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小圣感梦取太原 太宗下议征大辽 却说牛思进与呼延赞回奏太宗:“杨家父子,随即率众来降。”太宗谓八王曰:“既杨业将来,卿率群臣于中路迎之。”八王领旨,即日率众臣于白马驿中等候。忽报北地旌旗蔽日,尘土遮天,想必杨家军马来到。八王听得,引众人出驿观望。不移时,前哨报入杨令公军中,道知大朝官员驿前迎候。令公即下马前进,见两边百官,衣冠侍立门上,击鼓相迎。八王当先施礼曰:“奉主公宋君之命,为令公远涉风尘,特遣众臣于中途迎候。”令公初到,未知是谁,似有倨色。呼延赞恐其失礼,乃近前谓令公曰:“此是宋君嫡侄金简八王也。”令公大惊,便拜伏于路旁。八王连忙扶起,与令公同入驿舍。早已安排酒醴,众臣济济,殷勤相劝饮酒。杨家军马驻扎于驿营。 宿了一宵,次日,八王与令公并辔而行,前到宋营。近臣奏知大宗。太宗下命宣入。八王引令公朝见,拜伏帐外,稽首请罪。大宗深加慰劳,授杨业边镇团练使之职,统率所部,候班师回京,再议升擢。业受命而退,以带来军马,驻于城南,按甲不出。太宗下令,诸将仍前急攻河东。 是时,刘钧闻报应州反了杨业,归顺大朝,惊得神魂飞落,寝食俱废。宋齐丘与丁贵等,只得婴城拒守。宋师连攻数日不下。潘仁美分遣诸将,筑长围攻击,金鼓之声,达于内外。城上矢石,交下如雨。丁贵等欲舍死抗敌,入见刘钧,乞借兵于大辽,以救国难。刘钩允奏,遣人垦夜诣大辽求救。不题。 却说太宗以太原久围不下,于二月初三日,亲至军前,督战益急。高怀德、呼延赞等,分门攻击。城堞皆崩,杀伤甚众。太宗手诏谕汉主出降。使者至城下,守阵军不纳。大宗大怒,与诸将卫士进屯城下,列阵于前。南北军对射,矢集城上如洞毛。 是夜,太宗宿于中营,隐几而卧。忽闻报云:“夫人至矣。”太宗开眼视之,见三四十黄中力士,迎着一乘轿来。须臾有妇女从轿中出,取过白帖一张,付与太宗。太宗问曰:“卿是何人?”妇人答曰:“妾乃河东小圣,今献小计,来见我主。”太宗看纸上写着八个字云:“壬癸之兵,可破太原。”太宗看罢,觑那妇人,忽然不见。觉来却是一梦,将近五更。太宗亟召八王、杨光美入营中详梦。光美曰: “壬癸属北方,莫非教陛下从北门攻打,可破太原?”太宗然其言。次日,下令诸将,急攻北门。 是时,汉主外援不至,饷道又绝,城中大惧。先夜梦见金龙一条,从北门随水滚入,城尽崩陷。惊觉,天色平明。忽报宋君降手诏,遣人于城下谕降,终保富贵。刘钧见势倾危,又得此梦,亟召文武诸臣议曰:“吾父子在晋阳二十余年矣,安忍以祸加百姓?若不即降,必有屠城之惨,我心何安?不如投降,以安百姓。”群臣闻之,无不下泪二人报:“赵遂国舅,已开水北门,领宋师入城矣。”刘钧乃哭入宫中。 潘仁美当先进城,遣人传旨与汉主:“宋君宽仁大量,并无加害之意。”钧始放心,乃遣李勋赍印绶文籍,奉表乞降。大宗下诏许之。车驾进北门城台,设宴奏乐,与从臣于台上酣饮。汉主率官属,缟衣纱帽,待罪台下。太宗赐以袭衣玉带,召使登台。汉主叩头谢罪。太宗曰:“朕以吊民之师至此,岂能加害?但放心无忧也。”汉主谢恩已毕,因请车驾入太原府中。百姓香花灯烛,排门迎接。 太宗升堂坐定,北汉诸官皆拜降于堂下。太宗宣授刘钩为检校大师、右卫上将军,封彭城郡公,仍领河东。按:北汉刘崇,于后周太祖广顺元年据太原称主,统州十二,迄刘钧四世二十九年,至是降宋。太宗凡得州十,县四十,户十二万五千二百二十。如是河东悉定。静轩有诗曰: 投降敌国胆生寒,圣主驱随驾两骖。 总为吊民非好战,马前不信是张堪。 太平兴国四年,太宗下议班师。潘仁美进曰:“河东地控幽州,契丹屡为边患。今陛下车驾在此,军士效命。可乘破竹之势,平定辽东,诚千载一时之功也。”道未罢,杨光美进曰:“河东初定,军士披坚执锐者日久,且粮饷不继。陛下宜回车驾,徐定进取。” 是时,众论纷纷,太宗未决,起入行宫,召八王、郭进、高怀德一班战将入议其事。先是围太原时,从军或不知太宗所在,军中或欲议立八王,八王不肯。及太原既定后,太宗闻之,故意久不行赏。八王曰:“太原之赏,不及将帅;今又将有大辽之行,军士不堪。莫若依光美之议,班师回京,诚为上计也。”太宗怒曰:“待汝有天下,当自为之。”高怀德曰:“潘招讨所论,欲建边防之大计。此去幽州,咫尺程也,若使功成,太平指日而见矣。望陛下从其议。”太宗意乃决。 次日下命,以礼部郎中刘保勋知太原府事,车驾离太原,遂伐辽。分遣诸将及杨家兵,望幽州征进。时值暮春天气,但见: 山桃拥锦,岸柳拖金。时闻村酒出篱香,每见墙花沿路吐。丝鞭袅袅,穿红杏之芳林;骢马驰驰,嘶野桥之绿草。随驾心忙嫌路远,从征意急恨行迟。 大军一路无词,不日来到易付下寨。潘仁美遣人下战书于城中。 守易州者,辽之刺史刘宇,听知宋兵来到,正与牙部郭兴议战守之策。忽报宋营遣人战书。刘字得书,回问郭兴曰:“公所见何如?”兴曰:“据小可之见,宋师即日平定河东,乘此胜气来到,安能拒之?不如遣人前诣军中,察彼动静,献城纳降,可保万全也。”刘宇曰:“此行非公不可。”郭兴慨然领命,径赴宋营,见高怀德端坐帐中,兴心甚恐。及入帐,怀德问曰:“大军临城,汝来见我,有何高论?”兴曰:“天兵如雷霆,逆而当者无不齑粉。今主将特遣小可陈乞降之状,以救一城生灵也。”怀德大喜,即引见潘招讨,道知其由。仁美曰:“彼既投降,当令明日开城迎接车驾。”郭兴拜辞而去。 次日,与刘宇开城出降,迎接太宗车驾入府中驻扎。凡得兵二万,粮草一十五万,骏马六百匹。太宗封刘宇官职如旧。下令进取涿州。 守涿州者,辽判官刘厚德,已知宋兵下了易州,召部下商议。部署廷珪进曰:“宋君仁明英武,统一有机。不如开城迎降,以图富贵。”厚德闻言,即遣人于宋营中乞降。潘仁美得报,次日,护车驾进啄州。厚德拜于堂下请罪,太宗抚而纳之。是时太宗军马出师二十余日,平定二州。后人有诗赞曰: 干戈一指入辽封,敌将开城节使通。 圣主威风千里远,黎民争应道途中。 消息传入幽州,萧太后大惊,亟聚文武商议。左相萧天佑出奏曰:“陛下不劳惊虑,臣举二人可敌宋兵。”萧后问曰:“卿举谁人?”无佑曰:“大将耶律奚底、耶律沙,智勇足备,若使部兵迎敌,必能成功。”萧太后允奏,即令耶律休哥为监军,耶律奚底、耶律沙正副先锋,统领五万精兵前行。休哥等得命,部兵出城。南北营寨,旗鼓相接,兵势甚盛。 哨马报入潘招讨军中,仁美集诸将议战。呼延赞曰:“小将先试一阵,以挫辽兵之威。”仁美允之,付与步军八千。高怀德曰:“小将前往相助,共建功勋。”仁美亦与马军八千。赞与怀德皆引军去了。 分遣已定。次日,鼓罢三通,列阵于幽州城下,宋军北向,辽军南迎。辽将耶律奚底全身披挂,跃马当先。宋将呼延赞横枪勒马,立于门旗之下,问曰:“来者何人?”耶律奚底怒曰:“萧太后驾下大将耶律奚底是也。”赞骂曰:“辽蛮匹夫!敢来争锋邪?”即跃马举枪,直取奚底。奚底绰斧迎战。两下呐喊。二将战上数合,不分胜败。番将耶律沙一骑飞出,双战呼延赞。呼延赞力敌二将不退。忽宋军中銮铃响处,高怀德纵骑当先,舞枪抵住耶律沙交锋。四匹马踏动征尘,南北军箭矢交射。从早晨战至日午,胜败未决,而下互有相伤。呼延赞扬声曰:“马力已乏,明日再战。”乃各收军还营。 上海蔡哲炯扫描校正 第十二回 高怀德幽州大战 宋太宗班师还汴 却说呼延赞与高怀德归至营中,道知辽将英雄,未决胜负。仁美曰:“耶律沙乃辽之骁将,汝等当慎而战之。”赞等退出。仁美入奏太宗曰:“辽兵势锐,今日之战,恐不能取胜,臣甚忧虑。”太宗曰:“朕亲临战阵,与番将一决雌雄。”八王进谏曰:“陛下当保重,自有诸将出力,不必亲犯矢石也。”太宗不听,次日,竟下命督诸将来战。 却说耶律休哥正与众将议敌宋兵之计,哨报:“宋兵倾营而来,要与元帅决一胜负。”休哥闻报,谓耶律沙曰:“大将耶律学古屯守燕地,正厄宋师之后,可令其出兵,袭宋兵后阵;吾与诸将,整兵于高梁河。”北兵刚列开阵势,望见宋兵漫川塞野而来。前锋呼延赞跑马出阵,高叫:“番将选勇者来斗。”话声未绝,北阵中耶律沙横刀而出。厉声喝曰:“宋将速退,免受擒戮。”呼延赞挺枪直取耶律沙。耶律沙抡刀来迎。两马相交,连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败。北将耶律奚底飞骑挥斧,从旁攻入。高怀德一马当先抵住。两下金鼓齐鸣,旌旗乱滚。 四将鏖战之间,忽宋军阵后数声炮响,如山崩海涌之势,辽将耶律学古部劲兵冲击而来。宋军正不知何处兵马,先自溃乱,阵脚团结不住。耶律休哥在将台上,望见宋阵已动,出一支生力军马,直冲其中。太宗急下令诸将护驾。潘仁美闻此消息,骤马拼死来战,正遇耶律休哥兵到,交马只一合,将仁美截于马下。郭进看见,一骑抢出,救之而还。 是时连营去远,诸将逢着敌手,战之未下,及闻太宗有难,乃各抛弃来救。太宗已单骑杀出围中,落荒望汾坝而走,被耶律休哥部将兀环奴、兀里奚二骑乘势追逼。南营杨业看见,顾诸子曰:“主上有难,何不救之?”杨延昭匹马当先,喝声:“辽蛮慢走!”兀环奴激怒,抡刀便砍。延昭挺枪迎敌。战不两合,被延昭当胸一枪,刺落马下。杀散追兵,见太宗立于坝上。延昭曰:“陛下之马何在?”太宗曰:“已被乱矢所伤,不堪骑乘。”延昭曰:“可急乘臣马,臣当步战杀出。”太宗恐延昭无马,不能胜敌,乃曰:“卿当乘马而战,吾当乘驴车而去。”延昭曰:“敌兵来得多矣,陛下速上马,宁可伤臣,望勿顾惜。” 正在危急之际,适杨七郎单骑杀入,见延昭曰:“宋兵战阵已乱,哥哥何不急保主上而走?”延昭曰:“汝以所乘马与圣上骑,吾当先杀出。”七郎扶太宗上马。延昭怒声如雷,突出重围,正被兀里奚众军拦住。延昭咬牙觑定兀里奚,一枪刺去,正中咽喉而死。绕过西营,北兵矢石交下,延昭透不得重围,恰遇杨业、高怀德、呼延赞三将冲溃杀来,救出太宗,走奔定州。此处可见杨延昭之勇。后人有诗赞之曰: 斩坚入阵救君王,敌将争迎致灭亡; 未入中朝先建绩,将军名望至今香。 