍馬,都入清溪縣來。眾將殺入方臘宮中,收拾違禁器仗、金銀寶物,搜檢內里庫藏,就殿上放起火來,把方臘內外宮殿,盡皆燒毀,府庫錢糧,搜索一空。宋江會合盧俊義軍馬,屯駐在清溪縣內,聚集眾將,都來請功受賞。整點兩處將佐時,長漢郁保四、女將孫二娘,都被杜微飛刀傷死;鄒淵、杜遷馬軍中踏殺;李立、湯隆、蔡福,各帶重傷,醫治不痊,身死;阮小五先在清溪縣,已被婁丞相殺死。眾將擒捉得南國偽官九十二員請功,賞賜已了,只不見婁丞相、杜微下落。一面且出榜安民,把那活捉偽官解赴張招討軍前,斬首示眾。後有百姓說,婁丞相因殺了阮小五,見大兵打破清溪縣,自縊松林而死。杜微那廝,躲在他原養的倡妓王嬌嬌家,被他社老獻將出來。宋江賞了社老,卻令人先取了婁丞相首級,叫蔡慶將杜微剖腹剜心,滴血享祭秦明、阮小五、郁保四、孫二娘,並打清溪亡過眾將。宋江親自拈香祭賽已了,次日與同盧俊義起軍,直抵幫源洞口圍住。
且說方臘只得方傑保駕,走到幫源洞口大內,屯駐人馬,堅守洞口,不出迎敵。宋江、盧俊義把軍馬周回圍住了幫源洞,卻無計可入。卻說方臘在幫源洞,如坐針蚢。兩軍困住已經數日,方臘正憂悶間,忽見殿下錦衣砅襖一大臣,俯伏在金階殿下啟奏:“我王,臣雖不才,深蒙主上聖恩寬大,無可補報。憑夙昔所學之兵法,仗平日所韞之武功,六韜三略曾聞,七縱七擒曾習。願借主上一枝軍馬,立退宋兵,中興國祚。未知聖意若何?”方臘見了大喜,便傳敕令,盡點山洞內府兵馬,教此將引兵出洞去,與宋江相持。未知勝敗如何,先見威風出眾。不是方臘國中又出這個人來引兵,有分教:金階殿下人頭滾,玉砌朝門熱血噴。直使掃清巢穴擒方臘,痭立功勳顯宋江。畢竟方臘國中出來引兵的是甚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九回 魯智深浙江坐化 宋公明衣錦還鄉 話說當下方臘殿前啟奏,願領兵出洞征戰的,正是東床駙馬主爵都尉柯引。方臘見奏,不勝之喜。柯駙馬當下同領南兵,帶了雲璧奉尉,披掛上馬出師。方臘將自己金甲錦袍,賜與駙馬,又選一騎好馬,叫他出戰。那柯駙馬與同皇侄方傑,引領洞中護御軍兵一萬人馬,駕前上將二十餘員,出到幫源洞口,列成陣勢。
卻說宋江軍馬困住洞口,已教將佐分調守護。宋江在陣中,因見手下弟兄,三停內折了二停,方臘又未曾拿得,南兵又不出戰,眉頭不展,面帶憂容。只聽得前軍報來說:“洞中有軍馬出來交戰。”宋江、盧俊義見報,急令諸將上馬,引軍出戰,擺開陣勢,看南軍陣里,當先是柯駙馬出戰。宋江軍中,誰不認得是柴進?宋江便令花榮出馬迎敵。花榮得令,便橫槍躍馬,出到陣前,高聲喝問:“你那是甚人,敢助反賊,與吾大兵敵對?我若拿住你時,碎屍萬段,骨肉為泥!好好下馬受降,免汝一命!”柯駙馬答道:“我乃山東柯引,誰不聞我大名?量你這廝們,強不過是梁山泊一夥強徒草寇,何足道哉!偏俺不如你們手段?我直把你們殺盡,克復城池,是吾之願!”宋江與盧俊義在馬上聽了,尋思柴進口裡說的話,知他心裡的事。他把“柴”字改作“柯”字,“柴”即是“柯”也。“進”字改作“引”字,“引”即是“進”也。吳用道:“且看花榮與他迎敵。”當下花榮挺槍躍馬,來戰柯引。兩馬相交,二般軍器並舉。兩將斗到間深里,絞做一團,扭做一塊。柴進低低道:“兄長可且詐敗,來日議事。”花榮聽了,略戰三合,撥回馬便走。柯引喝道:“敗將,吾不趕你!別有了得的,叫他出來,和俺交戰!”花榮跑馬回陣,對宋江、盧俊義說知就裡。吳用道:“再叫關勝出戰交鋒。”當時關勝舞起青龍偃月刀,飛馬出戰,大喝道:“山東小將,敢與吾敵?”那柯駙馬挺槍,便來迎敵。兩個交鋒,全無懼怯。二將斗不到五合,關勝也詐敗佯輸,走回本陣。柯駙馬不趕,只在陣前大喝:“宋兵敢有強將出來,與吾對敵?”宋江再叫朱仝出陣,與柴進交鋒。往來殺,只瞞眾軍。兩個鬥不過五、七合,朱仝詐敗而走。柴進趕來虛搠一槍,朱仝棄馬跑歸本陣,南軍先搶得這匹好馬。柯駙馬招動南軍,搶殺過來,宋江急令諸將引軍退去十里下寨。柯駙馬引軍追趕了一程,收兵退回洞中。
已自有人先去報知方臘,說道:“柯駙馬如此英雄,戰退宋兵,連勝三將。宋江等又折一陣,殺退十里。”方臘大喜,叫排下御宴,等待駙馬卸了戎裝披掛,請入後宮賜坐。親捧金杯,滿勸柯駙馬道:“不想駙馬有此文武雙全!寡人只道賢婿只是文才秀士,若早知有此等英雄豪傑,不致折許多州郡。煩望駙馬大展奇才,立誅賊將,重興基業,與寡人共享太平無窮之富貴。”柯引奏道:“主上放心!為臣子當以盡心報效,同興國祚。明日謹請聖上登山,看柯引廝殺,立斬宋江等輩。”方臘見奏,心中大喜,當夜宴至更深,各還宮中去了。次早,方臘設朝,叫洞中敲牛宰馬,令三軍都飽食已了,各自披掛上馬,出到幫源洞口,搖旗發喊,擂鼓搦戰。方臘卻領引內侍近臣,登幫源洞山頂,看柯駙馬廝殺。
且說宋江當日傳令,分付諸將:“今日廝殺,非比他時,正在要緊之際。汝等軍將,各各用心,擒獲賊首方臘,休得殺害。你眾軍士,只看南軍陣上柴進回馬引領,就便殺入洞中,並力追捉方臘,不可違誤!”三軍諸將得令,各自摩拳擦掌,掣劍拔槍,都要擄掠洞中金帛,盡要活捉方臘,建功請賞。當時宋江諸將,都到洞前,把軍馬擺開,列成陣勢。只見南兵陣上,柯駙馬立在門旗之下,正待要出戰,只見皇侄方傑立馬橫戟道:“都尉且押手停騎,看方某先斬宋兵一將,然後都尉出馬,用兵對敵。”宋兵望見燕青跟在柴進後頭,眾將皆喜道:“今日計必成矣!”各人自行準備。且說皇侄方傑,爭先縱馬搦戰。宋江陣上,關勝出馬,舞起青龍刀,來與方傑對敵。兩將交馬,一往一來。一翻一覆,戰不過十數合,宋江又遣花榮出陣,共戰方傑。方傑見二將來夾攻,全無懼怯,力敵二將。又戰數合,雖然難見輸贏,也只辦得遮攔躲避。宋江隊裡,再差李應、朱仝驟馬出陣,並力追殺。方傑見四將來夾攻,方才撥回馬頭,望本陣中便走。柯駙馬卻在門旗下截住,把手一招,宋將關勝、花榮、朱仝、李應四將趕過來。柯駙馬便挺起手中鐵槍奔來,直取方傑。方傑見頭勢不好,急下馬逃命時,措手不及,早被柴進一槍戳着。背後雲奉尉燕青趕上一刀,殺了方傑。南軍眾將驚得呆了,各自逃生,柯駙馬大叫:“吾乃柴進,宋先鋒部下正將小旋風的便是!隨行雲奉尉,即是浪子燕青。今者已知得洞中內外備細。若有人活捉得方臘的,高官任做,俊馬揀騎。三軍投降者,俱免血刃,抗拒者全家斬首!”回身引領四將,招起大軍,殺入洞中。方臘領着內侍近臣,在幫源洞頂上,看見殺了方傑,三軍潰亂,情知事急,一腳踢翻了金交椅,便望深山中奔走。宋江領起大隊軍馬,分開五路,殺入洞來,爭捉方臘,不想已被方臘逃去,止拿得侍從人員。燕青搶入洞中,叫了數個心腹伴當,去那庫里,擄了兩擔金珠細軟出來,就內宮禁苑,放起火來。柴進殺入東宮時,那金芝公主自縊身死。柴進見了,就連宮苑燒化,以下細人,放其各自逃生。眾軍將都入正宮,殺盡嬪妃彩女、親軍侍御、皇親國戚,都擄掠了方臘內宮金帛。宋江大縱軍將,入宮搜尋方臘。
