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平随笔 | 求知爱智17. “自在之物”为什么能被认知 前一篇末尾,对康德洞见的吹捧:“不管阁下把什么样的概念术语,套在了对象上,直接目的就一个:寻找对象的确定性认知,满足您那如饥似渴的求知欲”,想要立得住,就还得回过头来,堵住他的那个自败窟窿,回答下面的问题:人把自己的认知结构,加到对象上,为什么不会扭曲,自在之物的本来面目,反倒还可能揭示它们的真相呀? 首先呢,人为自然立法的过程中,人们根本不是把,对象木有的东西硬加上去,逼着对象符合认知结构。毋宁说,纯粹基于求知欲的前提下,人们首先是将“动静”“时空”“因果”,这类从有关对象的经验感知中,提炼出来的概念框架,运用到新的对象上,再结合后者的内容,揭示后者的真相,如同前些年遇到疫情,科学家依据已知的病毒理论,探究新冠病毒的未知奥秘那样子:别的病毒是那样子产生的,这个没见过的玩意儿,又是怎么冒出来的呢? 所以哦,哪怕已有的认知结构、现成的概念框架,没法套在新对象上,俗话或曰:“知识结构陈旧”,文言又叫:“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为了满足惊诧困惑的好奇心,人们也会通过适当调整、彻底颠覆、另立新法等途径,尽可能如实地描述,新对象的本来面目,就像一帮搞物理的,发现牛顿力学的那套话语,对微观世界不管用了,于是乎通过经验提炼、改造翻新,又弄出了一套,量子力学的认知结构,打算靠它们寻找,粒子的真相那样子…… 也因此,虽然炒得相当热火,可连库恩自己也没说清楚的“范式创新”,倘若用人为自然立法的洞见来解释,或许更切近实际:由于对象不同、视角改变、语境转换等缘故,人们找到了新的认知结构、概念框架,加在了对象上,为它们立下新法,如同哥白尼的革命,以及量子力学的诞生那样子,不是? 其次呢,尽管“必偶”“规律”“本质”“概率”等,与“动静”“时空”“因果”等有所不同,在对象那里找不到,而是好奇心套在对象上的,它们也不会因为,这种能动的加工改造,就歪曲了真相,把对象弄得不可知了。 毋宁讲,正因为这些认知结构,源于求知欲的确定性诉求,它们非但不会遮住,自在之物的本来面目,反倒还能帮人们,以“一定是这样子、不可能不是这样子”的方式,揭开真相。不然的话,要是放弃了,这种追求确定性的人为自然立法,人们就只会获得,“可能是这样子、也可能不是这样子”的不确定知识,结果永远停留在,莫名其妙的困惑惊诧中,陷入认知不自由,却无力自拔了。 换个方式讲喔:与老康的自败宣言相反,人们只能认知自己,把确定性的认知结构,套上去的对象;对那些怎么套都套不上的对象,就没法认知咧,只好瞎猜一气,如同眼下对于,大爆炸之前的宇宙状态那样子,嗯哼。 比方说,太阳本来只是,自己如此地存在着,既谈不上哪些方面是必然、规律、本质的,也谈不上哪些方面是偶然、无序、现象的,妥妥的一“自在之物”。只有沦为认知对象后,它才会在人们把确定性诉求,加在它身上的过程中,呈现出下面的分化:要是它的某些方面,得到了确定的认知,人们就说,这些方面是必然、规律、本质的,否则会说,这些方面是偶然、无序、现象的。所以喔,太阳自身压根就木有,必然与偶然、规律与无序、本质与现象的分裂。 至于各种定量的尺度,更是人们从远古起,就虚心聆听智者派的教诲,套在万物上的确定性框架啦,因为不管一米、还是三尺的约定长度,无论子时、还是零点的俗成计时,如同必然还是偶然的哲理区分一个样,统统来自好奇心的内在诉求,与日月星辰、山川草木、花鸟虫鱼自身何干?不妨在这个意思上理解:“无论客观的,还是主观的,事实都不以人的主观认知为转移”的命题。呵呵。 然而哈,这些加上去的外套,会把对象的真相盖住么?不如说倒相反:正是靠着它们,面对五彩缤纷、瞬息万变的大千世界,人们才不至于晕头转向,一筹莫展。无论如何,那些个玩科学的,难道是为了蒙住人们的双眼,把他们带沟里,才不怕麻烦、不辞辛劳,非要给1秒设定一个,“铯-133基态的两个超精细能级间跃迁辐射震荡9192631770周”的全新标准么?荒唐。 恰恰由于事实如此简单,连康德大师本尊,咏唱不可知论的花腔男高音时,也曾在《纯粹理性批判》的第一版正文中,这样子精辟地指出:“假如朱砂时而红、时而黑、时而轻、时而重,某人时而是鸟、时而是兽,夏至时分的大地,时而果实累累、时而冰雪纷纷,我的经验性想象力,就不可能在形成朱砂的红色表象时,又想到它的沉重了。” 