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的新冠病毒居家令,头发蓄得太长了,坐在镜子前,让妻给我理发,不禁想起了教我理发的大哥和我们的兄弟发式。 大哥长我十岁,最早记得的是他做了一个小木工手钻,想来那时候他大概十四五岁吧,模仿做木工的父亲给自己做了一件小工具。那个手钻小巧精致,记得他很神秘地从顶棚上取下来秀给我看,我的心里充满了羡慕和敬佩。 第二片关于大哥的记忆是他参军了,绿军装,棉毛帽,干净而精神。他的大头鞋沉重得我拿不起两只,那年我刚上一年级,大哥十七岁。 大哥寄回家信封上的一个个地名,让我知道了山村外的世界;他寄回家的照片,英俊,挺拔,意气风发。他在部队干得不错,那年头参军是农村青年唯一的出路,大哥不顾父亲的担心和反对参了军,在部队他很努力,争取提干,全家人都为他的成功感到骄傲。 可是,有一天大哥突然回来了,他复员了,在部队努力干了五年之后,终是没能摆脱农村出身给他的束缚。 在复员回家的一段时间里,大哥保留了他在部队的生活习惯。洁白的床单,叠成豆腐块的被子,每天上床前都要洗脚。并且他要求我和他做得一模一样。他在他的床边给我支了一张同样的单人床,将他从部队带回来的被子,枕头,毛巾,等所有的用品复制匀出一份给我,对我进行新兵式的训练。 和白皙,高大,英俊,整洁的大哥相比,我完全提不起,不仅长得黑,行为散漫,主要是从来没有养成卫生习惯。大哥给我的床单和枕头是我记忆中的第一套床单和枕头,之前睡在土炕席上,什么也不铺不枕。之前从来没有洗过澡,衣服也常常脏得难辨本色。父亲和年幼的二姐维持家里的生存已属不易,干净整洁是一种难及的奢侈。而大哥将这种”奢侈”一下子塞给了我,在他努力跳出农门而又铩羽而归之后。 大哥带回来两只小木箱,雪白的木板,外面是橘色的木纹漆,是他在部队业余时间用东北当地的木材做的,木纹色也是他精心渗染的。自然,典雅,在黄土窝子里更显得超凡脱俗。大哥将一只匀给了我,成为了我上中学,并进一步走出山村的家当伴侣。 大哥带回来一些真正雪白硬整的白纸,之前我见到过的纸张都有些泛黄,削薄,不匀,记得第一次见到这样雪白硬整的纸我直觉它不是用来写字的,而是画画用的,就照着墙上“鲲鹏展翅九万里”的画儿画了一只雄鹰。 在我逐渐长高之后,大哥也逐渐将他的军装,翻毛皮鞋,大头鞋,军大衣,等等,一一匀给我穿了。 实际上,五年多的军旅生涯,大哥已颇有带兵经验,他对于我的照顾和要求就是一位兄长加班长。 在大哥所有的要求中,最难完成的就是给他理发。与整齐,干净,风纪严谨的着装相配的是他刀削般英挺的偏分头,这样的发式在农村非常鲜见且不好保持。大哥给我也理了这样一个漂亮而出众的发型。然后,他坐在大镜子前,围着白床单,手里拿着一面圆镜,反照着头周,教我给他理发。先用薄梳子将头发逐次分散均匀挑起,然后用推剪推出整齐的发茬。这对于性格散漫,手上没有把握的十三岁少年的确是不小的挑战。更难的是他严厉而挑剔,真的是一丝不苟。通常给他理一个头至少需要两小时,并且被训得哭好几次鼻子。 就这样,大哥把我这个散漫肮脏的小弟修整成了一个能打理自己,也能帮别人理发的人。几年后我十七岁,考上了大学,离家时穿上了大哥的的良军装,配着他给我理的齐整的发式。 再四年后我大学毕业,有机会考取了研究生,逃脱了可能被分配回家乡的命运,终于摆脱了农村出身的束缚。 我一直保留了大哥给我的发式。不论到哪里,当理发员问要理个什么发式时,我会坐在镜前说出要求:理成那个整齐,倔强的偏分式。不仅因为它是兄弟发式,更重要的是那是我所知道的不认命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