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一九四九年--一九五七年 18 江青這次真的生病了。 暑期在北戴河,由林巧稚、俞葛峰做了子宮頸細胞塗片。由她們分別帶到北京和天津做細胞染色檢查,她們都認為有癌變。江青回到北京以後,她們再次取了子宮頸細胞標本。由廣東中山醫學院病理科粱伯強教授和北京協和醫學院病理科胡正詳教授,共同看片,最後診斷仍是癌變。但癌細胞沒有蔓延,是原位癌,可以治療。另由俞葛峰大夫帶一份片子到蘇聯去會診,意見也一致。傅連璋寫報告給毛。 毛在頤年堂內同醫生們討論。林巧稚大夫說,按照目前情況,用鈷六十放射治療,效果最好。當時中國醫學院還沒有鈷六十的設備,蘇聯醫生又一再主張鈷六十效果最好。林這樣建議一來可保護自己和其他醫生同僚,二來萬一診斷錯誤,也沒有人需要負起責任。 毛說︰“方法的選擇,由你們決定。生了病只能聽醫生的,沒有別的法子啊。” 當時定下來,由俞葛峰大夫陪同,去蘇聯進行鈷六十放射治療。毛會後請大家在頤年堂吃了一次飯。 醫生跟江青說明病情後,江差點崩潰。經由醫生們一再保證原位癌可以完全治癒,她才平靜了下來。幾天后,江便乘飛機往蘇聯。 十一月上,我等待的機會來了。 我有兩個選擇--一是我聽到衛生部要派醫生到英國進修熱帶病,另一個是當時蘇聯派來中國的醫生中,有一位出名的精神病科專家Rushinski。衛生部決定成立一個高級精神病醫生進修班,抽調全國各主要醫學院的精神病科講師以上的醫師來進修。 一天讀過英文,我向毛說了我的要求。毛說︰“你的意思是想去?”我說︰“要是主席同意,我希望去。” 毛詳細詢問了這兩個班的性質和專業。然後說︰“什麼熱帶病,跟我毫無關係。要去的話,到北京醫代辦的精神病進修班去,進修以後,可能對我有好處。” 我說︰“主席同意了,我同衛生部去講。”毛又問︰“你去了,我這裡的工作,由誰代替啊?”我說︰“可以由一位卜大夫代替。”卜志強小我五歲,畢業於南京中央大學醫學院。毛說︰“我不認識他。那麼,你就遠走高飛了?”我說以後還可以回來。我正要出去的時候,毛叫住了我說︰“告訴傅連璋,我這裡暫時不要人也可以,等以後再說。” 但傅藉此機會指定卜大夫為毛的保健醫生。卜立即遷進中南海,我於十一月中到進修班上課。 自由真可貴! 我在進修班,班上布置的課程很緊湊。參加進修的一共十幾個人,都是幾個主要醫學院的精神病學教研室主任。大家相處得很融洽,也很愉快。每天復習完專業課程,夜裡常常到兩三點鐘才能休息。 北京醫院副院長計蘇華醫生跟我保證,等上完進修班後,他可以介紹我到新成立的神經外科工作。 慎嫻為了我脫離一組,十分高興。她說︰“我們又可以開始家庭生活了,太好了。” 慎嫻的父母原本住在南京,到十一月中旬我們將他們接來北京,同我母親、慎嫻,和孩子住在一起。一九五六年南京的公安廳和民政廳知道我是毛的醫生,恢復了兩老的公民權。公安廳又看到他們年紀大了,將他們的地主帽子摘掉了,定為城市貧民。他們極為高興,心情很愉快,特別在看到我們的兩個孩子後,他們從內心中露出喜悅。 我仍保有南船塢宿舍,但家人很少去住。中央警衛局代局長羅道讓原則上放我去北京醫院進修,但不同意我脫離一組,不讓我搬出中南海。毛以前換了三個醫生。羅怕一旦放我走,毛主席需要我時,找不回來,可就成了大問題。他並且向中央保健局指出,決不可以調我到別處工作。 參加進修班的醫生們都埋頭於專業,對外界政治活動並不關心。我也不例外。毛在此時發動“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一九五七年二月二十七日毛號召民主黨派人士幫助共產黨整風,向黨提意見。進修班裡也開了好幾次這種批評會。我汲汲專業,沒有去開會。外界的勞勞碌碌,幾乎形同隔世。 一九五七年春,我仍在進修班研習專業。 五一勞動節過去以後,五月四日我們正在討論病例。李銀橋來醫院找我,他說︰“主席請你去。他感冒了,不舒服。”我說︰“卜志強大夫不是在嗎?可以讓他去看。我這裡太忙。” 