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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侠五义 (12) 2008-02-13 11:42:04

第一百十一回 定日盗簪逢场作戏 先期祝寿改扮乔装


  且说丁、蒋、鲁、陆四位将白玉堂骨殖盗出,又将埋藏之处仍然堆起土丘。收拾已毕,才待回身,只听那边有人啼哭。

  蒋爷这里也哭道:“敢则是五弟含冤前来显魂么?”说着话往前一凑,仔细看来,是个樵夫。虽则明月之下,面庞儿却有些个熟识。一时想不起来,心中思忖道:“五弟在日,并未结交樵夫,何得夤夜来此啼哭呢?”再细看时,只见那人哭道:“白五兄为人,英名一世,志略过人。惜乎,你这一片心血,竟被那忘恩负义之人欺哄了。什么叫结义?什么叫立盟?不过是虚名具文而已。何能似我柳青,三日一次乔妆,哭奠于你?啊呀!白五兄呀,你的那阴灵有知,大约妍媸也就白明了。”蒋爷听说,猛然想起果是白面判官柳青,连忙上前劝道:“柳贤弟,少要悲痛。一向久违了。”柳青登时住声,将眼一瞪道:“谁是你的贤弟!也不过是陌路罢了。”蒋爷道:“是,是。柳员外责备的甚是。但不知我蒋平有什么不到处,倒要说说。”

  鲁英在旁,见柳青出言无状,蒋平却低声下气,心甚不平。刚要上前,陆彬将他一拉,丁二爷又暗暗送目,鲁英只得忍住。

  又听柳青道:“你还问我!我先问你:你们既结了生死之交,为何白五兄死了许多日期,你们连个仇也不报,是何道理?”

  蒋平笑道:“员外原来为此。这报仇二字,岂是性急的呢。大丈夫做事当行则行,当止则止。我五弟已然自做聪明,轻身丧命。他已自误,我等岂肯再误?故此今夜前来,先将五弟骨殖取回,使他魂归原籍,然后再与他慢慢的报仇,何晚之有?若不分事之轻重,不知先后,一味的邀虚名儿,毫无实惠,那又是徒劳无益了。所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员外何得怪我之深耶?”柳青听了此言大怒,而且听说“白玉堂自做聪明,枉自轻生”,更加不悦,道:“俺哭奠白五兄是尽俺朋友之谊,要那虚名何用?俺也不和你巧辩饶舌。想白五兄生平做了多少惊天动地之事,谁人不知,那个不晓。似你这畏首畏尾,躲躲藏藏,不过作鼠窃狗盗之事,也算得‘运筹’与‘决胜’,可笑啊,可笑啊!”旁边,鲁英听至此,又要上前。陆彬拦道:“贤弟,人家说话,又非拒捕,你上前作甚?”丁二爷亦道:“且听四兄说什么?”鲁英只得又忍住了。蒋爷道:“我蒋平原无经济学问,只这鼠窃狗盗,也就令人难测!”柳青冷笑道:“一技之能,何至难测呢。你不过行险,一时侥幸耳。若遇我柳青,只怕你讨不出公道。”蒋平暗想道:“若论柳青,原是正直好人,我何不将他制伏,将来以为我用,岂不是个帮手。”

  想罢,说道:“员外如不相信,你我何不戏赌一番,看是如何。”柳青道:“这倒有趣。”即回手向头上拔下一枝簪来,道:“就是此物,你果能盗了去,俺便服你。”蒋爷接来,对月光细细看了一番,却是玳瑁别簪,光润无比,仍递与柳青,道:“请问员外,定于何时,又在何地呢?”柳青道:“我为白五兄设灵遥祭,尚有七日的经忏。诸事已毕,须得十日工夫。过了十日后,我在庄上等你。但只一件,以三日为期。倘你若不能,以后再休要向柳某夸口。你也要甘拜下风了。”蒋平笑道:“好极,好极!过了十日后,俺再到庄问候员外便了。请!”彼此略一执手,柳青转身下岭而去。这里,陆彬、鲁英道:“蒋四兄如何就应了他?知他设下什么埋伏呢?”蒋平道:“无妨。我与他原无仇隙,不过同五弟生死一片热心。他若设了埋伏,岂不怕别人笑话他么?”陆彬又道:“他头上的簪儿,吾兄如何盗得呢?”蒋平道:“事难预料。到他那里还有什么刁难呢?且到临期再做道理。”说罢,四人转身下岭。此时,水手巳将骨殖坛安放好了。四人上船,摇起桨来。

  不多一会,来至庄中,时已四鼓。从北侠为首,挨次祭奠,也有垂泪的,也有叹息的。因在陆彬家中,不便放声举哀。惟有徐庆,张着个大嘴痛哭,蒋平哽咽悲泣不止。众人奠毕,徐庆、蒋平二人深深谢了大家。从新又饮了一番酒,吃夜饭,方才安歇。

  到了次日,蒋爷与大家商议,即着徐庆押着坛子先回衙署,并派两名伴当沿途保护而去。这里,众人调开桌椅饮酒。

  丁二爷先说起柳青与蒋爷赌戏。智化问道:“这柳青如何?”

  蒋爷就将当日劫掠黄金述说一番。因他是金头太岁甘豹的徒弟,惯用蒙汗药酒、五鼓鸡鸣断魂香。智化道:“他既有这样东西,只怕将来倒用得着。”

  正说之间,只见庄丁拿着一封字柬,向陆大爷低言说了几句。陆彬即将字柬接过,拆开细看。陆彬道:“是了,我知道了。告诉他修书不及,代为问好。这些日如有大鱼,我必好好收存。俟到临期,不但我亲身送去,还要拜寿呢。”庄丁答应,刚要转身,智化问道:“陆贤弟,是何事?我们可以共闻否?”

  陆彬道:“无甚大事,就是钟雄那里差人要鱼。”说着话,将字柬递与智化。智化看毕,笑道:“正要到水寨探访,不想来了此柬,真好机会也。请问陆贤弟,此时可有大鱼!”陆彬道:“早间渔户报到,昨夜捕了几尾大鱼,尚未开用。”智化道:“妙极!贤弟吩咐管家,叫他告诉来人,就说大王既然用鱼,我们明日先送几尾,看看以为如何。如果使得,我们再照样捕鱼就是了。”陆彬向庄丁道:“你听明白了?就照着智老爷的话告诉来人罢。”庄丁领命,回复那人去了。

  这里众人便问智化有何妙策。智化道:“少时饭毕,陆贤弟先去到船上拣大鱼数尾,另行装篓。俟明日,我与丁二弟改扮渔户二名,陆贤弟与鲁二弟仍是照常,算是送鱼,额外带水手二名,只用一只小船足矣。咱们直入水寨,由正门而人,劣兄好看他的布置如何。到了那里,二位贤弟只说:‘闻得大王不日千秋,要用大鱼。昨接华函,今日捕得几尾,特请大王验看。如果用得,我等回去告诉渔户照样搜捕。大约有数日工夫,再无有不敷之理。’不过说这冠冕言语,又尽人情,又叫他不怀疑忌。劣兄也就可以知道水寨大概情形了。”众人听了,欢喜无限,饮酒用饭。陆、鲁二人下船拣鱼,这里众人又细细谈论了一番,当日无事。

  到了次日,智爷叫陆爷向渔户要了两身衣服,不要好的。

  却叫陆、鲁二人打扮齐整,定于船上相见。智爷与丁二爷惟恐众人瞧着发笑,他二人带了伴当,携着衣服,出了庄门,找了个幽僻之处,改扮起来。脱了华衣,抹了面目,带了斗笠,穿上渔服,拉去鞋袜,将裤腿卷到磕膝之上;然后穿上裤衩儿,系上破裙,登上芒鞋,腿上抹了污泥。丁二爷更别致,鬓边还插了一枝野花。二人收拾已毕,各人的伴当已将二位爷的衣服、鞋袜包好。问明下船所在。到了那里,却见陆、鲁二人远远而来,见他二人如此装束,不由得哈哈大笑。鲁英道:“猛然看来,真仿佛怯王二与俏皮李四。”智化道:“很好。俺就是王二,丁二弟就是俏皮李四。你们叫着也顺口。”吩咐水手就以王二、李四相称。陆、鲁二人先到船上,智、丁二人随后上船,却守着渔篓,一边一个,真是卖艺应行,干何事司何事,是最不错的。陆、鲁二人只得在船头坐下,依然是当家的一般。水手开船,直奔水寨而来。

  一叶小舟悠悠荡荡,一时过了五孔大桥,已离水寨不远。

  但见旌旗密布,剑戟森严。又至切近看时,全是大竹扎缚。上面敌楼,下面瓮门,也是竹子做成的水寨。小船来至寨门,只听里面隔着竹寨问道:“小船上是何人?快快说明。不然就要放箭了!“智化挺身来至船头,道:“住搭拉罢,你做嘛放箭?俺们陈起望的,俺当家的弟兄都来了,特地给你家大王送鱼来了。官儿还不打送礼的呢,你又放箭做吗呢?”里面的道:“原来是陆大爷、鲁二爷么!请少待,待我回禀。”说罢,乘着小船不见了。

  这里智化细细观看寨门。见那边挂着个木牌,字有碗口大小。用目力一视,却是一张招募贤豪的榜文,智化暗暗道:“早知有此榜文,我等进水寨多时矣,又何必费此周折。”正在犯想,忽听鼓楼咕喽咕喽的一阵鼓响,下面接着堂堂堂几棒锣鸣,立刻落锁抬拴。吱喽喽门分两扇,从里面冲出一只小船,上面有个头目,躬身道:“我家大王请二位爷进寨。”说罢将船一拨,让出正路。只见左右两边却有无数船只一字儿排开,每船上有二人带刀侍立,后面隐隐又有弓箭手埋伏。船行未到数步,只见路北有接官厅一座,设摆无数的兵器利刃。早有两个头目迎接上来道:“请二位爷到厅上坐。”陆、鲁二人只得下船,到厅上逊座献茶。头目道:“二位到此何事?”陆彬道:“只因昨日大王差人到了敝庄,寄去华函一封,言不日就是大王寿诞之期,要用大鱼。我二人既承钧命,连夜叫渔户照样搜捕。难道头领不知,大王也没传行么?”那头目道:“大王业已传行。这是我们规矩,不得不问。再者也好给跟从人腰牌。二位休要见怪。”

  原来此厅是钟雄设立,盘查往来行人的。虽是至亲好友,进了水寨必要到此厅上。虽不能挂号,他们也要暗暗记上门簿,记上年月日时,进寨为着何事,总要写个略节。今日陆、鲁之来,钟雄已然传令知会了。他们非是不知道,却故意盘查盘查,一来好登门簿,二来查看随从来几名,每人给腰牌一个。俟事完回来时,路过此处再将腰牌交回。一个水贼竟有如此这样规矩!

  且说头目问明了来历。此时渔户、水手已然给了腰牌。又有一个头目陪着陆、鲁二人,从新上了船,这才一同来至钟雄住居之所。好大一所宅子,甚是显赫,犹如府第一般。竟敢设立三间宫门,有多少带刀虞侯两旁侍立。头目先跑上台阶,进内回禀。陆、鲁二人在阶下恭候。智爷与丁二爷抬着鱼篓,远远而立,却是暗暗往四下偷看。见周围水绕住宅,惟中间一条直路,却很平坦。正南面一座大山,正是军山,正对宫门。其余峰岭不少,高低不同。原来这水寨在军山山环之间,真是山水汇源之地。再往那边看去,但见树木丛杂,隐隐的旗帜招展,想来那就是旱寨了。

  此时却听见传梆击点,已将陆、鲁弟兄请进。迟不多时,只见跑出三四人来,站在台阶上,点手道:“将鱼抬到这里来。”

  智爷听见,只得与丁二爷抬过去。就要上台阶儿,早有一人跑过来道:“站住!你们是进不去的。”智化道:“怎么,俺们是嘛行子,为什么进不去呢?”有一人道:“朋友,别玩笑。告诉你,这个地方大王传行得紧,闲杂人等是进不去的了。”

  智化道:“怎么着?俺们是闲杂人?你们是干嘛的呢?”那人道:“我们是跟着头目当散差使,俗名叫做打杂儿的。”智爷道:“哦,这就是了。这么说起来,你们是不闲尽杂了。”那人听了道:“好呀,真正怯快!”又有一个道:“你本来胡闹,张口就说人家闲杂人,怎么怨得人家说呢?快着罢,忙忙接过来,抬着走罢。”说罢,二人抬过来,将鱼篓抬进去了。不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二回 招贤纳士准其投诚 合意同心何妨结拜


 且说智爷、丁爷见他等将鱼篓抬进去了,得便又往里面望了一望。见楼台殿阁,画栋雕梁,壮丽非常,暗道:“这钟雄真是牛得很呢。”二人在台基之上等候。又见方才抬鱼那人出来叫:“怯哥哥,怯哥哥在哪里呢?”智爷道:“怎么?俺姓王不姓怯,你别和俺闹巧法儿。”那人笑道:“我是爱玩儿呀。”

  智爷道:“你玩儿叫人家笑话。”那人道:“好的。你真会吃个巧儿。俺告诉你,这是两包银子,每包二两,大王赏你们俩的。”智爷接过道:“回去替俺俩谢赏。”又将包儿掂了一掂。

  那人道:“掂它做什么?”智爷道:“这是嘛吗平呀?俺掂着好。吗有一两?你可别打俺们的脖子拐呀。”那人笑道:“岂有此理!你也太知道的多了。你看你们伙计怎么不言语呢?”

  智爷道:“你还知不道他呢。他叫俏皮李四。他要闹起俏皮来,只怕你是二姑娘玩老雕,你更架不住。”

  刚说至此,只见陆、鲁二人从内出来,两旁人俱各垂手侍立。仍是那头目跟随,下了台阶。智、丁二人也就一同来至船边,乘舟摇桨,依然由旧路回来。到了接官厅,将船停住。那头目还让厅上待茶,陆、鲁二人不肯。那人纵身登岸,复又执手。此时,早有人将智、丁与水手的腰牌要去。水手摇桨,离寨不远,只见方才迎接的那只小船,有个头目将旗一展,又是一声锣鼓齐鸣,开了竹栅。小船上的头目送出陆、鲁的船来,即拨转船头,进了竹栅。依然锣鼓齐鸣,寨门已闭。真是法令森严,甚是齐整。智化等深加称赞。

  及至过了五孔桥,忽听丁二爷噗哧的一笑,然后又大笑起来。陆、鲁二人连忙问道:“丁二哥笑什么!”兆蕙道:“实实憋得我受不的了!这智大哥装什么象什么,真真呕人。”便将方才的那些言语述了一遍,招得陆、鲁二人也笑了。丁二爷道:“我彼时如何敢答言呢?就只自己忍了又忍。后来智大哥还告诉那人,说我俏皮,那知我俏皮的都不俏皮了。”说罢,复又大笑。智化道:“贤弟不知,凡事到了身临其境,就得搜索枯肠,费些心思。稍一疏神,马脚毕露。假如平日,原是你为你,我为我。若到今日,你我之外,又有王二、李四。他二人原不是你我;既不是你我,必须将你之为你、我之为我俱各抛开,应是他之为他。既是他之为他,他之中决不可有你,亦不可有我。能够如此设身处地的做去,断无不象之理。”丁二爷等听了点头称是,佩服之至。

  说话间已至庄中。只见北侠等俱在庄门眺望。见陆、鲁等回来,彼此相见。忽见智化、兆蕙这样形景,大家不觉大笑。

  智化却不介意,回手从怀中掏出两包儿银子,赏了两个水手,叫他不可对人言讲。众人说说笑笑,来至客厅上。智爷与丁爷先梳洗改妆,然后大家就座,方问探的水寨如何。智爷将寨内光景说了,又道:“钟雄是个有用之才。可惜缺少辅佐,竟是用而不当了。再者,他那里已有招贤的榜文,明日我与欧阳兄先去投诚,看是如何。”蒋平失惊道:“你二位如何去得!现今展大哥尚且不知下落,你二人再若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呢?”