卻說阮小七殺入內苑深宮裡面,搜出一箱,卻是方臘偽造的太平冠、袞龍袍、碧玉帶、白玉、無憂履。阮小七看見上面都是珍珠異寶,龍鳳錦文,心裡想道:“這是方臘穿的,我便着一着,也不打緊。”便把袞龍袍穿了,系上碧玉帶,着了無憂履,戴起平天冠,卻把白玉插放懷裡,跳上馬,手執鞭,跑出宮前。三軍眾將,只道是方臘,一齊鬧動,搶將攏來看時,卻是阮小七,眾皆大笑。這阮小七也只把做好嬉,騎着馬東走西走,看那眾將多軍搶擄。正在那裡鬧動,早有童樞密帶來的大將王稟、趙譚入洞助戰。聽得三軍鬧嚷,只說拿得方臘,逕來爭功。卻見是阮小七穿了御衣服,戴着天平冠,在那裡嬉笑。王稟、趙譚罵道:“你這莫非要學方臘,做這等樣子!”阮小七大怒,指着王稟、趙譚道:“你這兩個,直得甚鳥!若不是俺哥哥宋公明時,你這兩個驢馬頭,早被方臘已都砍下了!今日我等眾將弟兄成了功勞,你們顛倒來欺負!朝廷不知備細,只道是兩員大將來協助成功。”王稟、趙譚大怒,便要和阮小七火併。當時阮小七奪了小校槍,便奔上來戳王稟。呼延灼看見,急飛馬來隔開,已自有軍校報知宋江。飛馬到來,見阮小七穿着御衣服,宋江、吳用喝下馬來,剝下違禁衣服,丟去一邊。宋江陪話解勸。王稟、趙譚二人雖被宋江並眾將勸和了,只是記恨於心。
當日幫源洞中,殺的橫遍野,流血成渠,按宋鑒所載,斬殺方臘蠻兵二萬餘級。當下宋江傳令,教四下舉火,監臨燒毀宮殿。龍樓鳳閣,內苑深宮,珠軒翠屋,盡皆焚化。 當時宋江等眾將監看燒毀已了,引軍都來洞口屯駐,下了寨柵,計點生擒人數,只有賊首方臘未曾獲得。傳下將令,教軍將沿山搜捉。告示鄉民,但有人拿得方臘者,奏聞朝廷,高官任做。知而首者,隨即給賞。卻說方臘從幫源洞山頂落路而走,便望深山曠野,透嶺穿林,脫了赭黃袍,丟去金花啐頭,脫下朝靴,穿上草履麻鞋,爬山奔走,要逃性命。連夜退過五座山頭,走到一處山凹邊,見一個草庵,嵌在山凹里。方臘肚中飢餓,卻待正要去茅庵內尋討些飯吃,只見松樹背後轉出一個胖大和尚來,一禪杖打翻,便取條繩索綁了。那和尚不是別人,是花和尚魯智深。拿了方臘,帶到草庵中,取了些飯吃,正解出山來,卻好迎着搜山的軍健,一同綁住捉來見宋先鋒。宋江見拿得方臘,大喜,便問道:“吾師,你卻如何正等得這賊首着?”魯智深道:“洒家自從在烏龍嶺上萬松林里廝殺,追趕夏侯成入深山裡去,被洒家殺了貪戰賊兵,直趕入亂山深處。卻迷了路,遇着個老僧,引領洒家到這茅庵中,囑咐道:‘柴米菜蔬都有,只在此間等候。但見個長大漢從松林深處來,你便捉住。’夜來望見山前山後火起,洒家看了知道是在廝殺,卻不知道此間路徑。今早正見這賊爬過上來。被洒家一禪杖打翻,就捉住綁了,不想這廝正是方臘!”宋江又問道:“那一個老僧,今在何處?”魯智深道:“吩咐了洒家柴米出來,竟不知投哪裡去了。”(以下缺文。待補)迷衣錦還鄉,誰不稱羨!閒事不須掛意,只顧收拾回軍。”宋江拜謝了總兵等官,自來號令諸將。張招討已傳下軍令,教把生擒到賊徒偽官等眾,除留方臘另行解赴東京,其餘從賊,都就睦州市曹,斬首施行。所有未收復去處--衢、婺等縣賊役贓官,得知方臘已被擒獲,一半逃散,一半自行投首。張招討盡皆準首,復為良民。就行出榜,去各處招撫,以安百姓。其餘隨從賊徒,不傷人者,亦准其自首投降,復為鄉民,撥還產業田園。克復州縣已了,各調守御官軍,護境安民,不在話下。再說張招討眾官,都在睦州設太平宴,慶賀眾將官僚,賞勞三軍將校,傳令教先鋒頭目,收拾朝京。軍令傳下,各各準備行裝,陸續登程。
且說先鋒使宋江思念亡過眾將,潸然淚下。不想患病在杭州的張橫、穆弘等六人,朱富、穆春看視,共是八人在彼。後亦各患病身死,止留得楊林、穆春到來,隨軍征進。想起諸將勞苦,今日太平,當以超度,便就睦州宮觀淨處,修設超度九幽拔罪好事,做三百六十分羅天大醮,追薦前亡後化列位偏正將佐已了。次日,椎牛宰馬,致備牲醴,與同軍師吳用等眾將,俱到烏龍神廟裡,焚帛享祭烏龍大王,謝祈龍君護佑之恩。回至寨中,所有部下正偏將佐陣亡之人,收得骸者,俱令各自安葬已了。宋江與盧俊義收拾軍馬將校人員,隨張招討回杭州,聽候聖旨,班師回京。眾多將佐功勞,俱各造冊,上了文簿,進呈御前。先寫表章,申奏天子。三軍齊備,陸續起程。宋江看了部下正偏將佐,止剩得三十六員回軍。那三十六人是:
呼保義宋江 玉麒麟盧俊義 智多星吳用
大刀關勝 豹子頭林銶 雙鞭呼延灼
小李廣花榮 小旋風柴進 撲天雕李應
美髯公朱仝 花和尚魯智深 行者武松
神行太保戴宗 黑旋風李逵 病關索楊雄
混江龍李俊 活閻羅阮小七 浪子燕青
神機軍師朱武 鎮三山黃信 病尉遲孫立
混世魔王樊瑞 轟天雷凌振 鐵面孔目裴宣
神算子蔣敬 鬼臉兒杜興 鐵扇子宋清
獨角龍鄒潤 一枝花蔡慶 錦豹子楊林
小遮攔穆春 出洞蛟童威 翻江蜃童猛
鼓上蚤時遷 小尉遲孫新 母大蟲顧大嫂
當下宋江與同諸將,引兵馬離了睦州,前往杭州進發。正是收軍鑼響千山震,得勝旗開十里紅。於路無話,已回到杭州。因張招討軍馬在城,宋先鋒且屯兵在六和塔駐紮,諸將都在六和寺安歇。先鋒使宋江、盧俊義早晚入城聽令。
