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换个题目来谈谈戏 打算谈谈戏,就首先要打听这里有没有人关心戏甚至喜欢戏。啊,我说的是京剧,这个快要成为lost art 的一门表演艺术。如果这里找不到读者,我也就别浪费唇舌或者笔墨了。有这个想法,我就先做了个调研,尽管我对这个博网还很不熟悉。结果还好,我发现了至少有五位博主写有关京剧的博文,还有至少三位能唱的。他们写的内容比较广泛,唱的水平也参差不齐,有的常识性的博文居然也有300左右的读者,这说明如果写点什么还不至于无的放矢,于是略事犹疑之后,我还是欣然命笔了。(敲键盘) 说起来我和京剧的关系也算源远流长了。小时候童声阶段,嗓音特好,唱高派的“辕门斩子”,follow余叔岩的F调都不在话下。可是到了变声阶段,一下子成了次中音,唱不上去了,心里好不甘心。1948年我到北平去念书,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个教戏的,(那时候都是在木电线杆上贴个小红纸条的广告,)我找到小胡同里那家人好高兴,上去就来段“搜孤救孤”。我这刚一开口,老师傅就发话了:“少爷,您就甭唱了。”人家多老实,不是管你能不能唱,反正我教戏挣钱。 就这样,我对京剧的兴趣并没有减退。名角也没少看;梅兰芳,程砚秋,谭富英,李少春,多去了。我和赵荣琛 特有缘,他抗战期间在重庆第一场戏和胜利后在北平第一场戏我都在场。那时候谭元寿和李世济都还没有毕业,只有星期天在广和楼演日场。那个后来演“红灯记“老奶奶的高玉倩,那时候还是唱青衣,1949年在上海演“二进宫“时,她一句”你道他-----“的高腔翻不上去,唱砸了,得了个满堂倒好,我在下面心里好替她难过。(大概因为那坤角老生不让调门。)这些老事不去说它了,只不过49年以后我的命运变化,使得我无缘接触更多的名家演出,错过了那一段京剧不受干扰比较繁荣的时光。 我对京剧虽然很喜欢,但我也关心话剧(drama),能够从戏剧的角度进行比较,所以并不对京剧痴迷。艺术形式的发展有其规律,黑格尔有论述。例如史诗和说唱艺人曾经风行一时,如今已经销声匿迹。京剧从100年前的一家独大,到今天比较边缘化,也是无可挽回的宿命。我们无法违抗历史的规律,奢谈什么振兴之类的大话,我以为但求在21世纪的艺术花园中,保留京剧的一席地位,并希望在众多专业和业余的共同努力下,使得京剧还能够精进一些。如果在中国的一,二,三线城市都还能够保留至少一家京剧院,能够维持经常性的营业性的演出,京剧就能够传承下去了。 我这里先谈一下过去的京剧,不是探讨京剧发展历史什么的,那些早有人下了大功夫。我想说京剧剧目都是历史上遗留也就是传承下来的。京剧剧目虽不少,但经常演出的剧目并不多。在京剧最盛的时期,一些梨园行外的文人雅士如齐如山,翁偶虹,陈彦衡等也都参合进来,或编新剧,或琢磨新腔,出现了一些新编戏。因为那时候京剧一家独大,是当时社会从上流社会下至贩夫走卒都能欣赏的唯一主要艺术品种,它发展到后来自然就出现了“捧角”,或名角崇拜现象,也就像今天的歌星崇拜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实际上当年观众到剧院主要是看角而不是看戏;对于虽然是已经看过多少遍,都能背得下来的戏,冲着这个大牌,自己还非看不可。就像今天那些名歌星的演唱会,也不是唱多少新歌,很多是老掉牙的老歌,观众花钱来主要是听这个歌星,满足自己的追星族的那种欲望。(估计西方歌剧也如此,歌剧剧目也并不多。) 又由于京剧虽然是唱念做打的全面活,骨子里还是以唱为主,要不怎么说是去听戏呢。戏迷追求的是听得过瘾,对于剧本倒不是有很高的要求。而且那时候基本上观众都懂戏,大都能哼上几句“劝千岁”“店主东”之类,只要听得满意,他才 根本不在乎你的剧本的吸引力,也根本不存在对于改进京剧的演出的要求。 