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一阵写洋插队的故事,钩起了遥远的回忆。其中,包括云姨的故事。 云姨在国营单位呆了大半辈子,她的酸甜苦辣,绝对是很有故事的,只是我那时候的心态和她相差太远,不能完全理解她。 云姨是客家人,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在这家单位上班,也是没有很高的学历,没有很硬的后台,所以一直在车间里当工人,但是因为进来早,人脉还是有的,所以能够在比较赚钱的分厂当工人。每天她的日子就是上班,在生产线上和其他的大妈大叔讲讲是非,下了班回家,就用个小煤炉熬汤,分配给她的单间尽管条件不是最好,但是她收拾得很有家庭的味道。云姨是一个善良的人,基本上可以说是与世无争。 但是这个云姨,是单位里著名的老姑婆。因为一直没有嫁出去,被人指指点点了很多年。这期间也不乏热心做媒的,好事帮忙的等等,可是那时候云姨仗着年轻还有几分姿色,一直不肯下嫁给车间的莽汉鲁夫,这样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等待中的人总不出现。云姨其实对男人一直还是有憧憬的,总是期望自己能找到一个好男人。这也许也是被人家讲闲话的原因吧。如果都死心了,单位里的八婆和八公们应该不会不放过她。 云姨就这样竟然一直在寻寻觅觅中到了四十岁,我们都以为她就这样了吧,甚至她自己也以为,自己将来的日子,就会这样孤独终老,平淡一生了。 突然有一天,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2. 那时候,单位里有很大的宿舍区,房管科就在厂区和宿舍区都有办公室,负责管理宿舍区的各种杂务例如,分配宿舍给新分配来的大学生,宿舍的维护和修缮,钥匙等等。 虽然这小小的房管科才两三丁人,但是确实实打实的肥缺部门,这不,这里两个房管科的都吃得肥头大脑的,一个是中年猥琐男,平时就皮笑肉不笑的,不过他特别懂在给自己找好处的同时还能明哲保身,基本上职工有意见的话他就是哄着不得罪人,但是也不给你解决问题,所以名义上他是正科长,实际上不太管事。关键就在另一个人身上,那个人大家都叫她肥婆,长得一身肥肉,肥肥的脸上有一颗大黑痣。 平时领导下达了指示,安排某个职工的宿舍,这时候肥婆就可以兴风作浪了。她按照自己的喜好,可以把你安排在位置好朝向好的好房子,也可以把你踢到挨近公厕的潮湿的“阴间”,这就要看你懂不懂做人,识不识送礼了。所以说尽管表面上她没什么“官”没什么权势,但是却有“管”趁机暗地里敲诈,人人都不敢得罪她,但是背后却议论纷纷,她的行为很不得人心,所以房管科的两个人在这个几千人的单位里算是臭名昭彰的了。 话说云姨打年轻的时候就在分厂里当工人,一直坚持洁身自好,甚至那些女工和男工们开些黄色玩笑,抽水抹油,揽头揽颈打情骂俏的,她都从来不参与。但是她很和善,一直和大家都保持很好的关系。她的身世似乎有些神秘,从来没见过有家里人过来玩,也很少见她休假回家呆一阵。说起她分到的这个单间,也颇费了一番折腾,所以云姨和其他人一样,对房管科的人说起来也是恨恨的咬牙切齿。 正所谓山不转水转,世事无绝对。忽然有一阵,有人突然发现,房管科那个猥琐男科长频频上门找云姨,开头邻居还以为科长要找云姨麻烦,还关心问过有什么要帮忙的没有,云姨竟然脸红了,羞羞地说没有事,不要。我们就奇了怪了,下班的时候偷偷瞄一眼,看到云姨门口的小煤炉子烧得正欢,炉子上的瓦锅子扑哧扑哧地冒着白烟,一阵肉汤的香味飘出来。云姨的门口的门帘也放了下来,里面传出窃窃私语的说话声。 3.
