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平随笔 | 求知爱智28. 哲学怎么异化成了“形而上学” 无论中外,“形而上学”隐含的魅惑,都是极大极大滴,力度甚至超出了,哲学的小圈子外,许多人到现在还抓住不放,乐此不疲,也不管自己研究的,是个神马玩意儿,都要为它找寻,这方面的玄乎根基,彷佛不这样子的话,自己花了那么多力气,对付的那个课题,不仅没了底气,而且还会断气。上香。 魅惑何在呀?中文语境里,这个词儿听起来就高大上,比主要英雄人物还神气:既然《易传·系辞上》曰过了:“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看不见摸不着的属于大道,看得见摸得着的属于小器,并且大道还永远支配着小器,那么哦,喜欢他还是喜欢我,三爷,你看着办吧,嗯哼。 西文语境里,魅惑主要在起源上:亚里士多德死了两百年了,有学生把他讨论“第一哲学”的文稿,编成了一本书,取个啥名好呢?想必他的脑子,也像浅人这样子不大好使,想了半天,楞没想出来,一眼瞅见桌上刚编好的《物理学(自然学)》,于是乎偷了个懒,把它叫做《物理学之后(metaphysics)》。 其实吧,老亚这部代表作,把纯认知意愿推到极致,鼓吹“为知识而知识”的同时,还以存在论与认识论朦胧合一的方式,将“存在自身”作为“最高原因”或“第一原理”,提升到了“第一概念”的高度,将研究这个概念的普遍性“第一哲学(第一科学)”,凌驾于数学之类,研究“存在片段”的其他科学门类之上,享有了独占鳌头的地位,于是乎也让自己,成了纯哲学地盘中,备受推崇的“第一著作”咧,貌似比柏拉图的《理想国》,更有哲学味儿。 过了两千年,一个日本人翻译这本书,又借用《易传》那句名言,给它取了个《形而上学》的标题,把中文词汇与西方起源的双重魅惑,叠加在一块了,于是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仁不让之势,绝对性地压倒了严复取名的《玄学》,广泛流传开来,勾引着一批又一批的中华学者,无怨无悔地付出了,大好的青春、半夏、中秋、麦冬,不是? 无论哪个视角看,这译名都恰到好处:不管在老亚那里,还是后来的西学中,“物理学”主要研究,看得见摸得着的具体东西,“物理学之后”主要研究,看不见摸不着的抽象东西。也因此,让它们分别对应于,中文里感性的“形而下学”,与超感性的“形而上学”,明显属于没毛病。 可是吧,没毛病的下面,好像还藏着一丁点隐患:与“物理学”的参照系差不多,“物理学之后”的定位,起初是被老亚本尊,当成“第一哲学(第一科学)”来看滴,主张它的头号使命,在于纯粹基于好奇心,专门考察“作为存在的存在”,亦即抽象的“存在自身”,而不是日月山川、水火气土之类,有形可感玩意儿的具体存在;后来的海德格尔,曾将这样子的具体存在,贬成“在者的存在”,嗯哼。 相比之下呢,中文语境里,无论“形而下学”,还是“形而上学”,仿佛统统少了点,老亚彰显的“科学”意思:“形而上学”琢磨的看不见摸不着,大多是天命天理、人性人伦的人间正道,通体浸润着非认知的需要;“形而下学”琢磨的看得见摸得着,同样与“物理学”鲜明有别,更偏重于雕虫小技,不足道哉的奇技淫巧,所以最好的情况下,似乎也只能美其名曰:“第一技术。” 大放几句厥词:不管我们在中西形而上学之间,找到了多少相通处,都有必要始终牢记,源头动机上的这点深度区别:是不是单单出于求知欲,有木有价值中立的科学意蕴,因为其中展现的,是中西文化的强烈反差,许多棘手问题的答案,都得溯源到这点区别那里,不是? 相当搞笑的是,老亚这部代表作里,中西形而上学的这种对照,只保持了一小会,因为他老兄很快就掉链子了,又把纯认知的存在自身,说成是“最崇高的神性实体”,甚至是“神灵”自身,扮演着“第一推动力(第一因)”的终极角色,于是乎让他所谓的“第一科学”,在异化中当下变了味儿,成了他口中的所谓“神学”,几乎完美地见证了那句名言:“科学的尽头是哲学,哲学的尽头是神学”,以致本来跑在两股道上的,中西形而上学,在拥有非认知的价值负载方面,居然有点殊起同归了:起点尽管有区别,归宿倒是同一个…… 友情提醒一声:老亚让形而上学扛上的,这种非认知价值负载,并非它原本就有的,而是硬加进去的,所以与其叫“有魅”,不如叫“入魅”,嗯哼。 当然咯,移位理解地观,大哲在此走上了入魅的歧途,也算情有可原:第一哈,如同下一篇所说,由于想在靠不住的不确定境遇中,指认一根靠得住的确定性精神支柱,信仰需要与认知需要的缠绕程度,本来就超过了炫美需要,更甭说道德和实利需要了。 