李說︰“不行。你走了以後,卜大夫去過兩次,主席對卜大夫不習慣。主席也請卜大夫去舞會玩過幾次,但卜大夫太緊張,見到主席就會發抖。主席不喜歡他。主席現在沒有醫生。主席剛從廣州回來。江青已經在蘇聯治完了病,住在廣州。他們兩人商量定了,還是要你回來。主席叫你,你怎麼能不去。” 我說︰“我去沒有問題,可是我要請假才好離開,也應該向這裡說明一下,否則會說我太隨便了,要來就來,要走就走,這給人的印象太壞。” 李說︰“這件事上面都知道了。汪東興副部長到黨校去了。王敬先副局長管警衛,我同他說了,他叫我自己來北京醫院找人。車子都等在門口了。快走吧。” 我說︰“這不行,我還得報告保健局和衛生部。”李說︰“來不及了。主席睡醒後就叫我請你去。耽擱太久,讓他等著可不好。你先去看他,完了以後,你再去告訴保健局和衛生部。”於是我帶著檢查身體的用具,同李到了一組。 我進到毛的臥室,毛正睡在床上。我看他精神似乎很疲乏,臉色也黃一些。他叫我坐在床邊。護士給我泡了一碗茶。我向他問好。 毛說︰“不好了,感冒了。感冒有兩個多月了,還有些咳嗽。二月二十七號演講以後一直沒有胃口,不想吃飯。”我要求檢查一下身體,他同意了。我給他做過身體檢查以後,沒有發現有什麼癥狀。我向他建議服用一些化痰藥,同時用一些幫助消化的藥。毛說︰“這些藥都可以吃。你配好以後,交給衛士,告訴他們這些藥的作用和服法。你就不必每次由你來給我吃藥了。” 我一面答應著,一面收拾檢查用具。毛又說︰“你再坐一會。”我又坐下來。 毛接著說︰“那時那句話,曹營的事難辦啊。”我笑起來,他又說︰“你想遠走高飛了。可是我這裡沒有人。這樣吧,我們訂一個君子協定,還是由你照管我。平時我的事不多。有事時我找你。以前國民黨有一位衛生部部長姓周,大約叫周頤春吧,記不清名字了,在德國專門研究兔子的卵巢,得了博士。你看,研究兔子卵巢可以得博士。你在我這裡,空下來的時候,也可以研究一些什麼。搞些小動物來,弄一間實驗室,買些設備,不要公家出錢,我來出錢。” 但我覺得在中南海弄個小動物實驗室這事絕對不可以。中南海里不準飼養動物--連貓狗都不準。衛生部和警衛局怕動物會將傳染病傳染給毛和其他領導。後來江青竟破例養了一隻猴子,真是人人奔走相告,驚天動地。我覺得行不通。 我說︰“不如有空時我多看看書。”毛沉吟了一下說︰“這樣也可以,不過沒有實際操作,就不全面。先這樣吧。你將我的事抓起來,有空的時候你自己安排。” 說好聽點是君子協定,壓根兒是毛主席的“意旨”。沒有人敢反抗毛。他的話就是法律,如果我拒絕,往後就會再也找不著工作。慎嫻也會被解職,無法生計。如果我不服從,會被逮捕,甚至批鬥。 歇了一下,毛又說︰“以前同你說過,你可以做我的一個秘書,你又不肯,中國現代歷史上有不少出名人物開頭是學醫的,象孫中山、魯迅和郭沫若。學醫行醫自然是好,不過不要局限在醫學這一門上。要多注意社會科學。我要你做秘書,你不干。就做醫生,也可以。不過我這裡醫的事情不多,不能一天到晚給我查身體。我們之間還要多一點共同語言,知識面要廣。你以後要看‘參考消息’”這樣我們可以和平共處。” 毛隨後又講︰“我辭了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黨內發了一個通知,讓大家討論。葉子龍、李銀橋他們都不贊成。這些人都不聽我的話,我不干主席對我身體有好處。這些人想不通,大概是我不做主席,他們就沒有油水可撈了。給國家主席當工作人員,臉上更光彩些吧。” 我感覺到毛這一次的病不單純只是感冒。我離開的這六個月,政治局勢起了翻天覆地的大變化。在醫院裡我可以對外面的政治起伏視若無睹,現在我又回到了毛的官闈世界中。衛士代我去醫院收拾了我的東西。毛召見我的那晚,我就搬回了中南海船塢。我又重返一組,以後便再也沒能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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