  智化道:“无妨。既有招贤的榜,决没有陷害之心。他若怀了歹意,就不怕阻了贤路么?而且不入虎穴,焉能伏得钟雄?众位弟兄放心,成功直在此一举。料得定的是真知。”计议已定,大家饮酒吃饭。是日无话。

  到了次日,北侠扮作个赳赳武夫,智化扮作个翩翩公子,各自佩了利刃一把,找了个买卖渡船,从上流头慢慢的摇曳,到了五孔桥下。船家道:“二位爷往哪里去?”智爷道:“从桥下过去。”船家道:“那里到了水寨了。”智爷道:“我等正要到水寨。”船家慌道:“他那里如何去得?小人不敢去的。”

  北侠道:“无妨。有我们呢,只管前去。”船家尚在犹疑,智化道:“你放心。那里有我的亲戚朋友,是不妨事的。”船家无奈何,战战兢兢撑起篙来,贼眉鼠眼过了桥,更觉的害起怕来。好容易到寨门,只听里面吱的一声,船家就堆缩了一块。

  又听得里面道:“什么人到此?快说,不然就要放箭了!”智化道:“里面听真,我们因闻得大王招募贤豪,我等特来投诚。

  若果有此事,烦劳通禀一声。如若挂榜是个虚文,你也不必通报,我们也就回去了。”里面的答道:“我家大王求贤若渴,岂是虚文。请少待,我们与你通禀去。”不多时,只听敌楼一阵鼓响,又是三棒锣鸣,水寨竹栅已开。从里面冲出一只小船,上面有个头目道:“既来投诚,请过此船。那只船是进去不得的。”这船家听了,犹如放赦一般,连忙催道:“二位快些过去罢。”智化道:“你不要船价么?”船家道:“爷,改日再赏罢,何必忙在一时呢。”智爷笑了一笑,向兜肚中摸出一块银子,道:“赏你吃杯酒罢。”船家喜出望外。二位爷跳在那边船上。这船家不顾性命的连撑几篙,直奔五孔桥去了。

  且说北侠、黑妖狐进了水寨,门就闭了。一时来至接官厅,下来两个头目,智化看时,却不是昨日那两个头目。而且昨日自己未到厅上,今日见他等迎了上来,连忙弃舟登岸,彼此执手。到了厅上,逊座献茶。这头目谦恭和蔼地问了姓名,以及来历备细。着一人陪坐,一人通报。不多时,那头目出来,笑容满面道:“适才禀过大王。大王闻得二位到来,不胜欢喜,并且问欧阳爷可是碧眼紫髯的紫髯伯么?”智化代答道:“正是。我这兄长就是北侠紫髯伯。”头目道:“我家大王言,欧阳爷乃当今名士,如何肯临贱地,总有些疑虑之心。忽然想起欧阳爷有七宝刀一口,堪作实验,意欲借宝刀一观,不知可肯赐教否?”北侠道:“这有何难。刀在这里,即请拿去。”说罢,从衣裹取下宝刀,递与头目。头目双手捧定,恭恭敬敬的去了。迟不多时,那头目转来道:“我家大王奉请二位爷相见。”智化听头目之言,二位下面添了个“爷”字,就知有些意思,便同北侠下船来至泊岸,到了宫门。北侠袒腹挺胸,气昂昂,英风满面;智化却是一步三扭,文绉绉,酸态周身。

  进了宫门,但见中间一溜花石甬路,两旁嵌着石子,直达月台。再往左右一看,俱有配房五间,衬殿七间,俱是画栋雕梁,金碧交辉。而且有一块闹龙金匾,填着洋蓝青字,写着“银安殿”三字。刚至廊下,早有虞侯高挑帘栊。只见有一人,身高七尺,面如獬豸,头戴一顶闹龙软翅绣盖巾,身穿一件闹龙宽袖团花紫氅,腰系一条香色垂穗如意丝绦,足登一双元青素缎时款宫靴。钟雄略一执手,道:“请了。”吩咐看座献茶。北侠也就执了一执手。智爷却打一躬。彼此就座。钟雄又将二人看了一番,便对北侠道:“此位想是欧阳公了。”北侠道:“岂敢。仆欧阳春闻得寨主招贤纳士,特来竭诚奉谒。素昧平生,殊深冒渎。”钟雄道:“久仰英名,未能面晤,曷胜怅望。今日幸会,实慰鄙怀。适才瞻仰宝刀,真是稀世之物。可羡吓可羡!”智化见他二人说话却无一语道及自己,未免有些不自在。因钟雄称羡宝刀,便说道:“此刀虽然是宝,然非至宝也。”钟雄方对智化道:“此位想是智公了。如此说来,智公必有至宝。”智化道:“仆孑然一身之外,并无他物,何至宝之有?”钟雄道:“请问至宝安在?”智爷道:“至宝在在皆有,处处皆是。为善以为宝,仁亲以为宝,土地、人民、政事,又是三宝。寨主何得舍正路而不由,但以刀为宝乎??者,仆等今日之来,原是投诚,并非献刀。寨主只顾称羡此刀,未免重物轻人,惟望寨主贱货而贵德,庶不负招贤的那篇文字。”钟雄听智化咬文嚼字的背书,不由地冷笑道:“智公所论虽是,然而未免过于腐气了。”智化道:“何以见得腐气?”钟雄道:“智公所说的,全是治国为民的道理。我钟雄原非三台卿相,又非世胄功勋,要这些道理何用?”智化也就微微冷笑道:“寨主既知非三台卿相,又非世胄功勋,何得穿闹龙服色,坐银安宝殿?此又智化所不解也。”一句话说得钟雄哑口无言,半晌,忽然向智化一揖道:“智兄大开茅塞,钟雄领教多多矣。”从新复又施礼,将北侠、智化让至客位,分宾主坐了。即唤虞侯等看酒宴伺候,又悄悄吩咐了几句。虞侯转身,不多时拿了一个包袱来,连忙打开。钟雄便脱了闹龙紫氅,换了一件大领天蓝花氅,除去闹龙头巾,戴一顶碎花武生头巾。北侠道:“寨主何必忙在一时呢?”钟雄道:“适才听智兄之言,觉得背生芒刺,是早些换了的好。”

  此时酒宴已设摆齐备,钟雄逊让再三,仍是智爷、北侠上座,自己下位相陪。饮酒之间,钟雄又道:“既承智兄指教,我这殿上……”刚说至此,自己不由地笑了,道:“还敢忝颜称‘殿’。我这厅上,匾额应当换个名色方好。”智爷道:“若论匾额,名色极多,若是晦了不好,不贴切也不好,总要雅俗共赏,使人一见即明,方觉恰当。”仰面想了一想,道:“却倒有个名色,正对寨主招募贤豪之意。”钟雄道:“是何名色?”

  智化道:“就是‘思齐堂’三字。虽则俗些,却倒现成,‘见贤思齐焉’。此处原是待贤之所,寨主却又求贤若渴。既日思齐,是已见了贤了,必思与贤齐,然后不负所见。正是说寨主已得贤豪之意。然而这‘贤’字,弟等却担不起。”钟雄道:“智兄太谦了。今日初会,就教导弟归于正道,非贤而何?我正当思齐,好极,好极!清而且醒,容易明白。”立刻吩咐虞侯,即到船场取木料,换去匾额。

  三人传杯换盏,互相议论,无非是行侠尚义,把个钟雄乐得手舞足蹈,深恨相见之晚,情愿与北侠、智化结为异姓兄弟。智化因见钟雄英爽,而且有意收伏他,只得应允。哪知钟雄是个性急人,登时叫虞侯备了香烛,叙了年庚,就在神前立盟。北侠居长,钟雄次之,智化第三。结拜之后,复又入席。你兄我弟,这一番畅快,乐不可言。钟雄又派人到后面把世子唤出来。原来钟雄有一男一女,女名亚男,年方十四岁,子名钟麟,年方七岁,不多时钟麟来至厅上。钟雄道:“过来拜了欧阳伯父。”北侠躬身还礼。钟雄断断不依,然后又道:“这是你智叔父。”钟麟也拜了。智化拉着钟麟细看,见他方面大耳,目秀眉清,头戴束发金冠,身穿立水蟒袍。问了几句言语,钟麟应答如流。智化暗道:“此子相貌非凡,我今既受了此子之拜,将来若负此拜,如何对的过他呢?”便叫虞侯送入后面去了。钟雄道:“智贤弟看此子如何?”智化道:“好则好矣,小弟又要直言了。方才侄儿出来,吓了小弟一跳,真不象我兄的儿郎,竟仿佛守缺的太子。似此如何使得?再者,世子之称亦属越礼,总宜改称公子为是。”钟雄拍手大乐道:“贤弟见教,是极,是极。劣兄从命。”回头便吩咐虞侯人等,从此改称公子。

  你道钟雄既能言听计从,说什么就改什么,智化何不劝他弃邪归正呢,岂不省事,又何必后文费许多周折呢?这又有个缘故。钟雄据占军山,非止一日,那一派骄侈倨傲,同流合污,已然习惯性成,如何一时能够改的来呢?即或悛改,稍不如意必至依然照旧,那不成了反复小人了么?就是智化今日劝他换了闹龙服色,除了银安匾额,改了世子名号,也是试探钟雄服善不服善。他要不服善,情愿以贼寇逆叛终其身,那就另有一番剿灭的谋略。谁知钟雄不但服善,而且勇于改悔,知时务者呼为俊杰。他既是好人,智化焉有不劝他之理。所以后文智化委曲婉转,务必叫钟雄归于正道,方见为朋友的一番苦心。

  是日三人饮酒谈心,至更深夜静方散。北侠与智爷同居一处。智爷又与北侠商议,如何搭救沙龙、展昭。便定计策,必须如此如此方妥。商议已毕,方才安歇。不知如何救他二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三回 钟太保贻书招贤士 蒋泽长冒雨访宾朋


  且说北侠、智化三人商议已毕,方才安歇。到了次日,钟雄将军务料理完时,便请北侠、智爷在书房相会。今日比昨日更觉亲热了。闲话之间,又提起当今之世谁是豪杰,那个是英雄。北侠道:“劣兄却知一个人,可惜他为宦途羁绊,再也不能到此。”钟雄道:“是何样人物?姓甚名谁?”北侠道:“就是开封府的四品带刀护卫展昭,字熊飞,为人行侠尚义,济困扶危,人人都称他为南侠,敕封号为御猫,他乃当世之豪杰也。”钟雄听了,哈哈大笑道:“此人现在小弟寨中。兄长如何说他不能到此?”北侠故意吃惊道:“南侠如何能够到此地呢?劣兄再也不信。”钟雄道:“说起来话长。襄阳王送了一个坛子来,说是大闹东京锦毛鼠白玉堂的骨殖,交到小弟处。小弟念他是个英雄,将他葬在五峰岭上。小弟还亲身祭奠一回。惟恐有人盗去此坛,就在那坟冢前刨了个梅花堑坑,派人看守,以防不虞。不料迟不多日,就拿了二人,一个是徐庆,一个是展昭。那徐庆已然脱逃。展昭,弟也素所深知,原要叫他做个帮手,不想他执意不肯。因此把他囚在碧云崖下。”北侠暗暗欢喜,道:“此人颇与劣兄相得,待明日做个说客,看是如何。”智化接言道:“大哥既能说南侠,小弟还有一人,亦可叫他投诚。”钟雄道:“贤弟所说之人是谁呢?”智化?:“说起此人,也是有名的豪杰。他就在卧虎沟居住,姓沙名龙。”

  钟雄道:“不是拿蓝骁的沙员外么?”智化道:“正是。兄何以知道?”钟雄道:“劣兄想此人久矣,也曾差人去请过,谁知他不肯来。后来闻得黑狼山有失,劣兄还写一信与襄阳王,叫他把此人收伏,就叫他把守黑狼山,却是人地相宜。至今未见回音,不知事体如何。”智化道:“既是兄长知道此人,小弟明日就往卧虎沟便了。大约小弟去了,他没有不来之理。”

  钟雄听了大乐。三个人就在书房饮酒用饭,不必细表。

  至次日,智化先要上卧虎沟。钟雄立刻传令开了寨门,用小船送出竹栅。过了五孔桥,他却不奔卧虎沟,竟奔陈起望而来。进了庄中,庄丁即刻通报。众人正在厅上,便问投诚事体如何。智爷将始末原由说了一遍,深赞钟雄是个豪杰,可惜错走了路头,必须设法将这朋友提出苦海方好。又将与欧阳兄定计,搭救展大哥与沙大哥之事说了。蒋平道:“真有凑巧,昨晚史云到了。他说因找欧阳兄,到了茉花村,说与丁二爷起身。
他又赶到襄阳,见了张立,方知欧阳兄、丁二弟与智大哥俱在按院那里。他又急急赶到按院衙门。卢大哥才告诉他说,咱们都上陈起望了。他从新又到这里来。所以昨晚才到。”智化听了,即将史云叫来,问他按院衙门可有什么事。史云道:“我也曾问了。卢大爷叫问众位爷们好,说衙门中甚是平安。颜大人也好了。徐三爷也回去了。诸事妥当,请诸位爷们放心。”

  智化道:“你来得正好,歇息两日急速回卧虎沟,告诉孟、焦二人,叫他将家务派妥当人管理,所有渔户、猎户人等,凡有本领的齐赴襄阳太守衙门。”丁二爷道:“金老爷那里如何使得许多人呢?”智化笑道:“劣兄早已预料。已在汉皋那里修葺下些房屋。”陆彬道:“汉皋就是方山,在府的正北上。”

  智化道:“正是此处,张立尽知。到了那里见了张立,便有住居之处了。”说罢,大家入席饮酒。

  蒋平问道:“钟雄到底是几时生日?”智化道:“前者结拜时已叙过了,还早呢,尚有半月的工夫。我想要制伏他,就在那生日。趁在忙乱之时,需要设法把他请至此处,你我众弟兄以大义开导他,一来使他信服,二来把圣旨、相谕说明,他焉有不倾心向善之理。”丁二爷道:“如此说来,不用再设别法,只要四哥到柳员外庄上,赢了柳青,就请带了断魂香来。临期如此如此,岂不大妙?”智化点头道:“此言甚善。不知四弟几时才去?”蒋平道:“原定于十日后,今刚三日,再等四五天,小弟再去不迟。”智化道:“很好。我明日回去,先将沙大哥救出。然后暗暗探他的事件,掌他的权衡,那时就好说了。”这一日大家聚饮欢呼,至三鼓方散。第二日,智化别了众人,驾一小舟,回至水寨见了钟雄。

  钟雄问道:“贤弟回来的这等快?”智化道:“事有凑巧,小弟正往卧虎沟进发,恰好途中遇见卧虎沟来人。问及沙员外,原来早被襄阳王拿去囚在王府了。因此急急赶回,与兄长商议。”钟雄道:“似此如之奈何?”智化道:“据小弟想来,襄阳王既囚沙龙,必是他不肯顺从。莫若兄长写书一封,就说咱们这里招募了贤豪,其中颇有与沙龙至厚的,若要将他押至水寨,叫这些人劝他归降,他断无不依的。不知兄长意下如何?”钟雄道:“此言甚善。就求贤弟写封书信罢。”智化立刻写了封恳切书信,派人去了。智化又问:“欧阳兄说的南侠如何?”钟雄道:“昨日去说,已有些意思。今日又去了。”

  正说间,虞侯报:“欧阳老爷回来了。”钟雄、智化连忙迎出来,问道:“南侠如何不来?”北侠道:“劣兄说至再三,南侠方才应允,务必叫亲身去请。一来见贤弟诚心,二来他脸上觉得光彩。”智化在旁帮衬道:“兄长既要招募贤豪,理应折节下士。此行断不可少。”钟雄慨然应允,于是大家乘马到了碧云崖。这原是北侠做就活局,从新给他二人见了,彼此谦逊了一番,方一同回转思齐堂。四个人聚饮谈心,欢若平生。

  再说那奉命送信之人到了襄阳王那里,将信投递府内。谁知襄阳王看了此书,暗暗合了自己心意,恨不得沙龙立时归降自己,好做帮手。急急派人押了沙龙,送至军山。送信人先赶回来,报了回信。智化便对钟雄道:“沙员外既来了,待小弟先去迎接。仗小弟舌上纯锋,先与他陈说厉害,再以交谊规劝,然后述说兄长礼贤下士。如此谆谆劝勉,包管投诚无疑矣。”

  钟雄听了大悦,即刻派人备了船只,开了竹寨。他只知智化迎接沙龙递信,那知他们将圈套细说明白,一同进了水寨,把沙龙安置在接官厅上,智化却先来见了钟雄,道:“小弟见了沙员外,说至再三,沙员外道,他在卧虎沟虽非簪缨,却乃清白的门楣,只因误遭了赃官局骗,以致被获遭擒,已将生死置于度外,既不肯归降襄阳王,如何肯投诚钟太保呢。”钟雄道:“如此说来,这沙员外是断难收伏的了。”智化道:“亏了小弟百般的苦劝,又述说兄长的大德,他方说道:‘为人要知恩报恩,既承寨主将俺救出囹圄之中,如何敢忘大德。话要说明了,俺若到了那里,情愿以客自居,所有军务之事概不与闻,止于是相好朋友而已。倘有急难之处用着俺时,必效犬马之劳,以报今日之德。’小弟听他这番言语,他是怕坠了家声,有些留恋故乡之意。然而既肯以朋友相许,这是他不肯归伏之归伏了。若再谆谆,又恐他不肯投诚。因此安置他在接官厅上,特来告禀兄长得知。”北侠在旁答道:“只要肯来便好说了,什么客不客呢,全是好朋友罢了。”钟雄笑道:“诚哉,是言也。还是大哥说的是。”南侠道:“咱们还迎他不迎呢?”智化道:“可以不必远迎,止于在宫门接接就是了。小弟是要先告辞了。”