且說魯智深自與武松在寺中一處歇馬聽候,看見城外江山秀麗,景物非常,心中歡喜。是夜月白風清,水天共碧,二人正在僧房裡,睡至半夜,忽聽得江上潮聲雷響。魯智深是關西漢子,不曾省得浙江潮信,只道是戰鼓響,賊人生發,跳將起來,摸了禪杖,大喝着,便搶出來。眾僧吃了一驚,都來問道:“師父何為如此?趕出何處去?”魯智深道:“洒家聽得戰鼓響,待要出去廝殺。”眾僧都笑將起來道:“師父錯聽了!不是戰鼓響,乃是錢塘江潮信響。”魯智深見說,吃了一驚,問道:“師父,怎地喚做潮信響?”寺內眾僧,推開窗,指着那潮頭,叫魯智深看,說道:“這潮信日夜兩番來,並不違時刻。今朝是八月十五日,合當三更子時潮來。因不失信,謂之潮信。”魯智深看了,從此心中忽然大悟,拍掌笑道:“俺師父智真長老,曾囑付與洒家四句偈言,道是‘逢夏而擒’,俺在萬松林里殺,活捉了個夏侯成;‘遇臘而執’,俺生擒方臘;今日正應了‘聽潮而圓,見信而寂’,俺想既逢潮信,合當圓寂。眾和尚,洒家問你,如何喚做圓寂?”寺內眾僧答道:“你是出家人,還不省得佛門中圓寂便是死?”魯智深笑道:“既然死乃喚做圓寂,洒家今已必當圓寂。煩與俺燒桶湯來,洒家沐浴。”寺內眾僧,都只道他說耍,又見他這般性格,不敢不依他,只得喚火工燒湯來,與魯智深洗浴。換了一身御賜的僧衣,便叫部下軍校:“去報宋公明先鋒哥哥,來看洒家。”又問寺內眾僧處討紙筆,寫了一篇頌子,去法堂上捉把禪椅,當中坐了。焚起一爐好香,放了那張紙在禪床上,自疊起兩隻腳,左腳搭在右腳,自然天性騰空。比及宋公明見報,急引眾頭領來看時,魯智深已自坐在禪椅上不動了。頌曰:
平生不修善果,只愛殺人放火。忽地頓開金繩,這裡扯斷玉鎖。咦!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
宋江與盧俊義看了偈語,嗟嘆不已。眾多頭領都來看視魯智深,焚香拜禮。城內張招討並童樞密等眾官,亦來拈香拜禮。宋江自取出金帛,俵散眾僧,做個三晝夜功果,合個朱紅龕子盛了,直去請徑山住持大惠禪師,來與魯智深下火。五山十剎禪師,都來誦經。迎出龕子,去六和塔後燒化。那徑山大惠禪師手執火把,直來龕子前,指着魯智深,道幾句法語,是:
魯智深,魯智深!起身自綠林。兩隻放火眼,一片殺人心。忽地隨潮歸去,果然無處跟尋。咄!解使滿空飛白玉,能令大地作黃金。 大惠禪師下了火已了,眾僧誦經懺悔,焚化龕子,在六和塔山後,收取骨殖,葬入塔院。所有魯智深隨身多餘衣盜,及朝廷賞賜金銀,並各官布施,盡都納入六和寺里,常住公用。渾鐵禪杖,並皂布直裰,亦留於寺中供養。當下宋江看視武松,雖然不死,已成廢人。武松對宋江說道:“小弟今已殘疾,不願赴京朝覲。盡將身邊金銀賞賜,都納此六和寺中,陪堂公用,已作清閒道人,十分好了。哥哥造冊,休寫小弟進京。”宋江見說:“任從你心!”武松自此,只在六和寺中出家,後至八十善終,這是後話。再說先鋒宋江,每日去城中聽令,待張招討中軍人馬前進,已將軍兵入城屯紮。
半月中間,朝廷天使到來,奉聖旨令先鋒宋江等班師回京。張招討,童樞密,都督劉光世,從、耿二參謀,大將王稟、趙譚,中軍人馬,陸續先回京師去了。宋江等隨即收拾軍馬回京。比及起程,不想林沖染患風病癱了,楊雄發背瘡而死,時遷又感攪腸痧而死。宋江見了感傷不已。丹徒縣又申將文書來,報說楊志已死,葬於本縣山園。林衝風癱,又不能痊,就留在六和寺中,教武松看視,後半載而亡。
再說宋江與同諸將,離了杭州,望京師進發,只見浪子燕青,私自來勸主人盧俊義道:“小乙自幼隨侍主人,蒙恩感德,一言難盡。今既大事已畢,欲同主人納還原受官誥,私去隱跡埋名,尋個僻淨去處,以終天年。未知主人意下若何?”盧俊義道:“自從梁山泊歸順宋朝已來,俺弟兄們身經百戰,勤勞不易,邊塞苦楚,弟兄損折,倖存我一家二人性命。正要衣錦還鄉,圖個封妻蔭子,你如何卻尋這等沒結果?”燕青笑道:“主人差矣!小乙此去,正有結果,只恐主人此去無結果耳。”盧俊義道:“燕青,我不曾存半點異心,朝廷如何負我?”燕青道:“主人豈不聞韓信立下十大功勞,只落得未央宮裡斬首,彭越醢為肉醬,英布弓弦藥酒?主公,你可尋思,禍到臨頭難走!”盧俊義道:“我聞韓信三齊擅自稱王,教陳造反;彭越殺身亡家,大梁不朝高祖;英布九江受任,要謀漢帝江山。以此漢高帝詐游雲夢,令呂后斬之。我雖不曾受這般重爵,亦不曾有此等罪過。”燕青道:“既然主公不聽小乙之言,只怕悔之晚矣!小乙本待去辭宋先鋒,他是個義重的人,必不肯放,只此辭別主公。”盧俊義道:“你辭我,待要那裡去?”燕青道:“也只在主公前後。”盧俊義笑道:“原來也只恁地。看你到那裡?”燕青納頭拜了八拜,當夜收拾了一擔金珠寶貝挑着,竟不知投何處去了。次日早晨,軍人收拾字紙一張,來報覆宋先鋒。宋江看那一張字紙時,上面寫道是:
辱弟燕青百拜懇告先鋒主將麾下:自蒙收錄,多感厚恩。效死干功,補報難盡。今自思命薄身微,不堪國家任用,情願退居山野,為一閒人。本待拜辭,恐主將義氣深重,不肯輕放,連夜潛去。今留口號四句拜辭,望乞主帥恕罪:
雁序分飛自可驚,
納還官誥不求榮。
身邊自有君王赦,
脫卻風塵過此生。
宋江看了燕青書札,並四句口號,心中鬱悒不樂。當時盡收拾損折將佐的官誥牌面,送回京師,繳納還官。
宋兵人馬,迤邐前進,比及行至蘇州城外,只見混江龍李俊詐中風疾,倒在床上。手下軍人來報宋先鋒。宋江見報,親自領醫人來看治,李俊道:“哥哥休誤了回軍的程限,朝廷見責,亦恐張招討先回日久。哥哥憐憫李俊時,可以丟下童威、童猛,看視兄弟。待病體痊可,隨後趕來朝覲。哥哥軍馬,請自赴京。”宋江見說,心雖不然,倒不疑慮,只得引軍前進。又被張招討行文催趲,宋江只得留下李俊、童威、童猛三人,自同諸將上馬赴京去了。
且說李俊三人竟來尋見費保四個,不負前約,七人都在榆柳莊上商議定了,盡將家私打造船隻,從太倉港乘駕出海,自投化外國去了,後來為暹羅國之主。童威、費保等都做了化外官職,自取其樂,另霸海濱,這是李俊的後話。 想這宋江等初受招安時,卻奉聖旨,都穿御賜的紅錄錦襖子,懸掛金銀牌面,入城朝見。破遼兵之後,回京師時,天子宣命,都是披袍掛甲戎裝入朝朝見。今番太平回朝,天子特命文扮,卻是啐頭公服,入城朝覲。東京百姓看了,只剩得這幾個回來,眾皆嗟嘆不已。宋江等二十七人,來到正陽門下,齊齊下馬入朝。侍御史引至丹墀玉階之下,宋江、盧俊義為首,上前八拜,退後八拜,進中八拜,三八二十四拜,揚塵舞蹈,山呼萬歲。君臣禮足,徽宗天子看見宋江等只剩得這些人員,心中嗟念。上皇命都宣上殿,宋江、盧俊
