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和大老板作交易 1949~1950年 55~56岁
毛泽东最有求于斯大林的,是帮助他建立一流的军事工业体系,使中国成为全球军事大国,为他扩张势力范围作后盾。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必须要让斯大林相信:最后的大老板还是你。毛对米高扬一再表示对斯大林的忠诚,在联络员科瓦廖夫面前,也作了好些表演。科瓦廖夫向斯大林报告说,毛有一次“跳起来,高举双手,连呼三声:‘斯大林万岁!’”除了这些口头上的花样,毛还采取了一个所有东欧共产党国家都未采取,连斯大林本人也没有指望的极端行动:同西方不建立外交关系。西方那时已经与共产主义阵营形成两军对垒。毛告诉科瓦廖夫:“我们巴不得所有资本主义国家的大使馆都从中国一去不复返。”毛要让斯大林放心,他在以斯大林为首的共产主义阵营待定了。
跟西方切断关系也有国内的考虑。毛担心西方人在中国会给自由派人士和反对他的人增加勇气,使他们存有一线希望。他对米高扬说:“西方承认只会有利于美、英的颠覆活动。”毛为中国制定了这样一个外交政策:“打扫干净房子再请客”。这一句听起来礼貌客气的话,实际上杀机四伏。
西方在中国的影响很强。正如毛对米高扬所说:“中国知识分子的许多代表人物都是在美国、英国、德国、日本受的教育。”几乎所有现代教育机构都是西方人,特别是传教士办的,要不就是在西方影响下建的。刘少奇在一九四九年夏天写给斯大林的报告里说:除了报章杂志、新闻通讯社以外,仅美国和英国在中国就办了三十一所大学、专科学校,三十二所教会教育机构,二十九座图书馆,二千六百八十八所中学,三千八百二十二个传教机构和一百四十七所医院。
毛泽东需要这些机构培养的人才帮他管理、发展城市。人们常说毛代表农村,其实他关心的是城市,进城前夕他告诉中共高层,城市搞不好,“我们就会站不住脚”。改造知识分子,把他们亲西方的倾向,从西方教育里学来的思想方式清除掉,是毛“打扫干净房子”的目标之一。
人们一般认为中共建国之初没跟美国和西方建交,是因为美国不承认中共政权。事实上,毛故意采取了一系列敌对动作,使西方不可能承认中共。中共攻占沈阳后,中共干部最初对美、英、法领事馆是友善的。但毛很快就制定了“挤走”这些领事馆的方针,周恩来告诉米高扬:“我们叫他们的日子过不下去,不得不走。”“我们的目标是把东北挡在铁幕后面,除了苏联和人民民主国家〔东欧〕一概不跟外国政府打交道。”美国驻沈阳总领事瓦尔德(Angus Ward)和领事馆成员被软禁起来,瓦尔德后来被指控搞间谍活动而驱逐出境。以同样敌对的姿态,中共军队进入南京后,闯入美国大使司徒雷登(John Leighton Stuart)的住宅。
对英国,毛也表现得火药味十足。中共横渡长江时,“紫石英(Amethyst)”号等英国军舰停在江面。毛的命令是:凡是“妨碍我渡江作战的兵舰,均可袭击,并应一律当作国民党兵舰去对付”。四十二名英国水手在炮击下毙命,“紫石英”号受创滞留江上。在英国,愤怒的海员痛打英国共产党领袖波立特(Harry Pollitt),打得他伤重住院。反对党领袖邱吉尔在国会发言,责问为什么“在中国海上没有一两艘航空母舰”,使英国能够“有效地进行报复”。
斯大林害怕西方武装干涉,把苏联卷了进去。他令驻远东的苏联部队进入全面战备,一面给毛打电报,叫毛不要张扬跟苏联的关系:“我们认为宣传苏联与民主中国之间的友谊现在不是时候。”毛调低调门,要部队:“避免和外国军舰发生冲突”,保护外交人员,“首先是美、英外交人员”。他一度下令停攻上海,考虑到这里西方利益最集中,是最可能引起西方干涉的地方。
但很快毛就恢复了进攻,一九四九年五月底拿下上海。毛深信,西方不会莽撞地武装干涉中国。为了万无一失,毛同时采取“兵不厌诈”的计策。五月三十日,周恩来找一个中间人带信给杜鲁门总统,说中共领导人分两派,一派是以刘少奇为代表的亲苏的“激进派 ”,一派是以他本人为代表的亲西方的“自由派”,如果美国支持他,他也许可能影响未来的中国对外政策。这番话让一些美国人焦急等待,等待中共哪天投入西方的怀抱。
毛还派人同美国大使司徒雷登谈判。司徒雷登是个“中国通”,一厢情愿地以为他能给美国和毛做月老。其实正如毛的谈判使者、后来的中国外交部长黄华所说:“毛和周并非寻求〔与美国的〕友好关系,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即防止美国大规模武装干涉,在最后关头救了国民党。”
