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春,我和陈晓洪从插队的芷江水宽拾担大队农科队调入大队小学做非正式民办老师,就是没有工资,只记工分。我教初一的语文,化学,音乐,体育。晓洪和先我们进来的知青杨跃明在小学部。 生活是清苦的。除了米饭可以吃饱,其他都急缺。蔬菜,食油都不够,更没有肉吃。文娱生活则完全没有,没有报纸杂志,没有电视,电影队几个月来一次,放映的都是放过几十遍的《南征北战》,《地道战》,还有样板戏。白天放学以后也无处可去,学校前面的简易公路,偶然开过一辆拖拉机,或拉煤,拉木材的解放牌汽车。远处田里有些劳作,或挑着担走在田埂上的农民。到了晚上更是一片寂静。我们住在学校,背后是山,前面是梯田。晚上一眼望去,黑黝黝的山川,和散布在山川山坡上几十栋农家发出微弱的灯光。 唯一算得上消遣的活动就是打篮球。 学校篮球场极其简陋。不但没有标准场大,地还不平,有些地方的石头没有完全整平。篮球架显然是自己做的,高度差了很多,加上年久失修,柱子前倾至少10度,球框松了,下坠15度。我脚尖一踮,就可以摸到篮圈。而标准篮圈,我全力跳也只能勉强摸到。这里,我轻轻一跳便可以扣篮。 虽然不标准,但有胜于无。我常常在放学以后,或星期天没事之时在球场上投投篮,扣扣球。有时晓洪也一起来打,算是我们的唯一的娱乐了。 到校不久,公社通知要举办全公社小学篮球赛,学校领导让我组队参加。我就变成了篮球教练,选拔了十几个男生(只有男生的比赛),每天放学后组织学生训练。 我初中时曾经混进校篮球队一年,接受过一点训练。因为当时太瘦弱,个头不算高,球技也不出众,第二年我就被落选了。但我家住在学校,去篮球场打球很方便,比一般同学有更多的机会练习和观看比赛。我当时19岁,比初中学生大5,6岁而已,连正式篮球赛都没有参加过,当篮球教练,指挥比赛更是属于赶鸭子上架了。 农村孩子完全不知道怎么打球,连稍微正式一点的篮球比赛也没有看见过。我就把自己学过的一些篮球基本技术,如运球,传球,投篮,三步上篮教给他们。练了两个月,他们刚刚有点进步,比赛就开始了。 比赛在公社中学进行。我请杨跃明做助手,主要是帮助做饭。我们带学生走了二十里路去了公社中学,在事先安排的一家农户里安顿下来。我带学生去中学参加比赛,跃明留下给大家做饭。 第一场比赛不久,我的队员因为基本功不好,也没有比赛经验,打得一团糟。我暂停了两次,但情况并没有多少好转。觉得一点希望都没有,我一生气就离开了,不管学生了。过了二十分钟才回来。学生仍然坚持比赛,很努力,但最后还是输得很惨。就这样我们被淘汰了。 回到农家,我很生气。学生看见我铁青的脸,也不敢做声。跃明安慰我,说输赢没有关系,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吗。等大家吃了跃明做的中饭,我们就打马回巢了。 这事学校没有说什么,因为本来条件就很差,根本就没有期待拿名次。 过了很多年后,我反思自己,觉得当时做得很不好。尤其作为教练,中途离开,是极不负责的表现。说明当年我很不成熟,心理上有问题,输不起。 不久,怀化中方那边有一所小学,邀请我们去他们那里打友谊赛。他们有几个喜欢打球的老师,经常约周边学校打比赛,已经打遍能邀到的学校无敌手。听说我们这里来了两个知青(晓洪和我)会打球,就邀请我们去打友谊赛。 我们几个老师一合计,决定接受邀请。有老师说,他们早就邀请过,但那时我们没有来,整体水平不高,就没有接受。现在,我和晓洪加盟,实力大增,没有理由不接受。 于是,在约好的那个星期天早晨,吃了点东西,我,晓洪,跃明,加上三,四个其他民办老师一起,走了二十几里山路,大概11点,到了中方那所小学。 我们老远就看见他们的球场。平展的水泥地面,很新的标准篮球架,地上的线非常醒目。与他们比,我们的球场都不能叫做球场了。 几个年轻人正在打半场,个头都比较高,最高的可能有一米八五,运动服很艳丽,动作优雅漂亮。我们纳闷:这是他们的球队?那我们可不是对手。 这时有老师走向我们,简单寒暄以后,带我们走进办公室。经过询问,才知道,那些年轻人不是他们学校的老师,是这附近一家三线工厂的子弟。 当年因为与苏联,美国关系都很紧张,很多军工厂都搬到湖南西部,贵州,四川,号称三线。