潘仁美收拾残军,但见尸首相叠,血流满野,宋兵折去八九万,丧其资械不可胜计。于是,易、涿等州复归于辽。耶律休哥已获全胜,乃收军还幽州不题。 却说太宗走入定州,众将陆续都到。八王等进前拜谒。帝曰:“今日若非杨业父子力战,朕几一命难保。”八王曰:“陛下百灵相助,贼兵自不能伤。自今还当保重圣躬,不宜亲冒险地。设使诸将一时不及救应,谁为陛下计哉?”太宗点头以应。即召杨业入帐中,赏以缎帛二十匹,黄金四十两。因渭之曰:“权以赐卿,聊为相信之礼。候班师之日,再议报功。”杨业再拜受命而出。八王奏曰:“运饷不给,军士调丧,乞陛下班师还京,以慰臣民之望。”太宗从其议,即日下诏班师,以潘仁美为前队,杨业为中队,其余诸将各以所部护驾在后。旨令既下,诸将准备起发定州,望汴京而还。有诗为怔: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印,一将功成万骨枯。 大军一路无词,不日归到汴京。文武群臣朝见毕。太宗曰:“朕以幽州之辱,常悬胆以报雪。汝众臣各陈所见,为朕熟筹之。”司徒赵普与参知政事窦*①、郭贽等奏曰:“陛下以甲兵之利,府库之富,何患丑贼不灭哉!但以军士围太原已久,创痍②未复,须待秋高马肥,蓄威养锐,徐图进取,未为晚也。”太宗从其议,下命宴征太原将士于崇元殿。是日,君臣尽欢而散。 ------------------------------------------- ①*(cheng,音撑)——同“称”。 ②创痍(chuangyi,音窗姨)——创伤。 ------------------------------------------- 次日降敕:封杨业为代州刺史兼兵马元帅之职;其长子以下,俱封代州团练使;居第于金水河边无佞宅;赐赍甚厚。群臣奏以杨业未立太功,封赐过重。帝曰:“朕以信义处人,岂可有失于臣下?”竟下命。杨业复上表,辞其众子之职。 表曰: 臣杨业稽首拜言:窃谓圣明在上,万物同春。臣僻生边鄙,赋性粗率;文不能立国,武不能定乱。蒙陛下覆载之仁,浩荡之德:赐第宅于金水之河,授敕命以代州之任。如此宏恩,使臣虽碎骨捐身,莫能效命于万一。日夜怀惧,惟思报本。臣愚蠢之子,未见寸功子朝廷,而皆得团练使之职。恩命既下,中外骇焉。臣何敢当!乞陛下以赏罚为慎,追还众子之诰,使臣得免滥受之罪,以图尽职。频思致命,不胜幸甚。 太宗览表降旨,准其所请。杨业谢恩而退,是时边警暂息,烽火不闻。太宗日与群臣在宫中,讲论治道,计议藩镇将帅,或升或调,皆得其宜。 话分两头。却说耶律休哥自胜宋师以归,颇有张大之志,萧后甚倚为重。正值萧后设宴以待文武诸臣,耶律休哥进曰:“往者以陛下福荫,出军迎敌宋师,臣仗诸将用命,杀之败觑而去。今臣欲乘宋师走归之后,人怀内惧,谨领精兵,直捣沛京,以报围困幽州之辱。乞陛下允臣所请。”萧后曰:“以卿所论,诚忠言也。只恐宋师人强马壮,未可进取。”燕王韩匡嗣曰:“臣愿与耶律将军同出兵伐宋,审机而进,自有成绩。”太后依奏降旨,以韩匡同为监军,耶律休哥为救应,耶律沙为先锋,率槽兵十万伐宋。匡嗣等受命,即日兵出幽州,望遂城进发。 时值九月天气,但见:寒凤落叶秋容淡,鸿雁声悲旅思中。辽兵进发数日,始至遂城西北五十里下寨。守遂城者,宋将刘廷翰,听得辽兵骤至,与副将崔彦进、李汉琼等议曰:“辽人以主上兵败而回,乘此锐气,特来围城,将何以退之?”彦进曰:“若与之战,胜败未可知。当用诡计,竖起降旗,诱其入内擒之,可一鼓而成功也。”廷翰曰:“此计固妙,但恐其有疑,不纳我等降如何?”汉琼曰:“先以粮饷进之,彼见我情之真,决无不纳。”廷翰大喜,即遣人入燕营中济饷请降。韩匡嗣曰:“汝主来降,将何为信?”差人曰:“先献钱粮与元帅,充军饷之用,然后率众纳款。”匡嗣信而允之。耶律休哥进曰:“宋军气势不弱,今未交锋而请降,此诱我之计也。元帅宜整军待之,勿信其言。”匡嗣曰:“彼以粮饷与我,岂有不真?”遂不听休哥之谏。 次日,兵泊城下。廷翰得差人回报之语,即整点军马,令崔彦进率马军一万,屯城东门,待辽兵入城后,斫破其营。彦进领兵去了。又唤李汉琼领步兵一万,屯城西门,敌人若到,放上闸桥,乘势擒之。汉琼亦领命而行。廷翰分遣已定,自率劲卒,密出南门,作救应之兵。 上海蔡哲炯扫描校正 第十三回 李汉琼智胜番将 杨令公大破辽兵 却说韩匡嗣遣人缉探动静。回报:宋人大开西门,并无只骑来往。匡嗣不信,自率轻兵来看,首先进入壕堑,见吊桥装点齐备。燕护骑尉刘雄武进前谏曰:“元帅不可轻人,适望城中,隐隐似有刀兵之状,若不亟退,堕其计矣。”匡嗣猛省曰:“汝之言是也。”即令后军慢进。忽门闸边数声炮响,如天翻地塌之势。李汉琼引步军抽起壕闸,当先杀出。韩匡嗣大惊,勒马便走。汉琼提刀追来。辽将刘雄武奋勇迎敌。二骑相交,战不数合,被汉琼一刀劈于乌下。宋兵竞进。 辽兵大败,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耶律沙一骑飞来,保救匡嗣,杀向旧营。崔彦进引马军斩坚而入,正遇耶律沙交锋。耶律沙见宋兵势大,不敢恋战,拼死与匡嗣夺围走奔易州。彦进掩兵追击。辽师拔营而逃,遗弃辎重殆尽。刘廷翰从城南绕进,与彦进等合兵追赶。独耶律休哥以中军力战不迟。廷翰乃收军还城。休哥引残军回见匡嗣,言宋兵太甚,一时无策,可亟转幽州,再作商议。匡嗣忧惧无已,只得率众归奏萧后。 萧后闻知败兵折将之由,急召耶律休哥问曰:“出师未逢大敌,如何便致丧败?”休哥以宋人用诈计相诱奏知。后曰:“军中有汝在,何不参其议?”休哥曰:“臣亦曾谏,匡嗣以臣所料太过,乃致误遭奸计也。”后大怒,下旨斩韩匡嗣,以正国法。耶律沙等力救曰:“匡嗣之罪,本不容辞,念其为先帝之臣,乞陛下赦之。”后怒稍解,乃削其官职,黜退为民。下令着耶律休哥为主帅,耶律斜轸为监军,再统十万精兵,伐宋报仇。旨令既下,休哥等克日出师。 忽哨马报入遂城。刘廷翰集诸将议曰:“辽兵乘锐而来,要与我等死战,只宜坚守;一面谴人申报朝廷,待救兵一至,而后议战,则破辽兵如拾草芥耳。”众人遵今,各分门而守,按兵不出。 是时汴京已有边报奏入:“近日宋辽鏖战,宋师大胜。”君臣正在议论间,忽奏:“辽兵又犯遂城,乞发援兵相济。”太宗闻奏,谓众臣曰:“遂城乃幽燕之咽喉,辽兵既出,势所必争。若使遂城有失,则泽、潞二州亦不可守。谁领兵救之?”杨光美进曰:“杨业父子,常欲立功,以报陛下。若委之以此任,破燕师必矣。”太宗依其议,即授杨业幽州兵马使,部兵五万,前救遂城。业得命,欣然而行,令长子杨渊平监领余军;自率延德、延昭,克日兵离汴京,望遂城进发。来到赤冈下寨,隔遂城不远,先使人报知城中。刘廷翰知是杨业来救,大喜,召诸将议曰:“杨业世之虎将,辽兵非其敌也。汝等但整饬①器械相应。”彦进等各去整备。不题。 却说杨业部父子之兵,于平原旷野,排开阵势。忽见一彪军,旌旗蔽日,尘土漫天。杨业出阵视之:一员大将,唇青面黑,耳大眼睁,乃耶律沙也,横刀勒马问曰:“来将是谁?先报姓名。”杨业笑曰:“无端逆贼,妄生边衅。今日救死且不暇,尚敢问吾大名哉?”耶律沙顾谓军中曰:“谁先出马,挫宋师一阵?”言未罢,骑将刘黑达应声而出,纵马舞刀,直取杨业。杨业正待亲战,五郎杨延德一骑飞出,抡斧抵住交锋。两下呐喊,二将鏖战。刚刚战到第七个回合,延德卖个破绽,转马绕阵而走。黑达要建首功,骤马追来,马尾相接,延德绰起利斧,回马当面一劈,将黑达连头带盔,劈落马下而死。 番将耶律胜纵骑提刀,要来报仇。杨延昭挺枪迎战。两马相交,杀做一团。延昭奋枪一刺,耶律胜翻鞍落马,血溅尘埃。正是: 阵上番官拼性命,征场宋将显威风。 杨业见二子战胜,驱动后军,冲人北阵。耶律沙舞刀力战,不能抵敌,跑马望中军逃走。杨业一骑,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番兵大乱,死者无数。刘廷翰开了西门,引兵抄出。耶律斜轸拔寨走奔瓦桥关。廷翰与杨业合兵进击,杀得番兵尸首相叠,血荡成河,得其辎重衣甲极多。 杨业既获全胜,驻师遂城之南,与诸将议曰:“辽将走据瓦桥关。我当乘此锐气,剿灭番兵。”刘廷翰曰:“耶律休哥智勇之将,今既远遁,元帅暂且息兵遂城,审机而进。”杨业曰:“兵贵先声,使敌人不暇为谋,此取胜之道也。公等勿虑,只管进兵。”诸将得令,直杀奔瓦桥关,扬旗鼓噪,列阵于黑水东南,兵势甚盛。 是时耶律休哥等,听知宋师长驱而来,与耶律斜咎议曰:“杨家父子,真劲敌,杀我将如斩瓜切菜,无人敢当。今来攻围瓦桥关,只可据守,不可与战;待彼粮食将尽,而后战之,可雪前耻矣。”斜珍然其议,下令诸将,协力坚守关口,按甲不出。宋师乘势攻击,关上矢石交下,人不能近,惟远远啖①围而已。一连攻打十数日,不能成功。 杨业亲引数十骑,出关审视地理。远望靠左一带,尽是草冈,乃辽将屯粮之所;右边通黑水,番兵皆据岸而营。杨业看了一遭,入军中召刘廷翰议曰:“贼兵坚守不出,其志将待我食尽,而为攻袭之计。乘今北风夜作,寒冬天气,关左草木焦枯,若用火攻之计,可破此关也。”廷翰曰:“令公之论,与小将暗合,惟虑耶律休哥测破。”业曰:“吾自有智伏之。”即令军人捉一乡老来问之曰:“瓦桥关左侧,有小路可入否?”乡老曰:“止有一条樵路,人马不堪行。只今辽兵用木石塞断其处,难以通透。” 令公听罢,以酒食赐乡老而去。召过延德谓曰:“汝引步军五千,卸去戎装,秘密偷出樵路,人各带火具,候在交兵之际,即便举起。”延德领计去了。又唤延昭入曰:“汝带马军五千,乘黄昏直渡黑水,敌贼必出兵半渡来袭,便复登岸而走,吾自有兵应接。”延昭亦领计而去。杨业复谓刘廷翰曰:“公与崔彦进率所部,待吾儿退走,沿岸接战,敌兵若见关后火起,必先慌乱,可获全胜。”廷翰慨然而行。杨业分遣已定,自引中军在高处了望。 却说耶律斜轸见宋兵攻关不下,自与诸将谈论饮酒,遣人缉探宋师动静。回报:宋师将渡黑水,暗袭燕城。斜轸笑曰:“人言杨业善用兵,徒有虚名耳。”