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西头的窑洞里住着两位老人。独住在西边小窑洞里的是有名的吃娃老汉,他佝偻着腰,衣服肮脏,腰间缠着一条长长的布腰带,遇着孩子时瞪眼呲嘴,通红的眼睛加上嘴里的嘶嘶声,将小孩子吓得大哭而逃,因而得了吃娃老汉的恶名。其实,吃娃老汉是队长的父亲,他因为和老婆孩子处不来,他儿子给他独辟了这孔远离村子的小窑洞,让他一个人住在那里,平时吃饭的时候仍回家里去,于是每天他往返窑洞和家里的一段路成为小孩子的禁区和大孩子的顽皮之地。胆大的男孩一瞥见他就会大声喊叫,“吃娃老汉来了”,然后随着老人的瞪眼呲嘴的吃娃动作,一哄而散。 后来我长大了才知道,吃娃老汉年轻时闹革命打过游击,是条不怕死的愣汉子。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和人伦家庭格格不入,不仅融入不了家庭生活,更喜欢玩吓唬孩子逗孩子的游戏,使自己离群索居,更得了“吃娃老汉”的荤称。
吃娃老汉的小窑洞东隔壁是生产队的饲养窑,嘎哒伯在里面饲养着队里的几头耕牛。嘎哒伯脸庞白净,身材板正。但惹人第一眼的却是他额头中央比钱币还要大的一个坑。据他说那坑是一颗子弹造成的。当年他是挺进东北的国军少尉排长,参加了国共在东北较量的所有战役,额头上的弹孔就是在其中的一次战斗中负伤留下的。所幸有钢盔的保护,没有致命,经接管的日本军医手术治疗,保住了性命。后来辽沈战役国军失败,他就回了老家。 他回老家时我们当地已经解放了,自然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个敌伪分子。于是他就招上门到山里的一户寡妇人家,寡妇是个哑巴,还有个男孩,三个人组成了一个家庭。但这样的边缘家庭总是受人欺负,特别是山里人和他非亲非故,批斗起来特别狠。于是他又寻回本村,队长念及他是本家叔叔,就接收了。并分派他做生产队的饲养员。这活路时间有弹性,便于他照顾家庭。 也就是这段时间我和嘎哒伯一家有了一些接触。嘎哒伯很和善,哑巴婶倒是脾气有些急,也许是她心急于别人不明白她的话。我们都不知道她嘴里吱吱呀呀什么意思,只有嘎哒伯和她儿子似乎明白,不声不响就做到位了。以至于嘎哒伯和他儿子之间的话也不多。他儿子长我几岁,心灵手巧,我编笼筐的有些手艺就是跟他学的。 说起来嘎哒伯还搭救过我一次,我八岁那年父亲负责的饲养窑位于嘎哒伯的窑洞的隔壁,中间有间储藏麦草的窑洞相联通。有一天晚上熟睡中我们的窑洞发生了火灾,是土炕内累积的烟油燃着了,造成土炕过热,烧着了我们的被褥和棉衣,整个窑洞里浓烟滚滚,父亲忙于抢救生产队的牛马,顾不上我,是嘎哒伯从他的窑洞里过来将我从联通的草料窑洞背到他的窑洞里。我至今还记得他猫着腰在小腿深的麦草中穿行,我趴在他的背上,而我的背后白烟弥漫。 这么多年过去了,回想起来我对老人的过往并不清楚。最近琢磨嘎哒伯这个奇怪的称谓,嘎哒并不是他的本名,我想这个称呼一定来源于东北话里的“嘎哒“一词。很可能他当年在东北驻扎期间养成了一口东北腔,回到老家后一时难改,家乡人就”嘎哒“嘎哒”地戏称他,以至于晚辈们就称他为嘎哒叔,嘎哒伯了。完全忽略了他的本名。 如今我到了“吃娃老汉”和“嘎哒伯”当年的年龄,想起他们的人生不免唏嘘。“吃娃老汉”有老婆有儿子有家庭,年轻时追求的事也成功了,儿子还当了队长,本应受人敬重,但他离群索居,以吓唬孩子为乐。而“嘎哒伯”则完全相反,什么也没有,却拼凑了个和睦的老婆孩子家庭,努力挤进这个排挤他戏笑他的世界。人生的苦乐得失有谁说得清? 安博/2025年农历正月初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