義引領眾將,都上金階,齊跪在珠璣之下。上皇命賜眾將平身,左右近臣,早把珠卷捲起。天子乃曰:“朕知卿等眾將,收剿江南,多負勞苦。卿等弟兄,損折大半,朕聞不勝傷悼。”宋江垂淚不止,仍自再拜奏曰:“以臣鹵純薄才,肝腦塗地,亦不能報國家大恩。昔日念臣共聚義一百八人,登五台發願,誰想今日十損其八。謹錄人數,未敢擅便具奏,伏望天慈,俯賜聖鑒。”上皇曰:“卿等部下,歿於王事者,朕命各墳加封,不沒其功。”宋江再拜,進上表文一通。表曰:
平南都總管正先鋒使臣宋江等謹上表:伏念臣江等愚拙庸才,孤陋俗吏,往犯無涯之罪,幸蒙莫大之恩。高天厚地豈能酬,粉骨碎身何足報!股肱竭力,離水泊以除邪;兄弟同心,登五台而發願。全忠秉義,護國保民。幽州城鏖戰遼兵,清溪洞力擒方臘。雖則微功上達,奈緣良將下沈。臣江日夕憂懷,旦暮悲愴。伏望天恩,俯賜聖鑒,使已歿者皆蒙恩澤,在生者得庇洪休。臣江乞歸田野,願作良民,實陛下仁育之賜。臣江等不勝戰悚之至!謹錄存歿人數,隨表上以聞。
陣亡正偏將佐五十九員:
正將十四員:
秦明 徐寧 董平 張清 劉唐
史進 索超 張順 阮小二 阮小五
雷橫 石秀 解珍 解寶
偏將四十五員:
宋萬 焦挺 陶宗旺 韓滔 彭玘
鄭天壽 曹正 王定六 宣贊 孔亮
施恩 郝思文 鄧飛 周通 龔旺
鮑旭 段景住 侯健 孟康 王英
扈三娘 項充 李袞 燕順 馬麟
單廷珪 魏定國 呂方 郭盛 歐鵬
陳達 楊春 郁保四 李忠 薛永
李雲 石勇 杜遷 丁得孫 鄒淵
李立 湯隆 蔡福 張青 孫二娘
於路病故正偏將佐一十員:
正將五員:
林沖 楊志 張橫 穆弘 楊雄
偏將五員:
孔明 朱貴 朱富 白勝 時遷
杭州六和寺坐化正將一員:
魯智深
折臂不願恩賜,六和寺出家正將一員:
武松
舊在京回還薊州出家正將一員:
公孫勝
不願恩賜,於路上去正偏將四員:
正將二員:燕青 李俊
偏將二員:童威 童猛
舊留在京師,並取回醫士,現在京偏將五員:
安道全 皇甫端 金大堅 蕭讓 樂和
現在朝覲正偏將佐二十七員:
正將一十二員:
宋江 盧俊義 吳用 關勝 呼廷灼
花榮 柴進 李應 朱仝 戴宗
李逵 阮小七
偏將一十五員:
朱武 黃信 孫立 樊瑞 凌振
裴宣 蔣敬 杜興 宋清 鄒潤
蔡慶 楊林 穆春 孫新 顧大嫂
宣和五年九月 日,先鋒使臣宋江、副先鋒臣盧俊義等謹上表。
上皇覽表,嗟嘆不已。乃曰:“卿等一百八人,上應星曜,今止有二十七人見存,又辭去了四個,真乃十去其八矣!”隨降聖旨,將這已歿於王事者,正將偏將,各授名爵。正將封為忠武郎,偏將封為義節郎。如有子孫者,就令赴京,照名承襲官爵;如無子孫者,敕賜立廟,所在享祭。惟有張順顯靈有功,敕封金華將軍。僧人魯智深擒獲賊寇有功,善終坐化於大剎,加贈義烈照暨禪師。武松對敵有功,傷殘折臂,現於六和寺出家,封清忠祖師,賜錢十萬貫,以終天年。已故女將二人:扈三娘加贈花陽郡夫人,孫二娘加贈旌德郡君。現在朝覲,除先鋒使另封外,正將十員,各授武節將軍,諸州統制;偏將十五員,各授武奕郎,諸路都統領;管軍管民,省院聽調。女將一員顧大嫂,封授東源縣君。
先鋒使宋江加授武德大夫、楚州安撫使,兼兵馬都總管。
副先鋒盧俊義加授武功大夫、廬州安撫使,兼兵馬副總管。
軍師吳用授武勝軍承宣使。
關勝授大名府正兵馬總管。
呼延豹授御營兵馬指揮使。
花榮授應天府兵馬都統制。
柴進授橫海軍滄州都統制。
李應授中山府鄆州都統制。
朱仝授保定府都統制。
戴宗授袞州府都統制。
李逵授鎮江潤州都統制。
阮小七授蓋天軍都統制。
上皇敕命,各各正偏將佐,封官授職,謝恩聽命,給付賞賜。偏將一十五員,各賜金銀三百兩、彩緞五表里。正將一十員,各賜金銀五百兩、彩緞八表里。先鋒使宋江、盧俊義,各賜金銀一千兩、錦緞十表里、御花袍一套、名馬一匹。宋江等謝恩畢,又奏睦州烏龍大王,二次顯靈,護國保民,救護軍將,以致全勝。上皇准奏,聖敕加封忠靖靈德普佑孚惠龍王。御筆改睦州為嚴州,歙州為徽州,因是方臘造反之地,各帶反文字體。清溪縣改為淳安縣,幫源洞鑿開為山島。敕委本州官庫內支錢,起建烏龍大王廟,御賜牌額,至今古蹟尚存。江南但是方臘殘破去處,被害人民,普免差徭三年。當日宋江等各各謝恩已了,天子命設太平宴,慶賀功臣。文武百官、九卿四相,同登御宴。是日,賀宴已畢,眾將謝恩。宋江又奏:“臣部下自梁山泊受招安,軍卒亡過大半,尚有願還家者,乞陛下聖恩優恤。”天子准奏,降敕:“如願為軍者,賜錢一百貫、絹十匹,於龍猛、虎威二營收操,月支俸糧養贍。如不願者,賜錢二百貫、絹十匹,各令回鄉,為民當差。”宋江又奏:“臣生居鄆城縣,獲罪以來,自不敢還鄉,乞聖上寬恩給假,回鄉拜掃,省視親族,卻還楚州之任。未敢擅便,乞請聖旨。”上皇聞奏大喜,再賜錢十萬貫,作還鄉之資。宋江謝恩已罷,辭駕出
朝。次日,中書省作太平宴,管待眾將。第三日,樞密院又設宴慶賀太平。其張招討、劉都督、童樞密,從、耿二參謀,王、趙二大將,朝廷自升重爵,不在此本話內。太乙院題本,奏請聖旨,將方臘於東京市曹上凌遲處死,剮了三日示眾。
再說宋江奏請了聖旨,給假回鄉省親。部下軍將,願為軍者報名,送發龍猛、虎威二營收操,關給賞賜馬軍守備;願為民者,關請銀兩,各各還鄉,為民當差。部下偏將,亦各請受恩賜,聽除管軍管民,護境為官,關領誥命,各人赴任,與國安民。