  不多时,智化同沙龙到来,上了泊岸,望宫门一看,见多少虞侯侍立,宫门之下,钟太保与南、北二侠等候。智化导引在前,沙龙在后,登台阶,两下彼此迎凑。智化先与钟雄引见。

  沙龙道:“某一介鲁夫,承寨主错爱,实实叨恩不浅。”钟雄道:“久慕英名,未能一见。今日幸会,何乐如之!”智化道:“此位是欧阳兄。此位是展大哥。”沙龙一一见了,又道:“难得南、北二侠俱各在此。这是寨主威德所致。我沙龙今得附骥,幸甚吓幸甚!”钟雄听了,甚为得意。彼此来至思齐堂,分宾主坐定。钟雄又问沙龙如何到了襄阳那里。沙龙便将县宰的局骗说了,“若不亏寨主救出囹圄,俺沙某不复见天。实实受惠良多,改日自当酬报。”钟雄道:“你我作豪杰的乃是常事,何足挂齿。”沙龙又故意地问了问南、北二侠。彼此攀话,酒宴已设摆下了。钟雄让沙龙,沙龙谦让再三,寨主长,寨主短。钟雄是个豪杰,索性叙明年庚,即以兄长呼之,真是英雄的本色。沙龙也就磊磊落落,不闹那些虚文。饮酒之间,钟雄道:“难得今日沙兄长到此,足慰平生。方才智贤弟已将兄长的豪志大度说明。沙兄长只管在此居住,千万莫要拘束。小弟决不有费清心。惟有欧阳兄、展兄,小弟还要奉托,替小弟操劳。从今后,水寨之事求欧阳兄代为管理,旱寨之事原有妻弟姜铠料理,恐他一人照应不来,求展兄协同经理。智贤弟作个统辖,所有两寨事务全要贤弟稽查。众位弟兄如此分劳,小弟就可以清闲自在,每日与沙大哥安安静静地盘桓?时,庶不负今日之欢聚,素日之渴想。”智化听了,正合心意,也不管南、北二侠应与不应,他就满口应承。是日,四人尽欢而散。

  到了次日,钟雄传谕大小头目:所有水寨事务俱回北侠知道,旱寨事务俱回南侠与姜爷知道;倘有两寨不合宜之事,俱各会同智化参酌。不上五日工夫,把个军山料理得益发整齐、严肃。所有大小头目、兵丁无不欢呼颂扬。钟雄得意洋洋,以为得了帮手,乐不可言。那知这些人全是算计他的呢。

  且说蒋平在陈起望,到了日期应当起身,早别了丁二爷与陆、鲁二人,竟奔柳家庄而来。此时正在深秋之际,一路上黄花铺地,落叶飘飘,偏偏地阴云密布,淅淅泠泠下起雨来。蒋爷以为深秋没有什么大雨,因此冒雨前行。谁知细雨蒙蒙,连绵不断,刮来金风瑟瑟,遍体清凉。低头看时,浑身皆湿。再看天光,已然垂暮。又算计柳家庄尚有四十五里之遥,今日断不能到。幸亏今日是十日之期,就是明日到也不为迟。因此要找个安身之处,且歇息避雨。往前又赶行了几里,好容易见那边有座庙宇,急急奔到山门,敲打声唤,再无人应。心内甚是踌躇,更兼浑身皆湿,秋风吹来,冷不可当。自己说道:“厉害!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可怎么好呢?”只见那边柴扉开处,出来一老者,打着一把半零不落的破伞。见蒋平瘦弱身躯,犹如水鸡儿一般,唏唏呵呵的,心中不忍,便问道:“客官想是走路远了,途中遇雨。如不憎嫌,何不到我豆腐房略为避避呢。”蒋平道:“难得老丈大发慈悲。只是小可素不相识,怎好搅扰。”老丈道:“有甚要紧;但得方便地,何处不为人。休要拘泥,请呀!”蒋平见老丈诚实,只得随老丈进了柴扉。

  不知老丈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四回 忍饥挨饿进庙杀僧 少水无茶开门揖盗


  且说蒋平进了柴扉,一看却是三间茅屋,两明间有磨与屉、板、罗、棂等物,果然是个豆腐房。蒋平先将湿衣脱下,拧了一拧,然后抖晾。这老丈先烧了一碗热水,递与蒋平。蒋平喝了几口,方问道:“老丈贵姓?”老丈道:“小老儿姓尹,以卖豆腐为生。膝下并无儿女,有个老伴儿,就在这里居住。请问客官贵姓?要往何处去呢?”蒋平道:“小可姓蒋。要上柳家庄找个相知,不知此处离那里还有多远?”老丈道:“算来不足四十里之遥。”说话间,将壁灯点上。见蒋平抖晾衣服,即回身取了一捆柴草来,道:“客官,就在那边空地上将柴草引着,又向火,又烘衣,只是小心些就是了。”蒋平深深谢了,道:“老丈放心,小可是晓得的。”尹老儿道:“老汉动转一天,也觉乏了。客官烘干衣服,也就歇息罢,恕老汉不陪了。”

  蒋平道:“老丈但请尊便。”尹老儿便向里屋去了。

  蒋平这里向火烘衣,及至衣服烘干,身体暖和,心里却透出饿来了,暗道:“自我打尖后只顾走路,途中再加上雨淋,竟把饿忘了。说不得只好忍一夜罢了。”便将破床掸了掸,倒下头,心里想着要睡。那知肚子不做劲儿,一阵阵咕噜噜地乱响,闹得心里不得主意,突突突地乱跳起来。自己暗道:“不好,索性不睡的好。”将壁灯剔了一剔,悄悄开了屋门,来到院内。仰面一看,见满天星斗,原是雨住天晴。

  正在仰望之间,耳内只听“乒乒梆梆”犹如打铁一般。再细听时,却是兵刃交加的声音,心内不由地一动,思忖道:“这样荒僻去处,如何夤夜比武呢?倒要看看。”登时把饿也忘了,纵身跳出土墙,顺着声音一听,恰好就在那边庙内。急急紧行几步,从庙后越墙而过。见那边屋内灯光明亮,有个妇人啼哭,连忙挨身而入。

  妇人一见,吓得惊惶失色。蒋爷道:“那妇人休要害怕,快些说明为何事来?俺好救你。”那妇人道:“小妇人姚王氏,只因为与兄弟回娘家探望,途中遇雨,在这庙外山门下避雨,被僧人开门看见,将我等让至前面禅堂。刚然坐下,又有人击户,也是前来避雨的。僧人道:‘前面禅堂男女不便。’就将我等让在这里。谁知这僧人不怀好意,到了一更之后,提了利刃进来时,先将我兄弟踢倒,捆缚起来,就要逼勒于我。是小妇人着急喊叫。僧人道:‘你别嚷!俺先结果了前面那人,回来再和你算账。’因此提了利刃,他就与前面那人杀起来了。

  望乞爷爷搭救搭救。”蒋爷道:“你不必害怕,待俺帮那人去。”说罢,回身见那边立着一根门闩,拿在手中,赶至跟前。

  见一大汉左右躲闪,已不抵敌。再看和尚上下翻腾,堪称对手。

  蒋爷不慌不忙,将门闩端了个四平,仿佛使枪一般,对准那僧人的肋下,一言不发尽力地一戳。那僧人只顾赶杀那人,哪知他身后有人戳他呢,冷不防觉得左肋痛彻心髓,翻斤斗栽倒尘埃。前面那人见僧人栽倒,赶上一步,抬脚往下一跺,只听得拍地一声,僧人的脸上已然着重。这僧人好苦,临死之时,先挨一戳,后挨一跺,“嗳哟”一声,手一张开,刀已落地。蒋爷撇了门闩,赶上前来,抢刀在手,往下一落,这和尚登时了账。叹他身入空门,只因一念之差,枉自送了性命。

  且说那人见蒋平杀了和尚,连忙过来施礼,道:“若不亏恩公搭救,某险些儿丧在僧人之手。请问尊姓大名?”蒋平道:“俺姓蒋名平。足下何人?”那人道:“啊呀,原来是四老爷么。小人龙涛。”说罢,拜将下去。蒋四爷连忙搀起问道:“龙兄为何到此?”龙涛道:“自从拿了花蝶与兄长报仇,后来回转本县缴了回批,便将捕快告退不当,躲了官人的辖制。自己务了农业,甚是清闲。只因小人有个姑母,别了三年,今日特来探望。不料途中遇雨,就到此庙投宿。忽听后面声嚷救人,正欲看视,不想这个恶僧反来寻我。小人与他对垒,不料将刀磕飞。可恶僧人好狠,连搠几刀,皆被我躲过。正在危急,若不亏四老爷前来,性命必然难保,实属再生之德。”蒋平道:“原来如此。你我且到后面救那男女二人要紧。”

  蒋平提了那僧人的刀在前,龙涛在后跟随,来到后面,先将那男人释放,姚王氏也就出来叩谢。龙涛问道:“这男女二人是谁?”蒋爷道:“他是姊弟二人,原要回娘家探望,也因避雨,误被恶僧诓进。方才我已问过,乃是姚王氏。”龙涛道:“俺且问你,你丈夫他可叫姚猛么?”妇人道:“正是。”龙涛道:“你婆婆可是龙氏么?”妇人道:“益发是了。不幸婆婆已于去年亡故了。”龙涛听说他婆婆亡故了,不觉放声大哭,道:“啊呀!我那姑母呀!何得一别三年就做了故人了。”姚王氏听如此说,方细看了一番,猛然想起道:“你敢是龙涛表兄哥哥么?”龙涛此时哭得说不上话来,止于点头而已。姚王氏也就哭了。蒋爷见他等认了亲戚,便劝龙涛止住哭声。龙涛便问道:“表弟近来可好?”叙了多少话语。龙涛又对蒋爷谢了,道:“不料四老爷救了小人,并且救了小人的亲眷。如此恩德,何以答报?”蒋爷道:“你我至契好友,何出此言?龙兄,你且同我来。”

  龙涛不知何事,跟着蒋爷左寻右找。到了厨房,现成的灯烛,仔细看时,不但有菜蔬馒首,并有一瓶好烧酒。蒋爷道:“妙极,妙极。我是实对龙兄说罢,我还没吃饭呢。”龙涛道:“我也觉得饿了。”蒋爷道:“来罢,来罢,咱们搬着走。大约他姐儿两个也未必吃饭呢。”龙涛见那边有个方盘,就拿出那当日卖煎饼的本事来了,端了一方盘。蒋爷提了酒瓶,拿了酒杯、碗、碟、筷子等,一同来到后面来。姐儿两个果然未进饮食。却不喝酒,就拿了菜蔬点心在屋内吃。蒋爷与龙涛在外间一边饮酒,一边叙话。龙涛便问蒋爷何往。蒋爷便叙述已往情由,如今要收伏钟雄,特到柳家庄找柳青,要断魂香的话说了一遍。龙涛道:“如此说来,众位爷们俱在陈起望。不知有用小人处没有?”蒋爷道:“你不必问哪。明日送了令亲去,你就到陈起望去就是了。”龙涛道:“既如此,我还有个主意。我这个表弟姚猛身量魁梧,与我不差上下,他不过年轻些。明日我与他同去如何?”蒋平道:“那更好了。到了那里,丁二爷你是认得的,就说咱们遇着了。还有一宗,你告诉丁二爷,就求陆大爷写一封荐书,你二人直奔水寨,投在水寨之内。现有南、北二侠,再无有不收录的。”龙涛听了,甚是欢喜。

  二人饮酒多时,听了听已有鸡鸣,蒋平道:“你们在此等侯我,我去去就来。”说罢,出了屋子,仍然越过后墙,到了尹老儿家内,又越了土墙,悄悄来至屋内。见那壁上灯点的半明不灭的,从新剔了一剔,故意地咳嗽。尹老儿惊醒,伸腰欠口,道:“天是时候了,该磨豆腐了。”说罢,起来出了里屋,见蒋爷在床上坐着,便问道:“客官起来的恁早?想是夜静有些寒凉。”蒋平道:“此屋还暖和,多承老丈挂心。天已不早了,小可要赶路了。”尹老儿道:“何必忙呢。等着热热地喝碗浆,暖暖寒再去不迟。”蒋爷道:“多承美意,改日叨扰罢。小可还有要紧事呢。”说着话,披上衣服,从兜肚中摸了一块银子,足有二两重,道:“老丈,些须薄礼,望乞笑纳。”老丈道:“这如何使得?客官在此屈尊一夜,费了老汉什么,如何破费许多呢?小老儿是不敢受的。”蒋爷道:“老丈休要过谦,难得你一片好心。再要推让,反觉得不诚实了。”说着话便塞在尹老儿袖内。尹老儿还要说话,蒋爷已走到院内。只得谢了又谢,送出柴扉,彼此执手。那尹老儿还要说话,见蒋爷已走出数步,只得回去,掩上柴扉。

  蒋爷仍然越墙进庙。龙涛便问:“上何方去了?”蒋爷将尹老儿留住的话说了一遍。龙涛点头道:“四老爷做事真个周到。”蒋平道:“咱们也该走了。龙兄送了令亲之后,便与令表弟同赴陈起望便了。”龙涛答应。四人来至山门,蒋爷轻轻开了山门,往外望了一望,悄悄道:“你三人快些去罢。我还要关好山门,仍从后墙而去。”龙涛点头,带领着姊弟二人,扬长去了。

  蒋爷仍将山门闭妥,又到后面检点了一番,就撂下这没头脑的事儿,叫地面官办去罢了。他仍从后墙跳出,溜之乎也。

  一路观山望景,走了二十余里,打了早尖。及至到了柳家庄,日将西斜。自己暗暗道:“这么早到那里做什么?且找个僻静的酒肆,沽饮几杯。知他那里如何款待呢?别象昨晚饿得抓耳挠腮。若不亏那该死的和尚预备下,我如何能够吃到十二分。”心里想着,早见有个村店酒市,仿佛当初大夫居一般,便进去拣了座头坐下。酒保儿却是个少年人,暖了酒,蒋爷慢慢消饮。暗听别的座上三三两两讲论柳员外,这七天的经忏费用不少,也有说他为朋友尽情真正难得的;也有说他家内充足,耗财买胎儿的;又有那穷小子苦混混儿说:“可惜了儿的,交朋友已经过世就是了,人在人情在,哪里犯得上呢?若把这七天费用帮了苦哈哈,包管够过一辈子的。”蒋爷听了暗笑。酒饮够了,又吃了些饭。看看天色已晚,会了钱钞,离了村店,来到柳青门首,已然掌灯,连忙击户。

  只见里面出来了个苍头,问道:“什么人?”蒋爷道:“是我。你家员外可在家么?”苍头将蒋爷上下打量一番,道:“俺家员外在家等贼呢!请问尊驾贵姓?”蒋爷听了苍头之言,有些语辣,只得答道:“我姓蒋,特来拜望。”苍头道:“原来是贼爷到了。请少待。”转身进去了。蒋爷知道,这是柳青吩咐过了,毫不介意,只得等候。不多时,只见柳青便衣、便帽出来,执手道:“姓蒋的,你竟来了,也就好大胆呢!”蒋平道:“劣兄既与贤弟定准日期,劣兄若不来,岂不叫贤弟呆等么?”柳青说:“且不要论弟兄,你未免过于不自量了。你既来了,只好叫你进来说罢。”也不谦让,自己却先进来。蒋爷听了此话,见此光景,只得忍耐。刚要举步,只见柳青转身,奉了一揖,道:“我这一揖,你可明白?”蒋爷笑道:“你不过是开门揖盗罢了,有甚难解。”柳青道:“你知道就好。”

  说着便引到西厢房内。蒋爷进了西厢房一看,好样儿,三间一通连,除了一盏孤灯,一无所有,止于迎门一张床,别无他物。

  蒋爷暗道:“这是什么意思?”只听柳青道:“姓蒋的,今日你既来了,我要把话说明了。你就在这屋内居住,我在对面东屋内等你。除了你我,再无第三十人,所有我的仆妇人等,早已吩咐过了,全叫他们回避。就是前次那枝簪子,你要偷到手内,你便隔窗儿叫一声说:‘姓柳的,你的簪子我偷了来了。’我在那屋里,在头上一摸果然不见了,这是你的能为。不但偷了来,还要送回去。再迟一会你能够送去,还是隔窗叫一声:‘姓柳的,你的簪子我还了你了。’我在屋内,向头上一摸,果然又有了。若是能够如此,不但你我还是照旧的弟兄,而且甘心佩服,就是叫我赴汤蹈火,我也是情愿的。”蒋爷点头笑道:“就是如此。贤弟到了那时,别又后悔。”柳青道:“大丈夫说话,那有改悔!”蒋爷道:“很好!很好贤弟请了。”不知果能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五回 随意戏耍智服柳青 有心提防结交姜铠


 且说柳青出了西厢房,高声问道:“东厢房炭烛、茶水、酒食等物俱预备妥当了没有?”只听仆从应道:“俱已齐备了。”柳青道:“你们俱各回避了,不准无故的出入。”又听妇人声音说道:“婆子丫环,你们警醒些。今晚把贼关在家里,知道他净偷簪子,还偷首饰呢。”早有个快嘴丫环接言道:“奶奶请放心罢。奴婢将裤腿带子都收拾过了,外头任吗儿也没有了。”妇人嗔道:“多嘴的丫头子!进来罢,不要混说了!”这说话的,原来是柳娘子。蒋爷听在心内,明知是说自己,置若罔闻。

  此时已有二鼓,柳青来至东厢房内,抱怨道:“这是从哪里说起!好好的美寝不能安歇。偏偏地这盆炭火也不旺了,茶也冷了,这还要自己动转。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才偷,真叫人等得不耐烦。”忽听外面“踏拉、踏拉”地声响,猛见帘儿一动,蒋爷从外面进来,道:“贤弟不要抱怨。你想你这屋内又有火盆,又有茶水,而且糊裱得严紧,铺设得齐整。你瞧瞧我那屋子,犹如冰窖一般,八下里冒风,连个铺垫也没有。方才躺了一躺,实在难受。我且在这屋子里暖和暖和。”柳青听了此话,再看蒋爷头上止有网巾,并无头巾,脚下“趿拉”着两只鞋,是躺着来着,便说着:“你既嚷冷,为什么连帽子也不戴?”