因遣耶律高领精兵五千,拒岸而守,乘敌半渡逆击之,可破其众。耶律高领兵去了。又遣耶律沙、韩暹②部兵一万,袭宋营垒。分拨已定,自与休哥等整兵接应。 ------------------------------------------------- ①啖(dan,音蛋)——引诱,利诱。 ②暹(xian,音先)——古时有暹国(暹罗),今泰国。 ------------------------------------------------- 将近黄昏,杨延昭引兵直趋黑水,众人各携土囊,从下流而渡。未过一半,耶律高即率精兵乘势杀来。延昭军马复奔回南岸。辽将已渡过水,与延昭交锋。延昭且战且走。俄而信炮响亮,两岸箭弩如雨。刘廷翰等斩坚而入,正迎着耶律高交锋。耶律沙与韩暹二骑冲突宋营,喊声如雷,奋勇而进。杨延德步兵已偷过樵径,听得前面金鼓不绝,知是交兵,令部下点起火具。正值夜风骤起,火势迸发,一时满天红焰。番兵守粮者,各自奔溃。 耶律高见关后火起,急杀回原路,被廷翰赶近前,斩落水中。比及耶律沙已知中计,复引兵来救,杨延昭、刘廷翰等合兵进击,辽兵大败,各抛戈弃甲逃生。杨延德引兵从关后攻出。耶律休哥保斜轸杀奔蓟州,宋师遂乘机袭了瓦桥关。天犹未明,烟焰正炽,杀死番兵无数。 次日平明,诸将各上其功。杨业曰:“可乘此破竹之势,进兵围燕城。”廷翰曰:“令公威名已振,辽将已皆胆落。然今粮饷不继,未可深入敌境。”令公然其言,遂驻师于瓦桥关。 却说耶律斜轸又败了一阵,不胜愤怒,与众将整兵欲来决一死战。休哥进曰:“胜败乃兵家常事,元帅不必深耻。可奏知主上,得助兵来应,然后宋师可破也。”斜轸从其言,即差人来奏萧后。萧后闻奏屡败,乃大惊曰:“宋师是谁用兵,能如此胜敌?”来军奏曰:“河东山后令公杨业也。”萧后曰:“久闻此老号‘杨无敌’,名不虚传矣。”即遣大将耶律奚底,率兵五万救之。奚底得旨,即日兵出幽州。不题。 上海蔡哲炯扫描校正 第十四回 犒将士赵普辞官 宴群臣宋琪赋诗 却说哨马报入杨业军中,业与众将议曰:“既辽兵复出,且级与战。待我报捷朝廷,粮饷充足,须平定燕幽,然后班师。”廷翰等然其议。业即遣团练使蔡岳归奏太宗。太宗闻知连胜辽兵,且大军直进燕幽,心中大悦,因问辽之消息如何。岳曰:“辽将不胜其辱,今复益兵来战。杨主将屯扎瓦桥关。近因粮食不充,未敢进兵,特遣臣赴阙奏知。”大宗与群臣商议,欲亲征大辽。枢密使张齐贤上疏奏曰: 圣人举事,动出万全。百战百胜,不如不战而胜。若重之谨之,戎狄不足吞,燕蓟不足取。自古疆场之难,非尽由戎狄,亦多因边吏扰而致之。若缘边诸塞,抚御得人,但使峻垒深沟,蓄力养锐,自逸以处,宁我致人!所谓择卒不如择将,任力不及任人。如是则边鄙宁,而河北之民获休息矣。臣又闻:“家六合者,以天下为心。”岂止争尺寸之土,乘戎狄之势而已!是故圣人先本而后未,安内以攘外。是知五帝三王,未有不先根本者也。尧舜之道无他,广推恩于天下之民尔。推恩者何?在安而利之。民既安利,则戎狄敛衽①而至矣。 疏上,太宗以示赵普、田锡、王禹*数臣。赵普奏曰:“齐贤所陈,当今之急务也。乞陛下召还杨业之兵,敕帅将严设边备,则幽燕不能为中原患矣。”太宗允议,即日下诏遣使,召还伐辽之师。不题。 却说杨业在关中得圣旨来到,与诸将仪曰:“朝廷既有班师之命,可将将士分作前后而行,以防北兵追袭。”延德进曰:“所难得者机也。大人连胜辽敌,再假十数日之程,直捣幽蓟,取其地舆以归,上报朝廷知遇厚恩,岂不美哉?”业曰:“吾亦有志如此,奈何君命既下,若不还军,反有违抗之罪,纵建微功,亦不足偿也。”延德乃不复敢言。次日,令刘廷翰等固守遂城,自率所部离了瓦桥关,径望汴京而回。静轩咏史诗曰: 功在垂成诏即行,堪嗟机会竟难凭。 陈家谷口忠勤念,千古令人恨不平。 杨业既至京都,朝见太宗。太宗深加抚慰,赐赍甚厚。因令设宴犒赏征辽将士,君臣尽欢而散。 次日,赵普辞罢丞相之职。帝曰:“朕与卿自布衣知遇,且朝廷赖卿扶持,何以辞职为哉?”普曰:“臣已老迈,不能理繁,乞陛下怜巨枯朽之体,允解政事,则生死而肉骨矣③。”太宗见恳切之甚,遂允其请,罢普为武胜军节度使。普拜受命,即日辞行。 帝于长春殿赐宴饯行。酒至半酣,帝于席上谓普曰:“此行只遂卿之志,遇有急事商议,卿闻命之日,当即随使而来,勿负朕望。”普离席领命。帝深有眷恋之意,亲作诗以送之曰: 忠勤工室展宏漠③,政事朝堂赖秉扶。 解职暂酬卿所志,休教一念远皇都。 --------------------------------------------------------- ①敛衽(lianren,音脸认)——整一整衣襟,表示恭敬。 ②允解句——此句意为:“如果能解除我的职分,那可真是令死者复生,使腐骨长 出新肉的好事呀1” ③谟(mo,音磨)——计划。 --------------------------------------------------------- 普奉诗而起泣曰:“陛下赐臣诗,当勒之于石,与臣朽骨同葬泉下。”太宗闻其言,亦为之动容,君臣各散。赵普至中书省辞僚属宋琪等,因道主上之恩,不胜感慕。琪曰:“主上以公极知之爱,而有眷恋之情。此去不久,当复召也。”普取出御诗涕泣曰:“此生余年,无以上报,惟愿来世,得效大马之力。”琪慰抚甚至,送之而出。普径赴武胜不题。 翌日,太宗设朝,群臣朝见。帝谓宰相曰:“普有功国家,朕昔与游。今齿发衰谢,不欲劳以庶务,择善地而处之,因赐诗以道其意。普感激位下,朕亦为之堕泪。”宋琪对曰:“昨日普至中书省,与臣道及陛下之恩,且言来生愿效犬马之力;今复闻陛下宣谕:君臣始终,可谓两全。”帝然之。以宋琪、李昉知平章事;李穆、吕蒙正、李至参知政事;张齐贤、王沔同佥署枢密院事;寇准为枢密直学士。滇等拜受命而退。 是岁改元为雍熙元年。冬十月,太宗想起华山隐土陈抟①。抟,亳②州真源人,尝举唐长兴中进士不第,遂不复官禄,以山水为乐。因服气辟谷,日饮水数杯而已。历二十余年,乃隐华山灵台观。每寝处,多百余日不起,故俗人有“大睡三千,小睡八百”之语。先是抟乘驴过天津桥,闻太祖克汴,乃大笑堕驴曰:“天下自此太平矣。”至是太宗遣使,召之赴京。 陈抟得诏,随使朝见。太宗待之甚厚,谓宰臣曰:“抟独善其身,不干势利,所谓方外之上也。”乃遣中使送拎至中书省。宋琪等延接殷勤,坐中从容问曰:“先生学得玄默修养之道,亦可以教人乎?”传笑曰:“小道山野之人,于时无用,亦不知神仙炼丹之事,吐纳养生之理,非有方术可传。假令白日升天,亦何益于世?今主上龙颜秀异,有天人之表;博达古今,深究治乱,真有道仁圣之主也。正是君巨协心同德,兴化致治之秋。勤行修炼,无出于此。”淇深服其言。次日奏对,以陈抟所言上陈,太宗诏赐号“希夷先生”,亲书“华山石室”囚字赠之,放还华山。抟再拜受命,即日辞帝而出,自回华山不题。 却说太宗以边境宁静,与臣民同享太平之盛,因下诏赐京师百姓饮酒三日。其诏曰: 王者赐酺③推恩,与众共乐,所以表升平之盛事,契亿兆之欢心。累朝以来,此事久废,盖逢多故,莫举旧章。今四海会同,万民康泰;严烟始毕,庆泽均行。宜令士庶,共庆休明,可赐酺三日。 ---------------------------------------------------------- ①陈抟(tuan,音团)——宋初道士,字图南,号扶遥子。著有《无极图》、《先天图》等。其学说后被推衍为宋代理学的重要组成部分。 ②亳(bo,音博) ③酺(pu,音葡)——酒。 ---------------------------------------------------------- 诏旨既下,京都士民,无不欢跃。至期,太宗亲自与群臣登丹凤楼,观士民乐饮。自楼前至朱雀门,设音乐,作山车、旱船往来;御苑至开封诸县及诸军,乐人排列于通路。音乐齐奏,观者满城,富贵无比。后人有诗断曰: 烽火烟消镇节安,君臣作乐夜深阑。 幽辽未下中原患,忘却当年保治难。 时雍熙二年春二月也。 次日,太宗宴群臣于后苑,召宰相近臣赐酒赏花,谓之曰:“春气暄和,品物畅茂,四方无事。朕以天下之乐为乐,宜令侍宴诸臣赋侍赏花。”王音既下,一人进曰:“小臣不才,愿承命赋诗。”乃平章事宋琪也。即展花笺,援笔立书七言八句以进。其诗曰: 圣主飞龙俗美淳,乾坤总是一般春。 四方风泽被休教,万国归来慕至仁。 浩浩舜恩邦尽戴,巍巍汤惠士皆亲。 微臣有愧无能补,鼓舞升平沐化新。 太宗览诗大悦,命取王觞赐酒。李防继进一首曰: 侍班上圣拟旒疏,融煦昭然德意孚。 饱暖四方咸底定,供输百姓自无虞。 仰风琢贡来蛮佰,披泽讴歌沸道途。 际遇太平何以报?凤麟为瑞有珍符。 参知政事昌蒙正亦进一律曰: 恩敷喜动万方民,御极龙飞际圣人。 圣治及将休运启,嘉祥日送好音频。 均沾有域皆怀德,一视元邦不遂臣。 盛世愿赓①儒馆颂,德音荣对玉墀②春。 帝览罢三诗,乃曰:“宋平章之诗,词语优游,太平气象也;李防诗,清丽可爱;吕蒙正诗,品格清高,忠勤度量。皆可为法,然视宋平章气魄绝伦,自与二人不同。”因令中官,将三人之诗,勒于赏花亭下,以记君臣共乐之胜。中官承命而出。太宗又曰:“国家虽值暂安,而武事不可怠荒。辽蓟未平,朕日夕为忧。当今在席武臣及诸王,各务走马射箭,以较武艺。”宋琪曰:“陛下所虑甚远,诚社稷之福也。” ----------------------------------------- ①赓(geng,音耕)——继续。 ②玉墀(chi,音迟)——墀,台阶上的空地。玉墀,代指皇宫。 ----------------------------------------- 帝即命军校于后苑隙地,立起箭垛,离百步为界。武官分为两队:诸王穿红,将帅穿绿。诏旨既下,各带雕弓长箭,跨鞍立马听候。帝传今曰:“能有射中红心者,赏与骏马、锦袍;射不中者,降出藩镇调用。”道声未罢,红袍队里一人,骤马持弓而出,众视之,乃秦王廷美也。