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曾在一篇小说中称:“我们需要新的救世主。”(1)那么谁是“新的救世主”?在写于这之前的《人的自豪》一诗里,马克思已给出了十分明确的答案:“我的每一句话都是行动,我是尘世生活的造物主。”(2)可见,在他眼里,“新的救世主”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这两篇作品都写于马克思的大学时代,它们清楚地表明,彼时的马克思已不再是中学时那个虽然自信甚至有点自负但并不自大的年轻人,他已经变成了一个以救世主自居的自大狂。本文试图说明的是,这种人格转型乃是马克思内心的控制欲和虚荣心膨胀到顶点,从而导致自我认知完全扭曲的必然结果。
一
话还得先从什么是控制欲和虚荣心说起。
心理学家告诉我们,如同对食物和性的欲望一样,控制欲也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这种本能是为了满足人类生存和繁衍的需要,在人类演化的长期过程中形成的。这也就是说,我们每个人都是带着控制的欲望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而且随时都在用各种方式满足着自己的这种欲望。每个人都希望控制更多的东西,因为这种控制能力会给自身的生存和繁衍带来更大的优势。
控制欲的对象是形形色色的,可以是人类社会,也可以是自然界;既包括现实的物质世界,也包括虚幻的精神世界;不仅存在于个人,而且存在于群体,包括国家、民族、种族;不但涉及政治,还涉及军事、经济、文化。控制的层次也各不相同,大到一个国家,一个公司,小则一个家庭,一个人,甚至只是控制自己。
虽然人人都有控制欲,但它们的大小强弱在不同的人那里却是迥然有别的。同时,控制欲也是经常变化的,可能减弱,也可能增强。一个人的控制欲一旦膨胀到极点,就会想要占有和主宰整个世界。
那么什么是虚荣心呢?
我们知道,人生活在群体和社会中,都需要得到他人和社会的肯定。但不同的是,有的人不是一般地需要这种肯定,而是追求和执著于这种肯定,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虚荣心。由于不同的人追求和执著的对象不同,虚荣心的内涵相应也就不同。有的人追求和执著他人对自己容貌的赞美,有的人追求和执著社会对自身才华的首肯,有的人追求和执著于别人对自己的财富和社会地位的羡慕,还有的人可能并不追求和执著这些,但追求和执著他人和社会对自己的称赞和仰慕,比如对自己道德境界的敬仰,对自己社会功绩的称颂等等,我们把这称之为对社会赞誉的虚荣心。
二
童年时马克思的控制欲就很强。他的姐妹们曾告诉马克思的小女儿爱琳娜,那时的马克思是“令姐妹们害怕的暴君,他全力地奔跑着把她们当作他的马从特利尔的马库斯山坡上‘驱赶’下来。更坏的是,他坚持让姐妹们吃他用肮脏的生面团做成的而用更脏的手拿着的‘蛋糕’。她们毫无怨言地忍受着‘驱赶’、吃‘蛋糕’,因为卡尔将会讲故事来酬劳她们的顺从”。(3)可见,马克思从小就是一个喜欢控制人的人,无论是把自己的姐妹们当做马从游玩的山坡上“驱赶”下山,还是坚持让她们吃自己用脏兮兮的生面团做成的和用更脏的手拿着的“蛋糕”,都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难怪她们要称他是令自己害怕的“暴君”。
不仅如此,早年的马克思也很虚荣,但与一般人不同的是,他的虚荣心与财富和地位等物质因素并无关系,而是集中体现在个人的道德名声方面,是一种典型的对于社会赞誉的渴求。
马克思曾在自己的中学毕业作文《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中这样写道:“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福利而劳动的职业,那么,重担就不能把我们压倒,因为这是为大家而献身;那时我们所感到的就不是可怜的、有限的、自私的乐趣,我们的幸福将属于千百万人,我们的事业将默默地、但是永恒发挥作用地存在下去,而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4)一直以来,马克思的崇拜者们都热衷于引用这段话来证明马克思从青年时代起就树立了“为人类的幸福而献身的伟大理想”,表现出了“为人类服务的崇高精神”。但如果我们仔细研读、体会和琢磨这篇作文,不难发现导致青年马克思打算献身人类福利的内在深层原因,并非是对人类的同情和关爱,而是为了让自己“趋于高尚”,在道德上变得完善;而推动马克思“趋于高尚”,追求自身道德完善的动力,在很大程度上又是为了使自己成为人们心目中的伟人、完人和圣人,赢得“人人敬仰”的道德美名。