  蒋爷道:“那屋里什么全没有,是我刚才摘下头巾枕着来,一时寒冷,只顾往这里来,就忘了戴了。”柳青道:“你坐坐也该过去了。你有你的公事,早些完了,我也好歇息。”蒋爷道:“贤弟,你真个不讲交情了?你当初到我们陷空岛,我们是何等待你。我如今到了这里,你不款待也罢了,怎么连碗茶也没有呢?”柳青笑道:“你这话说得可笑!你今日原是来偷我来了,既是来偷我,我如何肯给你预备茶水呢?你见世界上有给贼预备妥当了,再等他来偷的道理么?”蒋爷也笑道:“贤弟说的也是。但只一件,世界上有这么明灯蜡烛等贼来偷的吗?你这不是开门揖盗,竟是对面审贼了。”柳青将眼一瞪,道:“姓蒋的,你不要强辩饶舌。你纵能说,也不能说了我的簪子去。你趁早儿打主意便了。”蒋爷道:“若论盗这簪子,原不难,我只怕你不戴在头上那就难了。”柳青登时生起气来,道:“那岂是大丈夫所为?”便摘下头巾,拔下簪子,往桌上一掷,道:“这不是簪子?谁还哄你不成。你若有本事就拿去。”蒋平老着脸儿,伸手拿起,揣在怀内道:“多谢贤弟。”站起来就要走。柳青微微冷笑道:“好个翻江鼠蒋平!俺只当有什么深韬广略,敢则是葳蕤惫赖。可笑啊,可笑!”蒋平听了,将小眼一瞪,瘦脸儿一红,道:“姓柳的,你不?信口胡说。俺蒋平堂堂男子,惫赖则甚?”回手将簪子掏出,也往桌上一掷,道:“你提防着,待我来偷你!”说罢,转身往厢房去了。

  柳青自言自语道:“这可要偷了,需当防备。”连忙将簪子别在头上,却不曾戴上头巾,两只眼睛睁睁的往屋门瞅着,看他如何进来,怎么偷法。忽听蒋爷在西厢房说道:“姓柳的,你的簪子我偷了来了。”柳青吓了一跳,急将网巾摘下,摸了一摸,簪子仍在头上,由不得哈哈大笑道:“姓蒋的,你是想簪子想疯了心了。我这簪子好好还在头上,如何被你偷去?”

  蒋平接言道:“那枝簪子是假的,真的在我这里。你不信,请看那枝簪子背后没有暗‘寿’字儿。”柳青听了,拔下来仔细一看,宽窄长短分毫不错,就只背后缺少“寿”字儿。柳青看了,暗暗吃惊,连说:“不好!”只得高声嚷道:“姓蒋的,偷算你偷去。看你如何送来?”蒋爷也不答言。

  柳青在灯下赏玩那枝假簪,越看越象自己的,心中暗暗罕然,道:“此簪自从在五峰岭上,他不过月下看了一看,如何就记得这般真切?可见他聪明至甚。而且方才他那安安详详的样儿,行所无事,想不到他抵换如此之快。只他这临事好谋,也就令人可羡。”复又一转念,猛然想起:“方才是我不好了。绝不该和他生气,理应参悟他的机谋,看他如何设法儿才是。只顾暴躁,竟自入了他的术中。总而言之,是我量小之故。且看他将簪子如何送回,千万再不要动气了。”等了些时不见动静,便将火盆拨开,温暖了酒,自斟自饮,怡然自得。

  忽听蒋爷在那屋张牙欠口,打哈气道:“好冷!夜静了,更觉凉了。”说着话,“踏拉、踏拉”又过来了,恰是刚睡醒了的样子,依然没戴帽子。柳青拿定主意,再也不动气,却也不理蒋爷。蒋爷道:“好啊,贤弟会乐吓!屋子又和暖,又喝着酒儿,敢则好啦。劣兄也喝杯儿,使得使不得呢?”柳青道:“这有什么呢。酒在这里,只管请用。你可别忘了还簪子。”

  蒋爷道:“实对贤弟说,我只会偷,不会送。”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复又斟上,道:“我今日此举不过游戏而已。劣兄却有紧要之事奉请贤弟。”柳青道:“只要送回簪子来,叫我哪里去,我都跟了去。”蒋爷道:“咱们且说正经事。”他将大家如何在陈起望聚义,欧阳春与智化如何进的水寨,怎么假说展昭,智诓沙龙,又怎么定计在他生辰之日收伏钟雄,特着我来请贤弟用断魂香的话,哩哩罗罗说个不了。柳青听了,唯唯喏喏,毫不答言。蒋爷又道:“此乃国家大事,我等钦奉圣旨,谨遵相谕,捉拿襄阳王。必须收伏了钟雄,奸王便好说了。说不得贤弟随劣兄走走。”柳青听了这一番言语,明是提出圣旨相谕压派着,叫我跟了他去,不由地气往上撞。忽然转念道:“不可,不可。这是他故意地招我生气,他好于中取事,行他的谲诈。我有道理。”便嘻嘻笑道:“这些事都是你们为官做的,与我这平民何干?不要多言,还我的簪子要紧。”蒋爷见说他不动,堵气子戴上桌上头巾,“踏拉、踏拉”出门去了。柳青这里又奚落他道:“那帽子当不了被褥,也搪不了寒冷。原来是个抓帽子贼,好体面哪!”蒋爷回身进来道:“姓柳的,你不要嘲笑刻薄,谁没个误心中呢,这也值得说这些没来由的话。”说罢,将他的帽子劈面摔来。柳青笑?嘻双手接过,戴在头上道:“我对你说,我再也不生气的。慢说将我的帽子摔来,就是觌面唾我,我也是容他自干,决不生气。看你有什么法子?”蒋爷听了此言,无奈何的样儿,转回西厢房内去了。

  柳青暗暗欢喜,以为不动声色是绝妙的主意了。又将酒温了一温,斟上刚要喝时,只听蒋爷在西厢房内说道:“姓柳的,你的簪子我还回去了。”柳青连忙放下酒杯,摘去头巾,摸了一摸,并无簪子。又见那枝假的仍在桌上放着。又听蒋爷在那屋内说道:“你不必犹疑,将帽子里儿看看就明白了。”柳青听了,即将帽子翻过看时,那枝簪子恰好别在上面,不由地倒抽了一口气道:“好啊,真令人不测!”再细想时,更省悟了:“敢则他初次光头过来,就为二次还簪地步。这人的智略机变,把我的喜怒全叫他体谅透了,我还和他闹什么?”正在思索,只见蒋爷进来,头巾也戴上了,鞋也不“踏拉”着了,早见他一躬到地。柳青连忙站起,还礼不迭。只听蒋爷道:“贤弟,诸事休要挂怀。恳请贤弟跟随劣兄走走,成全朋友要紧。”柳青道:“四兄放心,小弟情愿前往。”于是把蒋爷让至上位,自己对面坐了。蒋爷道:“钟雄为人豪侠,是个男子,因众弟兄计议,务要把他劝化回头,方是正理。”柳青道:“他既是好朋友,原当如此。但不知几时起身?”蒋爷道:“事不宜迟,总要在他生日之前赶到方好。”柳青道:“既如此,明早起身。”蒋平道:“妙极!贤弟就此进内收拾去,劣兄还要歇息歇息。实对贤弟说,劣兄昨日一夜不曾合眼,此时?觉乏得很了。”柳青道:“兄长只管歇着,天还早呢,足可以睡一觉。恕小弟不陪了。”柳青便进内去了。

  到了天亮,柳青背了包裹出来,又预备羹汤、点心吃了,二人便离了柳家庄,竟奔陈起望而来。

  且说智化作了军山的统辖,所有水旱二寨之事,俱各料理得清清楚楚。这日忽见水寨头目来报道:“今有陈起望陆大爷那里来了二人,投书信一封。”说罢,将书呈上。智爷接来,拆阅毕,吩咐道:“将他二人放进来。”头目去不多时,早见两个大汉晃里晃荡而来。见了智爷参见道:“小人龙涛、姚猛,望乞统辖老爷收录!”智爷见他二人循规蹈矩,颇有礼数,便知是丁二爷教的。不然他两个卤莽之人,如何懂得“统辖”与“收录”呢?心内甚是欢喜。却又故意问了几句,二人应答的颇好。智爷更觉放心,便将二人带至思齐堂。智爷将书呈上,说明来历,钟雄便要看看来人。智化即唤龙涛、姚猛。二人答应声若巨雷。及至到了厅上参见大王,那一番腾腾杀气,凛凛威风,真个是方相一般。钟雄看了大乐,道:“难得他二人的身材体态,竟能一样,很好。我这厅上正缺两个领班头目,就叫他二人充当此差,妙不可言。”龙涛、姚猛听了,连忙叩谢,甚是恭谨。旁边北侠早已认得龙涛,见他举止端详,语言得当,心内也就明白了。是日,沙龙等同钟雄把酒谈心,尽一日之长,到晚方散。

  智化、北侠暗暗与龙涛打听,如何能够到此?龙涛将避雨遇见蒋爷一节说了,又道:“蒋爷不日也就要回来了。自从小人送了表弟妹之后,即刻同着姚猛上路,前日赶到陈起望。丁二爷告诉我等备细,教导了言语。陆大爷写了荐书,所以今日就来了。”智爷道:“你二人来的正好,而且又在厅上,更就近了。到了临期,自有用处。千万不要多言,惟有小心谨慎而已。”龙涛道:“我等晓得。倘有用我等之处,自当效力。”

  智化点头,叫他二人去了。然后又与北侠计议一番,方才安歇。

  到了次日,他又不惮勤劳,各处稽查。但有不明不知的,必要细细询问。因此这军山之内,由那里到何处,至何方,俱已晓得。他见大小头目虽有多人,皆没甚要紧。惟有姜夫人之弟姜铠,甚是了得,极其梗直。生得凹面金腮,两道浓眉,一张阔口,微微有些髭须,绰号小二郎。他单会使一股器械,名曰三截棍,中间有五尺长短,两头俱有铁叶打就,铁环包定。两根短棒足有二尺多。每逢对垒,施展起来,远近皆可打得,英勇非常。智化把他看在眼里。又因他是钟雄的亲戚,因此待他甚好,极其亲近。这二郎见智化志广才高,料事精详,更加喜悦。除了姜铠之外,还有钟雄两个亲信之人,却是同族弟兄武伯南、武伯北。此二人专管料理家务。智化也时常的与他等亲密。他又算计,钟雄生日不过三日就到了,他便托言查阅,悄悄地又到陈起望。恰好蒋爷正与柳青刚到,彼此见了,各生羡慕,喜爱非常。蒋爷便问:“龙涛、姚猛到了不曾?”丁二爷道:“不但到了,谨遵兄命,已然进了水寨门了。”智化道:“昨日他二人去了,我甚忧心。后来见他等的光景甚是合宜,就知是我二弟的传授了。”智化又问蒋爷道:“四弟前次所论之事,想柳兄俱已备妥了。今日我就同柳兄进水寨。”柳青道:“小弟惟命是从。但不知如何进水寨法。”智化道:“我自有道理。”不知用何计策,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六回 计出万全极其容易 算失一着事甚为难


 且说智化要将柳青带入水寨,柳青因问如何去法。智化便问柳青可会风鉴。柳青道:“小弟风鉴不甚明白,却会谈命。”

  智化道:“也可以使得。柳兄就扮作谈命的先生,到了那里,不过奉承几句,只要混到他的生辰,便完了事了。”柳青依允。

  智化又向陆、鲁二人道:“二位贤弟,大鱼可捕妥了?”陆彬道:“早已齐备,俱各养在那里。”智化道:“很好。明日就给他送去。只用大船一只,带了渔户去。到那里,二位贤弟自然是住下的。却将船只泊在幽僻之处,到了临期,如此如此。”

  又对丁二爷、蒋四爷说道,“二位贤弟务于后日夜间要快船二只,每船水手四名,就在前次砍断竹城之处专等,千万莫误。”

  计议已定,智化与柳青来至水寨,见了钟雄,言柳青系算命先生,笔法甚好。“小弟因一人事繁,难以记载,故此带了他来,帮着小弟作个记室。”钟雄见柳青人物轩昂,意甚欢喜。

  至次日,陆彬、鲁英来至水寨送鱼。钟雄迎至思齐堂,深深谢了。陆彬、鲁英又提写信荐龙涛、姚猛二人。钟雄笑道:“难得他二人身体一般,雄壮一样。我已把他二人派了领班头目。”陆彬道:“多蒙大王收录。”也就谢了。陆、鲁二人又与沙龙、北侠、南侠、智化见了,彼此欢悦。就将他二人款留住下,为的明日好一同庆寿。

  到了次日,智爷早已办得妥协,各处结彩悬花,点缀灯烛,又有笙箫鼓乐,杂剧声歌,较比往年生辰不但热闹,而且整齐。

  所有头目、兵丁,俱有赏赐。并传令今日概不禁酒,纵有饮醉者亦不犯禁。因此人人踊跃,个个欢欣,无有不称羡统辖之德的。

  思齐堂上排开华筵,摆设寿礼。大家衣冠鲜明,独有展爷却是四品服色,更觉出众。及至钟雄来到,见众人如此,不觉大乐道:“今日小弟贱辰,敢承诸位兄弟如此的错爱,如此的费心,我钟雄何以克当!”说话间,阶下奏起乐来,就从沙龙让起,不肯受礼,彼此一揖。次及欧阳春,也是如此。再又次就是展熊飞,务要行礼。钟雄道:“贤弟乃皇家栋梁,相府的辅弼,劣兄如何敢当?还是从权行个常礼罢了。”说罢,先奉下揖去。展爷依旧从命,连揖而已。只见陆彬、鲁英二人上前相让。钟雄道:“二位贤弟是客,劣兄更不敢当!”也是常礼,彼此奉揖不迭。此时智化谆谆要行礼。钟雄托住道:“若论你我弟兄,劣兄原当受礼;但贤弟代劣兄操劳,已然费心,竟把这礼免了罢。”智化只得行个半礼,钟雄连忙搀起。忽见外面进来一人,扑翻身跪下,向上叩头,原来是钟雄的妻弟姜铠。

  钟雄急急搀起,还揖不迭。姜铠又与众人一一见了。然后是武伯南、武伯北与龙涛、姚猛,率领大小头目等,一起一起,拜寿已毕。复又安席入座,乐声顿止。堂上觥筹交错,阶前彩戏俱陈。智爷吩咐放了赏钱。早饭已毕,也有静坐阔谈的,也有料理事务的。独有小二郎姜铠却到后面与姜夫人谈了多时,便回旱寨去了。

  到了午酒之时,大家俱要敬起寿星酒来。从沙龙起,每人三杯。钟雄难以推却,只得杯到酒干,真是大将必有大量。除了姜铠不在座,现时座中六人俱各敬毕。然后团团围住,刚要坐下,只见白面判官柳青从外面进来,手持一卷纸札,说道:“小可不知大王千秋华诞,未能备礼。仓促之间,无物可敬,方才将诸事记载已毕,特写得条幅对联,望乞大王笑纳。”说罢,高高奉上。钟雄道:“先生初到,如何叨扰厚赐!”连忙接过,打开看时,是七言的对联,乃“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写得颇好。满口称赞道:“先生真好书法也。”

  说罢,奉了一揖。柳青还要拜寿,钟雄断断不肯。智化在旁道:“先生礼倒不消,莫若敬酒三杯,岂不大妙?”柳青道:“统辖吩咐极是。但只一件,小可理应早间拜祝,因事务冗繁,需要记载,早间是不得闲的。而且条幅、对联俱未能写就。及至得暇写出,偏又不干,所以迟至此时。未免太不恭敬。若要敬酒,必须加倍,方见诚心。小可意欲恭敬三斗,未知大王肯垂鉴否?”钟雄道:“适才诸位兄弟俱已赐过,饮得不少了。先生赐一斗吧?”柳青道:“酒不喝单,小可奉敬两斗如何?”