宋江分派已了,與眾暫別自引兄弟宋清,帶領隨行軍健一、二百人,挑擔御物、行李、衣裝、賞賜,離了東京,望山東進發。宋江、宋清在馬上,衣錦還鄉,離了京師,回歸故里。於路無話,自來到山東鄆城縣宋家村。鄉中故舊、父老、親戚,都來迎接宋江,回到莊上。不期宋太公已死,靈柩尚存。宋江、宋清痛哭傷感,不勝哀戚。家眷、莊客,都來拜見宋江。莊院田產、家私什物,宋太公存日,整置得齊備,亦如舊時。宋江在莊上修設好事,請僧命道,修建功果,薦拔亡過父母宗親。州縣官僚,探望不絕。擇日選時,親扶太公靈柩,高原安葬。是日,本州官員、親鄰父老、賓朋眷屬,盡來送葬已了,不在話下。宋江思念玄女娘娘願心未酬,將錢五萬貫,命工匠人等,重建九天玄女娘娘廟宇,兩廊山門,裝飾聖像,彩畫兩郎,俱已完備。不覺在鄉日久,誠恐上皇見責,選日除了孝服,又做了幾日道場,次後設一大會,請當村鄉尊父老,飲宴酌杯,以敘闊別之情。次日,親戚亦皆置筵慶賀,不在話下。宋江將莊院交割與次弟宋清,雖受官爵,只在鄉中務農,奉祀宗親香火。將多餘錢帛,散惠下民。
宋江在鄉中住了數月,辭別鄉老故舊,再回東京,與眾弟兄相見。眾人有搬取老小家眷回京住的,有往任所去的,亦有夫主兄弟歿於王事的,朝廷已自頒降恩賜金帛,令歸鄉里,優恤其家。宋江自到東京,發遣回鄉,都已完足。朝前聽命,辭別省院諸官,收拾赴任。只見神行太保戴宗來探宋江,坐間說出一席話來,有分教:宋公明生為鄆城縣英雄,死作蓼兒窪土地。正是:凜凜清風生廟宇,堂堂遺像在凌煙。畢竟戴宗對宋江說出甚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回 宋公明神聚蓼兒 徽宗帝夢遊梁山泊 話說宋江衣錦還鄉,還至東京,與眾弟兄相會,令其各人收拾行裝,前往任所。當有神行太保戴宗來探宋江,二人坐間閒話。只見戴宗起身道:“小弟已蒙聖恩,除授袞州都統制。今情願納下官誥,要去泰安州岳廟裡,陪堂求閒,過了此生,實為萬幸。”宋江道:“賢弟何故行此念頭?”戴宗道:“是弟夜夢崔府君勾喚,因此發了這片善心。”宋江道:“賢弟生身,既為神行太保,他日必作岳府靈聰。”自此相別之後,戴宗納還了官誥,去到泰安州岳廟裡,陪堂出家,每日殷勤奉祀聖帝香火,虔誠無忽。後數月,一夕無恙,請眾道伴相辭作別,大笑而終。後來在岳廟裡累次顯靈,州人廟祝,隨塑戴宗神像於廟裡,胎骨是他真身。
又有阮小七受了誥命,辭別宋江,已往蓋天軍做都統制職事。未及數月,被大將王稟、趙譚懷挾幫源洞辱罵舊恨,累累於童樞密前訴說阮小七的過失,曾穿着方臘的赭黃袍、龍衣玉帶,雖是一時戲耍,終久懷心不良,亦且蓋天軍地僻人蠻,必致造反。童貫把此事達知蔡京,奏過天子,請降了聖旨,行移公文到彼處,追奪阮小七本身的官誥,復為庶民。阮小七見了,心中也自歡喜,帶了老母,回還梁山泊石碣村,依舊打魚為生,奉養老母,以終天年,後來壽至六十而亡。
且說小旋風柴進在京師,見戴宗納還官誥,求閒去了,又見說朝廷追奪了阮小七官誥,不合戴了方臘的平天冠、龍衣玉帶,意在學他造反,罰為庶民,尋思:“我亦曾在方臘處做駙馬,倘或日後奸臣們知得,於天子前讒佞,見責起來,追了誥命,豈不受辱?不如自識時務,免受玷辱。”推稱風疾病患,不時舉發,難以任用,情願納還官誥,求閒為農。辭別眾官,再回滄州橫海郡為民,自在過活。忽然一日,無疾而終。
李應受中山府都統制,赴任半年,聞知柴進求閒去了,自思也推稱風癱,不能為官,申達省院,繳納官誥,復還故鄉獨龍岡村中過活。後與杜興一處作富豪,俱得善終。
關勝在北京大名府總管兵馬,甚得軍心,眾皆欽伏。一日,操練軍馬回來,因大醉,失腳落馬,得病身
亡。
呼延灼受御營指揮使,每日隨駕操備。後領大軍,破大金兀朮四太子,出軍殺至淮西,陣亡。只有朱仝在保定府管軍有功,後隨劉光世破了大金,直做到太平軍節度使。
花榮帶同妻小妹子,前赴應天府到任。
吳用自來單身,只帶了隨行安童,去武勝軍到任。
李逵亦是獨自帶了兩個僕從,自來潤州到任。 再說宋江、盧俊義在京師,都分派了諸將賞賜,各各令其赴任去訖。歿於王事者,止將家眷人口,關給與恩賞錢帛金銀,仍各送回故鄉,聽從其便。再有現在朝京偏將一十五員,除兄弟宋清還鄉為農外,杜興已自跟隨李應還鄉去了;黃信仍任青州;孫立帶同兄弟孫新、顧大嫂,並妻小,自依舊登州任用;鄒潤不願為官,回登雲山去了;蔡慶跟隨關勝,仍回北京為民;裴宣自與楊林商議了,自回飲馬川,受職求閒去了;蔣敬思念故鄉,願回潭州為民;朱武自來投授樊瑞道法,兩個做了全真先生,雲遊江湖,去投公孫勝出家,以終天年;穆春自回揭陽鎮鄉中,復為良民;凌振炮手非凡,仍受火藥局御營任用。舊在京師偏將五員:安道全欽取回京,就於太醫院做了金紫醫官;皇甫端原受御馬監大使;金大堅已在內府御寶監為官;蕭讓在蔡太師府中受職,作門館先生;樂和在駙馬王都尉府中盡老清閒,終身快樂,不在話下。 且說宋江自與盧俊義分別之後,各自前去赴任。盧俊義亦無家眷,帶了數個隨行伴當,自望廬州去了。宋江謝恩辭朝,別了省院諸官,帶同幾個家人僕從,前往楚州赴任。自此相別,都各分散去了,亦不在話下。 且說宋朝原來自太宗傳太祖帝位之時,說了誓願,以致朝代奸佞不清。至今徽宗天子,至聖至明,不期致被奸臣當道,讒佞專權,屈害忠良,深可憫念。當此之時,卻是蔡京、童貫、高俅、楊戩四個賊臣,變亂天下,壞國、壞家、壞民。當有殿帥府太尉高俅、楊戩,因見天子重禮厚賜宋江等這夥將校,心內好生不然。兩個自來商議道:“這宋江、盧俊義皆是我等仇人,今日倒吃他做了有功之臣,受朝廷這等恩賜,卻教他上馬管軍,下馬管民。我等省院官僚,如何不惹人恥笑?自古道:‘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楊戩道:“我有一計,先對付了盧俊義,便是絕了宋江一隻臂膊。這人十分英勇,若先對付了宋江,他若得知,必變了事,倒惹出一場不好。”高俅道:“願聞妙計。”楊戩道:“排出幾個廬州軍漢,來省院首告盧安撫,招軍買馬,積草屯糧,意在造反,便與他申呈去太師府啟奏,和這蔡太師都瞞了。等太師奏過天子,請旨定奪,卻令人賺他來京師。待上皇賜御食與他,於內下了些水銀,卻墜了那人腰腎,做用不得,便成不得大事。再差天使卻賜御酒與宋江吃,酒里也與他下了慢藥,只消半月之間,以定沒救。”高俅道:“此計大妙!”