不过,客观地说,尽管马克思早年的控制欲和虚荣心都比较强,但直至他跨入大学校门之前,它们都还算不上太离谱,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那时的马克思还是一个基督徒,对上帝的信仰使得他的这两种欲望都不能不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抑制。
按照马克思在另一篇中学毕业作文《根据约翰福音第15章第1至14节论信徒和基督的一致,这种一致的原因和实质,它的绝对必要及其影响》中的看法,“人是自然界唯一达不到自己目的的存在物,是整个宇宙中唯一不配做上帝创造物的成员。”(5)尽管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神性的火花、好善的热情、求知的欲望、对真理的渴望,但是欲望的火焰经常会把永恒的东西的火花吞没,罪恶的引诱会淹没我们追求美德的热情,生活的威力也会嘲弄这种热情,贪图富贵功名的卑鄙企图会排挤我们求知的欲望,虚伪的甜言蜜语会熄灭我们对真理的渴望。正因为如此,我们需要与基督一致。“我们的心、理性、历史、基督的道都响亮而令人信服地告诉我们,和基督一致是绝对必要的,没有这种一致我们就不能够达到我们的目的,没有这种一致我们就会被上帝抛弃,而只有上帝才能够拯救我们。”(6)可见,这时的马克思对上帝还是毕恭毕敬的,他再怎么喜欢控制人,再怎么追求道德名声,也都是以承认上帝的至尊地位为前提的,没离谱到要让上帝靠边站,由自己取而代之的程度。直到马克思进入大学,转变成一个无神论者后,这种情况才发生了改变。
三
其实,早在中学时代的马克思诚心论证“和基督一致是绝对必要”时,他的思想中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埋下了日后与上帝决裂的伏笔。
除去基督教传统文化,马克思早年的思想发展还曾受到过以下两方面因素的影响:一是来自父亲和学校的18世纪法国启蒙思想,三是由冯‧威斯特华伦男爵灌输给他的理想主义。
用马克思女儿爱琳娜的话来说,马克思的父亲是“一个真正的十八世纪的法国人,对伏尔泰、卢梭熟稔于心”。他“深深地沉浸在十八世纪的法国关于政治、宗教、生活、艺术的自由思想里”,完全赞同18世纪法国理性主义者的观点,完全相信理性的力量,认为理性可以解释这个世界并推动这个世界的进步。他的宗教信仰是表面化的、道德说教式的自然神论。(7)
1830,马克思进入家乡的特利尔中学就读。“马克思在这里受到了典型而纯粹的人道主义的教育。18世纪启蒙运动的自由主义精神曾由特利尔后来的特利尔选帝侯克利门斯‧文采尔引入该校。他采用了著名前任费布罗尼乌斯的基本原则,努力从康德哲学的观点出发调和信仰与理性。”(8)
路德维希‧冯‧威斯特华伦男爵和马克思的父亲是朋友,两家因此经常来往。男爵很喜爱少年马克思,而马克思则视他为“敬爱的父亲般的朋友”。他们俩经常漫步穿过“美丽如画的小山和树林”,边走边聊,谈论思想。按照爱琳娜‧马克思的记述,冯‧威斯特华伦“灌输给了卡尔‧马克思对浪漫主义学派的热情,他的父亲和他一起阅读伏尔泰和拉辛,而男爵给他阅读荷马和莎士比亚,这些都是他整个一生最喜爱的作家”。(9)为了表达发自内心的感激之情,马克思后来把自己的博士献给了男爵,并在文前的献词中热情洋溢地写道:“我希望一切怀疑观念的人,都能像我一样幸运地颂扬一位充满青春活力的老人。这位老人用真理所固有的热情和严肃性来欢迎时代的每一进步;他深怀着令人坚信不疑的、光明灿烂的理想主义,唯有这种理想主义才知道那能唤起世界上一切心灵的真理;他从不在倒退着的幽灵所投下的阴影前面畏缩,也不被时代上空常见的浓云迷雾所吓倒,相反的,他永远以神一般的精力和刚毅坚定的目光,透过一切风云变幻,看到那在世人心中燃烧着的九重天。您,我的父亲般的朋友,对于我永远是一个活生生的证据,证明理想主义不是幻想,而是真理。”(10)
无论是来自父亲和学校的18世纪法国启蒙思想,还是路德维希‧冯‧威斯特华伦男爵灌输给马克思的理想主义,其中所包含的对人的理性、精神、自我的强调,与传统基督教文化显然都是不尽一致的,有着足以动摇宗教信仰的危险性,这就为马克思进入大学后的思想剧变种下了种子。
四
果然,跨入大学校门后,这些危险因素便在新的思想氛围的影响下和青春期内心危机带来的精神震荡中迅速发酵,给了马克思原有的信仰以致命的一击,很快,他就由一名有神论者转身一变,成了一名激进的无神论者。
根据现有的资料,我们一时还很难确定发生这一转变的准确时间,但至少在写于1836年左右的《愿望》一诗中,马克思已直言不讳地宣布了与上帝的决裂。这种决裂实际上也是他与神的决裂——因为受基督教的影响,在欧洲,人们谈到神,多半都是指上帝。
马克思在这首诗中写道:
你已经做出决定——对你说来,
当然啰,天门将会为你敞开,
你的精神将会长留在那儿——
这全是一场空,要腐烂衰败!