  沙龙道:“这却合中,就是如此罢。”欧阳春命取大斗来。柳青斟酒,双手奉上。钟雄匀了三气饮毕。复又斟上,钟雄接过来,也就饮了。大家方才入座,彼此传壶告干。七个人算计一个人,钟雄如何敌的住?天未二鼓,钟雄已然酩酊大醉。先前还可支持,次后便坐不住了。

  智化见此光景,先与柳青送目。柳青会意去了。此时,展爷急将衣服、头巾脱下,转眼间出了思齐堂,便不见了。智化命龙涛、姚猛两个人,将太保钟雄搀至书房安歇。两个大汉一边一个将钟雄架起,毫不费力,搀至书房榻上。此时虽有虞侯伴当,也有饮酒过量的,也有故意偷闲的。柳青暗藏了药物来至思齐堂一看,见座中只有沙龙、欧阳春,连陆、鲁二人也不见了。刚要问时,只见智化从后边而来,看了看左右无人,便叫沙龙、欧阳春道:“二位兄长少待,千万不可叫人过去。”

  即拿起南侠的衣服、头巾,便同柳青来至书房。叫龙涛、姚猛把守门口,就说统辖吩咐,不准闲人出入。柳青又给了每人两丸药塞住鼻孔,然后进了书房,二人也用药塞住鼻孔。柳青便点起香来。

  你道此香是何用法?原来是香面子。却有一个小小古铜造就的仙鹤,将这香面装在仙鹤腹内,从背后下面有个火门,上有螺蛳转的活盖,拧开点着,将盖盖好。俟腹内香烟涨足,无处发泄,只见一缕游丝从仙鹤口内喷出。人若闻见此烟,香透脑髓,散于四肢,登时体软如绵,不能动转,需到五鼓鸡鸣之时方能渐渐苏醒,所以叫做鸡呜五鼓断魂香。

  彼时柳青点了此香,正对钟雄鼻孔。酒后之人呼吸之气是粗的,呼地一声,已然吸进,连打两个喷嚏,钟雄的气息便微弱了。柳青连忙将鹤嘴捏住,带在身边,立刻同智化将展昭衣服与钟雄换了。龙涛背起,姚猛紧紧跟随,来至大厅。智化、柳青也就出来,会同沙龙、北侠,护送至宫门。智化高声说道:“展护卫醉了,你等送至旱寨,不可有误!”沙龙道:“待我随了他们去。”北侠道:“莫若大家走走,也可以散酒。”说罢,下了台阶。这些虞侯人等,一来是黑暗之中不辨真假,二来是大家也有些酒意,三来白日看见展昭的服色,他们如何知道飞叉太保竟被窃负而逃呢。

  且说南侠原与智化定了计策,特别穿了护卫服色,炫人眼目,为的是临期人人皆知,不能细查。自脱了衣巾之后,出了厅房,早已踏看了地方,按方向从房上跃出,竟奔东南犄角。

  正走之间,猛听得树后悄声道:“展兄这里来。鲁英在此。”

  展爷问道:“陆贤弟呢?”鲁二爷道:“已在船上等候。”展爷急急下了泊岸。陆彬接住,叫水手摇起船来,却留鲁英在此等侯众人。水手摇至砍断竹城之处,击掌为号,外面应了。只听大竹嗤嗤嗤全然挺起。丁二爷先问道:“事体如何?”陆爷道:“功已成了。今先送展兄出去,少时众位也就到了。”外面的即将展爷接出。陆彬吩咐将船摇回,刚到泊岸之处,只见姚猛背了钟雄前来。自从书房到此,皆是龙涛、姚猛替换背来。

  欧阳春、沙龙先跳在船上,接下钟雄。然后柳青、龙涛、姚猛俱各上船。鲁英也要上船,智化拉住道:“二弟,咱们仍在此等。”鲁英道:“众弟兄俱在此,还等何人?”智化道:“不是等人,是等船回来。你我同陆贤弟,还是出水寨为是。”鲁英只得煞住脚步。不多工夫,船回来了。鲁二爷与智化跳到船上,也不细问,便招动令旗,开了竹栅,出了水寨,竟奔陈起望而来。

  及至到了庄门,那两只船早已到了。三个人下船进庄,早见沙龙等迎出来,道:“方才何不'同来呢?务必绕了远道则甚?”智化道:“小弟若不出水寨,少时如何进水寨呢?岂不自相矛盾么?”丁二爷道:“智大哥还回去做什么?”智化道:“二弟极聪明之人,如何一时忘起神来?我等只顾将钟太保诓来,他们那里如何不找呢?别人罢了,现有钟家嫂嫂,两个侄儿、侄女,难道他们不找么?若是知道被咱们诓来,这一惊骇,不定要生出什么事来。咱们原为收伏钟太保,若叫妻子儿女有了差池,只怕他也就难乎为情了。”众人深以为然。智化来到厅上,见把钟雄安放在榻上,却将展爷衣服脱下,又换了一身簇新的渔家服色。智爷点头。见诸事已妥,便对沙龙、北侠道:“如到五更,大哥苏醒之后,全仗二位兄长极力的劝谏,以大义开导,保管他倾心佩服。天已不早了,小弟要急急回去。”

  又对众人嘱咐一番,务必帮衬着说降了钟雄要紧。智爷转身出庄,陆彬送至船上。智爷催着水手,赶进水寨时,已三鼓之半。

  这一回去不甚紧要,智爷险些儿性命难保。你道为何?只因姜氏夫人带领着儿女,在后堂备了酒筵,也是要与钟雄庆寿。

  及至天已二鼓,不见大王回后堂,便差武伯南到前厅看视,得便请来。武伯南领命,来至大厅一看,静悄悄寂无人声。好容易找着虞侯等,将他们唤醒,问:“大王哪里去了?”这虞候酒醉醺醺,睡眼朦胧道:“不在厅上,就在书房,难道还丢了不成。”武伯南也不答言,急急来至书房。但见大王的衣冠在那里,却不见人。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拿了衣冠,来至后堂禀报。姜夫人听了,惊得目瞪痴呆。这亚男、钟麟听说父亲不见了,登时哭起来了。姜夫人定了定神,又叫武伯南到宫门问问,众位爷们出来不曾?武伯南到了宫门,方知展护卫醉了,俱各送入旱寨。武伯南立刻派人到旱寨迎接,转身进内回禀。

  姜夫人心中稍安。迟不多时,只见上旱寨的回来说道:“不但众位爷们不见,连展爷也未到旱寨。现时姜舅爷已带领兵丁,各处搜查去了。”姜夫人已然明白了八九,暗道:“南侠他乃皇家四品官员,如何肯归服大王?如此看来,不但南侠,大约北侠等,都也故意前来,安心设计,要捉拿我夫主的。我丈夫既被拿去,岂不绝了钟门之后。”思忖至此,不由得胆战心惊。

  正在害怕,忽见姜铠赶来,说道:“不好了!兄弟方才到东南角上,见竹城砍断,大约姐夫被他等拿获,从此逃走的。这便如何是好?”

  谁知姜铠是一勇之夫,毫无一点儿主意。姜夫人听了,正合自己心思。想了想,再无别策,只好先将儿女打发他们逃走了,然后自己再寻个自尽罢。就叫姜铠把守宫门,立刻将武伯南、武伯北弟兄唤来,道:“你等乃大王亲信之人。如今大王遭此大变,我也无可托付,惟有这双儿女交给你二人,趁早逃生去罢。”亚男、钟麟听了放声大哭,道:“孩儿舍不得娘亲啊!莫若死在一处罢!”姜夫人狠着心道:“你们不要如此。事已紧急,快些去罢。若到天亮,官兵到来围困,想逃生也不能了。”武伯南急叫武伯北备一匹马。姜夫人问道:“你们从何处逃走?”武伯南道:“前面走着路远费事,莫若从后寨门逃去,不过荒僻些儿。”姜夫人道:“事已如此,说不得了。快去,快去!”武伯甫即将亚男搀扶上马,叫武伯北保护,自己背了钟麟,奔至后寨门。开了封锁,主仆四人竟奔山后逃生去了。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七回 智公子负伤追儿女 武伯南逃难遇豺狼


 且说姜铠把守宫门。他派人到接官厅上,打听有何人出去。

  不多时,回来说道:“就只二鼓之半,智统辖送出陆、鲁二人去未回。”姜铠心内思忖道:“当初投诚时,原是欧阳春、智化一同来的,为何他们做此勾当,他也在其内呢?事有可疑。”

  正在思忖,忽有人报道:“智统辖回来了。”姜铠听了,不分好歹,手提三截棍迎了上来。智化刚上台阶,不容分说,哗啷的一声,他就是一棍。智爷连忙将身闪开。刚刚躲过,尚未立稳,姜铠的棍梢落地,也不抽回,顺势横着一扫。智化腾开右脚,这左脚略提了些,已被棍上的短棒撩了一下。这一棍错过,智爷灵便,几几乎丧了性命。智化连声嚷道:“姜贤弟不要动手!我是报紧急军情的。”姜铠听了“军情”二字,方将三截棍收住,道:“报何军情,快说!”智化道:“此事机密,须要面见夫人方好说得。”姜铠听说要见夫人,这必是大王有了下落,他这才把棍放下,过来拉着智化,道:“可是大王有了信息了么?”智化道:“正是。为何贤弟见面就是一棍?幸亏是我,若是别人,岂不登时毙于棍下?”姜铠道:“我只道大哥也是他们一党,不料是个好人。恕小弟卤莽,莫怪,莫怪!可打着哪里了?”智化道:“无妨,幸喜不重。快见夫人要紧。”二人开了宫门,来至后面。姜铠先进去通报。

  姜夫人正在思念儿女落泪,自己横了心,要悬梁自缢。听说智化求见,必是丈夫有了信息,连忙请进,以叔嫂之礼相见。

  智化到了此时,不肯隐瞒,便将始末原由据实说出。“原为大哥是个豪杰,惟恐一身淹埋,污了英名,因此特特定计,救大哥脱离了苦海。全是一番好意,并无陷害之心。倘有欺侮,负了结拜,天地不容。请嫂嫂放心!”姜夫人道:“请问叔叔,此时我丈夫现在何处?”智化道:“现在陈起望。所有众相好全在那里,务要大哥早早回头,方不负我等一番苦心。”姜夫人听了,如梦方醒,却又后悔起来,不该打发儿女起身。便对智化道:“叔叔,是嫂嫂一时不明,就已将你侄儿、侄女交付武伯南、武伯北,带往逃生去了。”智化听了,急得跌足道:“这可怎么好?这全是我智化失于检点。我若早给嫂嫂送信,如何会有这些事?请问嫂嫂,可知武家兄弟领侄儿、侄女往何方去了呢?”姜夫人道:“他们是出后寨门,由后山去的。”

  智化道:“既如此,待我将他等追赶回来。”便对姜铠道:“贤弟送我出寨。”站起身来,一瘸一点别了姜氏,一直到了后寨门。又嘱咐姜铠:“好好照看嫂嫂。”

  好智化,真是为朋友尽心,不辞劳苦。出了后寨门,竟奔后山而来。走了五六里之遥,并不见个人影,只急得抓耳挠腮。

  猛听得有小孩子说话道:“伯南哥,你我往哪里去呢?”又听有人答道:“公子不要着急害怕。这沟是通着水路的,待我歇息歇息再走。”智化听得真切,顺着声音找去,原来是个山沟,音出于下。连忙问道:“下面可是公子钟麟么?”只听有人应道:“正是。上面却是何人?”智化应道:“我是智化,特来寻找你等。为何落在山沟之内?”钟麟道:“上面可是智叔父么?快些救我姐姐去要紧。”智化道:“你姐姐往何处去了?”

  又听应道:“小人武伯南背着公子,武伯北保护小姐。不想伯北陡起不良之心,欲害公子、小姐,我痛加谴责。不料正走之间,他说沟内有人说话,仿佛大王声音。是我探身一视,他却将我主仆推落沟中,驱着马往西去了。”智化问道:“你主仆可曾跌伤没有?”武伯南道:“幸亏苍天怜念。这沟中腐草败叶极厚,绵软非常,我主仆毫无损伤。”钟麟又说道:“智叔父不必多问了,快些搭救我姐姐去罢。”

  智爷此时把脚疼付于度外,急急向西而去。又走三五里,迎头遇见二个采药的,从那边愤恨而来。智化执手,向前问道:“二位因何不平?”采药的人道:“实实可恶!方才见那边有一人,将马拴在树上,却用鞭子狠狠的打那女子。是我二人劝阻,他不但不依,反要拔刀杀那女子。天下竟有这样狠毒人,岂有此理!”智化连忙问道:“现在哪里?待我前去。”采药的人听了甚喜,道:“我二人情愿导引。相离不远,快走,快走。”智化手无利刃,随路拣了几块石头拿着。只听采药人道:“那边不是么?”智化用目力留神,却见武伯北手内执刀,在那里威吓亚男,不由得杀人心陡起,赶行几步,来到切近,把手一扬,喊了一声。武伯北刚要回头,“啪”的一声,这块石头不歪不偏,正打在脸上。武伯北“哎哟”一声,往后便倒。

  智化赶上一步,夺过刀来连戳了几下。采药人在旁,看见是个便宜,二人抽出药锄,就帮着一阵好刨。可怜武伯北天良泯灭,竟遭报应。戳了几刀不奇,最是药锄刨的新鲜。

  智化连忙扶起亚男,叫道:“侄女儿苏醒!苏醒!”半晌,亚男方哭了出来。智爷这才放心了,便问:“伯北毒打为何?”

  亚男道:“他要叫我认他为父亲,前去进献襄阳王。侄女一闻此言,刚要嗔责,他便打起来了。除了头脸,已无完肤。侄女拼着一死,再也不应,他便拔刀要杀。不想叔父赶到,救了性命。侄女好不苦也!”说罢,又哭。智化劝慰多时,便问:“侄女还可以乘马不能呢?”亚男说道:“请问叔父往哪里去?”智化道:“往陈起望去。”即便将“大家为谏劝你父亲,今日此举皆是计策”的话说了。亚男听见爹爹有了下落,便道:“侄女方才将死付于度外,何况身子疼痛。没甚要紧,而且又得了爹爹信息,此时颇可挣扎骑马。”采药人听了,在旁赞叹、称羡不已。

  智化将亚男慢慢驮在马上,便问采药二人道:“你二人意欲何往?”采药人道:“我等虽则采药为生,如今见这姑娘受这苦楚,心实不忍,情愿帮着爷上送至陈起望,心里方觉安贴。”智爷点头,暗道:“山野之处,竟有这样好人!”连忙说道:“有劳二位了!但不知从何方而去?”采药人道:“这山中僻径,我们却是晓得的。爷上放心,有我二人呢。”智爷牵住马,拉着嚼环,慢慢步履,跟着采药人弯弯曲曲,下下高高,走了多少路程,方到陈起望。智爷将亚男抱下马来,取出两锭银来谢了采药人。两个感谢不尽,欢欢喜喜而去。智爷来至庄中,暗暗叫庄丁请出陆彬,嘱将亚男带至后面,与鲁氏、凤仙、秋葵相见,俟找着钟麟时,再叫他姊弟与钟太保相会。慢慢再表。

  且说武伯南在沟内歇息了歇息,背上公子,顺沟行去。好容易出了山沟,已然力尽筋疲。过了小溪桥,见有一只小船,上有二人捕鱼。一轮明月,照彻光华。连忙呼唤,要到神树岗。

  船家摆过舟来。船家一眼看见钟麟,好生欢喜,也不计较船资,便叫他主仆上船。偏偏钟麟觉得腹中饥饿,要吃点心。船家便拿出个干馒头,钟麟接过啃了半天方咬下一块来。不吃是饿,吃罢咬不动。眼泪汪汪,囫囵吞咽了一口,噎得半响还不过气来。武伯南在旁观瞧,好生难受,却又没法。只见钟麟将馒头一掷,嘴儿一咧。武伯南只当他要哭,连忙站起。刚要赶过来,冷不防的被船家用篙一拨,武伯南站立不稳,噗通一声落下水去。船家急急将篙撑开,奔到停泊之处,一人抱起钟麟,一人前去叩门。只见里面出来了个妇人,将他二人接进,仍把双扇紧闭。

  你道此家是谁!原来船上二人,一人姓怀名宝,一人姓殷名显。这殷显孤身一口,并无家小,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却与怀宝脾气相合,往往二人搭帮赚人,设局诓骗。弄了钱来,不干些正经事体,不过是胡抡混闹,不三不四的花了。其中怀宝又有个毛病,处处爱打个小算盘,每逢弄了钱来,他总要绕着弯子多使个三十、五十,一百、八十的。偏偏殷显又是个哈拉哈张的人,这些小算盘上全不理会,因此二人甚是相好,他们也就拜了把子了。怀宝是兄,殷显是弟。这怀宝却有个女人陶氏,就在这小西桥西北娃娃谷居住。自从结拜之后,怀宝便将殷显让至家中,拜了嫂嫂,见了叔叔。怀陶氏见殷显为人虽则奸诈,幸银钱上不甚啬吝,他就献出百般殷勤的愚哄。不多几日工夫,就把个殷显刮搭上了。三个人便一心一计的过起日子来了。

  可巧的这夜捕鱼,遇见倒运的武伯南背了钟麟,坐在他们船上。殷显见了钟麟,眼中冒火,直仿佛见了元宝一般,暗暗与怀宝递了暗号。先用馒头迷了钟麟,顺手将武伯南拨下水去,急急赶到家中。怀陶氏迎接进去,先用凉水灌了钟麟,然后摆上酒肴。怀宝、殷显对坐,怀陶氏打横儿,三人慢慢消饮家中随便现成的酒席。

  不多时,钟麟醒来,睁眼看见男女三人在那里饮酒,连忙起来问道:“我伯南哥在哪里?”殷显道:“给你买点心去了。你姓什么?”钟麟道:“我姓钟,名叫钟麟。”怀宝道:“你在哪里住?”钟麟道:“我在军山居住。”殷显听了,登时吓得面目焦黄,暗暗与怀宝送目。叫陶氏哄着钟麟吃饮食,两个人来至外间。殷显悄悄地道:“大哥,可不好了!你才听见了他姓钟,在军山居住。不消说了,这必是山大王钟雄儿郎。多半是被那人拐带出来,故此他连夜逃走。”怀宝道:“贤弟,你害伯做什么?这是老虎嘴里落下来,叫狼吃了。咱们得了个狼葬儿,岂不大便宜呢!明日,你我将他好好送入水寨,就说深夜捕鱼,遇见歹人背出世子,是我二人把世子救下,那人急了,跳在河内,不知去向。因此我二人特特将世子送来。难道不是一件奇功?岂不得一分重赏?”殷显摇头道:“不好,不好。他那山贼形景,翻脸无情,倘若他和咱们要那拐带之人,咱们往何处去找呢?那时无人,他再说是咱们拐带的,只怕有性命之忧。依我说个主意,与其等着铸钟,莫若打现钟,现成的手到拿银子。何不就把他背到襄阳王那里,这样一个银娃娃似的孩子,还怕卖不出一二百银子么?就是他赏,也赏不了这些。”怀宝道:“贤弟的主意甚是有理。”殷显道:“?有一宗,咱们此处却离军山甚近,若要上襄阳,必须要趁这夜静就起身,省得白日招人眼目。”怀宝道:“既如此,咱们就走。”