第二哈,与咱们这边的神话传说,偏重于突出各位大神,发明人为技艺的超凡能力,以致今天还备受崇拜的文昌君、文曲星等,也主要是保佑士人学子,通过写文章、考科举,博取功名很为不同,他们那边的传说神话,偏重于彰显各位大神,拥有理性智慧的超凡能力,包括但不限于:从宙斯头颅中诞生的智慧女神雅典娜,被看成理性象征的阿波罗神等,都有庇护哲学暨科学的重要职责。不管怎样,老亚鼓吹“为认知而认知”的前后,的确说过或引过下面的话:“喜欢神话的人,也是爱智慧的人”;“唯独神灵才有智慧”…… 大概就是由于这种反差,殊起同归的中西形而上学,依然存在某种有趣的对照:西式形而上学看重的,并非安身立命方面的道德政治内涵,而是指向了终极实在的信仰神性意蕴,并且总是与认知理性,密切缠绕在一起。 第三哈,由于这种文化基因的深度影响,老亚之前,也有不少玩哲学的,把他们描述的世界始基,包括但不限于:具体的水火气土,以及抽象的数和逻各斯等,当成神灵来推崇;尤其巴门尼德,还将据说是单一整全、不生不灭、永恒不变、只有理性思维才能把握的“存在”,也给神化咧。 这个意思上讲,老亚在神性信仰与理性认知,如此合为一体的文化土壤里,赋予本来只是指,事实之是的“存在”概念,以神性实体的内涵,就算不上多原创了,反倒有拾人牙慧的嫌疑;唯一的新颖处,或许还带点反讽:他已经把好奇心,与实利和炫美的需要,截然断舍离啦,却说着说着,又把原本属于非认知范畴,可他傻傻没分开的信仰需要,当成认知需要引进来了,结果让“哲学”入魅成了“神学”,不是? 正是他迈出的这关键一步,让形而上学偏离了,他自己主张的,“为知识而知识”的科学正道,转向了“为信仰而知识”的学术歧路,结果在中世纪的文化氛围下,被基督宗教神学发扬光大,甚至还一度出现过,直接沿着老亚路数走下来的,“自然神学”的分支。 进入了科学化的现代阶段,虽然各门分支科学,纷纷离开哲学暨形而上学的母胎,独立谋生,它自身却依然维系着,非认知入魅的强劲势头。尤其笛卡尔、莱布尼茨、康德等大牌,继续在存在与神性的傻傻分不清中,着力探讨某些玄而又玄的神秘话头,包括但不限于:上帝存在、灵魂不朽、柿油意志等,结果让这些据说都有,第一推动力的意蕴,因而属于无因自生的神秘玩意儿,成了形而上学本尊,区别于本体论(存在论)的专有对象,彷佛它们才是,严格意思上的“形而上”似滴。敬畏。 换个方式说哈:如果说在老亚那里,小荷才露的“形而上学”,主要还是具有,“超越物理”的抽象理性特征的话,进入现代后,经过一堆大牛的精心改造,它已经以琢磨,据说是“无因自生”,所以享有“第一推动力”盛名的三大劳什子:上帝存在、灵魂不朽、柿油意志,作为自己才有的独特使命了,甚至还因此,与旨在研究“存在自身”的“本体论(存在论)”,划清了界线,嗯哼。 另一种意思上的“形而上学”,也是这当口横空出世的:莱布尼茨大师,有个叫沃尔夫的死忠粉,坚持理性独断的态度,想凭借严密的逻辑推理,照着几何学的完美秃子榜样,画出整个形而上学体系的瓢来;在研究世界本质的宇宙学领域,他更是站在机械论立场上,主张无机物和生物统统是机器,因而整个世界全是按照力学的规律,如同嘀哒哒响的钟表那样子,按部就班运转滴。 这种特定意思上的“形而上学”,后来遭到马恩的批判,指责它与“辩证法”截然对立,于是乎让这个术语,另外有了“否定矛盾变化”等贬义内涵,最终一词两义,变得不确定起来咧:同一个词“形而上学”,有时指研究“存在自身”“第一原理”“终极原因”“神性实体”等等的哲学分支,有时指“孤立、静止、片面、机械地看问题”的研究方法。 由于一目了然、不必细说的缘故,国内不少学者,都是在“与辩证法对立”的马哲语境里,理解运用“形而上学”四个字滴。当然喽,由于同样不必细说、一目了然的缘故,随笔集不会在,这种后来才有的贬义上,运用“形而上学”四个字,而是借用当年,工农兵学哲学的时候,发明的一个低俗说法:“老形儿子去上学”,作为这种特定“形而上学”的新名称,并对它推崇形式逻辑的努力,表示相当的肯定,觉得在概念术语的理解运用上,严格恪守同一律,一个萝卜一个坑,无可比拟地优越于,动不动就混淆转化的变戏法,不是? 不过哈,俺老汉也不打算,如同当下国内外许多学者那样子,在褒义上运用“形而上学”的术语,更不打算高高举起,“复兴形而上学”的大旗,理由嘛在于:一开始就被亚里士多德,以入魅的手法异化后,它越来越偏离了,为认知而认知的实然正道,被某些莫名其妙的非认知需要,带到神秘晦涩的应然沟里,结果制造了,不少扭曲假谬的见解,下一篇再分析,嗯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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