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孤独近来一系列关于从思想上去中国化的博客在万维引起了巨大的反响,除了因为“去中国化”字面意思引起的争论之外,我觉得这个系列有点像是八十年代潘晓的那篇《为什麽人生的道路越走越窄?》,都是在价值观的冲突中产生的疑惑和抉择,加上由于入籍美国产生政治上的抉择的结果。生活在价值观的冲突中是很痛苦,但却也是让人丰富的经历。人都说在国外长大的中国孩子是香蕉人,黄皮白芯,那麽在成年後出国留学定居生活的人则基本上都是梨苹果,是在母体文化背景的基础上嫁接了西方文化,从来产生了带有中国底色的西式人。
梨苹果是在梨树砧木上嫁接苹果树芽而得到的似梨的苹果,它是远源嫁接的一个例子。嫁接和杂交一样通常只发生在亲缘关系比较近的物种之间。人经常说杂交优势,实际上并不是越远源的杂交越好,相反地,远源杂交的合子大多数不稳定,成活率低,性状多变且不稳定,往往需要多代的筛选才能得到稳定的性状。所以像梨苹果这样的成功的例子比较少见并且需要高超的农技才能做到。 梨苹果现象特别适合于描述在西方的中国人,因为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位于文化光谱的两级,亲缘关系比较远。其它与西方文化亲缘比较近的文化,他们在美国环境里基本上可以完全融入,不会产生梨苹果现象。在美国的环境里长期保持亲本文化的族群大概只有犹太人和中国人。犹太人因为他们的信仰绝世而独立,在当今的美国的大熔炉里处于显文化地位。而中国文化则主要以一些独特的生活方式比如中文中餐中医等处于次文化的地位,和梨树对于梨苹果的贡献类似。 另外,由嫁接产生的新品系是不能遗传的,这也正像海一代一样。之後的海二代,海三代, 会将嫁接性状丢失殆尽。 那麽海一代努力的意义是什麽?是在这样不稳定状态下为後代铺路, 还是尽快去中国化而融入本土?或者返回中国,给母国文化带来新的活力?不同的个体会有不同的答案。我倒是很享受这种梨苹果似的人生。 首先,这是一种独特而丰富的人生。这样的一辈子相当于在单一文化里的两辈子,同时由于嫁接文化的不稳定,每一个个体都会有独特的体验。当初学外语时就感到了一门外语就是一扇窗户,通过它可以看到一个新的世界。出国留学更是亲身体验了这个新的世界,将大多数人只能在书本上读到,或电视里看到的,变成亲身的体验。 海外中文网站上那麽多引人入胜的故事就是最好的例证。 更为重要的是文化嫁接的困难促使人追根溯源,更深刻地认识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 许多在单一文化环境里习以为常的现象,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会呈现反差,从而使人探寻。记得当年在国内时我热衷读的书都是西方哲学和思想,总是希望了解外部的世界,但到了美国一段事件後,我反过头来更想看中国的历史,特别是中国古代史。徜徉在异国它乡的街头,混迹在异族人群里,有时会不自觉地发问:我为什麽是这样的?差异让人关注自我,从根子上建立自我。 当然,更多的时间里是忙乎生活。工作和学习让人忙得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说的话早已不再是汉语。由于好多年不会中文打字,所以基本上所有和外部世界的联系是英文,而回到家里说话以及和亲朋的联系用中文。这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两张皮生活似乎过得很顺,只是偶然会对最亲近的外国朋友不自觉地冒汉语。 如果要问这样的两种语言两种文化夹杂的生活有什麽不好,我怀疑它是否可能影响写东西的效率。我写中文和英文的速度都太慢,做不到信手拈来,一直在想是不是有邯郸学步的因素。当然这也可能是我自己的能力问题,跟邯郸无关。 要不要去中国化?如果哪一天家里换了位只说外语的太太,也许就真去中国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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