兩個賊臣計議定了,着心腹人出來尋覓兩個廬州土人,寫與他狀子,叫他去樞密院首告盧安撫,在廬州即日招軍買馬,積草屯糧,意欲造反,使人常往楚州,結連安撫宋江,通情起義。樞密院卻是童貫,亦與宋江等有仇,當即收了原告狀子,逕呈來太師府啟奏。蔡京見了申文,便會官計議。此時高俅、楊戩俱各在彼,四個奸臣,定了計策,引領原告人,入內啟奏天子。上皇曰:“朕想宋江、盧俊義征討四方虜寇,掌握十萬兵權,尚且不生歹念。今已去邪歸正,焉肯背反?寡人不曾虧負他,如何敢叛逆朝廷?其中有詐,未審虛實,難以准信。”當有高俅、楊戩在旁奏道:“聖上道理雖然,人心難忖。想必是盧俊義嫌官卑職小,不滿其心,復懷反意,不幸被人知覺。”上皇曰:“可喚來寡人親問,自取實招。”蔡京、童貫又奏道:“盧俊義是一猛獸未保其心。倘若驚動了他,必致走透,深為未便,今後難以收捕。只可賺來京師,陛下親賜御膳御酒,將聖言撫諭之,窺其虛實動靜。若無,不必究問,亦顯陛下不負功臣之念。”上皇准奏,隨即降下聖旨,差一使命逕往廬州,宣取盧俊義還朝,有委用之事。天使奉命來到廬州,大小官員,出郭迎接,直至州衙,開讀已罷。 話休絮煩。盧俊義聽了聖旨,宣取回朝,便同使命離了廬州,一齊上了鋪馬來京。於路無話,早至東京皇城司前歇了。次日,早到東華門外,伺候早朝。時有太師蔡京、樞密院童貫、太尉高俅、楊戩,引盧俊義於偏殿,朝見上皇。拜舞已罷,天子道:“寡人慾見卿一面。”又問:“廬州可容身否?”盧俊義再拜奏道:“托賴聖上洪福齊天,彼處軍民,亦皆安泰。”上皇又問了些閒話,俄延至午,尚膳廚官奏道:“進呈御膳在此,未敢擅便,乞取聖旨。”此時高俅、楊戩已把水銀暗地着放在裡面,供呈在御案上。天子當面將膳賜與盧俊義。盧俊義拜受而食。上皇撫諭道:“卿去廬州,務要盡心,安養軍士,勿生非意。”盧俊義頓首謝恩,出朝回還廬州,全然不知四個賊臣設計相害。高俅、楊戩相謂曰:“此後大事定矣!” 再說盧俊義是夜便回廬州來,覺道腰腎疼痛,動舉不得,不能乘馬,坐船回來。行至泗州淮河,天數將盡,自然生出事來。其夜因醉,要立在船頭上消遣,不想水銀墜下腰胯併骨髓里去,冊立不牢,亦且酒後失腳,落於淮河深處而死。可憐河北玉麒麟,屈作水中冤抑鬼。從人打撈起首,具棺譎殯於泗州高原深處。本州官員動文書申覆省院,不在話下。
且說蔡京、童貫、高俅、楊戩四個賊臣,計較定了,將泗州申達文書,早朝奏聞天子說:“泗州申覆盧安撫行至淮河,因酒醉墜水而死。臣等省院,不敢不奏。今盧俊義已死,只恐宋江心內設疑,別生他事。乞陛下聖鑒,可差天使,御酒往楚州賞賜,以安其心。”上皇沈吟良久,欲道不准,未知其心,意欲准行,誠恐有弊。上皇無奈,終被奸臣讒佞所惑,片口張舌,花言巧語,緩里取事,無不納受。遂降御酒二樽,差天使一人,往楚州,限目下便行。這使臣亦是高俅、楊戩二賊手下心腹之輩,將御酒內放了慢藥在裡面,卻教天使擎了,逕往楚州來。
且說宋公明自從到楚州為安撫,兼管總領兵馬。到任之後,惜軍愛民,百姓敬之如父母,軍校仰之若神明,訟庭肅然,六事俱備,人心既服,軍民欽敬。宋江公事之暇,時常出郭遊玩。原來楚州南門外,有個去處,地名喚做蓼兒窪。其山四面都是水港,中有高山一座。其山秀麗,松柏森然,甚有風水。雖然是個小去處,其內山峰環繞,龍虎踞盤,曲折峰巒,陂階台砌。四圍港汊,前後湖盪,儼然是梁山泊水滸寨一般。宋江看了,心中甚喜,自己想道:“我若死於此處,堪為陰宅。但若身閒,常去遊玩,樂情消遣。”
話休絮煩。自此宋江到任以來,將及半載,時是宣和六年首夏初旬,忽聽得朝廷降賜御酒到來,與眾出郭迎接。入到公廨,開讀聖旨已罷,天使捧過御酒,教宋安撫飲畢。宋江亦將御酒回勸天使,天使推稱自來不會飲酒。御酒宴罷,天使回京。宋江備禮,饋送天使,天使不受而去。宋江自飲御酒之後,覺道肚腹疼痛,心中疑慮,想被下藥在酒里。卻自急令從人打聽那來使時,於路館驛,卻又飲酒。宋江已知中了奸計,必是賊臣們下了藥酒,乃嘆曰:“我自幼學儒,長而通吏,不幸失身於罪人,並不曾行半點異心之事。今日天子輕聽讒佞,賜我藥酒,得罪何辜。我死不爭,只有李逵現任潤州都統制,他若聞知朝廷行此奸弊,必然再去哨聚山林,把我等一世清名忠義之事壞了。只除是如此行方可。”連夜使人往潤州喚取李逵星夜到楚州,別有商議。且說李逵自到潤州為都統制,只是心中悶倦,與眾終日飲酒,只愛貪杯。聽得宋江差人到來有請,李逵道:“哥哥取我,必有話說。”便同干人下了船,直到楚州,逕入州治,拜見宋江罷。宋江道:“兄弟,自從分散之後,日夜只是想念眾人。吳用軍師在武勝軍又遠,花知寨在應天府,又不知消耗,只有兄弟在潤州鎮江較近,特請你來商量一件大事。”李逵道:“哥哥,甚麼大事?”宋江道:“你且飲酒!”宋江請進後廳,現成杯盤,隨即管待李逵,吃了半晌酒食。將至半酣,宋江便道:“賢弟不知,我聽得朝廷差人藥酒來,賜與我吃。如死,卻是怎的好?”李逵大叫一聲:“哥哥,反了罷!”