老剧本虽然也有较好的,但一般都较原始,粗糙,情节松懈,过场多,新戏有进步,但也有的是为角儿量身打造,主要为了为某个角的表现,(如梅兰芳有些戏。)这种情况面临今天的观众就问题大了。适合戏迷看的,遇见根本不懂戏的观众,人家欣赏不了。举“文昭关”为例,这个老生唱得过瘾,尤其杨派,但观众不懂戏的,你从头唱到尾,人家可受罪了;他要能欣赏你的唱腔,必需还要有点相当的基础才行。即使梅兰芳的“醉酒”“天女散花”,” 洛神“这些戏. 没有多少情节和戏剧冲突,只靠那些歌舞,作为营业演出也不行的。因为今天的京剧演员产生不了那个名角效应,不可能只靠一块名牌就带来人潮滚滚了。 我觉得京剧要面向今天的观众,得到今天观众的真心喜欢,老实说首先还不在于演员的唱做的功力,因为观众要能够鉴别比较还要有一定的修养,现在真正的关键是在剧本和表现的方法,尤其是表现方法上。 先说剧本,很多剧本实在是老掉牙了。不是说老的就不好,而是那种陈旧的自报家门,繁琐的过场,进门出门,老一套的“门上哪位在?”“何事?”“来得鲁莽”之类,实在太千篇一律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用统计学的方法,把这些传统老戏里面的这些过场和演员迈着方步慢慢下场的时间统计一下,看看一齣戏里花了多少时间在那上面。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在舊时代看戏,对这些可以无所谓,人家就是等着看小叫天或是梅老板的,耗着点就是。今天21世纪,舞台上的每一分钟都应该带来戏剧的享受,每一句台词,都应该有他的意义。 当然,并不是说老戏的剧本都不好,也有不少还够得上一定水准的。我在这里特别提出一朵奇葩来,如果京剧的剧本和表现都是这水平,京剧会受到现代观众的喜欢的:我说的是“打渔杀家”,好像很平凡的一场齣。(我没有看过全本“庆顶珠”,不过最好不要它吧。)我以为这个戏可以作为京剧的范本。(注:打渔的渔字是一直这么用的,不说打鱼。) “打渔杀家”中等长度,作为大轴略嫌分量轻了点。一般剧团很少贴演此戏,大概主要的原因是戏里的男女主角都没有大段的唱腔,好像发挥不了,不过瘾。但是这个戏的剧本十分紧凑,可以说一句多余的废话也没有,不必要的多余唱腔也没有,一切都是为剧情服务。按戏剧的标准,这戏基本符合拉辛提出的“三一律”的要求。而按京剧的要求,它也涵盖了京剧的一切元素,唱念做打,行当也较多。我1948年看过谭富英和杨荣环合作的演出。那时川剧“秋江”还没有到过北方,所以只是水面上的动作比后来简单一点。 “打渔杀家”此剧不但没有多余的过场和废话,而且还把一个重要的关节过程用暗场处理,在京剧中是了不起的创造;那就是对萧恩到公堂去抢个原告,却被县官打了四十大板的处理。这段戏如果按传统老手法,县官加四衙役升堂,原告上场,审问过程,打板子,逐出大堂等等,起码也要20分钟以上;而在这戏里,女儿桂英在家里焦急等待,担心爸爸上公堂的后果,(一段短短的唱段)台后传出一十二十的打板声和赶出堂去的吆喝声,十分简洁。桂英唱完萧恩就负痛上场了。毫无那种啰嗦拖沓的毛病。而戏里大教师爷的几场戏,十分淋漓尽致,又给全剧增加了积极意义的讽刺诙谐,并不是无聊的开涮。这本戏从头到尾能吸引住观众。我觉得京剧就是应该朝这个方向,把过去传统老戏的剧本加以必要的改编;如果能够做到使得京剧不但耐看, 就是剧本也有欣赏价值,那京剧就真的新生了。 国家也许可以保留一家博物馆性质的一成不变的剧团,作为权威的老传统样本继续流传下去。(如同日本的能剧,)但绝大多数必须改,对所有过去演出的剧本加以改造改进,以适合现代观众的要求。 下次我打算对京剧的表演方法提出些我的看法。我也打算把最近我辅导的一位新秀女老生的唱段录音放到网上来,和京剧爱好者们切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