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夏天,我在湖南农学院基础课部工作,觉得没有前途,想离开。但农学院不让我考研究生,只可以考农学院的研究生,说是人才储备。剥夺了别人的自由,还冠以一个很好听的名词。我不是学农的,怎么考农学院的研究生呢?于是我就坚决要求调离农学院,和教研室还有基础课部的领导闹得非常不愉快。 不久我老乡,大学同学,技术物理系环境化学78级的S分配在武汉河运专科学校,也觉得没有前途要离开。于是联系调到长沙市环保所来,跑到农学院来看我。他知道情况后,也把我推荐给环保所。经过一年的努力,S调入长沙市环保所,我们的交往更多了起来。 长沙市环保所当时刚刚成立不久,坐落在离长沙火车站大约五六百米的地方,离繁华的五一路大约有一百多米。很方便,但却又不嘈杂,一个闹中取静的地方。一栋五层的大楼,一个篮球场,一个平房是食堂,后面一栋职工宿舍大楼。小而精的单位,年轻大学生很多。 S是那种见面熟的性格,很容易交朋友。到了环保所不久,很快就交了很多朋友,其中一位叫敖哥的中年人。敖哥大名叫敖忠祥,比我大一轮左右,当年三十七八。敖哥是长沙人,豪爽,爱喝酒,喜欢打篮球。听S说我篮球打得好,他很高兴,要帮我调进环保所,增强环保所篮球队的实力。第一次见敖哥就被他喊去打篮球,敖哥想看看我的实力如何。本人入选过县篮球队,集训过三个月,如果不是上大学,当年就代表芷江参加湘黔边区篮球锦标赛了。在北大是系队主力,到农学院也是农学院教工队的主力,水平比一般篮球爱好者当然高很多,一场球下来,敖哥很满意。 打了球,敖哥请我和S去他家吃饭。S早就是他家的常客,两个人都喜欢喝酒,是酒肉朋友。他家就在所里的宿舍楼三楼的一套两室一厅的公寓房里,紧靠篮球场。家里有五口人,夫人孙大姐大名叫孙玉珍,哈尔滨人,北京气象学校毕业后分到湖南省气象台工作,通过介绍两人认识,相识相爱结婚。两人有一个孩子敖稚泉(中间那个字不确定是不是对),当时八岁的样子,在读小学。家中还有敖哥的父母,当时六十左右,我们喊他们嗲嗲,娭毑,两个忠厚的老人。 S早就在他们家吃过很多次饭了,显得熟门熟路。不记得第一次吃了什么,只记得敖哥豪爽,孙大姐也大方健谈,我们聊得很愉快。 当时不知什么原因,环保所迟迟没有动作,搞了一年多也没有成。1985年1月我调人湖南省政府办公厅,调环保所的事自然就无疾而终了。省政府离环保所很近,就三公里左右,骑车就是十分钟的事情,于是我经常去环保所找S玩。环保所有食堂,但因为环保所人少,周末人吃饭的更少,所以周末一般都是自己解决,S除了出去吃餐馆以外就是去敖哥家蹭饭。如果我在的话,也就一起去蹭饭。 孙大姐是东北人,喜欢做水饺。我们也帮着做水饺,开始什么也不会,其实就是凑热闹。慢慢学着包饺子,还没有学得很好,我因为对擀饺子皮感兴趣,就学着擀皮。左手握住饺子皮的三分之一,右手按住擀面杖向饺子皮滚动到接近饺子皮中心处,然后往回滚,同时左手手指转动饺子皮。如果配合得当,就会擀出圆圆的,外面薄中心稍厚的饺子皮。我开始不但慢,而且左手转皮不灵活,按擀面杖也轻重不匀,擀出的皮子要么成为不规则形状,要么厚薄不匀,常常两者兼有:形状难看还厚薄不匀。但随着坚持练习,慢慢也能擀出还算过得去的皮子,但是速度慢,只能供一个人包的皮。孙大姐一人可以供两个熟练的人包的皮子,如果我们这个水平,她一个人可以供五个人的皮。 不过,我擀皮的技术慢慢在进步,在男人中算是很好的,尤其是南方男人中可以算是很少见的。家里做饺子,我就负责揉面,擀皮。每次去别人家里包饺子,我都自告奋勇擀皮,经常会得到称赞。 敖哥在孙大姐的长期熏陶下,擀皮,包饺子都很熟练。大部分时间是他揉面,擀皮,一来这需要点力气,第二如果他包,孙大姐擀皮,那么就会出现皮子太多,包跟不上。如果敖哥擀,孙大姐包,擀与包的速度刚好差不多。 S对擀皮没有我兴趣大,就学着包饺子,开始不行,后来也差不多还行,只是速度不快。 包饺子最大的乐趣就是可以一起聊天,每次大家天南地北的聊,很开心。 因为是自己包饺子,皮擀得大,馅放得多,比餐馆的饺子可能大一倍。