从前的几十年,云姨一向省吃俭用很少置办新衣裳,但是也打扮得干干净净,齐齐整整的。打认识了房管科那个科长起,云姨的衣着打扮开始变得漂亮起来,那时候还不是很流行买成衣,云姨休息的时候,就会约了几个要好的姊妹同事——有一个叫蔷薇的,是云姨最好的朋友,每次都和她一起坐车出去大沙头的布匹批发市场,在眼花缭乱的布匹批发市场的无数摊档里头穿梭,女人去这样的摊档总是乐此不疲,有时候为了买一件衣服的布料,两人要逛上一天。挑好了布,去旁边的裁缝摊让师傅量好尺寸,还要挑好了款式,这才放下布料,就近去附近的小吃店吃一碗沙河粉当午饭,下午再去别的地方逛逛,然后才坐上公车回去厂区自己的宿舍吃晚饭。到了下一个周末,云姨她们再出去,就可以拿到新衣裳了。一般这样做出来的衣服又好又便宜,大家都很满意的。不久,就可以看到新衣裳穿在了云姨身上了。 云姨的变化不仅是衣着,还有整个人的精神气儿。云姨买了北京的大宝化妆品,早晚也搽起来,按照她们老一辈的习惯,头发也抹了头油。下了班,云姨换下工作服,冲个凉穿上花衣裳花裙子,笑意盈盈,走起路来一步一摇,风姿卓越的样子,仿佛年轻了不止十岁。云姨的巨大的变化让大家都很吃惊。 话说那个房管科的科长,是新近刚刚离了婚,还有一个儿子在上中学,跟着他家的婆娘一起过。他家的房子自然是厂区里头最好的那一种。离婚之后,那个巴辣的婆娘时常追着他要钱,有时候在大楼前开始骂街,把他骂个狗血淋头的,他算是斗不过那个泼妇的了。他就时常地呆在云姨那个小单间里,享受他的温柔乡了。 那个男人去得多了,自然就惹了不少闲话来。云姨不是一个怕事的人,但是想到自己一生清白,也不原意就这样不清不楚的过,考虑良久,云姨就做出了决定。 这段时间,蔷薇阿姨经常出入云姨的单间,两人谈了好久,甚至争执起来,有一次,蔷薇阿姨在走廊上要告别的时候,站在门边上叹了一口气,说,唉,只要你觉得好,我不管你了。 4.
云姨所说的决定,很快就有了答案。 有一天邻居下班的时候,发现云姨的单间有点不太一样了,两边的门框边上贴了对联,还有眉批,门口贴着大大的一个大红双喜,门口的地上还有鞭炮的红屑,云姨穿着一套新做的衣裳,胸口戴着一朵剪纸的小红花,头发也挽起来,插了一支红色的头簪,鞋子也是一双丝绸的绣花鞋,云姨笑盈盈地在门口招呼邻居吃喜糖,喜糖都是例牌的传统型,里面有大白兔奶糖和龙酥糖,和一些带壳的咸干花生混在一起,云姨一把一把地抓起来,热情地招呼左邻右里吃糖,邻居的小孩子都来讨糖吃,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云姨从拍拖到结婚,总共经历了四个月的时间,在那个时候,算是闪电式结婚了。单位里有些八卦的人说闲话,说得很难听的也有,云姨只好顶着这些压力,装聋作哑。过了几天,云姨第一次请了长假,回去客家的老家,给长辈上坟,听说科长也跟着去了,还顺带旅游了一番,那边的山水还是不错的。这就算是渡过蜜月了。 蜜月过完,房管科科长就在云姨那里住下来,大家都猜测科长应该趁机给云姨换一间套房,这样至少有个客厅,才像一个家的样子。但是等了几个月都没有动静,问起来,云姨支支吾吾地说,他那边已经分过房了,前妻和孩子住着呢,单位规定,女方不能分房,所以就没有啦。云姨心里叹息,想通过结婚改善一下居住环境这个小算盘,算是打错了。 话说那个房管科的科长,每天磨洋工磨到下班,就回到云姨的房间里,歪在还铺着大红的丝绸铺盖的床铺上抽烟,云姨笑眯眯地在外面的公共厨房做饭,还哼着歌儿,大家都大跌眼镜,感慨这个老猥琐男上辈子不知道积了什么德,娶了云姨这个黄花闺女,又得了云姨十几二十年的积蓄——这不,云姨都花在他身上了,大方得不行,自己就能省则省得,只要他高兴,花多少钱在他身上又有什么关系呢,云姨乐意。 