  便将陶氏叫出,一一告诉明白。

  陶氏听说卖娃娃,虽则欢喜,无奈他二人都去,却又不乐。

  便悄悄儿的将殷显拉了一把。殷显会意,立刻攒眉挤眼道:“了不得,了不得!肚子疼得很。这可怎么好?”怀宝道:“既是贤弟肚腹疼痛,我背了娃娃先走。贤弟且歇息,等明日慢慢再去。咱们在襄阳会齐儿。”殷显故意哼哼道:“既如此,大哥多辛苦辛苦罢。”怀宝道:“这有什么呢。大家饭,大家吃。”说罢,进了里屋,对钟麟道:“走哇,咱们找伯南哥去。怎么他一去就不来了呢?”转身将钟麟背起。陶氏跟随在后,送出门外去了。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八回 除奸淫错投大木场 救急困赶奔神树岗


 且说陶氏送她男人去后,瞧着殷显笑道:“你瞧这好不好?”殷显笑嘻嘻地道:“好的。你真是个行家。我也不愿意去,乐得的在家陪着你呢。”陶氏道:“你既愿陪着我,你能够常常儿陪着我么?”殷显道:“那有何难。我正要与你商量,如今这宗买卖要成了,至少也有一百两。我想有这一百两银子,还不够你我快活的吗?咱们设个法儿远走高飞如何?”陶氏道:“你不用和我含着骨头露着肉的。你既有心,我也有意。咱们索性把他害了,你我做个长久夫妻,岂不死心塌地呢?”世上最狠是妇人心。这殷显已然就阴险了,谁知这妇人比他尤甚。似这样的人,留在世上何用?莫若设法早早儿先把他们开发了,省得令人看至此间生气!闲言少叙。

  两个狗男女正在说的得意之时,只见帘子一掀,进来一人,伸手将殷显一提,摔倒在地,即用裤腰带捆了个结实。殷显还百般哀告:“求爷爷饶命!”此时,陶氏已然吓得哆嗦在一处。

  那人也将妇人绑了,却用那衣襟塞了口,方问殷显道:“这陈起望却在何处?”殷显道:“陈起望离此有三四十里。”那人道:“从何处而去?”殷显道:“出了此门往东,过了小溪桥,到了神树岗,往南就可以到了陈起望。爷爷若不得去,待小人领路。”那人道:“既有方向,何用你领俺!再问你,此处却叫什么地名?”殷显道:“此处名唤娃娃谷。”那人笑道:“怨得你等要卖娃娃,原来地名就叫娃娃谷。”说罢,回手扯了一块衣襟:“也将殷显口塞了。一手执灯,一手提了殷显,到了外间。一看见那边放着一盘石磨,将灯放下,把殷显安放在地,端起磨来,那管死活,就压在殷显身上。回手进屋将妇人提出,也就照样的压好。那人执灯看了一看,见那边桌上放着个酒瓶,提起来复进屋内,拿大碗斟上酒,也不坐下,端起来一饮而尽。见桌上放着菜蔬,拣可口的就大吃起来了。

  你道此人是谁?真真令人想拟不到,原来正是小侠艾虎。

  自从送了施俊回家探望父母,幸喜施老爷、施安人俱各安康。

  施老爷问:“金伯父那里可许联姻了?”施俊道:“姻虽联了,只是好些原委。”便将始末情由述了一番,又将如何与艾虎结义的话俱各说了。施老爷立刻将艾虎请进来相见。施老爷虽则失明,看不见艾虎,施安人却见艾虎虽然年幼,英风满面,甚是欢喜。施老爷又告诉施俊道:“你若不来,我还叫你回家;只因本县已有考期,我已然给你报过名。你如今来得正好,不日也就要考试了。”施生听了,正合心意,便同艾虎在书房居住。迟不多日,到了考期之日,施生高高中了案首,好生欢喜,连艾虎也觉高兴。本要赴襄阳去,无奈施生总要过了考试,或中或不中,那时再定夺起身。艾虎没法儿,只得依从。每日无事,如何闲得住呢?施生只好派锦笺跟随艾虎出外游玩。这小爷不吃酒时还好,喝起酒来总是尽醉方休。锦笺不知跟着受了多少怕。好容易盼望府考,艾虎不肯独自在家,因此随了主仆到府考试。及至揭晓,施俊却中了第三十名的生员,满心欢喜。

  拜了老师,会了同年;然后急急回来,祭了祖先,拜过父母,又是亲友贺喜,应接不暇。诸事已毕,方商议起身赶赴襄阳,候毕姻之后,再行赴京应试,因此耽误日期。及至到了襄阳,金公已知施生得中,欢喜无限,便张罗施生与牡丹完婚。

  艾虎这些事他全不管,已问明了师父智化在按院衙门,他便别了施俊,急急奔到按院那里。方知白玉堂已死。此时卢方已将白玉堂骨殖安置妥帖,设了灵位,俟平定襄阳后,再将骨殖送回原籍。艾虎到灵前大哭一场,然后参见大人与公孙先生、卢大爷、徐三爷。问起义父和师傅来,始知俱已上了陈起望了。他是生成的血性,如何耐的。便别了卢方等,不管远近,竟奔陈起望而来。只顾贪赶路程,把个道儿走差了:原是往西南,他却走到正西,越走越远,越走越无人烟。自己也觉乏了,便找了个大树之下歇息。因一时困倦,枕了包裹,放倒头便睡。

  及至一觉睡醒,恰好皓月当空,亮如白昼。自己定了定神,只觉得满腹咕噜噜乱响,方想起昨日不曾吃饭。一时饥渴难当,又在夜阑人静之时,哪里寻找饮食去呢?无奈何站起身来,掸了掸土,提了包裹一步挨步慢慢行来。猛见那边灯光一晃,却是陶氏接进怀、殷二人去了。艾虎道:“好了!有了人家就好说了。”快行几步,来至跟前,却见双扉紧闭。侧耳听时,里面有人说话。艾虎才待击户,又自忖道:“不好,半夜三更,我孤身一人,他们如何肯收留呢?且自悄悄进去,看来再做道理。”将包裹斜扎在背上,飞身上墙,轻轻落下来。至窗前,他就听了个不亦乐乎。后来见怀宝走了,又听殷显与陶氏定计要害丈夫,不由得气往上撞,因此将外屋门撬开,他便掀帘硬进屋内。这才把狗男女捆了,用石磨压好,他就吃喝起来了。

  酒饭已毕,虽不足行,颇可充饥。执灯转身出来,见那男女已然翻了白眼。他也不营,开门直往正东而来。

  走了多时,不见小溪桥,心中纳闷,道:“那厮说有桥,如何不见呢?”趁月色往北一望,见那边一堆一堆,不知何物。

  自己道:“且到那边看看。”哪知他又把路走差了,若往南来便是小溪桥,如今他往北去,却是船场堆木料之所。艾虎暗道:“这是什么所在?如何有这些木料?要他做甚?”正在纳闷,只见那边有个窝铺,灯光明亮。艾虎道:“有窝铺必有人,且自问问。”连忙来到跟前。只听里面有人道:“你这人好没道理!好意叫你烤火,你如何磨我要起衣服来?我一个看窝铺的,哪里有多余衣服呢?”艾虎轻轻掀起帘缝一看,见一人犹如水鸡儿一般,战兢兢说道:“不是俺合你起磨,只因浑身皆湿,纵然烤火,也解不过这个冷来。俺打量你有衣服,那伯破的、烂的,只要俺将湿衣服换下拧一拧,再烤火,俺缓过这口气来,即时还你。那不是行好吗?”看窝铺的道:“谁耐烦这些?你好好的便罢,再要多说时,连火也不给你烤了。扰的我连觉也不得睡,这是从哪里说起!”艾虎在外面却答言道:“你既看窝铺,如何又要睡觉呢?你真睡了,俺就偷你。”说着话,“忽”的一声,将帘掀起。

  看窝铺的吓了一跳,抬头看时,见是个年少之人,胸前斜绊着一个包袱。甚是雄壮。便问道:“你是何人?深夜到此何事?”艾虎也不答言,一存身将包袱解下、打开,拿出几件衣服来,对着那水鸡儿一般的人道:“朋友!你把湿衣脱下来,换上这衣服。俺有话问你。”那人连连称谢,急忙脱去湿衣,换了干衣。又与艾虎执手道:“多谢恩公一片好心。请略坐坐,待小可稍为缓缓,即将衣服奉还。”艾虎道:“不打紧,不打紧。”说着话,席地而坐。方问道:“朋友,你为何闹得浑身皆湿?”那人叹口气道:“一言难尽。实对恩公说,小可乃保护小主人逃难的,不想遇见两个狠心的船户,将小可一篙拨在水内。幸喜小可素习水性,好容易奔出清波,来至此处。但不知我那小主落于何方?好不苦也!”艾虎忙问道:“你莫非就是什么伯南哥哥么?”那人失惊道:“恩公如何知道小可的贱名?”艾虎便将在怀宝家中偷听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武伯南道:“如此说来,我家小主人有了下落了。倘若被他们卖了,那还了得!须要急急赶上方好。”

  他二人只顾说话,不料那看窝铺的浑身乱抖,仿佛他也落在水内一般,战兢兢的就势儿跪下来,道:“我的头领武大老爷!实是小人瞎眼,不知是头领老爷,望乞饶恕。”说罢连连叩首。武伯南道:“你不要如此。咱们原没见过,不知者不做罪,俺也不怪你。”便对艾虎道:“小可意欲与恩公同去追赶小主,不知恩公肯概允否?”艾虎道:“好好好,俺正要同你去。但不知由何处追赶?”武伯南道:“从此斜奔东南,便是神树岗。那是一条总路,再也飞不过去的。”艾虎道:“既如此,快走,快走。”只见看窝铺的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水来,请头领老爷喝了赶一赶寒气。武伯南接过来喝了两口,道:“俺此时不冷了。”放下黄沙碗,对着艾虎道:“恩公,咱们快走罢。”二人立起,躬着腰儿出了窝铺。看窝铺的也就随了出来。武伯南回头道:“那湿衣服暂且放在你这里,改日再取。”看窝铺的道:“头领老爷放心。小人明日晒晾干了,收拾好好的,即当送去。”他二人迈开大步,往前奔走。

  此时,武伯南方问艾虎贵姓大名,意欲何往。艾虎也不隐瞒,说了名姓,便将如何要上陈起望寻找义父、师父,如何贪赶路途迷失路径,方听见怀宝家中一切的言语,说了一遍。因问武伯南:“你为何保护小主私逃?”武伯南便将如何与钟太保庆寿,如何大王不见了,“俺主母惟恐绝了钟门之后,因此叫小可同着族弟武伯北,保护着小姐、公子,私行逃走。不想武伯北天良泯灭,他将我推入山沟,幸喜小可背着公子,并无伤损。从山沟内奔至小溪桥,偏偏的就遇见他娘的怀宝了,所以落在水内。”艾虎问道:“你家小姐呢?”武伯南道:“已有智统辖追赶搭救去了。”艾虎道:“什么智统辖?”武伯南道:“此人姓智,名化,号称黑妖狐,与我家大王八拜之交。

  还有个北侠欧阳春,人皆称他为紫髯伯。他三人结义之后,欧阳爷管了水寨,智爷便作了统辖。”艾虎听了,暗暗思忖道:“这话语之中大有文章。”因又问道:“山寨还有何人?”武伯南道:“还有管理旱寨的展熊飞,又有个贵客是卧虎沟的沙龙沙员外。这些人俱是我们大王的好朋友。”艾虎听至此,猛然省悟,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好朋友!这些人俺全认的。俺实对你说了罢。俺寻找义父、师傅,就是北侠欧阳爷与统辖智爷。他们既都在山寨之内,必要搭救你家大王脱离苦海。这是二番好心,必无歹意。倘有不测之时,有我艾虎一面承管。你只管放心。”武伯南连连称谢。

  他二人说着话儿,不知不觉就到了神树岗。武伯南道:“恩公暂停贵步。小可这里有个熟识之家,一来打听打听小主的下落,二来略略歇息,吃些饮食再走不迟。”艾虎点头应道:“很好,很好。”武伯南便奔到柴扉之下,高声叫道:“甘妈妈开门来!甘妈妈开门来!”里面应道:“什么人叫门?来了,来了。”柴门开处,出来个店妈妈,这是已故甘豹之妻。见了武伯南,满脸赔笑道:“武大爷一向少会。今日为何深夜到此呢?”武伯南道:“妈妈快掌灯去。我还有个同人在此呢。”

  甘妈妈连忙转身掌灯。这里武伯南将艾虎让至上房。甘妈妈执灯将艾虎打量一番,见他年少轩昂,英风满面,便问道:“此位贵姓? ”武伯南道:“这是俺的恩公,名叫艾虎。”甘妈妈听了“艾虎”二字,不由得一愣,不觉的顺口失声道:“怎么也叫艾虎呢?”艾虎听了诧异,暗道:“这婆子失惊有因,俺倒要问问。”才待开言,只听外面又有人叫道:“甘妈妈开门来。”婆了应道:“来了,来了。”不知叫门者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九回 神树岗小侠救幼子 陈起望众义服英雄


 且说甘妈妈刚要转身,武伯南将他拉住,悄悄道:“倘若有人背着个小孩子,你可千万将他留下。”婆子点头会意,连忙出来。开了柴扉一看,谁说不是怀宝呢。

  他因背着钟麟,甚是吃力。而且钟麟一路哭哭喊喊,和他要定了伯南哥哥。这怀宝百般哄诱,惟恐他啼哭被人听见。背不动时,放下来哄着走。这钟麟自幼儿娇生惯养,如何夤夜之间走过荒郊旷野呢?又是害怕,又是啼哭,总是要他伯南哥哥。

  把个怀宝磨了个吐天哇地,又不敢高声,又不敢嗔吓,因此耽延了工夫。所以,武伯南、艾虎后动身的倒先到了,他先动身的,却后到了。这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冥冥之中,自有道理。

  甘婆道:“你又干这营生?”怀宝道:“妈妈不要胡说。这是我亲戚的小厮,被人拐去,是我将他救下,送还他家里去。我是连夜走的乏了,在妈妈这里歇息歇息,天明就走。可有地方么?”甘婆道:“上房有客,业已歇下。现有厢房闲着,你可要安安顿顿的,休要招得客人犯疑。”怀宝道:“妈妈说的是。”说罢,将钟麟背进院来。甘婆闭了柴扉,开了厢房,道:“我给你们取灯去。”怀宝来至屋内,将钟麟放下。甘婆掌上了灯。只听钟麟道:“这是哪里?我不在这里。我要我的伯南哥哥呢!”说罢,哇地一声又哭了。急得怀宝连忙悄悄哄道:“好相公,好公子,你别哭。你伯南哥哥少时就来。你若困了,只管睡。管保醒了,你伯南哥哥就来了。”真是小孩子好哄,他这句话倒说着了,登时钟麟张牙欠口,打起哈气来。怀宝道:“如何?我说困了不是。”连忙将衣服脱下,铺垫好了。钟麟也是闹了一夜,又搭着哭了几场,此时也真就乏了,歪倒身便呼呼睡去。甘婆道:“老儿,你还吃什么不吃?”怀宝道:“我不吃什么了。背着他,累了个骨软筋酥,我也要歇歇儿了。

  求妈妈黎明时就叫我,千万不要过晚了。”甘婆道:“是了,我知道了。你挺尸罢。”熄了灯,转身出了厢房。将门倒扣好了,他悄悄的又来到上房。

  谁知艾虎与武伯南在上房悄悄静坐,侧耳留神,早已听了个明白。先听见钟麟要伯南哥哥,武伯南一时心如刀搅,不觉得落下泪来。艾虎连忙摆手,悄悄道:“武兄不要如此。他既来到这里,俺们遇见,还怕他飞上天去不成?”后来又听见他们睡了,更觉放心。

  只见甘婆笑嘻嘻地进来,悄悄道:“武大爷恭喜,果是那话儿。”武伯南问道:“他是谁?”甘婆道:“怎么,大爷不认得?他就是怀宝呀。认了一个干兄弟,名叫殷显,更是个混帐行子,和他女人不干不净的。三个人搭帮过日子,专干这些营生。大爷怎么上了他的贼船呢?”武伯南道:“俺也是一时粗心,失于检点。”复又笑道:“俺刚脱了他的贼船,谁知却又来到你这贼店。这才是躲一棒槌换一榔头呢。”甘婆听了,也笑道:“大爷到此,婆子如何敢使那把戏儿?休要凑趣儿。请问二位还歇息不歇息呢?”艾虎道,“我们救公子要紧,不睡了。妈妈,这里可有酒么?”甘婆道:“有,有,有。”艾虎道:“如此很好。妈妈取了酒来,安放杯箸,还有话请教呢。”甘婆转身去了多时,端了酒来。艾虎上座,武伯南与甘婆左右相陪。