我和S都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饭量惊人。记得我们总是把饺子在桌子上几大盘堆得像山的饺子一扫而光。有一次数了一下,我们两个人大概吃掉了大约110个饺子。现在那样的饺子估计顶多就能吃20个。 孙大姐很喜欢我的性格,看到我是当婚的年龄还没有对象,就说准备把在哈尔滨的小妹介绍给我。年龄比我小几岁,长相不错,但我觉得太远了,当年调动工作非常困难,就说“算了吧,太远,不现实”。孙大姐后来还是打电话问了她小妹,但说小妹已经有对象了,这才作罢。后来孙大姐的妈妈来长沙看她,见到我,也很喜欢我,说可惜了,我和她小女儿没有缘分。 S比我小四岁,当年也就二十四岁,不急。加上他很活跃,朋友多,也放话说自己找,不需要介绍。 不久他便看上了所里的一位G姑娘,高挑挺拔,文静腼腆,气质高雅,举止端庄。于是他就想办法接近她,所里开舞会几乎只找她跳。S读中学的时候在校文宣队混过,有舞蹈基本功,加上在北京的时候认真学过交谊舞,还专门买了舞鞋,是环保所的“跳舞王子”。 除了舞会,平常S也对G嘘寒问暖。一来二去,G姑娘对S也无话不谈了。G姑娘告诉S,自己已经有对象了。不过对于S来说,只要没有结婚,他都会追的。但G说她有先天性心脏病,这下让S犹豫了。 S与环保局长也混的很熟,经常去他家,绝对不带什么礼物,就是去玩。局长也是知识分子,对年轻大学生很好,觉得环保界急需人才。但对S想出国留学也很理解,所以后来S请假(后来停薪留职)到北京培训英文考托福,局长没有阻拦,所长自然也没有什么可说的。这样S与G姑娘的事就不了了之了。 孙大姐介绍小妹给我没有成功,还想给我介绍别的女朋友。不久便将她儿子的老师W介绍给我。W的爸爸也是东北人,随部队到处走,最后来到湖南。W母亲已经去世,她随父亲住在部队大院里。 孙大姐说了W很多好话,他儿子也喜欢W,我同意见一见。 约在橘子洲头见面。W比我小几岁,身材不高,长相一般,没有上过大学,但因为见多识广,举止大方,气质尚好。因为她没有什么思想,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说,我对她感觉一般,没有要继续下去的想法。 但孙大姐很快打电话给我,说W对我印象很好,希望能继续谈。我说了我不想继续。孙大姐就劝我,又说了W很多好话。我勉强答应再见一次。 就这样我见了W一次,感觉没有太大好转。W知道我不想再谈,就天天打电话给孙大姐。孙大姐被感动了,就老打电话劝我,说W对你真是一片真情,难得有这样的姑娘。 就这样,我与W断断续续地,不冷不热地谈着。只要我提分手,她就会打电话给孙大姐,后来她又知道我另外的一对朋友夫妻,她打电话给那位女士,那位女士也被感动的不行,也总打电话来劝我。 敖哥对男人比孙大姐了解,所以劝孙大姐别管了,但孙大姐对W的印象很好,W的痛苦让她心不安,于是就一直劝我。 这事拖了大约两年,我被纠缠不过,加上两位女士信誓旦旦说她好话,我就想算了,准备定下来,就是W了。 W察觉我准备妥协了,却做了一件让我十分意外的事。本来一到周末,她都想办法来找我,既是我不愿见她,她也会来。或者打听我去哪里了。但当我准备与她定关系的时候,那个周末她竟然一反常态的没有来,事先也没有说她不来。这下让我很生气,是不是以为得到了,就拿一把?我本来就处于无奈才准备妥协,一看W这样,马上下决心与W断绝关系。 W故伎重演,孙大姐不理解为什么她突然周末不来看我。于是就去了她家,她不在,只有她爸爸在。聊起来W,她爸爸很有怨言,说了她很多的问题,自私自利,心中根本没有他这个父亲。比如一次老父亲过生日,她打电话告诉父亲:我回来给你过生日。父亲很高兴。但W回家什么也不带,还什么也不做,父亲的生日她竟然让父亲做饭给她吃,还美其名曰是回来给父亲过生日。孙大姐从来没有听到过一个父亲如此恶评自己的女儿,觉得W是有大问题,这才决定不再为W做说客,还把这事告诉我了。 另外一位女士也察觉W的一些谎言,也不再为她说话。W见没有希望了,就跑到我宿舍,拿着刀要割腕。