唯一遗憾的是,尽管这里举的例子,再次罕见地既生动形象,又切中要害,但大概是因为担心,这种“感性明晰”会妨碍,他更看重的“推理明晰”的缘故,大师在第二版里,却将这段话残忍地删掉咧,结果在剩下的不够明晰的晦涩推理中,痛失了自己为人为自然立法的洞见,亲自做出的这个形象论证。可惜。 考虑到这一点,我们似乎就有理由,得出下面的结论啦:一方面,既然认知要为自然立法,它当然不可能把事实的真相,原封不动照搬到认知中了,如同镜子反射外物那样子。不管怎样,一秒等于“铯-133基态的两个超精细能级间跃迁辐射震荡9192631770周”的说法,是如何栩栩如生地,“反映”时间的哇? 浅人有个小注:老康虽然的确当过,闹革命的弄潮儿,但大概率由于潜意识中,还是按绘画式摹仿、蜡块式印记、照相式反映的死板模式,理解源远流长的符合论,才依然得出了,立法会导致扭曲,让自在之物不可知的错谬结论。 另一方面,只要纯粹基于求知欲,立法非但不会遮住,自在之物的本来面目,反倒还让它们,在人为立法的敞开中变得清晰了,能被人们确定地认知,从而帮人们免除无知的束缚,摆脱不确定的困惑,体验到揭示真相的自由愉悦。 否则的话,假如人们木有依据自己的认知结构,加工整合事实材料,把它们区分成,确定的必然本质与不确定的偶然现象,自然万物对他们而言,才是真正不可知的,因为不确定的知识,压根就没法充分满足,如饥似渴的好奇心。 事实上,各门科学的所有规律、公理、定律、原理、定理等等,全是人们基于求知欲的确定性诉求,为自然立法的成果,把自己如此的自在之物中,能够确定认知的那些方面,以一定如此的必然方式凝聚起来了。一言以蔽之哟:只有诉诸为自然立法的途径,人才能以自己理解的方式,如实把握事实的本来面目。 同时呢,就像12篇所说,这个结论既适用于理性认知,也适用于感性认知:由于把各自的感知结构,加在对象上,人们眼里的玫瑰花,肯定不同于蜜蜂眼里的玫瑰花。但这些差异并不会妨碍,他们的感知结果,与玫瑰花的符合一致,以及他们在这些感知的引导下,成功地从事与玫瑰花打交道的活动,不是? 只有这样子克服了,康德的自败悖论,澄清了人为自然立法,非但不会扭曲真相,反倒还会帮人们,确定地认知对象的内在机制,才能让这个理念,真正成为一场,跳出人类中心主义的哥白尼式革命,而不是与哥白尼式革命背道而驰。理由很简单:要是拒绝了符合论,这个理念就像地心说一个样,只会歪曲认知活动的真相,把人类中心主义的自大想象,加到事实上,而不是如同哥白尼的日心说那样子,尽管与人类中心主义的说法相反,却大体符合自然界的真相。 说白了,即便在认知层面,主体能动性与人类中心主义,也是不同的两码事:主体的能动性表现在,人能运用自己的认知能力,通过为自然立法的途径,确定地认知对象,从而满足自己的求知欲。相比之下,人类中心主义却表现在,人以夜郎自大的方式,要求对象与自己保持一致,甚至把自己凌驾于对象之上。 很不幸,康德以人类中心主义的方式,彰显人为自然立法的能动性,就把后者变成了,人在认知和非认知层面,都只能寄己和寄己玩的悲喜剧:认知层面最初自以为,对象能够符合认知结构而沾沾自喜,非认知层面最初自以为,预设了自在之物,就能实现柿油意志而自得其乐,接下来却又主张,不仅自在之物在符合论的意思上不可知,而且自己赋予对象的确定性认知结构,也变成了足以否定柿油意志的外界必然,结果落入了,双重性的自暴自弃,嗯哼。 黑色幽默最浓的地方或许在于,第一版序中,康德本尊不自觉地道出了,自己陷进自败悖论的最根本原因:此书关注的“主要问题始终是,‘知性和理性脱离一切经验,能够认知什么、认知多少?’,而不是‘思维能力自身是如何可能的?’”;也因此,他没有充分“着眼于纯粹知性本身,探讨它的可能性,以及它自身立足其上的认知能力”。 这样子瞅,老康当初搞顶层设计的时候,已经颠倒了主次轻重,一方面把“认知能力如何可能”,这个源于求知欲的头号问题,当成次要的,另一方面把“认知能够认知什么”,这个源于前者的衍生问题,当成主要的,所以才对人为自然立法,这个《纯粹理性批判》中最有原创性的理念,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让自己掀起的哥白尼式革命,沦为自暴自弃的跪着造反,最终不得不陷进,既深刻又自败,在深刻中自败,在自败中深刻的窘境。 从中得出的一个教训是:只有抓住求知欲的确定性诉求,这个动机源头不放,据此考察人的认知能力,怎样把认知结构加在对象之上,我们才能把康德没说清楚的,“人为自然立法何以可能”的问题,设法说得清楚些,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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