  艾虎先饮了三杯,方问道:“适才妈妈说什么‘也叫艾虎’?这话内有因,倒要说个明白。”甘婆道:“艾爷若不问,婆子还要请教呢。艾爷可认得欧阳春与智化么?”艾虎道:“北侠是俺义父,黑妖狐是俺师傅,如何不认得呢?”甘婆道:“这又奇了,怎么与前次一样呢?艾爷可有兄弟么?”艾虎道:“俺只身一人,并无手足。这是何人冒了俺的名儿,请道其详。”甘婆便将有主仆二人投店,蒋四爷为媒的话,滔滔不断说了一遍。艾虎更觉诧异,道:“既有蒋四爷为媒,此事再也不能舛错。这个人却是谁呢?真令人纳闷。”甘婆道:“纳闷不纳闷,只是我的女儿怎么样呢?那个艾虎曾说,到了陈起望,禀明了义父、师傅,即来纳聘。至今也无影响,这是什么事呢?”说罢,瞧着艾虎。武伯南道:“俺倒有个主意。那个艾虎既无影响,现放着这个艾爷,莫若就许了这个艾爷,岂不省事么?”艾虎道:“武兄这是什么说话!那有一个女儿许两家的道理。何况小弟已经定了亲呢。”甘婆听了,又是一愣。你道为何?原来甘婆早已把个艾虎看中了意了,他心里另有一番意思。他道:“那个艾虎虽然俊美,未免过于腼腆,懦弱,不似这个艾虎英风满面,豪气迎人,是个男子汉样儿。仔细看来,这个艾虎比那个艾虎强多了。”忽然听见艾虎说出已然?了亲了,打了他的念头,所以为之一愣。半晌发恨道:“嗨!这全是蒋平做事不明,无故叫人打这样闷葫芦,岂不误了我女儿的终身么?我若见了病鬼,决不依他!”艾虎道:“妈妈不要发恨着急,俺们明日就到陈起望。蒋四叔现在哪里,妈妈何不写一信去,问问到底是怎么样,也就有个水落石出了。如不能写信,俺二人也可以带个信去,当面问明了,或给妈妈寄信来,或俺们再到这里,此事也就明白了。”甘婆道:“写信倒容易,不瞒二位说,女儿笔下颇能。待我和他商议去。”说罢,起身去了。

  这里,武伯南便问艾虎道:“恩公,厢房之人,咱们是这里下手,还是拦路邀截呢?”艾虎道:“这里不好。他原是村店,若玷污了,以后他的买卖怎么做呢?莫若邀截为是。”武伯南笑道:“恩公还不知道呢。这老婆子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母老虎。当初有她男人在世,这店内不知杀害了多少呢。”刚说至此,只见甘婆手持书信,笑嘻嘻进来说道:“书已有了。就劳动艾爷,千万见了蒋四爷当面交付,婆子这里着急等回信。”说罢,福了一福。艾爷接过书来,揣在怀中,也还了一揖。甘婆问道:“厢房那人怎么样?”武伯南道:“方才俺们业已计议,艾爷惟恐连累了你这里,我们到途中邀截去。”甘婆道:“也倒罢了。待我将他唤醒。”立时来至厢房,开了门,对上灯,才待要叫,只听钟麟说道:“我要我伯南哥哥呀!”

  却从梦中哭醒。怀宝是贼人胆虚,也就惊醒了。先唤钟麟,然后穿上衣服,将钟麟背上,给甘婆道了谢,说:“俟回来再补复罢。”甘婆道:“你去你的罢。谁望你的补复呢?但愿你这一去永远别来了,我就念了佛了。”一边说,一边开了柴扉,送至门外,见他由正路而去。

  甘婆急转身来至上房,道:“他走的是正路。你二位从小路而去便迎着了。”武伯南道:“不劳费心。这些路途,我都是认得的。恩公随我来。”武伯南在前,艾虎随后,别了甘婆,出了柴扉,竟奔小路而来。二人复又商议:武伯南抢钟麟,好好保护,艾虎动手了结怀宝。说话间,已到要路。武伯南道:“不必迎了上去,就在此处等他罢。”

  不多时,只听钟麟哭哭啼啼,远远而来。武伯南先迎了去,也不扬威,也不呐喊,惟恐吓着小主,只叫了一声:“公子,武伯南在此,快跟我来!”怀宝听了,咯磴地一声,打了个冷战儿。刚要问是谁,武伯南已到身后,将公子扶住。钟麟哭着说道:“伯南哥哥,我想煞你了!”一挺身,早已离了怀宝的背上,到了伯南的怀中。这恶贼一见,说声“不好!”往前就跑。刚要迈步,不防脚下一扫,“噗哧!”嘴按地,爬倒尘埃。
  只听当的一声,脊背上早已着了一脚。怀宝“哎哟”了一声,已然昏过去了。艾虎对着伯南道:“你只抱着公子先走,俺好下手收拾这厮。”武伯南也恐小主害怕,便抱着往回里去了。

  艾虎背后拔刀在手,口说:“我把你这恶贼……”一刀斩去,怀宝了帐。小爷不敢久停,将刀入鞘,佩在身边,赶上武伯南,一同直奔陈起望而来。

  且说钟雄到了五鼓鸡鸣时,渐渐有些转动声息,却不醒;因昨日用的酒多了的缘故。此时,欧阳春、沙龙、展昭,带领着丁兆蕙、蒋平、柳青与本家陆彬、鲁英,以及龙涛、姚猛等,大家环绕左右,惟有黑妖狐智化就在卧榻旁边静候。这厅上点的明灯蜡烛,照如白昼。虽有多人,一个个鸦雀无声。又迟了多会,忽听钟雄嘟嚷道:“口燥得紧,快拿茶来。”早已有人答应,伴当将浓浓的温茶捧到。智爷接过来,低声道:“茶来了。”钟雄朦胧二目,伏枕而饮。又道:“再喝些。”伴当急又取来,钟雄照旧饮毕。略定了定神,猛然睁开二目,看见智化在旁边坐着,便笑道:“贤弟为何不安寝?劣兄昨日酒深,不觉得沉沉睡去。想是贤弟不放心。”说着话,复又往左右一看,见许多英雄环绕,心中诧异。“一骨碌”身爬起来看时,却不是水寨的书房。再一低头,见自家穿着一身渔家服色,不觉失声道:“哎哟!这是哪里?”欧阳春道:“贤弟不要纳闷。我等众弟兄特请你到此。”沙龙道:“此乃陈起望,陆贤弟的大厅。”陆彬向前道:“草舍不堪驻足,有屈大驾。”钟雄道:“俺如何来到这里?此话好不明白。”智化方慢慢地道:“大哥,事已如此,小弟不得不说了。我们俱是钦奉圣旨,谨遵相谕,特为平定襄阳,访拿奸王赵爵而来。若论捉拿?王,易如反掌;因有仁兄在内,惟恐到了临期,玉石俱焚,实实不忍。故此,我等设计投诚水寨,费了许多周折,方将仁兄请至此处。皆因仁兄是个英雄豪杰。试问,天下至重的莫若君父。大丈夫做事,焉有弃正道、愿归邪党的道理?然而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也是仁兄雄心过豪,不肯下气,所以我等略施诡计,将仁兄诓到此地。一来为匡扶社稷,二来为成全朋友,三来不愧你我结拜一场。此事皆是小弟的主意,望乞仁兄恕宥。”说罢,便屈膝跪于床下。展爷带着众人,谁不抢先,唿地一声,全都跪了。这就是为朋友的义气。

  钟雄见此光景,连忙翻身下床,也就跪下,说道:“俺钟雄有何德能,敢劳众位弟兄的过爱,费如此的心机?实在担当不起!钟雄乃一鲁夫,皆因闻得众位仁兄、贤弟英名贯耳,原有些不服气,以为是恃力欺人,不想是重义如山。俺钟雄渺视贤豪,真愧死!如今既承众位弟兄的训诲,若不洗心改悔,便非男子。”众位英雄见钟雄豪爽梗直,倾心向善,无不欢喜之至。彼此一同站起,大家再细细谈心。未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回 安定军山同归大道 功成湖北别有收缘


 且说钟雄听智化之言,恍然大悟,又见众英雄义重如山,欣然向善。所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者也。世间君子与小人,原是冰炭不同炉的。君子可以立小人之队,小人再不能入君子之群。什么缘故呢?是气味不能相投,品行不能同道。即如钟雄,他原是豪杰朋友,皆因一时心高气傲,所以差了念头。

  如今被众人略略规箴,登时清浊立辨,邪正分明,立刻就离了小人之队,入了君子之群。何等畅快,何等大方。他即说出洗心改悔,便是心悦诚服,决不是那等反复小人,今日说了,明日不算;再不然闹矫强,斗经济,怎么没来由怎么好,那是何等行为。又有一比:“君子如油,小人如水。”假如一锅水坐在火上,开了时滚上滚下,毫无停止。比着就是小人胡闹混搅,你来我往,自称是正人君子;及至见了君子,他又百般的欺侮,说人家酸,说人家大,不肯容留。哪知道那君子更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理也不理,善善地躲开,由着他们闹去。仿佛一锅开水滴上一点油儿,那油止于在水的浮皮儿,决不淆混。那水开得厉害了,这油不过往锅边一溜儿,坐观成败而已。这是君子可以立小人之队。若小人入了君子之群则不然。假如一锅油,虽然不显,平平无奇,正是君子修品立行的高贵处。无声无臭,和蔼至甚,小人看见以为可以附和,不管好歹,飞身跳入。他哪知那正气厉害,真是如见其肺肝然,自己觉得踌躇不安,坐立难定,熬煎得受不得了,只落得他逃之夭夭。仿佛油已热了,滴了一点儿水,这水到了油内,见他们俱是正道油,自己瞧自己不知是那一道,实在的不合群儿,只得“劈哩巴拉”一阵混爆,连个渣儿皆不容留。多咱爆完了,依然?锅清油,照旧地和平宁静而已。所以君子、小人犹如冰炭,再不能同炉的。如今钟雄倾心归服,他原是油,止于是未化之油,加上众英雄陶熔陶熔,将他锻炼得也成了清油。油见油自然混合一处,焉有不合式的道理呢。闲话休提。

  再说众英雄立起身来,其中还有二人不认得。及至问明,一个是茉花村的双侠丁兆蕙,一个是那陷空岛四义蒋泽长。钟雄也是素日闻名,彼此各相见了。此时,陆彬早巳备下酒筵。

  调开桌椅,安放杯箸,大家团团围住。上首是钟雄,左首是欧阳春,右首沙龙,以下是展昭、蒋平、丁兆蕙、柳青、连龙涛、姚猛、陆彬、鲁英,共十一筹好汉。陆彬执壶,鲁英把盏,先递与钟雄。钟雄笑道:“ 怎么又喝酒么?劣兄再要醉了,又把劣兄弄到哪里去?”众人听了,不觉大笑。陆彬笑着道:“仁兄再要醉了,不消说了,一定是送回军山去了。”钟雄一边笑,一边接酒道:“承情,承情!多谢,多谢!”陆彬挨次斟毕,大家就座。

  钟雄道:“话虽如此说,俺钟雄到底如何到了这里?务要请教。”智化便道:“ 起初展兄与徐三弟落在堑坑,被仁兄拿去,是蒋四兄砍断竹城,将徐三弟救出。”说至此,钟雄看了蒋四爷一眼,暗道:“这样瘦弱,竟有如此本领。”智爷又道:“皆因仁兄要鱼,是小弟与丁二弟扮作渔户,混进水寨,才瞧了招贤榜文。”钟雄又瞧了丁二爷一眼,暗暗佩服。智化又道:“次是小弟与欧阳春兄进寨投诚。那时已知沙大哥被襄阳王拿去。因仁兄爱慕沙大哥,所以小弟假奔卧虎沟,却叫欧阳兄诈说展大哥,并向襄阳王将沙大哥要来。这全是小弟的计策,哄诱仁兄。”钟雄连连点头,又问道:“只是劣兄如何来到此呢?”智化道:“皆因仁兄的千秋,我等计议,一来庆寿,二来奉请,所以预先叫蒋四弟聘请柳贤弟去。因柳贤弟有师傅留下的断魂香。”钟雄听至此。已然明白,暗暗道:“敢则俺着了此道了!”不由地又瞧了一瞧柳青。智化接着道:“不料蒋四爷聘请柳贤弟时,路上又遇见了龙、姚二位小弟。因他二位身高力大,背负仁兄断无失闪,故此把仁兄请至此地。”

  钟雄道:“原来如此。但只一件,既把劣兄背出来,难道就无人盘问么?”智化道:“仁兄忘了么?可记得昨日展大哥穿的服色,人人皆知,个个看见。临时给仁兄更换穿了,口口声声展大哥醉了,谁又问呢?”钟雄听毕,鼓掌大笑道:“妙呀!想得周到,做得机密。俺钟雄真是醉里梦里,这些事俺全然不觉。亏了众仁兄、贤弟成全了钟雄,不致叫钟雄出丑。钟雄敢不佩服,能不铭感!如今众位仁兄、贤弟欢聚一堂,把往事一想,不觉的可耻又可笑了。”众人见钟雄自怨自艾,悔过自新,无不称羡好汉子,好朋友,各各快乐非常。惟有智化,半点不乐。钟雄问道:“贤弟,今日大家欢聚,你为何有些闷闷呢?”

  智化半晌道:“方才仁兄说小弟想得周到,做得机密,哪知竟有不周到之处。”钟雄问道:“ 还有何事不周到呢?”智化叹道:“皆因小弟一时忽略,忘记知会嫂嫂。嫂嫂只当有官兵捕缉,立刻将侄儿、侄女着人带领逃走了。”真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钟雄听了此句话,惊骇非常,忙问道:“交与何人领去?”智化道:“就交与武伯南、武伯北了。”钟雄听见交与武氏弟兄,心中觉得安慰点了,点头道:“还好,他二人可以靠得。”智化道:“好什么!是小弟见了嫂嫂之后,急忙从山后赶去。忽听山沟之内有人言语。问时却是武伯南背负着侄儿,落将下去。又问明了,幸喜他主仆并无损伤。仁兄你道他主仆如何落在山沟之内?”钟雄道:“想是夤夜逃走,心忙意乱,误落在山沟。”智化摇头道:“哪里是误落?却是武伯北将他主仆推下去的。他便驱着马挟侄女往西去了。”钟椎忽然改变面皮,道:“这厮意欲何为?”众人听了,也为之一惊。

  智化道:“是小弟急急赶去,又遇见两个采药的,将小弟领去。

  谁知武伯北正在那里持刀威吓侄女。”钟雄听至此,急得咬牙搓手。鲁英在旁高声嚷道:“反了!反了!”龙涛、姚猛早已立起身来。智化忙拦道:“不要如此,不要如此。听我往下讲。”

  钟雄道:“贤弟快说,快说。”智化道:“偏偏地小弟手无寸铁,止于拣了几个石子。也是天公照应,第一石子就把那厮打倒,赶步抢过刀来,连连搠了几下。两个采药人又用药锄刨了个不亦乐乎。”鲁英、龙涛、姚猛哈哈大笑,道:“好啊!这才爽快呢! ”众人也就欢喜非常。钟雄脸上颜色略为转过来。

  智化道:“彼时侄女已然昏迷过去,小弟上前唤醒。谁知这厮用马鞭子将侄女周身抽得已然体无完肤。亏得侄女勇烈,挣扎乘马,也就来到此处。”钟雄道:“ 亚男现在此处么?”陆彬道:“现在后面。贱内与沙员外两位姑娘照料着呢。”钟雄便不言语了。智化道:“小弟忧愁者,正为不知侄儿下落如何。”

  钟雄道:“大约武伯南不至负心。只好等天亮时再为打听便了。只是为小女,又叫贤弟受了多少奔波,多少惊险。劣兄不胜感激之至!”智化见钟雄说出此话,心内更觉难受,惟有盼望钟麟而已。大家也有喝酒的,也有喝汤的,也有静坐闲谈的。

  不多时,天已光亮。忽见庄丁进来禀道:“外面有一位少爷,名叫艾虎,同着一个姓武的,带着公子回来了。”智化听了,这一乐非同小可,连声说道:“快请,快请!”智化同定陆彬、鲁英,连龙涛、姚猛,俱各迎了出来。只见外面进来了,艾虎在前,武伯南抱着公子在后。艾虎连忙参见智化。智化伸手搀起来道:“你从何处而来?”艾虎道:“特为寻找你老人家。不想遇见武兄救了公子。”此时,武伯南也过来,见了先问道:“统辖老爷,俺家小姐怎么样了?”智化道:“已救回在此。”钟麟听见姐姐也在这里,更喜欢了,便下来与智化作揖见礼。智化连忙扶住,用手拉着钟麟,进了大厅。钟麟一眼就看见爹爹坐在上面,不由地跪到跟前,哇地一声哭了。钟雄到此时也就落下几点英雄泪来了。便忙说道:“不要哭,不要哭!且到后面看看姐姐去。”陆彬过来,哄着进内去了。

  此时,艾虎已然参见了欧阳春与沙龙。北侠指引道:“此是你钟叔父,过来见了。”钟雄连忙问道:“此位何人?”