精神于我何有,天堂算什么?空空!
你,只不过是永无结果的一个梦。
要知道,蕴藏在我胸怀里的一切,
不知时间为何物,也不知道天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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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愿意,你就去供奉上帝——
你已经从他的内部站起,
你不能够使我同他和解,
我和他已经永远扬镳分离。(11)
从上述诗句的内容来看,马克思之所以决定与上帝“永远扬镳分离”,是因为在他看来,上帝也好,天堂也好,都不过是“一场空”,“是永无结果的一个梦”。换句话说,此时,他已彻底否定了上帝和天堂存在的真实性。
如果说在这之前,对上帝的信仰一直使马克思的控制欲和虚荣心受到某种抑制的话,那么现在随着这种信仰的瓦解,便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抑制它们了。犹如脱缰的野马,这种不受抑制的控制欲和虚荣心使得马克思的自我迅速膨胀,很快就把他变成了一个以救世主自居的自大狂。
六
从早年的喜欢控制人和渴求道德名声,到大学时以救世主自居,马克思的这种个性发展乃是一个合乎逻辑的过程。
试想,当人的控制欲膨胀到顶点时,他想控制的会是什么?那显然不会再是有限的东西,而是整个世界。同样,当人对社会赞誉的虚荣心发展到极限时,他想获得的会是什么?那显然也不会再是有限的名声,而是所有人的顶礼膜拜。不仅如此,控制欲和虚荣心都膨胀到顶点的人,不但将渴望把整个世界捏在手中,而且会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有能力把它捏在手中,不但将期盼被所有人顶礼膜拜,而且会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完全值得被他们顶礼膜拜。
那么,谁能够控制整个世界,同时又被所有人顶礼膜拜?当然只有救世主了!因为在西方传统文化中,救世主既是世界的主宰,又是美德的化身和极致,只有他才能控制整个世界,只有他才会被所有人顶礼膜拜。正因为如此,在受基督教影响的文化背境里,一个人的控制欲和虚荣心一旦膨胀到顶点,必定就会把自己看作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换句话说,以救世主自居的自大狂乃是人的自我膨胀到极限,从而导致自我认知完全扭曲的必然产物。
这其实就跟不断往气球里打气,气球就会随之不断膨胀,打到极限时,气球就会随之膨胀到顶点一样,随着控制欲和虚荣心的不断膨胀,人也会变得越来越自大,当控制欲和虚荣心膨胀到极点时,人的自大也会随之扩张到顶点,以至于把梦想中的自我完全当成了真实的自我。马克思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例子!形象地讲,他就是一只被极度膨胀的控制欲和虚荣心撑大了的气球。
这个问题还可以换一个角度来看。
像人的所有的欲望一样,追求自身的满足也是控制欲和虚荣心与生俱来的天性。满足又分两种,一种是真实的满足,一种是虚幻的满足。就控制欲而言,真实的满足就是一个人真地控制住了他想要控制的对象,而虚幻的满足则是他在想像中而不是在实际上控制住了想要控制的对象。虚荣心的满足同样如此。对于一个渴求社会赞誉的人来说,如果他人和社会真的如他所希望的那样,纷纷都在称赞和仰慕他,他的虚荣心当然就得到了真实的满足。但有的时候,一个人并没有从他人和社会那里获得他想要的社会赞誉,却自以为深受他人和社会的好评,当他陶醉在这种感觉中时,他的虚荣心也能得到满足,这种满足就是一种虚幻的满足。
就马克思而言,当他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以救世主自居的时候,他的头脑里是不是充满了一种惟我独尊,目空一切,不可一世,“我”就是一切,什么事都由“我”说了算,都取决于“我”的意志,而且所有人都跪倒在“我”的脚下,都在对“我”顶礼膜拜的感觉?那是肯定的。这种感觉不就是极度膨胀的控制欲和虚荣心的一种虚幻满足吗?!——因为它仅仅只是发生在马克思自己的想像中,并非发生在现实中。换句话讲,极度膨胀的控制欲使马克思在想像中把自己当成了全知全能的救世主,不仅如此,极度膨胀的虚荣心还使他在想像中把自己幻化成了尽善尽美的上帝。就扭曲马克思的自我认知而言,控制欲和虚荣心的作用可谓殊途同归。
话说到此,我想大家都该明白了,以救世主自居其实不就是地地道道的意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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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二版,第1卷第817页
(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第665-669页
(3)戴维‧麦克莱伦着《马克思传》第三版中文电子版,第10页
(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一版,第40卷第7页
(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一版,第40卷第819页
(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一版,第40卷第820页
(7)戴维‧麦克莱伦着《马克思传》第三版中文电子版,第7页
(8)戴维‧麦克莱伦着《马克思传》第三版中文电子版,第10页
(9)戴维‧麦克莱伦着《马克思传》第三版中文电子版,第17页
(1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一版,第40卷第187页
(1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一版,第40卷第75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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