勒动其骑,挽弓架箭,指定红心发矢,正中其处。看者暗暗称奇。廷美射中红心,竟跳下马,于太宗御前请命。大宗喜曰:“吾侄技擅穿杨,真可御武。”遂赐袍、马。廷美谢恩而退。忽穿绿班中一将,涌身而出曰:“小将愿试一箭。”视之,乃是大将曹彬。纵马开弓,拈弦架箭,一矢正透红心。观者无不叹羡,曹彬亦下马,拜伏于御前。太宗深加抚劳,赐马、袍而退。是日君臣尽欢而散。 秦王等既出后苑,暮过楚王元佐门首。元佐,帝长子,少聪慧,貌类帝,帝钟爱之。后发狂疾,时以新瘥①不预。闻乐声透于堂中,问左右曰:“是谁夜过府门,而乐音透彻?”左右曰:“今日圣上宴诸王、武臣于后苑,皆较射为乐。适秦王射胜,赏赍马、袍而出,经过门首,送从之乐音也,”元佐怒曰:“他人皆侍上宴赏,我独不在,是弃我也。”因发愤饮酒,至夜深,放火焚其宫室。城中大惊。官军一时赴救不灭,可惜雕梁画栋,绣阁琼楼,尽成灰烬。次日,太宗知其由,下诏废元佐为庶人,迁于均州安置。旨令已下,元佐怀惭无及,带从人径赴均州。不题。 ①瘥(chai)——病愈。 上海蔡哲炯扫描校正 第十五回 曹彬部兵征大辽 怀德战死歧沟关 却说耶律休哥等,以宋师既退,欲报遂城之耻,未得机会。每遣人入汴京缉访,回报宋朝日以赏玩为乐,君臣酣饮之事。休哥闻此消息,入奏萧后曰:“臣以出师未得其利,致败衄之罪,诚该万死。且臣职在戎伍,近闻宋朝君臣纵逸欲之乐,不修国政。今欲部兵宜捣沛京,定其疆界,庶报前日之耻。”后闻奏,乃曰:“卿连年出师不利而还,宋之天下,未可即图,须徐议进取。”耶律沙奏曰:“所难得者机会,易失者时月。正当乘其无备,一举可以成功。”萧后见众人意向如此,乃下旨:以耶律休哥为监军,耶律沙为先锋,其下将士,各依调遣。休哥得旨,即日辞萧后,率精兵十万,由朔、云等州征进。 消息传入沛京,太宗闻知怒曰:“丑羯①奴恣生边衅,朕当亲征之。”因下诏示知。宋滇等奏曰:“辽众犯边,帅臣云集,何劳陛下亲冒矢石,以损威重乎?只须遣大将御之足矣。”帝意未决,张齐贤亦力陈:“若使车驾再动,则百姓劳苦,乞陛下念之。”帝允奏,乃以曹彬为幽州道行营前马步军水陆都部署,以招讨使潘仁美、呼延赞、高怀德副之,率兵十五万众,征过大辽。 曹彬等得命,分遣诸将,克日②入辞太宗。大宗渭曰:“潘仁美但先趋云、朔、卿等以十万众声言取幽州,且宜持重缓行,不得贪利。彼闻大兵至,必悉众以救范阳,不暇援山后矣。”彬等受命而退。大军离沛京。潘仁美、杨业、高怀德率兵三万,由寰州征进。曹彬、呼延赞由新城进发,正值暮春天气,但见:路上残花随马足,原中飞絮点春衫。 且说曹彬部大众,来到新城五十里下寨。守新城辽将贺斯,听得未兵来到,即引骑出城迎敌,两阵对圆,曹彬盔甲整齐,精神抖擞,立于门旗之下,谓辽将曰:“吾主仁明英武,统一天下,为何不速降,以图富贵?”贺斯怒曰:“汝无故兵入吾境,赢得手中刀,即便投降?”彬顾谓诸将曰:“谁去擒此贼?”一将应声而出,乃呼延赞,挺枪跃马,直取贺斯。贺斯纵骑舞刀来迎。两下呐喊,二将战上三十余合,贺斯力怯,拨回马便走。呼延赞奋勇追上前去,兜背一枪,刺落马下。 辽兵遂溃。曹彬驱动后军,乘势取了新城。 次日,兵进飞狐岭。守将昌行德,知宋兵已到,与招安使大鹏翼等计议曰:“宋军势大,难以迎敌,不如解甲投降,庶免军士之苦。”鹏翼等曰:“宋兵远来,必然疲乏,正好破之,如何便思屈膝?”遂帅所部军马迎敌。远见宋兵漫川塞野而进。鹏翼令军士团住阵脚,当先出马,大骂宋军:“贪心无厌,深入吾境,杀得汝片甲不回。”宋阵中呼延赞挺枪出战。大鹏翼抡斧来迎。两马相交,战上五十余合,赞乃佯输,走入阵中。鹏翼骤马赶来。赞冷眼窥其渐近,大喝一声,鹏翼措手不及,被赞捉于马上。宋师涌进,贼兵降者无数。曹彬将鹏翼斩于城下号令。 --------------------------- ①羯(jie,音杰)——古时北方的民族。 ②克日——约定或限定的时日。 ----------------------- 次日,吕行德举关迎降。宋师又下飞狐岭,长驱进于灵邱。守灵邱辽将胡达,引兵迎战。宋将呼延赞跃马厉声出曰:“来将速下马投降,兔受诛戮;不然,视前日为例。”达怒曰:“猖狂匹夫!擒汝以献吾主/即抡刀直冲宋阵。呼延赞举枪交还。二将战上一百回合,不分胜负。赞思:“此贼勇力过人,须以智取。”即勒回马绕阵而走。胡达拍马追之,转过阵前,赞按下长枪,掣出金鞭。敌将追骑刚到,呼延赞睁睛举鞭,劈脑一声响,胡达一命悠悠,死于鞭下。曹彬驱军掩击,贼兵大败,遂袭了灵邱,得其降卒五千,牛马辎重无算。曹彬谓赞曰:“近来之战,将军功绩居多,吾固不及也。”赞曰:“皆出元帅之妙算,小将何功之有?”彬大服其量。因遣人报捷于大宗。 太宗惊曰:“彼安得进兵如是之速那?”乃遣使诣灵邱,令彬待仁美之众,一同进兵,庶能克敌。曹彬得旨,正在沉吟之间,忽报:“潘招讨大军已出雄州,特来与元帅相会。”彬大喜,即遣骑军迎候。翌日,仁美来到灵邱,人见曹彬,道知已克寰、朔等州,降其刺史赵彦章、节度副使赵希贤等十数人。彬曰:“此皆出于招讨致胜之功。今主上有旨,候在齐发,我等当整兵前进。”仁美然其言,即日领军,望啄州而行。 却说耶律休哥等,兵屯云州。听得宋师已进涿州,下令众军亟进,于涿州城南下寨,与宋营只去五里之地。休哥召耶律沙入谓曰:“宋师深入吾地,势必跋涉。汝引马军二万,屯于城南,坚壁而守。候其用力稍竭,出劲兵袭之。”耶律沙依令去了。休哥又谓华胜曰:“汝以步兵一万,屯灵邱险地,设伏于林中,以绝宋之粮道。”华胜亦领计而行。休哥分遣已定,夜则令轻骑入宋营掠其单弱,昼则以精锐张其声势。 是时,曹彬督诸将于城下溺战。辽兵按营不出。宋师望见辽师精锐,不敢轻进。夜间不胜其扰。一连驻了十数日,军中粮饷不继。遣人打探,回报曰:“近日粮草屡被辽兵所掠,不能前进。”曹彬大惊,与仁美等议曰:“吾众深入敌境,粮饷不继,倘被辽帅得知,出兵来袭,是自取其败也。不如撤围退雄州,以待运饷充足,再议进取。”仁美然其言,即下令将军马退入雄州,遣人人汴京奏知,以援馈饷。 太宗闻奏,大惊曰:“岂有敌在前,反退军以援刍粮?失策之甚也。”急遣使止曹彬等,令其引兵沿白沟河而进。使者得命,径诣雄州见彬,传示敕命。彬等闻命,与诸将商议进兵。潘仁美曰:“贼势方锐,且地理不熟,莫若据雄州待之,为上计也。”高怀德进曰:“若逗留不行,使敌人知吾粮尽,乘虚来袭,反为失计;不如先声而进,或可得志。”彬见众论纷纷,不得已,乃下令:军士各裹粮带食而进。将近涿州,耶律休哥听得宋师骤至,令人道知耶律沙等,乘虚出兵。又遣耶律呐部兵一万,埋伏巢林待敌。休哥分遣已定,自与耶律奚底引劲卒,出歧沟关迎战。 将近日午,宋师行了一日一夜,且兼暑月,人马饥渴。恰遇耶律休哥军马一齐摆开,威势甚壮。宋师颇有惧怯。南将高怀德首先出马,大骂:“辽贼速降,饶你一死。”耶律奚底激怒,纵骑舞斧,直取怀德。怀德举枪来战,两马相交,战将五合,奚底拨马便走,怀德引骑追之。曹彬催动中军而进。耶律休哥接住交锋,且战且走。宋师已入关口,忽巢林一声炮响,耶律呐伏兵齐起,将宋师冲作两截。曹彬大惊,跑马便回。番兵万弩竞发,彬所坐马已中流矢而倒。正在危急之际,呼延赞一骑冲到,急叫曰:“主将可随吾杀出。”赞在前,彬在后,挤死杀透重围。 时耶律沙之兵,抄入潘仁美阵后,将仁美围在垓心①。高怀亮力战不退。赞保彬走回本阵,见南方杀气连天,谓彬曰:“必是宋师遭围,吾往救之。”即勒马而进。正遇仁美头盔尽落,徒走而来。赞杀散追兵,保仁美而回。怀亮与耶律沙大战,后面无接应军马,被耶律沙赶到关口,一刀斩之。比及高怀德冲围来救,耶律休哥挥动辽兵追杀。怀德血映袍销,从骑丧折殆尽。耶律呐部兵又到,箭如飞蝗。怀德臂中巨弩,拔矢洒血复战,手斩番兵数十。见势危迫,料不能退,乃思曰:“吾为宋朝大将,莫被敌兵所辱。”遂马上自刎而亡。可怜高怀德兄弟二人,竟死于难。静轩读史至此,有诗曰: 血战当年报主志,斩坚入阵几千重。 英雄功绩今何在?回首沉吟夕照中。 ---------------------------------- ①垓(gai,音该)心——战场的中心。 ---------------------------------- 高氏兄弟阵亡之后,耶律休哥等合兵一处,乘势追赶。又值暑雨暴下,宋师无复行伍。呼延赞保着曹彬、潘仁美等,走到马河,闻后军报道:“高怀德兄弟二人,俱战死阵中。彬等不胜哀感。忽听战炮连天,耶律休哥追兵杀来。曹彬不敢停留,连夜渡河而走。辽兵已追及,杀死及溺河中者,不计其数。休哥等以宋师已渡河去,乃收军还营。次日,河中浮尸蔽满,水亦为之不流。岐沟关下,委弃盔甲辎重,积如丘山。曹彬等退保新城。计点将士,折去六万余人,遣人入汴上表请罪。 太宗闻奏,大惊曰:“此是寡人虑事不周之过矣!”即下诏遣使,召曹彬班师。使臣领旨,到新城宣知。曹彬等得旨,以副将米信守新城,自与大队回沛京,朝见太宗,伏于阶下。太宗慰之曰:“不知地势,遭贼兵所算。卿等今后当以是为戒。”彬谢恩而退。帝下诏,令呼延赞屯定州,田重进屯灵邱,以防辽兵再入。赞等领命而去。不在话下。曹彬自以出师无功,闷闷不悦,因上表力辞兵柄。太宗允奏,乃下诏降为房州刺史,又追念高怀德之功,官其二子高磷、高风为代州团练使之职。曹彬既受命,即日赴房州而去。自是闭门读书,不与人事相接。 却说耶律休哥大胜宋师,遣人奏捷于萧后,且请欲举兵南下。萧后得报大悦,因遣使诣啄州止之曰:“须候秋高马肥,然后进兵。”休哥等得旨,乃按兵不行,边报传入京师,已知辽兵留镇云州,将为再寇之计,太宗得报,与群臣商议拒御之策。八王进曰:“辽兵势颇猖獗。陛下只须敕边将修理战具,随机剿捕,使敌人疲于奔命,边患自息矣。”太宗然之,即下诏传谕近边帅臣。不题。 一日,太宗坐朝元殿,与侍臣议曰:“先帝在日,于五台山许一香愿未酬,临崩之际,瞩朕亲往还之。今值国事少息,将备法驾一行,卿等当为朕料理。”