  北侠道:“他名艾虎,乃劣兄之义子,沙大哥之爱婿,智贤弟之高徒也。”钟雄道:“莫非常提‘小侠’就是这位贤侄么?好啊!真是少年英俊,果不虚传。”艾虎又与展爷、丁二爷、蒋四爷一一见了。就只柳青、姚猛不认得。智化也指引了。大家归座。智化便问艾虎如何来到这里。艾虎从保护施俊说起,直说到遇见武伯南救了公子,杀了怀宝,始末原由说了一遍。钟雄听到后面,连忙立起身来,过来谢了艾虎。

  此时武伯南从外面进来,双膝跪倒,匍匐尘埃,口称:“小人该死。”钟雄见武伯南如此,反倒伤起心来,长叹一声道:“俺待你弟兄犹如子侄一般,不料武伯北竟如此的忘恩负义!他已处死,俺也不计较了。你为我儿险些儿丧了性命,如今保全回来,不绝俺钟门之后,这全是你一片忠心所致,何罪之有?”

  说罢,伸手将武伯南拉起。众位英雄见钟太保如此,各各夸奖说:“他恩怨分明,所行甚是。”钟雄复又叹一口气道:“好叫众位贤弟得知。仔细想来,都是俺钟雄的罪孽,几乎报应在儿女身上。若非及早回头,将来祸几不测。从此打破迷关,俺钟雄直欲与渔樵过此生了。”众人听钟雄大有隐退之意,才待要劝,只见沙龙将钟雄拉住道:“贤弟,你我同病相怜,不要如此。劣兄若非遭囚禁,你两个侄女如何也能够来到此处呢?

  可见人生聚散,冥冥中自有道理。千万不要灰了壮志,妄打迷关。将来是要入魔呢。”众人听了,不觉大笑,钟雄也就笑了。

  于是复又入座。智化道:“事不宜迟,就叫武头领急回军山,报与嫂嫂知道,好叫嫂嫂放心。”钟雄道:“莫若将贱内悄悄接来。劣兄既脱离了苦海,还回去做甚?”智化道:“仁兄又失于算计了。仁兄若不回军山,难免走漏风声,奸王又生别策。莫若仁兄仍然占据军山,按兵不动,以观襄阳的动静如何。再者小弟等也要同回襄阳去。”便将方山居址说明,现有卧虎沟的好汉俱在那里。钟雄听了欢喜,道:“既如此,劣兄就派姜铠保护家小,也赴襄阳,劣兄一人在此虚守寨栅,方无挂碍。”智化连连称善。依然叫武伯南先回军山送信,到傍晚钟雄方才回去。

  此时,艾虎已将妈妈的书信给蒋四爷看了。蒋平便将凤仙情愿联姻的话说了,又与欧阳春、智化、沙龙三门亲家说明。

  大家欢喜,俱各说道:“俟回襄阳时,就烦姜氏嫂嫂将此事做成。”就叫玉兰母女收拾收拾,同赴襄阳方山居住,更为妥当。

  这一日,大家欢聚,快乐非常。又计议定了女眷先行起身,就求姜氏夫人带领着凤仙、秋葵、亚男、钟麟,却派姜铠、龙涛、姚猛跟随护送。其余大家随后起身。到了晚间,用两只大船,除了陆彬、鲁英在家料理,所有众英雄俱到军山。钟雄见了姜氏,悲喜交集,说明了缘故,即刻收拾细软,乘船到陈起望,暗暗起身。这里,众英雄欢聚了两日,告别了钟太保,也就同赴襄阳去了。这便是《七侠五义传》收缘。

  要知群雄战襄阳,众虎遭魔难,小侠至陷空岛、茉花村、柳家庄三处飞报信,柳家五虎奔襄阳,艾虎过山收服三寇,柳龙赶路结拜双雄,卢珍单刀独闯阵,丁蛟、丁凤双探山,小弟兄襄阳大聚会,设计救群雄;直至众虎豪杰脱离难,大家共议破襄阳,设圈套捉拿奸王,施妙计扫除众寇,押解奸王,夜赶开封府,肃清襄阳郡,铡斩襄阳王,包公保众虎,小英雄金殿同封官,紫髯伯辞官出家,白玉堂灵魂救按院,颜查散奏事封五鼠,包太师闻报哭双侠,众英雄开封大聚首,群侠义公厅同结拜:多少热闹节目,不能一一尽述。俱在《小五义》书上,便见分明。


七侠五义 (1)

七侠五义 (2)

七侠五义 (3)

七侠五义 (4)

七侠五义 (5)

七侠五义 (6)

七侠五义 (7)

七侠五义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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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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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录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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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社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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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社会(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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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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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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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谱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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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脑-小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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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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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X】
· 在55岁退休 - 你可以在55岁时从4
【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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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财 (1)】
· ZT 地主文集
· 这些消息,不太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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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财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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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财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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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财 (4)】
【理财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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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财 (6)】
· ZT: 住戶戰勝HOA的實例:亞利桑
· 房产转移给孩子有关的弊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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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康】
· 健忘和老年性痴呆有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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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
· 外国人入境出境管理条例,签证的
· 资料: 回国办签证 由8种增加至1
· 资料: 不买健保的缴罚款比例
· 好消息:AT&T Will Unlock i
· Consumer Inquiries and Complai
· 黄酒,料酒小知识
· 这次医保改革的一些主要条款和数
· 美国最佳高中(2010)
· 2008年全美高中排名
· 中国大学排行榜第10次发布
【wrap】
【道】
· 谈笑论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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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子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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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德经 (老子)
【资料】
· ZT: 《繁花》外言:爷叔和阿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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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铁路购票网
· 《关于支持留学人员回国创业意见
· 几十年前美国人对于中日战争的分
· 2010 新州高中排名表
· 2010年美国最佳高中排名榜
· 收藏: 中国调整外籍人士在华居
· 旅美华人从事行业比例
· 小资料:纽约市全职政府工作人员
【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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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年新设计的一些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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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1年新车指南
【Hou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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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中文读物(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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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中文读物(2)】
【DI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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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中文读物(3)】
【古典小说(1)】
· 说岳全传 (1)
· 隋唐演义(1)
· 杨家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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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小说(2)】
· 红楼梦 (1)
· 警世通言 (1)
· 老残游记
· 金瓶梅 (1)
【古典小说(3)】
· 水浒传 (1)
· 今古奇观 (1)
· 镜花缘 (1)
【古典小说(4)】
【古典作品(1)】
· 论语
【古典作品(2)】
【古典作品(3)】
【古典作品(4)】
【*** 收藏 ****】
· 《故宮之美》 台湾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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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9美国十个房价最适合居住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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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有用的生活小窍门
· 2009年高考全国卷I数学试题(理
【小说】
· 被迫强大 作者:王亭亭
· 风语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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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多多嫁人记:富女的另类爱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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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T一篇未完成的小说《在东莞》
· 白领外企生存法则:杜拉拉升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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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回国点滴(1)】
· 08回国点滴:今年的中国有哪些变
· 08回国点滴: 吃在中国
· 08回国点滴:中国人眼中的美国
· 08回国点滴:孩子和方言
【08回国点滴(2)】
· 08回国点滴:一位中学教师和一位
· 08回国点滴:回国的一些烦恼事
· 08回国点滴:如何翻译"青草
· 08回国点滴:贴上一些今年回国所
【09回国点滴(1)】
· 09回国点滴 今年所见所闻的新鲜
· 09回国点滴 老同学们都怎么样了
· 09回国点滴 今年在中国最乐意看
· 09回国点滴: 在中国最能享受到
【09回国点滴(2)】
· 09回国点滴 越来越多朋友问这个
· 09回国点滴 乘车游览壮观的杭州
· 09回国点滴 从国内医疗系统,想
【10回国点滴(1)】
· 10回国点滴:住在中国和住在国外
· 10回国点滴:中国的医院,医生和
· 10回国点滴:5万美元价值的今昔
· 10回国点滴:老同学这一年是这样
· 10回国点滴:今年回国的一些不同
【11回国点滴】
· 11回国点滴:国内高校教师待遇之
· 11回国点滴:和二十多年未见面的
· 11回国点滴: 高铁,地铁,公路
· 11回国点滴: 今年回国的新体会
【12回国点滴】
· 2012回国点滴 和哥们一起不彻底
· 2012回国点滴 签证,机票和杂谈
· 2012回国点滴 今年回国的感受,
· 2012回国点滴 iPhone手机在中国
· 2012回国点滴 今年做生意的朋友
【13回国点滴】
· 2013回国点滴 一些小小的观察和
· 2013回国点滴 一些社会问题
· 2013回国点滴 国内买卖房屋
· 2013回国点滴 雾霾看花
【14回国点滴】
【古代作品】
·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
· 长生殿 (41-50)
· 长生殿 (31-40)
· 长生殿 (21 -30)
· 长生殿 (11 -20)
· 长生殿 (1 -10)
【旅行 - 中国(1)】
· 在家旅游:彩雲之南,大理洱海
【旅行 - 中国(2)】
· 夏天回国旅行,你准备好了吗?
【旅行 - 中国(3)】
【旅行 - 美国(1)】
· 美国最古老的城市 St.Augustine(
· 新州唯一的裸体海滩 -- Sandy Ho
【旅行 - 美国(2)】
【旅行 - 美国(3)】
【旅行 - 美国(4)】
【旅行 - 美国(5)】
· 介绍一些Disney, Florida旅游tip
【旅行 - 北京】
· 北京行(下)
· 北京行(上)
【旅行 - 加拿大】
· 加拿大旅游实拍图片小集
· 旅游小记:尼加拉瀑布 Niagara F
· 旅游小记:渥太华Ottawa
· 旅游小记:蒙特丽尔城与圣约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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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 - 法国】
· 法国印象 - 2023 周边的城堡
· 巴黎印象 2023 - 1
【一年又一年】
· 2013年终祝福和2013年终数据记录
· 2013 过年好 ( 本山 德纲 PSY Mr
· 朋友,我们走过2012年
· 2009年终祝福和2009年终数据记录
· 2008年终祝福和2008年终数据记录
【收藏(1)】
【饮食文化】
· 葡萄酒小百科 ZT
· 虎跑,龙井,绿茶
【海外点滴 (1)】
· 留念万维的那些老网友
· 回国之困惑 几多欢乐几多愁
· 回国之困惑 孩子问题
· 回国之困惑 如何衣着
· 回国之困惑 如何称呼
【海外点滴 (2)】
· 美国“黑”人
· 重返9。11世贸现场
· 是海外的华人变小气了还是国人变
· 海外点滴:教书的岁月里
【海外点滴 (3)】
· 现今在美国公司打工的77,78级
· 9。11那天
· 上海,纽约的比较
· 2008年的第一场雪
· 我的钱哪去了?
【海外点滴 (4)】
· 杂谈:人对物质的追求
· 一个国内的孩子将会拥有多少套房
· 几位“叛逃”/逾期不归者:国家一
· 几位“叛逃”/逾期不归者:于教授
【海外点滴 (5)】
· 拉家常,中国和美国的水果
· 嫁给中国男人的好处
【海外点滴 (6)】
· 航空公司就如此轻而易举的从我这
· 海外点滴: 一年一度 Super Bowl
· 停止吸烟,让空气更清洁
· 第一次到纽约旅游
· Chinese!!!
【海外点滴 (7)】
· 在美国吃早餐,吃好早餐
· 现在海外生长的孩子幸福吗?
· 在美国渡过的第一个圣诞节
· 美国万税 纽约万万税
· 在美国的印度人
· 离婚男人,也不容易
【海外点滴 (8)】
· 这样的洋妞,如何让中国男人去喜
· 全球暖化,原来只是夏天的故事
· 美国第44届总统就职大会印象点滴
【海外点滴 (9)】
· 雪
· 意大利皮鞋
· 在美国有钱和没钱的印度人
· 中国男人也应该注意的一些事项
【海外点滴 (10)】
· 红灯前的女汉子
· 增长见识,看看这个周末上百间房
· 从美国汽车业,谈到美国医疗问题
· 善良友好与傲慢邪恶的美国同事
· 感恩节,Black Friday购物
【海外点滴 (11)】
· 这BMW真能掉价
· 是该高兴还是该郁闷,那些像流水
· 在美国装修地下室的一些注意事项
· 一个中国人到美国都想看些什么?
· 那些让华人家长操心的问题:学区
【海外点滴 (12)】
· 羡慕吗?国庆长假游
· 一个会偷懒的和一个特勤劳的美国
· 美国一天一夜(上) 当陪审员的一
【海外点滴 (13)】
· 小心这样吃罚单
· 这是坐波音飞机还是航天飞机?
· 人在美国,赚多少钱就有多少钱的
· 大牙是怎样被消灭掉的
· 和国内来的朋友一起在国外购物,
· 美国有什么好吃的?节日谈佳肴
【海外点滴 (14)】
· 中国足球和梅西
· 坐过一次小留开的车,惊险
· 一个人离四次婚会是什么感觉?
· 50到60岁的最大开销
· 遇到Flash Flood一周年
· 在法国买咖啡
· 华人超市和韩国超市
· 孩子在美国上大学的一些思考
· 两位“海归”职场找工作遇到的尴尬
· 今天纽约街头一小景
【理财】
· 要注意一下Roth conversion规定
· 两个房子价格比较
· 百度,Google, Apple, Facebook,
· 识别email股票是否是Stock Spam
· 投资法宝:首先做好保护,然后才
· Stock ETF Reference Table
· 在股市崩溃中找机会
· 1929年美国经济大萧条的原因
· 目前经济状况,我们如何投资?
· 到了该买房子的时候吗?
【社会】
· ZT: 读懂OpenAI“政变”始末
· 他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 她是谁?(图)
· 泡妞的男人无事,怀孕自杀的女孩
· 看一下涛哥的工资和最会赚钱总统
· 一个小小的感人故事
· 病人肾脏被切除后,才发现捐献者
· 福布斯08中国名人榜和一年中的收
· 全美最昂贵的10大高级餐馆
· 世界最长跨海桥杭州湾大桥全线贯
【散文】
· 又一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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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北方的雪和南方的雪
· 又见秋叶红
· 还记得国庆吗? 朋友
· 朋友,你为什么活的那么辛苦
· 又见秋叶红
【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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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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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钢琴诗人,傅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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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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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海外华人郁闷的事:反华,亲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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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国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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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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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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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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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戒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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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心一刻(达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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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心一刻(非诚勿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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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诚勿扰 2012 (Jul)
· 非诚勿扰 2012 (M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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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11225 非诚勿扰
· 20111224 非诚勿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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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11217 非诚勿扰
· 非诚勿扰 2012 (Jan)
【开心一刻(周立波秀)】
· 教育黄海波的最好办法
· 20110628 壹周立波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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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 1】
· 网上公开课:Open Yale Cour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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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 2】
【妙文转帖 1】
· 十分钟让你明白人民币升值的利害
· 老婆啊,不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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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不成熟的五个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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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文转帖 3】
· ZT 贫穷地悄然离世,她才是中国
· 一枝花·不伏老
· 女画家和狼的故事
· 趣文 -- 猜猜此文作者是谁
· 散文:再回兴义忆耀邦 作者:温
· 这辈子你还能和妈妈相处多久?
【网谈(1)】
· 中了三毒的男人们,文章,黄海波
· 顶级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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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级老婆
· 大款的烦恼
【网谈(2)】
· 也谈谈国内医生的一些恶行
· 美国还有这样恐怖的医院!
· 也谈国男洋女:休长他人志气,灭
· 该如何对待这样的老婆?
【网谈(3)】
· 汤唯的后<<色,戒>>
· 中国哪些城市适宜“海归”工作?
· 为何女人喜欢“坏”男人
· iPod 和 Nintendo Wii
【网谈(4)】
· 面对地震,我们是否有心理准备?
· 购买这类房屋时必须谨慎
· 童年所听的故事
· 法律和人情
· 给万维博客网的一些建议
· 人生最美好的是什么?
【网谈(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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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美国取消联邦税,提高消费税
· 爱是如此的美妙:这样也能结婚
【网谈(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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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非诚勿扰的感受
· 嫖妓和婚外恋,哪个更过份?
· 女人张柏芝
· 女人有两种
· 谁是中产阶级?美国中国的分别(Z
【网谈(7)】
· 从一组小数据说明为什么现在的中
· 老板,爱你,恨你,又怕你
· 西方人究竟想看到怎么样一个中国
· 同达赖方面接触磋商,和谐奥运重
· 法国禁止超瘦模特,这些模特怎么
【网谈(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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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岁二年级小学生地震时救出两同
· 重建四川灾区的一些设想
· 地震來時,你躲在哪裡?(附图)
· 地震带给我们的思考
【网谈(9)】
· 万维读者有奖征文有感
· 好色的州长大人
· 关于男人好色问题
· 人生苦短
【网谈(10)】
· 一个华丽家庭深处所隐瞒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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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化进步和文化灭绝
· 天空惊现中国地图,台湾,西藏尽
· 宋丹丹为什么要退出春晚
【网谈(11)】
· 易中天批现行教育模式 称文理分
· 你也许从没想到过的省油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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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女博客之区别
【网谈(12)】
· 现代的中国男人,女人都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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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娶二奶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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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谈(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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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人伤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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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谈(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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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ear Stearns问题带给我们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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