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平随笔|人性逻辑53.风险逼出来的“敢于” 现在终于轮到“敢于(dare)”亮相,并借此结束意态助动词系列的语义分析了:“敢于”的核心语义主要指“大胆地想要”“硬着脖子意欲”,几乎是以否定之否定的弯弯绕方式,在更高层面上回到了“想要”的起点那里:尽管有种种风险,某些方面甚至属于“不能”“不可”“不应”的范畴,主体依然坚持把“想要”付诸实施,不惜为此付出失败或犯错的代价,就像“我敢抢银行”“你敢杀身成仁”“他敢在马路上大小便”那样子,“意志坚挺一根筋”的特征十分鲜明。 典型的事例之一,就是圣人的“知其不可而为之”咧,在与同样著名的“无可无不可”遥相媲美的同时,充分展示了他老人家无所畏惧的革命勇气:即便明知道某个举动连老天爷都厌恶,因而“不可为”,依然固执地因为自己“想要”,就胆大包天地执意去“为”,所谓“只要你有胆,事就一定成”,不是? 相比之下,“不敢”主要指:尽管风险不太大,某些方面甚至属于“能够”“可以”“应当”的范畴,主体依然不愿把“想要”付诸实施,以免为此付出犯错或失败的代价,就像“我不敢骑自行车”“你不敢见义勇为”“他不敢上战场杀敌”那样子,“意志疲软不担当”的特征十分鲜明。典型的事例之一,就是个别人的“因噎废食”咧:既然有风险,咱就别吃饭,嗯哼。 这样子看,从“想要”演进到“敢于”的主要原因,依然在于冲突中的悖论交织:既然任何行为都会在趋于好的同时,生成与纠缠在一块的坏,主体就必须扪心自问,“敢不敢”冒着遭遇这种坏的风险,坚定刚毅地把“想要”付诸实施? 不错哦,某些情况下,人们也会觉得没风险或很保险;但细究起来,这往往是因为,有关行为交织的坏,对人们来说要么不足挂齿,要么位于视野之外,没看到而已。曾记否,多做它几回白日梦,你都有可能罹患精神病,不是? 也因此,从这个不起眼的助动词中,才生成了人们的不同冒险取向,又一次趁机见证了,语义逻辑与人性逻辑的两位一体:由于先天脾性,童年历验,他人指教,文化积淀,时代风气,当下境遇等等因素的纠结影响,所形成的不同人生理念,有的人胆大包天,啥都敢做,哪怕风险很“大”,也要得到想要的目的好;有的人胆小如鼠,啥都不敢,就算风险很“小”,也会舍弃心仪的目的好…… 从孔夫子和柏拉图起,中外哲人就爱把“勇敢”当“德性”看,喜欢给它披上冠冕堂皇的道德花环。其实哈,人性逻辑的维度上,两种不同的冒险取向,仅仅体现了不同的人,面对风险之坏的实然态度:有的人为了获得奖赏,宁肯付出沉重的代价,不惜孤注一掷;有的人为了免受惩罚,不愿付出高昂的成本,甚至临阵退缩。当然喽,哪怕是同一个人,面临不同的价值冲突,也可能表现出一己歧异性,有时候大胆妄为,有时候谨小慎微,没法一概而论。 别小看了这样子的微妙区别,它们往往会进一步导致,不同人们在正当底线,品格习性,角色身份,乃至人生轨迹等等方面的反差对照:胆大者可以接受的坏,严重程度通常都要高于胆小者,因而既可能享受到更多更强烈的“胜利喜悦”,俗话或曰“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也可能遭遇到更惨更悲伤的“见血封喉”,文言又叫“枪打出头鸟,刀砍露头蛇”,嗯哼。 比方说,一条河豚摆在面前,就充满了悖论交织:它一方面很美味,如同孟贤人提倡的“理义道德”那样子,能让你我的嘴巴很高潮;另一方面又有毒,如同朱大师贬斥的“洪水猛兽”那样子,会让咱俩的小命死翘翘,不是? 于是乎,吃,还是不吃,对于你我来说,就构成了一个挑战:天生胆小的你,尽管也想尝尝鲜,可左思右想后,觉得还是放弃口福,保住小命靠得住,因此遗憾地咂巴咂巴嘴儿,坐怀不乱,啥事木有;胆儿贼大的我,虽然也想活下去,却受不了那味道的劲爆诱惑,因此决心发挥大无畏的冒险精神,爽它一回,但后果嘛,就难说咧:要么既成功又正当地陶醉在舌尖的爽歪歪中,要么虽成功但不正当地搭上了豆蔻年华,以致告别人世的那一刻,万分懊恼地哀叹不划算,嗯哼。 别被这个例子误导了,以为只有胆大者,才会频繁生成罚错—悔恨的经历;实然地讲,胆小者尽管处处都想躲避这样那样的损害,可照样经常进入,后悔也来不及的窘境:看到我把河豚吃光光,照样平安无事,你眼瞅着桌上的一堆剩骨头,别说咕咕响的肠子了,连心血管都悔青咧:早知道唉……等下回吧。问题在于,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等下回的时候,你小子又会缩手缩脚,担心这担心那了…… 这样子看,亚里士多德当年区分“怯懦—勇敢—鲁莽”的时候,其实已经以事后诸葛亮的方式,偷偷引进正当的底线了:我的同一个拼死吃河豚的冒险行为,没死的情况下,就叫“勇敢”,你的不冒险则叫“怯懦”;死了的情况下,就叫“鲁莽”,你的不冒险则叫“明智”。