玉音既下,寇准出奏曰:“先帝虽有此命,然事当急其本而缓其未。近来与辽兵战斗连年,士马不宁。且五台山实乃辽之限界,耶律休哥拥重兵于云、朔等州,倘陛下车驾一动,敌人窥知,乘势来阻我众,那时谁为陛下计哉?宁可迟缓数年,候边境安息之时,还之未晚。此时决不可行也。”太宗半晌未应。潘仁美奏曰:“臣举一人,保陛下前往,万无一失。”太宗问:“所举是谁?”仁美曰:“代州刺史杨业长子杨渊平,此人文武兼全,敌人畏惧。若护车驾而行,犹如泰山之安。”太宗大悦,遂下诏:以杨渊平为护驾大将军,带禁军二万,前往五合山。渊平得旨,准备戎伍伺候。不日,太宗车驾离沛京,三军迤俪望太原进发。时值初秋天气,但见: 落叶萧萧风乍冷,雁声悲切客情孤。 第十六回 太宗驾幸五台山 渊平战死幽州城 却说大字车驾既离沐京,一路行来,看看望见五台山不远。寺僧智聪长老,率众迎接于龙津驿。车驾来到寺门外,引班官迎太宗进入方丈中龙椅坐定。文武列于两班。帝因下命,着仪司官赍过香礼与寺憎,于供佛案前摆列齐备。群臣随帝诣佛殿中。寺僧敲动钟鼓。太宗躬下拜祷曰:“朕今此来:一者为先帝之愿,特来赛还;二者为生民臻①太平之福,仰仗洪慈;三者乃愿皇图巩固,四海清宁。”帝祝罢,主典僧宣读诰文毕。是夕,太宗宿斋于元和宫。 次日,众臣奏曰:“陛下香愿既酬,车驾当即还京,恐有细作不便。”太宗曰:“朕深居九重,难得来此,与卿等暂留一日而行。”众臣再不敢奏。太宗遂令寺僧引路,邀侍臣步出寺外,观望景致。果见一座好山:前控幽州,后接太原,端然限界;中耸出一奇峰,层峦叠翠,万峰在目。有诗为证: 拥翠拖蓝叠秀奇,巍然势下别华夷。 分明指处尖峰顶,缥缈云霞接汉齐。 太宗看之不足,因指前一望之地问曰:“野草连天,却是何处?”潘仁美奏曰:“此幽州也,古来建都之地,最是好光景。”太宗曰:“朕当与文武诸臣,前去游玩一回。”八王急奏曰:“幽州乃辽主萧后所居之地,陛下若往,是自投机阱也。速宜整车驾还京,免遭耻辱。”太宗曰:“昔者唐太宗平定了辽东,未尝不亲临战阵。今朕有千军万马在此,岂惧萧后哉!汝众臣但随朕去无虑。”八王再不敢谏。 即日车驾离五合山,前至邠②阳城地面。忽见旌旗蔽日,尘雾遮天。哨报:前有番兵拦路。太宗问:“谁可去探视?”一人应声而出,身长六尺,威风凛凛,乃保驾将军杨渊平也,奏曰:“臣前去擒取阻兵。”大宗允奏,渊平率马军杀奔前来。番阵旗门开处,一员辽将,生得面如黑铁,眼若流垦,使一柄大杆刀,跨一匹赤鬃马,乃耶律奇,高叫:“宋人好好退去,饶汝一死。不然,自取擒戮矣。”渊平怒曰:“蠢尔番蛮,尚不缩头远避,敢来阻驾寻死那?”即挺枪跃马,直取番将。番将舞刀来迎。两下呐喊震天,二将战做一块。耶律奇力怯,拨马便走。宋兵乘势赶入。番兵大乱,自相践踏,死者无数。渊平追去五里,回见太宗,奏知杀败番兵之事。太宗大悦,车驾遂进邠阳驻扎。 ------------------------------- ①臻(zhen,音针)——达到。 ②邠(bin,音宾)——同“豳”。 ------------------------------- 耶律奇收残军人幽州,奏知萧后:“今有宋帝车驾,驻在邠阳,臣被杀败而回。”萧后太惊,因问帝驾何以来此?近臣奏道:“前日在五台山还愿,便来游玩。”后曰:“往者众臣尚要兴师去伐宋地,今有此机会,何不出去擒之?”言未毕,天庆王耶律尚奏曰:“臣愿部兵前往,擒取宋帝以献。”后曰:“更得一人助卿为上。”马鞑令公韩延寿进曰:“臣愿同往。”后大悦,即与骑军一万前去。耶律尚即日部军出幽州,前抵邠阳城下,围城四匝,水泄不通。太宗车驾困在邠阳,深自悔恨,因令杨渊平出兵退之。渊平奏曰:“辽众初至,其势甚锐,若即与交锋,必不能胜,须停数日,一战可退。”太宗允奏。 是时,耶律尚亲督番兵,于城下紧攻,喊声雷动,城中震骇。太宗登敌楼观望,只见四下番兵,乌屯云集,连营数里攻击。谓侍臣曰:“番兵众甚,如何脱离此处?”潘仁美奏曰:“陛下勿忧。今有杨业,屯坚兵于代州与幽州连境地方。得一人前往谕救,必能退敌。”太宗问曰:“谁可往代州谕救于杨业?”渊平应声而出曰:“臣当一往。”太宗即付与敕旨。渊平密藏,披挂上马,开东门杀出。正遇番将刘弼拦住,渊平更不打话,奋怒一枪,刘粥翻鞍落马。渊平乘势杀出重围,径投代州,来见父亲。将敕旨进上,道知:“圣上被围邠阳,四面皆是番兵,父亲当尽引代州之众。前去救驾。”令公得旨,遂发兵起行。父子八人,离了代州,望邠阳而来。 哨马报人番营,告知天庆王。天庆王集诸将议曰:“杨业乃劲敌也,此来救驾,父子必将死战。我众人谁敢抵当?不如将军马撤退,放他入城,然后复兵围之,不消一月,将他君臣尽困死于城中。”众然其计。乃下令将军马撤围,退离五里之地。 哨骑报入杨业军中。杨业闻此消息,乃曰:“番人不战而退,必有谋矣。我众人且入城见驾,徐图脱离之计。”渊平道:“父亲所见极明。”即整军马入城中,朝见太宗。太宗大喜曰:“不是卿来赴援,敌人安肯退去?朕闻卿名为辽人所畏,信不诬矣。”业奏曰:“番人夷狄之性,意不可测,此去必将复兵来困。望陛下即整车驾,臣父子拼死杀出。”太宗曰:“朕明日准定回驾。话声未绝,忽报:“番兵长驱而来,仍旧围了城郭。”太宗惊曰:“不出卿之所料。”业奏曰:“番兵众盛,车驾难以轻出。待臣审视敌人声势,然后定计破之。”太宗曰:“卿当尽心筹度。”业承命而退。 次日,杨业率众子登敌楼观望,见番兵八面分屯齐备,军马雄伟。令公叹曰:“若此坚兵,吾父子虽能杀得出去,如何能保众文臣无伤,纵使诸葛复生,不能施其计矣。”渊平曰:“终不然束手于此而待毙那?”令公曰:“计策虽有,只是难得尽忠之人耳。”渊平笑曰:“大人往日常言,要以死报宋君。今吾父子自到宋朝之后,主上设极富贵之第宅相待,思无以报德;今遇息难,若有计可施,不肖情愿舍死向前。”令公喜曰:“汝若肯成吾计,可保君臣无虞。我明日奏知主上,即便主行。”渊平全无难色,凛凛然下了敌楼。 翌日,令公朝见太宗,奏曰:“臣昨观敌兵,甚是利锐。陛下若要脱此灾厄,除非学汉朝纪信救高祖离荣阳之计:诈献降书与番人,在西门迎受;臣保车驾与侍官,从东门而出,则可保矣?”太宗曰:“此计虽妙,谁肯学纪信所为乎?”令公曰:“臣长子渊平愿承此计。乞陛下急作降表,遣人通知番营。若更迟缓,恐事有漏泄不便。”太宗听罢,恻①然曰:“朕以汝父子恃寡人,未沾大恩,今日何忍损卿之至亲以救孤?非仁者之所为也。”渊平进曰:“事已急促,若待城破之日,玉石俱焚,虽留臣之父子,亦无益于事。今若救得陛下出此重围,留万代之名,是臣子当行之事,又何惜焉?” 语未毕,守城军来报:“南门渐崩,番人将攀堞而上。”渊平曰:“陛下快脱下御袍。臣父与六郎延昭、七郎延嗣保车驾出东门。小臣与弟二郎延定、三郎延辉、四郎延朗、五朗延德出西门诈降。不然,君臣难保。”太宗不得已,卸下御袍,龙车、法驾之具,尽付渊平。 (渊平)先遣人赍降书前去。番将天庆王接得宋帝降文,与众人商议。韩延寿曰:“宋人遭困出降,此事必实。然不过与其讲和放回,宁有加害之理?亦请回书,与使者复命。” 次日,宋军于城西插起降旗。番众遂远离一望之地,等待宋君出城。太宗急同文武,率轻骑出东门,望汴京而走。于是渊平端坐车上,黄旗数面,前遮后拥,隐隐而出。番将天庆王率众将,戎伍齐备,于城西旗下高叫:“既宋朝天子情愿纳降,请出车驾相见,决无伤害之意。”渊平在车中听得,令左右揭起罗幔,见番王坐于马上,旁若无人。怒曰:“不诛此贼奴,何以雪吾耻也!”即拈弓搭箭,指定项下射去。一声响处,天庆王应弦而倒。正是: 一时主将成何事?顷刻番臣箭下亡。 渊平既射死番王,闪出驾外,厉声叫曰:“吾乃杨令公之子渊平是也!有勇者来战。”番兵大惊。激怒了韩延寿,下令番兵齐起,捉此匹夫!即挺枪跃马,直杀过宋阵。渊平鞍马未备,迎敌不及,被延寿一枪刺落车下。延定正待来救,耶律奇拍马而出,二将交锋。延定虽勇,部下先溃,被番兵争前涌进,斩断马足,掀翻战场,千军乱蹂而死。延辉见势不利,冲出重围而走。不上一里,芦苇草内长钩套索,一齐并起,先把延辉坐马绊倒。延辉身离雕鞍,已遭番兵所屠。延朗知兄被伤,慌忙杀出。背后韩延寿、耶律奇精兵皆至,四下围绕。延朗冲突不透,遂被北众所获。部下骑军战死殆尽 第十七回 宋太宗议征北番 柴太郡奏保杨业 却说杨延德冲出围中,后面喊声不绝,回望番兵,乘虚赶来。延德转过林边,自思:“当日在五台山,智聪禅师独遗小匣与我,分付遇难则开。今日何不视之?”即由怀中取出抻开,乃剃刀一把,度牒(度堞——僧道出家的证据。)半纸。延德会其意。遂将阔斧去柄,纳于怀中。卸下战袍、头盔,挂于树上。截短头发,轻身走往五台山去了。 却说番军东冲西击,杀至黄昏,始知宋君从东门而去,已离二百里程途矣。韩延寿等懊悔无及,乃收军还幽州,奏知萧后:“宋帝用诈降之计,遁出东门;只杀宋将三员;又生擒一将:现在大获全胜而回。”萧后大喜曰:“既胜得杨家将帅,宋人已自丧胆,再议征取未迟。”因令解过捉将问曰:“汝系宋朝主将,现居何职?”延朗挺身不屈,厉声应曰:“误遭汝所擒,今日惟有一死,何多问为?”后怒曰:“罕见杀汝一人那?”令军校押出。延朗全无惧色,顾曰:“大丈夫谁怕死!要杀便请开刀,何须怒起?”言罢慨然就诛。 萧后见其言语激厉,人物丰雅,心中甚不忍,谓萧天佐曰:“吾欲饶此人,将琼娥公主招为附马,卿意以为何如?”天佐曰:“招降乃盛德之事,有何不可?”后曰:“只恐其不从耳。”天佐曰:“若以诚意待他,无有不允。”后乃今天佐谕旨。天佐传旨,告知延朗。延朗沉思半晌,自忖道:“吾本被俘,纵就死,亦无益于事。不如应承之,留在他国,或知此处动静,徐图报仇,岂不是机会乎?”乃曰:“既娘娘赦我不死,幸矣!何敢当匹配哉?”天佐曰:“吾主以公人物仪表,故有是议,何故辞焉?”直以延朗肯允奏知。后遂令解其缚,问取姓名。延朗暗忖:“杨氏乃辽人所忌。即隐名冒奏曰:“臣姓木,名易,现居代州教练使之职。”后大喜,令择吉日,各衣冠,与木易成亲。