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寒假。我一个人去了东北投靠在那里上学的同学玩了几天,(我曾经写过这一段经历并发表过在杂志上,现在没有心情写那么文青的东东了)原本他要带我去附近亚布力滑雪场玩的,但是我爸写信来说今年我们去乡下阿姨家过年,让我年三十前必须得赶回来,来不及的话就自己直接坐车去阿姨家,所以我就不去滑雪场玩了,在年二十九那天开始赶路。
东北的火车站比当时国内其他地方的好很多,很有秩序,排队也没有北京站那种人挤人前胸贴后背的情形,那些东北的男人虽然爱打架,但是排队的时候决不欺负女人,这给我的印象满好。不过,东北的列车查票相当地严,完全没有逃票的可能,所以我就买了去北京的票,一路顺利到了北京站。
到了北京站,已经是夜晚,我当然是不出站的。在亮锃锃的铁轨上,我四下张望,很快找到去广州的月台,我绕下去又绕上来就到了那个月台,这时候正好来往北京广州的特快列车15/16次车进站,我心里欢呼好也!等车进了站,我看看手上的列车时刻表——那时候出门有三宝:列车时刻表,地图,旅游书——正好大约不到一小时开车,我等到车厢开门的时候,就随着其他的旅客上了火车。
因为是晚上,而且快过年了,上车的人不多。我知道当时的15/16次是特快,只停几个大站,而且同样是15/16次,这趟车还分广州铁路局的和北京铁路局的,开往北京方向的是15次,单数,开去广州站的是16次,双数。如果运气好,碰上的是广州铁路局的列车,车厢要干净很多,人也相对少,因为车上的老广列车员半路上不大愿意随便让人不买票就上车,尤其是卧铺的车厢,当时北京铁路局的车都让人上车坐在卧铺另一边的折叠的座位上,收座位票的钱,那时候广州铁路局的车可不太愿意这么干,具体原因不清楚,但是符合老广懒得搭理北人不想惹麻烦的性格。
因为坐的车多,我晓得这个,所以还是有点担心,好在北京站是始发站,还是让人上车的。我也知道这趟车查票很严,所以做好了要补票的准备,一般来说,补票在10号车厢的一边,车开出后有乘务员在那里补票,我打算上了车就去10号车厢。
夜色朦胧,列车徐徐地从北京站开出。正是过年的时候,列车上静悄悄的。我走过去10号车厢,没人,只好回到原来的车厢,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趴着睡觉。列车像一条钢铁的巨龙在夜幕中咣当咣当地有节奏地前行,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了,想去厕所,于是就去到车厢的一边,正要进去的时候,看见两个长得非常典型的广州人,一高一矮,穿着列车员的制服,两人都是精瘦精瘦的,走过来,用广东腔的普通话喊,查票了,查票了!我刚刚关了门,他们就走过来了。有个人敲了敲厕所的门,我在里面应了。过了一会儿出来,那两个人已经走过去半个车厢,其中一个见我出来赶紧想要过来查我的票,那种感觉似乎是觉得我是为了躲查票去的厕所,这时候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虽然做好了补票的心理准备,但是当场被人抓我可没试过,也很羞愧的——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那个高佬猛地拉了矮仔一把,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过去,矮仔就随着高佬朝着另一边走过去了,一边嚷着,查票啦,查票啦!
我嘘了一口气,明白高佬看出来我是个老广,自己人,放了我一马。我忘记了下车的时候我有没有对他们微笑一下表示感谢,似乎没有,一路上好像他们故意不经过我的座位,不让我尴尬。那时候的火车还很慢,到广州站的时候,又是夜晚十一点多了。
出站的时候也是一个挑战,有时候出站查票也很严,我看见有人挑着担子,里面有土产活鸡的那些农村人被拦下了,在出站口的铁栅栏边上的补票桌子边上交钱,我又开始担心起来,还好,过年了,大家都很开心的样子,都不太放心思在抓人上面,趁着天黑黑我随着人流一涌,就出去了。
出了火车站,旁边就是省汽车站,我赶紧去搭车回乡下。还好,赶得上最后一班车,这时候的人都归心似箭了。我去售票窗要买票,那个售票员手里攒着一沓子长长的票说你怎么才来,我要下班了,你上车买票吧,就把我带到马上要开出的汽车上,跟那个跟车的售票员说,这还有一个交给你了。那个跟车的说怎么这么迟?好啦好啦,快点,要开车了。
车子已经满员,那个跟车的让我坐在最靠近门口的位置,那种旧款的长途汽车,通常都是售票员坐的,但是这次这个跟车的是广州这边的人——如果是乡下汽车站的就会跟车回去——他也不跟车走,把我安置好了以后,他就下了车,车子就飞快地驶出了省汽车站。
我刚刚从东北出发的火车经过北京转车下来,就算再年轻,也已经困得不行了,那时候的高速公路还没有这么发达,汽车一路颠簸,我一路像鸡啄米似的打瞌睡,好多次头都撞到前面的铁柱子,到家的时候额头都撞起了一个大包,绕是这样,也抵挡不住我的困倦。
一直睡到天亮了,我猛地醒了,才发现车已经停在镇上的汽车站了,人们纷纷下车,我也从头顶的行李架上拿了我的背包,跟着人下了车,打了个摩托去了阿姨家,到了门口摁门钟,阿姨出来开门,知道是我,一边嚷嚷,捞妹回来啦,捞妹回来啦!
从前广东人叫北方人捞佬,女孩子么就叫捞妹,我是我们家普通话说得最标准,生活习惯也最接近北方人的,所以我是我们家的“捞妹”。阿姨说你爸可担心你赶不回来啦,正好这年三十的年夜饭你赶上了!你怎么这么好彩啊还能买到车票,我说是啊,我赶上了省站的末班车,阿姨说过年这车票有没有涨价啊?多少钱买的票?哟!我才发现,我根本没买汽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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