“主观相对”得很,不是? 让这方面的成败对错之别,更有刺激意味的,是风险的不确定性。本来吧,“确定和不确定”的概念,源于求知欲的一个内在诉求:总想得到清楚明晰的确定性知识,力图避免模糊笼统的不确定知识,“求知爱智”的系列还会细细解释;当前的语境里,它们明显偏重于价值评判,而非事实描述的一面(虽然这两个方面密切相关):你能不能清楚明晰地确认,某个东西的好坏对错,主次轻重? 比方说,你拎不清太阳明天会不会照常升起,某只股票是涨还是跌,就属于事实描述方面的不确定;你弄不懂明天出门要不要带手电,买进那只股票能不能赚它一笔,则属于价值评判方面的不确定。前者主要体现了你的无知状态,后者则会影响到你的自决选择,所以彼此微妙有别。这下子清楚明晰了吧,不是? 前面讲的“犯错—后悔”,以及“失败—沮丧”,也经常和价值评判的不确定直接相关:许多情况下,主体拿不准事态的好坏对错,主次轻重,以及自己的能力够不够,于是乎面对心里没底的风险,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赌它一把,自以为蒙对或成功的概率比较大,可事后一看结果呢,却发现押宝押错了地方,没能坐在风口上一步登天,反倒落入了危机重重的险恶境地。倒霉。 其实吧,尽管趋好避坏,趋成避败,取主舍次,行对拒错,自作自受,自主责任,这些人性元理再确定不过了,尽管许多情况下,人们也能以意料之中的确定方式,取得成功,做正当的事情,但人生在世的另一面,却是源于人的深度有限,一方面让人伤心,另一方面充满刺激的不确定,如同当下流行的盲盒那样子,不把盒子打开喽,你硬是知不道,里面装的是钻石呢,还是砖头? 比盲盒更残酷的是,现实生活里,你在不确定中可能撞上的,不只是性价比不高的好东西(砖头毕竟能用来盖房子),甚至也不只是啥都木有的空盒子,而是还包括了,掉进去就爬不上来的陷阱,也就是刚才说的“风险”,嗯哼。 确定了风险的情况下,当然还会有“敢不敢”问题,就像圣人标榜的“知其不可而为之”那样子。不过哈,不确定风险的情况下,“敢不敢”的挑战,更有薛定谔式的意味咧:既然后果到底如何,谁也打不了保票,那你敢不敢冒着指不定的风险,去追求拿不准的成功,俗话或曰“富贵险中求”啊? 说白了,许多情况下,人们不过是心存侥幸地放手一搏,觉得自己不可能那样子倒霉,居然真的撞上一刀致命的坏东西,所以才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崇高姿态,从事某些风险极高的行为。 说穿了,眼瞅着头上的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正在对准了直落下来,正当的底线立马就会发挥出,它那或许已经晚了一步的止坏效应。君不见,某些明知有致命危险,却照样吞云吐雾的老烟枪,一旦不幸确诊了肺癌,立马就会咬着牙戒掉,几十年如一日,原本怎么劝,都舍不得放弃的深度癖好么? 说破了,他们此前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也坚持抽烟的“勇敢”态度,只是把宝押在了,自己有幸不在那百分之几的概率这一点上;但很可惜,这个宝押得恰恰有那么点,命悬一线的高风险味道。 最后多说几句,给意态助动词的系列,划上个句号哦:首先呢,考虑到俺老汉只有小聪明的绝对有限,在此完全没有把这些助动词的全部内涵,都鼓捣成小葱拌豆腐的宏大目的——那样做未免太“胆大包天”了,不是? 从前面到这里的有关讨论,只是试图依据日常语用的素朴经验,谨小慎微地围绕助动词们的核心语义,做些粗线条的扫描而已,同时顺便表明:这类结合好与正当的实质内容,特别是好坏的悖论交织,做出的语义分析,困难程度上远远低于,西哲那些纯形式性的语义分析,因而价值上也不屑一提,耍耍小聪明而已,嗯哼。 其次吧,虽然这些助动词原本只是显摆了,人们的某些意向性态度,它们在日常语用里,却往往能够通过“拟人化”的神奇途径,不仅扩展到也有心理活动的其他动物那里,而且扩展到没有心理活动的其他生物,甚至无机物那里,用来描述它们的实态性状况,不是? 比方说,我们就往往想当然地宣布:太阳明天“将要”照常升起,电脑“能够”干许多活,这辆车“可以”轻度追尾那辆车,再过五分钟,泥石流就“应当”到达这里了,金银财宝“必定”会沉到水底,让咱摸着它们过河,那颗小陨石居然“敢于”撞击地球……不过哈,考虑到其中的学问大了去咧,远远超出浅人小聪明的范围,这里没法展开讨论,还是就此打住,并且深表歉意罢,嗯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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