到大局已定时,毛公布了他的关门政策。六月三十日,《人民日报》上发表毛的署名文章,宣布外交上“一边倒”。这不只是重申中国属于共产主义阵营,而且意味着在最近的将来不与西方国家建交。为了加强效果,几天后,美国驻上海的副总领事奥立佛(William Olive)在街上被抓去痛打一顿,不久死去。美国立刻召回大使。七月底,当“紫石英”号逃离时,毛下令狠打,“紫石英”号多处中弹,紧靠一艘中国客轮以作掩护,结果客轮被炮弹击沉。
毛向斯大林郑重申明,他要“等一等,不急于要西方国家承认”。斯大林很高兴,在这句话下画了道着重线,批道:“很好!不急最好。”
与西方割断关系是毛泽东给斯大林准备的见面礼。一上台,毛就急于去见大老板。这不仅是非有不可的礼仪和面子,他同斯大林还有交易要做。
一九四九年十月底,周恩来上门告诉苏联大使,毛希望在斯大林十二月二十一日七十大寿时,到莫斯科去给斯大林祝寿。斯大林点了头。毛刚把世界四分之一的人口纳入共产主义阵营,斯大林却没有给他应有的待遇,把他作为英雄来欢迎。毛去苏联只是全球一大堆给斯大林祝寿的共产党领导人中的一个。
毛十二月六日离开北京赴莫斯科,一生中第一次出国旅行。代表团里没有一个其他中共领导人,最大的官是秘书陈伯达。科瓦廖夫一语道出了毛的心思:毛知道斯大林一定不会善待他,他丢脸时“不想有中国人在场”。“脸”就是权。斯大林的羞辱会损害他在同事中的权威。同斯大林首次见面时,毛甚至连中国驻苏大使王稼祥也不让参加。
首次见面是毛到莫斯科的当天。毛向斯大林再次重申他“一边倒”的政策,说:“好几个国家,特别是英国,都在积极地争取想要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但是我们不急于建交。”
毛做出重大让步。他来莫斯科时曾希望签订新的中苏友好条约,取代苏联与蒋介石签订的旧条约。可是,当他听见斯大林说,废弃旧条约会牵涉雅尔达协议,苏联决定 “暂时不改动这项条约的任何条款”时,毛立即表示赞同:“对我们的共同事业怎么有利,我们就怎么办”,“目前不必修改条约。”毛主动请求苏联继续保持旧条约给苏联的领土特权,说它们“与中国的利益一致”。
作为回报,毛摆出了他的要求:帮我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一个全面的军事工业系统。
对毛的要求斯大林需要权衡。军事强大的中国对他有利有弊:利在能增强他领导的共产主义阵营的力量,弊在有全球野心的毛会如虎添翼,威胁斯大林本人的地位。
毛被送到远离莫斯科的斯大林的二号别墅,一幢安着窃听器的大屋子。一连数日毛被晾在那里,从落地大玻璃窗看窗外的雪景,朝身边工作人员发脾气。何时同斯大林正式会谈遥遥无期。斯大林派一个个底下人来看毛,但他们没事可谈;就像斯大林对莫洛托夫所说:“去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科瓦廖夫报告斯大林说,毛“很生气,很焦虑”。斯大林回答道:“我们这里有很多外国客人,没必要专门给毛泽东同志特殊待遇。”
莫斯科那时聚集着全世界的共产党领导人,毛想见他们,他们自然也想见毛,毛毕竟刚取得自“十月革命”以来共产党世界中最大的胜利。但斯大林拒绝让毛见任何一个外国党领袖,只让匈牙利平庸无奇的拉科西(Matyas Rakosi)跟毛说了几句不关痛痒的话。斯大林死后,毛一次对意大利共产党代表团说,他曾提出想见意大利共产党领袖陶里亚蒂(Palmiro Togliatti),但“斯大林千方百计不让我见”。
尽管一肚子不满,斯大林七十大寿那天毛还是做得很像样,引人注目地为斯大林鼓掌。斯大林看上去也对毛格外亲切,让毛坐在他右手边主宾的位子。《真理报》报导说,毛是唯一讲话后全场起立致意的外国领袖。文艺演出结束时,全体观众起立朝毛坐的包厢欢呼:“斯大林!毛泽东!”拉科西说这样的场面莫斯科大剧院还从来没有过。毛也朝观众呼口号:“斯大林万岁!”“光荣属于斯大林!”
第二天,毛要求跟斯大林会谈,说:“我仅仅是来祝寿的吗?我是来办事的。”他的用语还色彩十足:“难道我来这里就是为天天吃饭、拉屎、睡觉吗?”
就连这三样生理活动毛也不顺心。吃的方面,苏联主人送来的只有冰冻鱼,毛生气地对卫士说:“告诉我们的厨师,只能给我做活鱼吃,如果他们送来死鱼就给他们扔回去!”拉屎呢,他一向有便秘的毛病,又只习惯蹲式马桶,别墅里的坐式马桶使他没法子方便。睡觉他又不喜欢钢丝软床,受不了鸭绒枕头,按按枕头说:“这能睡觉?头都看不见了。”他让人换上自己的荞麦枕,把床垫掀掉,铺上中国大使馆送来的木板。(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