不题。 却说太宗既回汴京,文武朝贺毕。太宗宣杨业于便殿,慰劳之曰:“朕脱此难,皆卿父子之力也。然不知渊平等消息如何?”业奏曰:“臣长子性刚不屈,必遭其擒。”言朱毕,近臣奏入:“渊平因射番帅天庆王,全军皆没。”太宗闻奏,惊叹曰:“使良将陷于死地,寡人之过也1”因而下泪。杨业曰:“臣曾有誓:当以死报陛下。今数子虽丧于兵革,皆分定也。陛下不必深忧。”太宗抚谕再三,乃遣杨业退出。 次日设朝,与丈武议报杨业父子之功。潘仁美奏曰:“边境多事,杨业父子忠勤之将,陛下宜授帅臣之任,以显其才。”太宗允奏,即封业为雄州防御使。业将辞行,帝出殿面谕之曰:“卿此行,但为朕专备边事。有召则至,无旨不宜轻离。”业顿首受命而出。到无佞府,分付八娘、九妹,好生看待令婆,自与六郎、七郎,父子三人,前赴雄州。不题。 话分两头。却说耶律休哥等,听知宋兵杀败于邠阳,屡遣人奏知萧后,宜乘时进兵,以图中原。萧后因与群臣商议征伐之策。右相萧挞懒奏曰:“臣虽不才,愿率兵进取。”萧后曰:“卿此去,先问讨取金明池、饮马井、中原旬三处,与我屯军。若允暂且回兵,不允则举兵有名矣。”挞懒领旨,即日与大将韩延寿、耶律斜轸部兵二万,从瓜州南下,但见: 旌旗闪闪乾坤暗,戈戟层层白日昏。 人马到胡燕原下寨。声息传入沛京,侍臣奏知,太宗怒曰:“辽兵屡次犯边,朕当御驾亲征,以雪邠阳之耻。”寇准奏曰:“陛下车驾才回,岂宜辄出?只须遣将御之,足退其众也。”太宗曰:“谁可代朕行者?”准曰:“太师潘仁美,素知边情,可当此任。”太宗允奏,即下旨,授仁美招付使之职,部兵前御番兵。 仁美得旨,回至府中不悦。其子潘章问曰:“大人今日何故不悦?”仁美曰:“主上有防御番兵之命,圣旨又不敢辞。即去亦无妨,只是没有先锋,因此迟疑不决。”章曰:“先锋在眼前,大人何不举之?”仁美曰:“汝道是谁?”章曰:“雄州杨业父子,可充先锋。”仁美悦曰:“汝若不言,我几忘之矣。”次日侵早,仁美入朝,启奏太宗曰:“此行缺少先锋,必须雄州召回杨业父子,则可破番兵矣。”太宗允奏,因遣使臣,径诣雄州,来见杨业,宣读诏曰: 朕以国运艰难,乃忠臣义士,立功之秋。近日边报:北番大举入寇,军民惊扰。诏命潘仁美为行营招讨仪防御之。惟尔杨业,辽人所仰,是宜充行。朕命到日,作急赴阙,计议征进,不得稽延从事。故兹诏示。 杨业得旨,即日率兵就道,人汴京朝见大宗。太宗赐赍甚厚,乃封为行营都统先锋之职。 业受命而出,回府中见令婆,正值令婆与太郡柴夫人在堂中闲遣,令公相见毕。令婆曰:“老将军因何回朝?”业曰:“北番犯边,主上有诏来取,任老将为先锋之职,克日征进。特来见夫人一面。”令婆曰:“谁为主帅?”令公曰:“潘仁美也。”令婆愀然不悦曰:“此人昔在河东,被公羞辱,常欲加害于公父子,幸主上神明,彼不能施其谋耳。今号令在其掌握。况长子等五人,已各凋零,只有公父子三人在,此去难保无相害之意,令公何不省焉?”业曰:“此事吾所素知,然主上之命,岂敢有违?”太郡曰:“媳明日亲为具奏,求一朝臣保令公而行,彼则不敢生谋矣。”令婆曰:“我与太郡同往。”令公大悦,因具酒食相叙。 过了一宵,次日,杨令婆与太郡夫人赴朝。近臣先为奏知,太宗降阶迎接。何以君玉若是尊敬令婆”因他手上拿一龙头拐杖,上挂一小牌,御书八个字:“虽无銮驾,如朕亲行。”是太祖皇帝遗敕所赐,以此敬重之也。太宗接上殿前,命侍官赐二人绣椅坐定,问曰:“朕未有命,令婆与郡夫人趋朝,欲建何议?”太郡先起奏曰:“闻陛下命将防御番兵。主帅潘仁美,素与杨先锋不睦,此行恐非其利。须念其父子忠勤于国,陛下当善遇之。”太宗曰:“此王事耳,他人则不可行。太郡有何良策?”太郡曰:“陛下若必欲其行,须于廷臣中,举有名望者保之同往,则无虑矣。”太宗曰:“此议甚高。”遂下诏,令文武举择谁可保杨业出征者。诏命才下,八王进曰:“臣举一人,可保同往。”帝问是谁。八王曰:“行营都总管呼延赞,此人忠义一心,可为保官。”帝大悦曰:“卿此举甚称其职。”即日下命,着呼延赞保杨业一同出师。令婆与太郡辞帝而出。 是日朝罢,杨业闻赞为保官,不胜之喜,复往雄州,调发所部军马征进 第十八回 呼延赞大战辽兵 李陵碑杨业死节 且说潘仁美大军已离汴京,迤俪望瓜州进发。来到黄龙隘下寨,分立二大营:呼延赞屯东壁,自屯西壁。仁美乃与牙将刘君其、贺国舅、秦昭庆、米教练四人议曰:“我深恨杨业父子,怀恨莫伸。此一回欲尽陷之,不想有保官呼延赞在,又难于施计矣。”教练进曰:“太师勿忧。小将有计,先去了呼延赞,然后除杨家父子,有何难哉?”仁美曰:“公有何妙策教我?”米教练曰:“对垒即是番兵屯营之所,彼听我军来到,必出索战。太师即下令:先锋未到,当着保官出阵。赞虽雄勇,奈今年纪老迈,不能久战。待他交锋之际,按兵莫救,必被番兵所擒耳。”仁美曰:“此汁极妙!准定明日行之。” 果然番兵听得宋师来到,率所部围合而来,人马雄壮,声势甚盛。哨马报人仁美营中。仁美遣人请呼延赞人军中商议曰:“番兵长驱索战,先锋军马未到,公有何计退之?,,赞曰:“兵来将对,水来土掩。既承主命征进,当尽忠所事,与番兵决战,更何待哉!”仁美曰:“公先上阵,我率军后应。”赞慨然请行。披挂完全,率所部扬旗鼓噪而出,正遇番将萧挞们出马。赞厉声骂曰:“香兵速退,兔受屠戮。不然,殄灭汝等无遗类矣。”挞懒怒曰:“老迈之将,养死且不暇,敢来争锋那?”即舞刀跃马,直取呼延赞。呼延赞举枪迎战。 两马相交,二人战上八十余合,番将力怯,拨回马便走。赞骤骑追之。四下番兵散而复聚。赞回头,不见后军接应,恐人深地,乃勒回马,走人林中。一彪军马截出,乃耶律斜轸,叫曰:“宋将下马受缚,兔遭诛戮。”赞激怒,奋刺斜轸杀出,番兵众盛,透不得重围。赞部下折伤大半。欲从僻路而走,骑校曰:“小路恐有埋伏,不如走大路为愈。”赞乃杀奔大路。萧挞懒复兵赶来,赞前后受敌。正在危急之间,忽正东旌旗卷起,鼓声震天,一彪军当先杀出。来将乃杨业也,策马提刀大叫:“番将休走!”挞懒部将贺云龙,纵马迎敌。战不数合,杨业手起刀落,斩云龙于马下。番兵大溃。杨业父子,冲人中坚,救出呼延赞。杨延昭挺身力战,独当其后,保护赞回至营中,卸下盔甲。赞曰:“今日若非将军来救,几致丧命。”业曰:“小将来迟,致总管惊恐,望乞恕罪。”赞乃令业屯止本营。 次日,入报太师:“杨先锋军马正从东杀来,救了总管呼延赞回营。”仁美闻之,愤恨无及。刘君其曰:“杨业违令来迟,太师若以军法从事,杀之有名矣。”道未罢,杨业进中军参见。仁美问曰:“军情之事,汝何得后期而至?”业曰:“主上令未将回雄州调集军马,于十三日起程。”仁美怒曰:“番兵寇边至紧,汝为先锋,稽(稽(ji,音击)——停留,拖延。)延不进,尚以主命来推。”喝令左右,拿下处斩。 军校登时将杨业绑缚于辕门。业厉声叫曰:“我死不足惜!敌人在境而戮良将,非为国家计也。”道声来罢,时从人已报知东营呼延赞,跑马来到,喝开军校,将绑缚解了。领入帐中,见仁美曰:“汝居招讨之职,昨日交兵,坐观成败,不发一骑相应,若非杨将军奋勇力战,几致败事。今日何得擅自诛之?老将临行,主上亲赐金简一把与我,专保其父子回京。不然,翻转脸皮,先与汝放对(放对——一对一地打。)。”仁美满面通红,不敢答应。赞邀杨业抽身出帐中,愤怒而去。 仁美自觉羞惭,半晌无语。米教练进曰:“太师勿忧,小将另施一计,去了呼延赞,则杨业死在旦夕矣。”仁美曰:“公再有何计?”米教练曰:“即日军中缺少粮草,可令呼延赞前去催运。待他离了边境,业再犯令,谁复保哉?”仁美然其计,即发帖书,着令呼延总管,前往运粮。差人持帖文到东营,见赞道知。 赞得此消息,闷闷不悦。杨业进曰:“军粮实乃重事,非总管去,他人不能当是任也。”赞曰:“我非不肯前行,只有一件:潘仁美狼子野心,常有害君之意,恐我去后,以非理虐将军,谁能保那?”杨业曰:“小将观番兵亦是劲敌,须待总管到来,然后出战。招讨纵要吝我,彼亦无什可施。”赞曰:“此去未定几时粮到,君父子坚守东营,待我复来,再议出兵。”杨业应诺。赞即日领轻骑五千,回汴京催粮去了。后人《咏史诗》曰: 忠勤工夺领征师,何事英雄不遇时? 边境未宁良将灭,个人览此重伤悲。 西营潘仁美探知呼延赞已回汴京,不胜之喜,因与众将商议出战。米教练进曰:“招讨可发战书于番人,约日交战,徐好定汁。”仁美即遣骑将,赍战书去见番将萧挞懒。萧挞懒得书怒曰:“明日准定交锋。”批回来书,召众将议曰:“潘仁美不足惧。杨业父子,骁勇莫敌,近闻与主将不睦,正直乘其隙而图之。离此一望之地,有陈家谷,山势高险。得一人部众埋伏两旁,诱敌人进于谷中,团合围之,必可擒矣。”耶律斜轸应声而出曰:“小将愿往。挞懒曰:“君若去,必能办事。”斜轸即引骑军六千余人前行。挞懒又唤过耶律奚底曰:“汝引马军一万,明日见阵。杨家父子深知战法,须缓缓佯输,引入伏中。号炮一起,截出力战。”奚底领计去了。挞懒分遣已定,着骑军前诣宋营缉探动静。 潘仁美已得回书,与刘君其议曰:“明日谁当初阵?”君其曰:“杨先锋出战,招讨率兵应之。”仁美召业入帐中间曰:“番将索战,先锋不宜造次。倘有疏虞,堕君之锐气也。”杨业禀曰:“明目是十恶大败日,出军不利,且呼延总管催粮未到,番兵势正锐;须待省机而进,则可成功矣。”仁美怒曰:“敌兵临寨,何所抵对?倘总管一月不到,尚待一月那?今若推延不出,我当申奏朝廷,看汝能逃罪否?”业知事不免,乃曰:“番将此来,奇变莫测。他处平坦之地,不必提防。此去陈家谷,山势险峻,恐有埋伏。招讨当发兵于此截战,未将率所部当中而入,庶或克敌。不然,全军难保也。”仁美曰:“汝但行,吾自有兵来应。” 杨业既退,贺怀浦进曰:“既杨先锋要如此行,招讨可遣将于陈家谷相应,庶不误事。”仁美曰:“正无机会,今乘此不发兵应之,看他如何设施?”怀浦曰:“招讨此是惟报私仇,不以朝廷为什矣。”仁美不听,起入帐中去了。怀浦叹曰:“竖子几误国事,吾安忍坐视不救?”遂率所部,来见杨业曰:“公此行,得非利乎?”