宋江道:“兄弟,軍馬盡都沒了,兄弟們又各分散,如何反得成?”李逵道:“我鎮江有三千軍馬,哥哥這裡楚州軍馬,盡點起來,並這百姓,都盡數起去,並氣力招軍買馬殺將去!只是再上梁山泊倒快活!強似在這奸臣們手下受氣!”宋江道:“兄弟且慢着,再有計較。”原來那接風酒內,已下了慢藥。當夜李逵飲酒了,次日,具舟相送。李逵道:“哥哥幾時起義兵,我那裡也起軍來接應。”宋江道:“兄弟,你休怪我!前日朝廷差天使,賜藥酒與我服了,死在旦夕。我為人一世,只主張‘忠義’二字,不肯半點欺心。今日朝廷賜死無辜,寧可朝廷負我,我忠心不負朝廷。我死之後,恐怕你造反,壞了我梁山泊替天行道忠義之名。因此,請將你來,相見一面。昨日酒中,已與了你慢藥服了,回至潤州必死。你死之後,可來此處楚州南門外,有個蓼兒窪,風景盡與梁山泊無異,和你陰魂相聚。我死之後,屍首定葬於此處,我已看定了也!”言訖,墮淚如雨。李逵見說,亦垂淚道:“罷,罷,罷!生時伏侍哥哥,死了也只是哥哥部下一個小鬼!”言訖淚下,便覺道身體有些沈重。當時灑淚,拜別了宋江下船。回到潤州,果然藥發身死。李逵臨死之時,囑咐從人:“我死了,可千萬將我靈柩去楚州南門外蓼兒和哥哥一處埋葬。”囑罷而死。從人置備棺譎盛貯,不負其言,扶柩而往。 再說宋江自從與李逵別後,心中傷感,思念吳用、花榮,不得會面。是夜藥發臨危,囑咐從人親隨之輩:“可依我言,將我靈柩,安葬此間南門外蓼兒高原深處,必報你眾人之德。乞依我囑!”言訖而逝。宋江從人置備棺譎,依禮殯葬。楚州官吏聽從其言,不負遺囑,當與親隨人從、本州吏胥老幼,扶宋公明靈柩,葬於蓼兒。數日之後,李逵靈柩,亦從潤州到來,葬於宋江墓側,不在話下。 且說宋清在家患病,聞知家人回來,報說哥哥宋江已故在楚州,病在鄆城,不能前來津送。後又聞說葬於本州南門外蓼兒,只令得家人到來祭祀,看視墳塋,修完備,回覆宋清,不在話下。
卻說武勝軍承宣使軍師吳用,自到任之後,常常心中不樂,每每思念宋公明相愛之心。忽一日,心情恍惚,寢寐不安。至夜,夢見宋江、李逵二人,扯住衣服,說道:“軍師,我等以忠義為主,替天行道,於心不曾負了天子。今朝廷賜飲藥酒,我死無辜。身亡之後,現已葬於楚州南門外蓼兒深處。軍師若想舊日之交情,可到墳塋,親來看視一遭。”吳用要問備細,撒然覺來,乃是南柯一夢。吳用淚如雨下,坐而待旦。得了此夢,寢食不安。次日,便收拾行李,逕往楚州來。不帶從人,獨自奔來。前至楚州,果然宋江已死,只聞彼處人民無不嗟嘆。吳用安排祭儀,直至南門外蓼兒,尋到墳塋,置祭宋公明、李逵,就於墓前,以手摑其墳冢,哭道:“仁兄英靈不昧,乞為昭鑒。吳用是一村中學究,始隨晁蓋,後遇仁兄,救護一命,坐享榮華。到今數十餘載,皆賴兄之德。今日既為國家而死,託夢顯靈與我,兄弟無以報答,願得將此良夢,與仁兄同會於九泉之下。”言罷痛哭。 正欲自縊,只見花榮從船上飛奔到於墓前,見了吳用,各吃一驚。吳學究便問道:“賢弟在應天府為官,緣何得知宋兄已喪?”花榮道:“兄弟自從分散到任之後,無日身心得安,常想念眾兄之情。因夜得一異夢,夢見宋公明哥哥和李逵前來,扯住小弟,訴說朝廷賜飲藥酒鴆死,現葬於楚州南門外蓼兒高原之上。兄弟如不棄舊,可到墳前,看望一遭。因此,小弟擲了家間,不避驅馳,星夜到此。”吳用道:“我得異夢,亦是如此,與賢弟無異,因此而來。今得賢弟到此最好,吳某心中想念宋公明恩義難捨,交情難報,正欲就此處自縊而死,魂魄與仁兄同聚一處。身後之事,托與賢弟。”花榮道:“軍師既有此心,小弟便當隨從,亦與仁兄同歸一處。”
吳用道:“我指望賢弟看見我死之後,葬我於此,你如何也行此事?”花榮道:“小弟尋思宋兄長仁義難捨,思念難忘。我等在梁山泊時,已是大罪之人,幸然不死。感得天子赦罪招安,北討南征,建立功勳。今已姓揚名顯,天下皆聞。朝廷既已生疑,必然來尋風流罪過。倘若被他奸謀所施,誤受刑戮,那時悔之無及。如今隨仁兄同死於黃泉,也留得個清名於世!”吳用道:“賢弟,你聽我說,我只單身,又無家眷,死卻何妨?你今現有幼子嬌妻,使其何依?”花榮道:“此事無妨,自有囊篋足以餬口。妻室之家,亦自有人料理。”兩個大哭一場,雙雙懸於樹上,自縊而死。船上從人久等,不見本官出來,都到墳前看時,只見吳用、花榮,自縊身死。慌忙報與本州官僚,置備棺譎,葬於蓼兒窪宋江墓側,宛然東西四丘。楚州百姓,感念宋江仁德,忠義兩全,建立祠堂,四時享祭,里人祈禱,無不感應。
且不說宋江在蓼兒窪累累顯靈,所求立應。卻說道君皇帝,在東京內院,自從賜御酒與宋江之後,聖意累累設疑,又不知宋江消息,常只掛念於懷。每日被高俅、楊戩議論奢華受用所惑,只要閉塞賢路,謀害忠良。忽然一日,上皇在內宮閒玩,猛然思想起李師師,就從地道中,和兩個小黃門,逕來到他後園中,拽動鈴索。李師師慌忙迎接聖駕,到於臥房內坐定。上皇便叫前後關閉了門戶。李師師盛妝向前起居已罷,天子道:“寡人近感微疾,現令神醫安道全看治,有數十日不曾來與愛卿相會,思慕之甚!今一見卿,朕懷不勝悅樂!”李師師奏道:“深蒙陛下眷愛之心,賤人愧感莫盡!”房內鋪設酒餚,與上皇飲酌取樂。才飲過數杯,只見上皇神思睏倦。點的燈燭熒煌,忽然就房裡起一陣冷風,上皇見個穿黃衫的立在面前。上皇驚起問道:“你是甚人,直來到這裡?”那穿黃衫的人奏道:“臣乃是梁山泊宋江部下神行太保戴宗。”上皇道:“你緣何到此?”戴宗奏道:“臣兄宋江,只在左右,啟請陛下車駕同行。”上皇曰:“輕屈寡人車駕何往?”戴宗道:“自有清秀好去處,請陛下遊玩。”上皇聽罷此語,便起身隨戴宗出得後院來,見馬車足備,載宗請上皇乘馬而行。但見如雲似霧,耳聞風雨之聲,到一個去處。但見:
漫漫煙水,隱隱雲山。不觀日月光明,只見水天一色。紅瑟瑟滿滿目蓼花,綠依依一洲蘆葉。雙雙鴻雁,哀鳴在沙渚磯頭;對對鶺鴒,倦宿在敗荷汀畔。霜楓簇簇,似離人點染淚波;風柳疏疏,如怨婦蹙顰眉黛。淡月寒星長夜景,涼風冷露九秋天。
當下上皇在馬上觀之不足,問戴宗道:“此是何處,要寡人到此?”戴宗指着山上關路道:“請陛下行去,到彼便知。”上皇縱馬登山,行過三重關道,至第三座關前,見有上百人,俯伏在地,儘是披袍掛鎧,戎裝革帶,金盔金甲之將。上皇大驚,連問道:“卿等皆是何人?”只見為頭一個,鳳翅金盔,錦袍金甲,向前奏道:“臣乃梁山泊宋江是也。”上皇曰:“寡人已教卿在楚州為安撫使,卻緣何在此?”宋江奏道:“臣等謹請陛下到忠義堂上,容臣細訴衷曲枉死之冤。”上皇到忠義堂前下馬,上堂坐定,看堂下時,煙霧中拜伏着許多人。上皇猶豫不定。只見宋江上階,跪膝向前,垂淚啟奏。上皇道:“卿何故淚下?”宋江奏道:“臣等雖曾抗拒天兵,卻素秉忠義,並無分毫異心。自蒙陛下敕命招安之後,先退遼兵,次平三寇,弟兄手足,十損其八。臣蒙陛下命守楚州,到任已來,與軍民水米無交,天地共知。今陛下賜臣藥酒,臣死無憾,但恐李逵懷恨,輒起異心。特令人去潤州喚李逵到來,親與藥酒鴆死。吳用、花榮,亦為忠義而來,在臣冢上,自縊而亡。臣等四人,同葬於楚州南門外蓼兒窪。里人憐憫,建立祠堂於墓前。今臣等陰魂不散,俱聚於此,伸告陛下,訴平生衷曲,始終無異。乞陛下聖鑒。”上皇聽了大驚曰:“寡人親差天使,親賜黃封御酒,不知是何人換了藥酒賜卿?”宋江奏道:“陛下可問來使,便知奸弊所出。”上皇看見三關寨柵雄壯,慘然問曰:“此是何所,卿等聚會於此?”宋江奏曰:“此是臣等舊日聚義梁山泊也。”上皇又曰:“卿等已死,當往受生,何故相聚於此?”宋江奏道:“天帝哀憐臣等忠義,蒙玉帝符牒敕命,封為梁山泊都土地。眾將已會於此,有屈難伸,特令戴宗屈萬乘之主,親臨水泊,懇告平日衷曲。”上皇曰:“卿等何不詣九重深院,顯告寡人?”宋江奏道:“臣乃幽陰魂魄,怎得到鳳闕龍樓?今者陛下出離宮禁,屈邀至此。”上皇曰:“寡人可以觀玩否?”宋江等再拜謝恩。上皇下堂,回首觀看堂上牌額,上書“忠義堂”三字,上皇點頭下階。忽見宋江背後轉過李逵,手掄雙斧,厲聲高叫道:“皇帝老兒!你怎地聽信四個賊臣挑撥,屈壞我們性命?今日廝見,正好報仇!”說罷,逕奔上皇。天子吃這一驚,撒然覺來,乃是南柯一夢,渾身冷汗。閃開雙眼,見燈燭熒煌,李師師猶然未寢。上皇問曰:“寡人恰在何處去來?”李師師奏道:“陛下適間伏枕而臥。”上皇卻把夢中神異之事,對李師師一一說知。李師師又奏曰:“凡人正直者,必然為神。莫非宋江端的已死,是他故顯神靈,託夢與陛下?”上皇曰:“寡人來日,必當舉問此事。若果然死了,必須與他建立廟宇,敕封烈侯。”李師師奏曰:“若聖上果然加封,顯陛下不負功臣之德。”上皇當夜嗟嘆不已。
次日臨朝,傳聖旨,會群臣於偏殿。當有蔡京、童貫、高俅、楊戩等,只慮恐聖上問宋江之事,已出宮去了。只有宿太尉等幾位大臣,在彼侍側,上皇便問宿元景曰:“卿知楚州安撫宋江消息否?”宿太尉奏道:“臣雖一向不知宋安撫消息,臣昨夜得一異夢,甚是奇怪。”上皇曰:“卿得異夢,可奏與寡人知道。”宿太尉奏曰:“臣夢見宋江,親到私宅,戎裝錦帶,頂盔明甲,見臣訴說,陛下以藥酒見賜而亡。楚人憐其忠義,葬在楚州南門外蓼兒窪內,建立祠堂,四時享祭。”上皇聽罷,便顛頭道:“此誠異事。與朕夢一般。”又分付宿元景道:“卿可差心腹之人,往楚州體察此事有無,急來回報。”宿太尉道:“是。”便領了聖旨,自出宮禁。歸到私宅,便差心腹之人,前去楚州探聽宋江消息,不在話下。次日,上皇駕坐文德殿,見高俅、楊戩在側,聖旨問道:“汝等省院,近日知楚州宋江消息否?”二人不敢啟奏,各言不知。上皇輾轉心疑,龍體不樂。且說宿太尉干人,已到楚州打探回來,備說宋江蒙御賜飲藥酒而死。已喪之後,楚人感其忠義,今葬於楚州蓼兒窪高山之上。更有吳用、花榮、李逵三人,一處埋葬。百姓哀憐,蓋造祠堂於墓前,春秋祭賽,虔誠奉祀,士庶祈禱,極有靈驗。宿太尉聽了,慌忙引領干人入內,備將此事,回奏天子。上皇見說,不勝傷感。次日早朝,天子大怒,責罵高俅、楊戩:“敗國奸臣,壞寡人天下!”二人俯伏在地,叩頭謝罪。蔡京、童貫亦向前奏道:“人之生死,皆由註定。省院未有來文,不敢妄奏。昨夜楚州才有申文到院,臣等正欲啟奏。”上皇終被四賊曲為掩飾,不加其罪,當即喝退高俅、楊戩,便教追要原御酒使臣。不期天使自離楚州回還,已死於路。
宿太尉次日見上皇於偏殿,再以宋江忠義顯靈之事,奏聞天子。上皇准宣宋江親弟宋清,承襲宋江名爵。不期宋清已感風疾在身,不能為官,上表辭謝,只願鄆城為農。上皇憐其孝道,賜錢十萬貫、田三千畝,以贍其家。待有子嗣,朝廷錄用。後來宋清生一子宋安平,應過科舉,官至秘書學士,這是後話。
再說上皇具宿太尉所奏,親書聖旨,敕封宋江為忠烈義濟靈應侯,仍敕賜錢於梁山泊,起蓋廟宇,大建祠堂,妝塑宋江等歿於王事諸多將佐神像。敕賜殿宇牌額,御筆親書“靖忠之廟”。濟州奉敕,於梁山泊起造廟宇。
後來宋公明累累顯靈,百姓四時享祭不絕。梁山泊內祈風得風,禱雨得雨。楚州蓼兒窪亦顯靈驗。彼處人民,重建大殿,添設兩廊,奏請賜額。妝塑神像三十六員於正殿,兩廊仍塑七十二將。年年享祭,萬民頂禮,至今古蹟尚存。 水滸傳 (1) 水滸傳 (2) 水滸傳 (3) 水滸傳 (4) 水滸傳 (5) 水滸傳 (6) 水滸傳 (7) 水滸傳 (8) 水滸傳 (9) 水滸傳 (10) 水滸傳 (11) 水滸傳 (12) *** 小說目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