生活要是一直是这样和和美美的,该多么地好呀。可惜俗话说得好,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不久,云姨就发现有些不对劲了。 5. 工厂的宿舍区后面是一条长长的老街,两旁长着挂满了树须的大榕树,夏天在树下好乘凉的,街道的一边有很多小商铺,卖唱片的绿色的铁皮屋子,挂这长长的像肠子一样的自行车胎的是修车铺,旁边有个大铜壶放在店门口显眼的地方的是凉茶铺,还有卖杂货的,小吃的,等等。街道的另一边是个菜市场,每天下了班,这里附近的职工都来买菜的,熙熙攘攘的十分热闹。 自从房管科科长和云姨结婚以后,云姨每天下了班都挎着菜篮子去买菜做饭,回到家洗衣做饭忙里忙外的,科长常常有一些宿舍区的小工程做,据说经常要自己垫点钱买材料什么的,经常就是兜里没钱,云姨也就自己付了,有时候还塞个一两百的给他,说是男人口袋里没个钱不方便,那时候的一两百块钱非常宽裕的了,所以科长有时候出去还可以买瓶珠江生啤来喝,这样过了不久,渐渐地科长那好吃懒做的老本性就显露出来了,开头的时候云姨并不在意,男人麽,家务不用干,厨房是女人的天地。但是后来其他的活例如修个窗,弄个什么家具的科长也不干,就是豉油瓶子倒了估计也懒得去扶,家里的男人的活计实在不行了,科长就打发人来做,回头让云姨付钱给小工,大条理由说这是你的房子。 后来,科长每天在云姨面前说是去老街市场那边盘个小铺子做生意,反正自己在宿舍区上班,找个临时工去看铺,自己也可以随时去看,这样就可以来钱。云姨不太习惯做生意,说自己也不是大手大脚的人,够花就行了,打工打了大半辈子,辛苦攒下来几个钱也不容易,但是科长每天都在念叨,还说什么你们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的,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发达,连个退休的钱也没有,等到退休的时候人家去游山玩水享受的,你呢。。。。有时候又很憧憬地描绘,你看,我们退休以后就去乡下买间大屋住,然后出去旅游,就我们俩,多好也。渐渐的云姨有点被说动了,于是有一天就去银行把自己存的定期有将近十万块钱取出来,交给了科长。 话说这个科长的前妻和孩子,也还在宿舍区里住着,孩子也快升高中了,最近科长也回去走动得很勤,有时候就说加班有工程,不回家吃饭,云姨也开始觉察了,但是也没办法。这科长有时候回去看儿子,顺便在前妻那里就吃饭,又很大方地给很多钱给孩子,前妻也渐渐忘记了从前吵架的事情了,反正没有人嫌钱腥,给了她就毫不客气地要下了。 渐渐地邻居觉得有点不对劲了,科长似乎好久也不来了,云姨也沉默了。终于有一天传出来的消息,云姨离婚了。大家的眼镜又掉了一地。有一天科长上来,云姨把他的东西打包好放在一个皮箱里,皮箱就放在门外,云姨也不让科长进屋,这个科长在众人好奇的眼光中灰溜溜地提着皮箱,走了。 日子还要继续,云姨还在分厂上班,每次提前这件事,她倒也平静,只是不愿意提太多。蔷薇阿姨又时常过来探望云姨了,有一次她们又在说话,房门没关牢,听到云姨恨恨地少有地爆了几句粗,哒哒哒地拖着木屐把门“呯”地一声关了,把自己和外面的世界隔开来。 听说,云姨给科长做生意的钱,最早是开了一家布铺,后来,听说科长说生意不好,就关张了,钱当然也是打了水漂。后来,听说科长又搬回他前妻那里住了,后来,又听说,他们似乎复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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