一线是边界和北京上海广州等地,二线是长沙武汉郑州等中等内陆城市,三线是边缘山区小城离前线比较远,山区,比较安全。这些工厂都用代号,比如331厂,770厂。一般人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 稍事歇息,我们便开始比赛。 他们是东道主,以逸待劳,我们远道而来,有点疲惫。在我们那极不标准的场地混久了,一下来标准球场,一下篮筐高了很多,我们投篮找不到感觉。他们熟悉场地,投篮很准,一度大幅领先。但我们慢慢找到感觉,而且我和晓洪都是一米七七,七八,身材比他们高,篮板球占优势。慢慢适应后,我们越打越好。我和晓洪一抢到篮板,跃明就已经飞奔对方场地,一个长传,没等防守队员反应过来,他已经接球顺势上篮得分了。后来他们专门留人在中场防我们的快速反击,我们就改打打阵地战。篮下优秀加上外围投篮越来越准,逐渐将比分追平。下半场我们坚持能快则快,内外结合,打得顺手。他们很顽强,而且配合默契,一度与我们相持。但我们毕竟年轻体力好,基本功扎实,逐渐将比分拉开,最后赢得了比赛。 打完以后,已经1点了。东道主准备了中饭,请我们一起吃饭。正当我们准备去吃饭,一直在球场边看我们比赛的那帮年轻人中的那个高个,走过来问:能不能与他们打一场比赛? 我们感到惊奇,问为什么?他说,你们的球打得很好,这里很少有这种水平的球队,我们想能与你们切磋一下。我说,我们刚打完一场,还没有吃饭,可能没有体力了。他说,你们先吃饭,在休息一下,我看你们的体力完全可以再打一场。 大家交换了一下意见,觉得吃饭以后可以和他们打一场。 于是,我们就去学校食堂吃饭。他们很热情,专门买了肉,做了一些好吃的菜。当年肉是凭票供应,城市居民一个月一斤,我们知青和农民是没有的。只能等到偶然哪里有农民杀猪时,去买点高价肉来吃。但因为粮食少,农民养猪也不多,杀猪的时候很少,所以即使有钱也常常买不到肉。我们只有回城时,父母用自己省下来的肉票买肉给我吃。但我们一般一个月才可能会去一次,两三个星期没有肉吃是常有的事。所以有肉吃如同过节了。当地人的风俗,对于邀请来打球,或演出的人都会买肉招待。我们来打球,潜意识里有来这里搓一顿的想法,只是大家都不明说罢了。 席间东道主队长表示很高兴能与我们打球,说我们是他们碰到的最好的球队,打得很过瘾。我们感谢他们提供这样的机会,能够一起切磋球艺,很有意义。 我们聊得很高兴,吃得很满意。吃完后稍微坐了十分钟,我们就出来了。外面那帮年轻人正在等我们,而我们也希望早点打完回家。 于是,我们还穿那身湿透了的背心短裤,又披挂上阵,与这帮年轻人打起比赛来。 这些小伙子身材高,动作好,投篮也准。但因为是学生,或刚刚当工人的青年人,家庭条件好,没有吃过苦,与我们经常干农活,修水库,挑重担的知青,或农村出生的民办老师相比,力量差很多。一碰撞,他们就会失去重心,抢篮板,投篮都大受影响,而且很难防住我们的快攻。我们逐渐占据优势。到了下半场,他们体力不支,动作走形。我们也放慢节奏,保持体力,不再全力猛跑,只要维持领先就可。最后,我们还是以较大的优势取胜。 打完以后,年轻人表示非常佩服我们的球技和体力。喝了点水,我们告别了他们往回走。虽然走了两个多小时,又打了两场篮球,我们似乎不觉得累,说说笑笑地走了两个多小时山路回来了,到家6点多了。 这一打,使得周边一些学校知道我们这个球队不错。又有人来请我们去打球,我们也去过几次,都轻松赢来下了,也顺便改善了生活。 放暑假后,全体教师去城里参加县教师暑假培训。这个培训班时间长,至少两三周,有时可以长到一个月。培训时期的伙食很好,现在不记得当年学了什么,但却记得那时天天有肉吃。 培训期间有篮球赛,以公社为单位组队参加。我们水宽公社队由我,晓洪,跃明,加上公社中学的体育老师,和其他小学几个篮球打得好的老师参赛。结果出乎意料地过关斩将,一直打进决赛。决赛时的对手是芷江二中队,全部都是体育老师,都是我们熟悉的老师。我们上半场还咬得很紧,直到下半场体力下降,才被经验丰富的体育老师们将比分拉开。但我们的表现还是让大家大吃一惊,也创造水宽教师队在县教师篮球比赛中的最好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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