业曰:“吾非避死,益时有不利,徒伤士卒而功不立。今招讨责业以不死,当为诸公先行。”怀浦曰:“潘招讨之兵,难以指望。小将愿与将军同行,庶得相援。”业曰:“当与公左右翼而出。”商议已定。 次日黎明,杨业率二子与贺怀浦,列阵于狼牙村。遇见番兵漫山塞野而来,鼓声大震。耶律奚底横大斧,立马于阵前,厉声曰:“宋将速降,兔动干戈。不然,屠汝等无遗类矣。”杨业激怒,骂曰:“背逆蠢蛮,限死临头,犹敢来拒敌天兵那?”言罢舞刀跃马,直取奚底。奚底绰斧迎战。两下呐喊。二人战上数合,奚底拨马便走。业骤马追之。杨延昭、贺怀浦催动后军,乘势杀入,番兵各弃戈而遁。奚底见杨业赶来,且战且走。杨业以平野之地,料无伏兵,尽力追击。将近陈家谷口,萧挞懒于山坡上放起号炮。耶律斜答伏兵并起,番兵四下围绕而来。 杨业只料谷口有宋兵来应,回望不见一骑,大惊,复马杀回,已被斜轸截住谷口。香众万弩齐发,箭如雨点。宋军死者不计其数。比及延昭、延嗣二骑拼死冲入,矢石交下,不能得进。耶律奚底回兵抄出东壁,正遇贺怀浦。二骑相交,战不两合,被奚底一斧劈于马下。部众尽被番兵所杀。延昭谓延嗣曰:“汝速杀出围中,前往潘招讨处求救。吾杀入谷口,保着爹爹。”延嗣奋勇冲出重围而去。且说延昭望见谷中杀气连天,知是南军被围,怒声如霄,直杀进谷口。正遇潘将陈天寿,交马战才一合,将天寿刺落马下。杀散围兵,进入谷中。杨业转战出东壁,遇见延昭来,乃急叫曰:“番兵众甚,汝宜急走,不可两遭其擒。”延昭位曰:“儿冲开血路,救爹爹出去。”即举枪血战,冲开重围。萧挞懒从旁攻人,将杨业兵断为两处。延昭回望其父未出,欲复杀人,奈部下从军死尽,只得奔往南路,以待救兵。 时杨业与番兵鏖战不已,身上血映征袍。因登高而望,见四下皆是劲敌,乃长叹曰:“本欲立尺寸功以报国,不期竟至于此!吾之存亡未知,若使更被番人所擒,辱莫大焉。”视部下,尚有百余人。业谓曰:“汝等各有父母妻子,与我俱死无益。可速沿山走回,以报夭子。”众位曰:“将军为王事到此,吾辈安忍生还?”遂拥业走出胡原,见一石碑,上刻“李陵碑”三字。业自恩曰:“汉李陵不忠于国,安用此为哉?”顾谓众军曰:“吾不能保汝等,此处是我报主之所,众人当自为计。”言罢,抛了金盔,连叫数声:“皇天!皇天!实鉴此心。”遂触碑而死。可惜太原豪杰,今朝一命胡尘。静轩有诗叹曰: 矢尽兵亡战力摧,陈家谷口马难回。 李陵碑下成大节,千古行人为感悲。 杨业既擅李陵碑而死,番兵喊声杀到。业众力战不屈,尽皆陷没。番将近前枭了首级。日将晡(晡(bu)——申时,午后三时至五时。),萧挞懒乃收军还营。 第十九回 瓜州营七郎遭射 胡原谷六使遇救 却说杨延嗣回爪州行营,见潘仁美泣曰:“吾父被番兵困于陈家谷,望招讨急发兵救之。不然,生死决矣!”仁美曰:“汝父子素号无敌,今始交兵,便来取救耶?军马本有要备,我营难以发遣。”延嗣大惊曰:“吾父子为国家计,招讨何以坐观其败乎。”仁美令左右推出帐外。 延嗣立地骂曰:“无端匹夫!使我若得生还,与汝老贼势不两立!”仁美大怒曰:“乳臭竖子!仇恨莫报。今杀代之权在我,尔径来寻死路那?”乃令左右缚于高处射之。军校得令,将延嗣系于舟柏之上。众军齐齐发矢,无一箭能着。仁美惊曰:“真乃奇异!何众人所射,皆不能中?”延嗣听得,自思难免,乃曰:“大丈夫临死,有何惧哉?只虑父兄存亡未卜。”因教射者:“可将吾目蔽障,射方能中。”众军依言,遂放下,割其眉肉,以蔽其眼,然后射之。可怜杨七郎万箭着身,体无完肤,见者无不哀感。后人有诗叹曰: 万马军前建大功,斩坚入阵见英雄。 如何未遂平生志,反致亡躯乱箭中? 潘仁美既射死杨七郎,令将其尸抛于黄河去了。忽报:“番兵困住杨业于陈家谷,杨业已死。今枭其首级,杀奔西营来了。”仁美大惊曰:“番兵众盛难敌,若不急退,必遭所擒。即下令拔营起行。刘君其等心胆坠地,连夜走回汴京而去。 番兵乘势追杀一阵。宋兵死者大半,委弃辎重、盔甲,不计其数。萧挞懒既获全胜,乃屯止蔚州,遣人报捷于萧后,不题。 却说杨延昭部下陈林、柴敢,因交兵乱后,逃匿于芦林中,直待番兵退去,二人乃沿岸而出。忽见上流头浮下一尸,将近岸边,二人细视之,位曰:“此是杨七郎小主官,因何遭乱箭所射?”位声未止,忽岸侧一骑,急跑来到。陈、柴正待走避,骑已近前,乃杨延昭也。因见陈、柴二人,问曰:“汝等缘何在此?”陈林曰:“战败避于此处,正欲寻访本官消息。不想见河中浮一尸来,却是六郎君,满身是箭,体无完肤,不知被谁所害。”六郎下马,仰天号位曰:“吾父子为国尽忠,何以遭此劫数?此必是问仁美取救兵,言语相激,致被老贼所害。”因令陈、柴捞起尸首,就于岸上埋讫。陈林曰:“本官今日要往何处?”延昭曰:“汝二人可随处且安身。吾密向小路,探听我父消息。若只困在谷中,须漏夜入汴京取救;倘有不测,此仇亦当报也。”陈、柴从其言,三人洒泪而别。 只说杨延昭单骑人谷中,至半途,遇见二樵夫,问曰:“此是何地名?”樵夫曰:“转过谷之东壁,乃幽州沙漠之地,前去便是胡原。”延昭听罢,轻骑来到其处。只见死尸重叠,皆宋军部号,嗟呀良久。近李陵碑边,一将横倒子地,留下腰绦一条,延昭细视之,乃是其父所系也,因抱尸而哭曰:“皇天不佑吾父子,致使丧于乓革,何不幸若是哉?”乃掩泪,将所佩剑掘开沙土埋之,上留断戈为记。复勒马出原口,已被番张将黑嘈拦住,高叫曰:“来将何不下马投降?以免一死。” 延昭大怒,挺枪直取番将。二人交锋,战上数合,四下番兵围绕而来,延昭虽勇,寡不敌众。正在危急之间,忽山后一将杀来,手起一斧,劈黑嗒于马下。杀散番兵,下马来见延昭,乃五郎延德也。兄弟相抱而哭。延德曰:“此处贼敌所在,可随我入山中商议。”遂邀六郎到五台山。 进方丈中坐定。延昭曰:“自与哥哥幽州散失,一向存亡未审,今日如何在此?”延德曰:“当日爹爹保銮驾出东门,我同众兄弟与番兵鏖战,势已危迫。自为脱身之计,削发投入五台山为僧。日前望见陈家谷杀气连天,人道辽宋交锋。自觉心动,因下山观视,不想恰遇吾弟在急难中。”延昭位诉七郎与父之事。延德不胜悲悼,乃曰:,‘至亲之仇,不可不报。”延昭曰:“小弟当于御前雪明父、弟之冤。”是夕,在寺中过了一宵。次日辞延德,自投汴京而行。 声息传入泞京,太宗听知杨业战没,宋师败觑,急集文武议曰:“杨业父子,忠勤于国。今闻其死于王事,朕甚悼焉。”八王进曰:“近有呼延赞回京备办粮草,对臣言:主帅潘仁美,与杨业不睦。臣便虑其败事,今果然矣。陛下当究仁美丧师之由,与后人知所惩戒。”太宗然其奏,因下诏群臣,专究其事。 仁美闻此消息,坐卧不安,与刘君其议曰:“今朝廷专要究吾败军之故。人传杨六郎将赴京陈诉其事。倘主上知此情,呼延赞力为之证,我等全族难保矣。”君其曰:“事不宜迟,若待举发,百口无以分诉。乘今六郎未到,可密遣人于黄河渡候之,谋事于外,所谓斩草除根,免得萌芽再发。”仁美从之,即遣心腹军人,密往黄河渡等候去了。 却说杨延昭自离五台山,望大路进发。到一山林,忽听数声鼓响,走出二十余人,拦住去路,叫曰:“你若要经过,留下买路钱。”延昭抬头视之,见为首二人,问曰:“来者莫非陈林、柴敢乎?”陈、柴听得,即忙近前拜曰:“原来是本官也。”遂邀六郎入寨中,道知:“自别本官后,夺得此处安身。不想早是相遇。”延昭将父死情由道知,因言要赴京,于御前告明主帅不应救兵之由。陈林曰:“喜得本官道出其事。今有潘招讨正防本官告状,特差数十健军,于黄河渡等待本官。此间另有一处可赴沛京,当着人送本官从小路而去,方保无虞。”延昭听罢,乃曰:“事不偶然,此贼害吾一家,今又来谋我那。”遂在寨内过了一宵。次日,陈林令手下密送六郎从雄州而去。 话分两头。却说幽州萧后得萧挞懒捷报,决意要图中原。有内官玉钦者,本朔州人,自幼入宫恃萧后,为人机巧便佞,番人重之。钦乃密奏曰:“中原一统之地,谋臣勇将,不可胜数。区区一战之功,安能便取天下哉?臣有一计,不消一年,使中原竟归陛下,宋人缩首无计矣。”后曰:“卿有何计,若是其妙?”王钦曰:“臣装作南方之人,投为进身之计。若得成事,必知彼处动静,兵数强弱,国之利害,密遣人报知陛下。然后,乘其虚困,举兵南下,可收万全之功,何患江山不属陛下哉?”后闻钦奏,大悦曰:“若果成事,当以中原重镇封汝。” 次日,萧后与群臣什议,左相萧天佑奏曰:“王钦此计可行,乞陛下允之。”后因下令即行。王钦准备齐整,来辞萧后。萧后看见笑曰:“卿装作南人,真无异矣。然此去须宜机密。”王钦曰:“臣自有方略。”即日辞后出燕京,径望雄州而来。 且说杨延昭望雄州进发,时值五月天气,途中炎热。来到绿芜亭,歇下行杖,正靠栏杆而坐。未片时,遇见一人来到,头戴黑纱中,身穿绿罗衣,系一条双鞭黄丝绦,着一双八比青麻鞋,恰似儒家装束。将近亭中,延昭迎而揖曰:“先生从何而来?”其人答曰:“小可朔州人氏,姓王名钦,字招吉。幼读古今,居于此地。今将往中原,求取进身,不想遇见阁下。动问高姓大名?”延昭不隐,道知本末,且言胸中冤屈之事。招吉听罢,愤然曰:“既君父子若此忠义,被人谋害,何不于御前诉雪其冤,而乃徒自伤悲那?”延昭曰:“小可正待赴京诉明,只缘无人会做御状,以此迟疑未决。”招吉曰:“此非难事,既足下有此冤枉,小生当罄其所学,为君作之。”延昭下拜曰:“君若肯扶持,真乃万千之幸也。”即邀招吉到馆驿中,备酒醴相待。 席上,延昭诉他平日之事。招吉嗟呀不已,乃间曰:“君所陈诉,当以谁为罪首?”延昭曰:“招讨潘仁美同部下刘君其、米教练等,主谋害我父子,是以数人皆难放过。”招吉然其言,乃誊出状稿,递与延昭视之。果是情辞激切,婉转悲悼。延昭视罢,喜曰:“此足以雪我冤矣。”酒阑,招吉辞延昭而去。延昭曰:“当与足下于汴京相会。”招吉应诺。 二人既别,延昭将状词写正明白,径赴京都。不想缉探人已将此消息报与潘仁美。仁美大惊,乃召刘君其等商议。君其曰:“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不如进一道表章,奏知杨业父子,邀功贪战,几败国事,今延昭又越伍逃走。