我把刀抢下了,仍然没有同意与她继续交往。 W后来跑到商检局告我的状,这事我并不知道。是原来我插队的公社秘书,后来做了公社书记的李应煌,见到我妈妈时告诉我:长沙来人调查你家乐维,我告诉他们:“商乐维是我们这里知青的优秀楷模,大家学习的榜样”。于是商检局领导没有找我,如果不是李书记告诉我妈妈,我根本不知道有这件事。 这事孙大姐有点后悔没有做好,但我没有怪她,因为她确实也是为我好。她后来至少还给我介绍过两位,素质比W好很多,但我觉得不合适。 S在北京复习英文,考托福,到了1988年托福考好了,申请了N所美国大学。事情不多了,他回长沙市环保所工作。不久S又看上了所里另外一位L姑娘,高挑身材,气质好,不是大学生,但爸爸是高级知识分子,书香门第出身,喜欢小提琴。 他跟我说想约她出来,没有合适地方,能不能借我在一招待所的宿舍与她见面。我说,没有问题。 在他们来的那一天,我早早把房间打扫干净,桌子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拿走,留下一台可以放磁带的录音机,几盒音乐磁带,而且是那种很高雅的钢琴小提琴音乐带。 他们准时来了,我离开让他们聊。 按照预定两个小时后,我回宿舍,一推门,见他们两个仍然在聊。在文宣队呆过,喜欢音乐的S正在向L介绍西方古典音乐,录音机放在桌子中间,桌面上散放着打开了的磁带盒,显然他们是边放音乐磁带,边聊音乐。长期练习小提琴的L听的十分投入,用充满倾慕的眼神望着S。我一看就知道:有戏! 果然他们很快就成为了恋人。不久美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也来了,S开始办护照,办签证,办结婚,双喜临门,满面春风。还请我去L家吃过饭,见了S未来的老丈人。 S去了Texas A&M读博士。他一走我不怎么去环保所了,但与敖哥,孙大姐的联系还是频繁。单位有时分东西,比如猪肉,鱼,水果,酱油,等,我全部都送给了敖哥,孙大姐。他们开始不收,说“你留着自己吃”。我说做饭的地方都没有,我怎么自己吃呢?他们最后同意收下。这样既弥补了我过去长期蹭饭产生的愧疚感,也为单位分的东西找到了去处。 S出国后,我也开始联系出国留学。他把我推荐给Texas A&M的一个教授,给我交了报名费,我被录取了,但没有奖学金。后来申请到了Marquette 大学奖学金,1991年到了Marquette读博士。 2006年我回国,在长沙专门拜访了敖哥孙大姐。嗲嗲,娭毑早已去世,他们也搬到城北一片新区,住在一栋很漂亮的新楼里,房子很大,装修得很漂亮。我带着女儿,儿子去的。他们儿子敖稚泉已经结婚分开住了,家里有一间留给他的房,是他们回来住的,墙上挂在他的大结婚照。一晃他从一个小屁孩,变成了三十岁的大男人了。 敖哥孙大姐准备带我们去餐馆吃饭,被我拦住了。我说:我们就在家里包饺子,我好久没有与你们一起包饺子了。这出乎他们的意料,但他们同意了。还有比这更好的形式重温过去的友谊吗? 敖哥立马出去买肉,大白菜,韭菜。回来后,我们剁肉,切菜,和馅,然后我擀皮,不过技术生疏了,他们不时来帮我擀。很快热腾腾的饺子煮好了,我们边包,边吃,边聊。煮饺子的蒸汽弥漫在空气中,很熟悉味道,我们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2015年,我回国在长沙逗留时打电话给他们。他们又搬家了,搬到了东边远郊区去了。我当时在东塘附近,但我没有车,他们开了半个多小时的车过来与我在一家餐馆见面,一起吃了饭。敖哥已显出老态,孙大姐精神一些,但也老了。想想他们已经差不多快70了。 最近给孙大姐打了一个电话,当时是北京时间晚上九点多,敖哥已经睡了,和孙大姐聊了差不多一小时。听声音她还很精神,希望他们能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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