圣上闻奏,必先诛之。”仁美曰:“此计甚妙。”即日具表奏知朝廷去了。 当日杨延昭来到京师,正值七王元侃行驾出朝,延昭取出御状,拦驾称冤陈告。左右捉住,正待绑缚,六王喝声:“不许动作,且允其告。”侍从即接其状词。七王令带入府中。延昭随车驾人寿王府,伏于阶下。七王将口词审过一遍,再将御状细细视之,内中词语明切,刀笔精利。叹曰:“作此词者,真有治世之才。”因问:“此状出谁之手?”延昭不敢隐,将王钦来由道知。七王喜曰:“孤正要得如此之人,既他来求进身,当取用之。”又问:“此人今在何处?”延昭曰:“寓居沛京东角门龙津驿中。”七王听罢,乃曰:“汝之冤枉,实是国家重事,此处难以决问。可于阙门外击登闻鼓,与圣上知之,则可为理矣。当速去,勿被好人所觉。”延昭接过御状,拜辞七王,径趋闭门外来。六王自遣人于驿中寻取王钦。不题。 第二十回 六使沛京告御状 王钦定计图八王 只说杨延昭来到闷边,击动登闻鼓,声言欲面圣上陈告。被守军捉送提狱官。提狱官审问明白,将状奏请太宗。太宗以状展于御案之上,视曰: 诉冤枉人杨延昭,为毒谋深害、陷没全军、欺君误国事:臣父杨业,生自太原,筮仕(筮(shi,音是)仕——初次做官。)河东。深荷先帝之垂青,继承皇上之招橡,臣父子心矢忠贞,情甘效死。近因契丹犯边,兵寇瓜州,以潘仁美整防御之师,蒙敕臣父当冲锋之职。此正九重宵旰(旰(gan,音赣)——晚。)之时,边臣尽瘁之日也。不意潘仁美向怀私怨,包藏祸心。用计遣回保官,致书暗挑敌战。逼孤军而临绝险,假皇命以利词锋。狼牙村兵交马斗,主帅则宴坐高谈,不发一卒相援。陈家谷矢尽力穷,番将则乌屯云集,遂致全军皆陷。臣父杨业,捐躯命子李陵碑下,虽臣节之当然。臣弟延嗣,遭乱箭于西壁营中,何私仇之必报!丧师辱国,由其自坏长城。饰罪蒙好,思维闭塞言路。破巢不留完卵,遣健半径阻黄河。剪草不教蔓延,逞巧言章呈魏阀。可怜臣父子八人,忠勤为国,欲图报子陛下,先见陷于帅臣。臣飘流独自,孤苦无依,击廷鼓以诉冤,乞天恩而明审。若使臣之父兄有灵,致陛下开日月之明,拘证好人,断省深冤,使九泉者得以瞑目,臣即死子九泉地下,无所憾矣。 太宗看罢状情,不胜愤激。忽枢密院牒上潘仁美表章,称道杨业父子邀功失机之由。太宗得奏,沉吟半晌曰:“潘仁美以杨业有邀功之罪,杨延昭以仁美有陷害之情:各执一词,孰为轻重?”南台御史黄玉奏曰:“阃(阃(kun,音捆)——这里指皇宫。)外之事,任在帅臣。若使号令不行,何以办事?于今杨业父子,违令邀功,以致全军皆陷,其罪本有;今被番人所屠,而乃诬告主帅,是罔陛下也。死者则止,当以杨延昭押出朝门,明正其罪斩之。”盖黄玉本潘仁美内兄,故力救之。时八王急出奏曰:“杨业父子,有功于朝,先帝尚以不次之位待之。今被好人所陷、陛下宁不为之雪其情哉?此事臣知久矣。乞拘潘仁美于法司衙门,着落有职官与延昭对理,鞫(鞫(ju,音驹)——审问。)问明白,取自上裁。”太宗依奏,即敕参知政事傅鼎臣,鞫问潘仁美一案。 鼎臣领旨,遂开衙府,拘到潘仁美、刘君其、秦昭庆、米教练一干人,都在阶下。鼎臣问曰:“潘招讨往日同僚相待,今乃君命也,难以容情。果违法律,明招其由,勿使动用刑法无益。”仁美曰:“小可承君命,防御辽兵。彼父子自失机宜,致被陷没,反来诬陷我等。若朝廷不察其详,屈坐帅臣,则后人何敢任是职哉?乞大人明鉴,为申上知。”鼎臣半晌无言,令左右将一干人拘于狱中,退入后堂。 忽报:“潘府黄夫人遣使女来,说有机密事要见大人。”鼎臣令唤入后堂。使女跪在阶下曰:“夫人以太师发问于参政台下,没甚孝顺,薄奉黄金一百两,玉带一条。望大人善觑方便,再得重谢。”鼎臣本是好利之徒,见着此物,不胜欢喜,令左右收起,谓使女曰:“汝归拜上夫人,不须挂念,参政自有分晓。”使女拜辞而出。 不想八王得知鼎臣好财,恐潘家有人通传关节,乃密遣手下在府门缉探,比见使女进府,走报八王。八王随即来到,恰在府门外捉住使女。提着金简,入后堂来。鼎臣见着,吓得面如上色,连忙下阶迎接。八王厉声曰:“汝为朝廷显官,何得私受潘府贿赂,要害杨家?”鼎臣曰:“小官并无是情,殿下何以出此言?”八王乃令从人将潘府使女,跣(v跣(xian,音显)剥——脱去(衣服)。)剥阶下拷讯。使女抵赖不过,只得实招。八王怒曰:“傅参政尚能强辩乎?”鼎臣哑口无言,自脱去冠带,伏于阶下请罪。 八王今备马,随即入见太宗,奏知其事。太宗惊曰:“若非卿有先见之明,险被奸臣卖弄。”因问:“鼎臣当拟何罪?”八王曰:“私受贿赂,其情尚未行,当得在法之罪,该拟罢职为民。”太宗允奏,即下旨,罢鼎臣官职,发归乡里去了。八王又奏:“西台御史李济,忠诚公正,可问仁美一案。”帝允奏,敕命李济承问施行。李济领旨,开御史台,端坐于堂上,左右军尉威风凛凛,排下刑具之类,见者无不骇然。正是: 生死殿前难抵讳,血冤台上不容忖。 一伏时,狱官解过仁美、延昭等到阶下,审问一遍。仁美力推:“杨业自家战死,与我等无干。”李济怒曰:“汝为主帅,败衄而回,反以彼自家战死抵讳。杨七郎有何罪,汝用乱箭射之?旦傅参政因汝送了前程。今日好好招承,免动刑具。不然,休怪下官酷虐也。”仁美低头不应。李济喝令军校,将刘君其、秦昭庆、米教练一起,推于甬道,极刑拷打。三人受昔不过,只得将陷害杨业并射死七郎情由,逐一供出明白。吏司呈上,李济审案录奏,仍将犯人监禁,候旨发落。 李济离了御史台。次日,以仁美招由,奏知太宗。太宗视毕,大怒曰:“朕以仁美先帝功臣,屡恕容之。今如此侮法,不正其罪,何以激励边将?”因问八王:“当何以处治?”八工奏曰:“潘仁美该处斩罪,陛下以后妃之故,减二等,罢职为民。刘君其、秦昭庆、米教练等,得通谋之罪,亦该处死,减一等,调边远充军。杨延昭有失军机,发问配所。其余人犯,随旨发落。”太宗允奏下敕,着李济照原拟遣。李济领命,于府中将文案覆视,罢黜①仁美为民外,刘君其问淄州军,秦昭庆问来州军,米教练问密州军,杨延昭配郑州。拟议已定,将刘君其等决杖讫,依期起行。不在话下。后人《咏史诗》曰: 党恶害人何所益?试看今日配君其。 皇天有眼应无误,只在斯须与报迟。 次日,李济以发遣仁美一起,奏知于上。上谓侍臣曰:“往者杨业父子,屡立奇功,不期死于王事,朕甚怏怏,欲将恩典旌之,卿等以为何如?”直学士寇准奏曰:“陛下念及功臣,以慰其后,为社稷计也,有何不可?且杨业父子,忠勤为国,人臣所难。今只有延昭一人在世,正当厚恤之,使边将知所观感。”太宗然其议,因遣使臣于郑州取还延昭去了。 忽近臣奏知:武胜军节度使赵普卒。太宗闻奏震悼,谓群臣曰:“赵普能断大事,尽忠国家,真社稷臣也。”寇准曰:“诚如陛下所言,臣等多不及也。”按赵普素性深沉,刚毅果断,虽多忌克,而能以天下事为已任。故其当揆②,惟义是从,但武修文,慎罚薄敛,以立弘功于后世,其功大矣。少习吏事,寡学术。太祖劝以读书,遂手不释卷,每归私第,阖门启箧③,取书诵之竟曰。及次日临政,处事如流。既卒,家人发筐取书视之,则《论语》二十篇也。尝谓帝曰:“臣有《论语》一部,以半部佐太祖定天下,以半部佐陛下致太平。”普相两朝,未尝为子弟 是时宋太宗在位既久,未立东宫。冯拯等上疏,乞早定太子。帝怒,贬之于岭南。自是中外无复敢言者。 七王知此消息,密与心腹王钦议曰:“君父春秋已迈,未肯立皇太子。廷臣谏者,遂遭贬黜。莫非因八王之故,欲以天下还之那?若果有此意,则我失望矣。”钦曰:“殿下所言,正合我意。主上以遗言为重,必将天下还八王无疑。若下预定其事,噬脐无及①。”七王曰:“君有何策教我?”钦曰:“除非谋死八殿下,则大事定矣。”七王曰:“八殿下君父至爱,如何谋得?”钦曰:“臣有一计,不知殿下肯依否?”七王曰:“君试言之。”钦曰:“可召精巧匠人入内府来,打造鸳鸯酒壶一把,能贮两样之酒。当遇春景,百花盛开,特请八王于后苑赏玩。令庖人进食,侍官斟酒。先藏毒酒于外,后放醇酒于中,八工饮之,不消半钟即死于非命矣,有何难哉?”七王听得,大喜曰:“此计极妙。然事不宜迟,即须行之。”乃遣军尉往城西召胡银匠进府中,打造鸳鸯壶。 不出数日,其工完全,银匠将壶献与七王。七王视之,果是精巧,人不能测。谓王钦曰:“器物已造完备,当在何时行之?”钦曰:“殿下先将匠人诛之,以灭其口。”七王然之,因赏以醇酒,登时醉倒,七王令左右丢入后苑井中去讫。王钦曰:“殿下当发书于八王府中邀请,明日辄行此事。”七王乃遣内官资书,径诣八王府中进上其书曰: 弟元侃以春光明媚,花柳芳妍,适朝廷优暇之际,与兄连日间阔。 乞革驾子后苑赏玩片时,庶慰伊弟之杯,以酬春光之盛。 八王得书,着内官复命:明日准来赴约。内官拜辞,归见七王,道知八殿下许允赴约之故。七王得报,分付庖人厨宰,准备筵宴齐整。 次日,八王驾到,七王亲出府门迎接。进于堂中坐定,各诉相爱之情,茶罢三钟,二王人后苑来,只听得乐工歌女,丝竹品奏。八王与七王分宾主对席而坐。七王笑曰:“兄弟之爱,喜乐相同。难得如此春光,今特与兄少尽一臼之欢,以慰生平之念。”八王曰:“多蒙雅召,安敢推辞!争奈数日因寒暄失调,腑脏颇觉不安。然而兄弟之情,只得赴命,酒实不敢饮。”七王曰:“纵兄不十分饮,且开怀饮数杯。”一伏时,庖人先进品味。七王令侍官行酒。侍官提过鸳鸯壶,先斟一金钟,进于八王面前。其酒才入金钟,毒气冲逼,八王身子未痊,闻此酒气,掩鼻不迭。忽筵中一阵狂风,吹倒金钟,将酒倒翻泻地,毫光迸触。侍从皆有惧色。八王离席,分付准备车驾,辞七王径回府去了。 七王以计不成,懊悔无及。王钦曰:“殿下勿忧,八王不知就里,谅亦无怪,俟再图之。”七王闷闷不悦。 杨家将 (1) 杨家将 (2) 杨家将 (3) 杨家将 (4) 杨家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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