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还兄这两段非常精彩。“一个人解决了心的问题，向上就要出世，向下就要做事，都能心无旁骛“。解决新的问题的确是首要的，但这个要求也非常高，在人的一生里很少有人能达到。

我想把这里你和远方的对话专门整理成一篇，方便留底和查阅。

从形而上往形而下走，也有个一步步的层次问题，不是形而上直接指导科学，经商什么的。一个人解决了心的问题，向上就要出世，向下就要做事，都能心无旁骛。子贡经商，头脑不是从孔子那里来的，心却是，结果比孔子强。孔子如果直接教人经商，子路这样的慷慨朋友，肯定一塌糊涂，带着孔子一起被人嘲笑。有教无类，是从德育入手，至于个人天赋，个人有个人的，去了心的羁绊，磨刀不误砍柴，反而更迅捷。

民国的科学家很多很厉害，不是逻辑头脑强，吃的营养更丰富，而是心的问题有传统上熏陶，已经解决了。现在的科学家，一边对付科学难题，一边心里搅扰不堪，无枝可依，一边抱怨看不见的天花板，不知自己该如何立足，一边学习如何科学地吃饭喝水睡觉，读篇科普就要改习惯，要应付的问题太多。

上述的大框架，我的书里已经写了。

安博兄，

路需要一步步走。这里的讨论是一步步向形而上走，涉及【佛家的局限】的问题还在后面。六祖说“自性能生万法”，到了形而上的极致，还需一个转身来驾驭形而下。我们此前讨论讲的是回到自性，从自性转回来，发出来，“生万法”，则是如何影响世界，呵呵，生出新的法则来，这个厉害吧。

不完全回归的，不能达到自性，只能生出与之相埒的小发明。高科技改变命运，是马斯洛低层需求的改变；哲学改变命运，是中等层次的改变；到了自性，对应的是自我实现，自性的显化，就是立德。立下了，立住了一个叫做德的东西。长城金字塔这样的立功被时间磨掉了，德却还立着，所以立德胜于立功。

佛家的社会功能其实比道家显得更积极，道化圣贤释化愚，道家放弃普通人，佛家没有，要去救度他们。地藏王菩萨发大愿心，要地狱空了，自己才成佛。世上总有善恶之分，地狱怎会空？但地藏王菩萨就生出了这个法，立下了这个法，总有佛教徒前仆后继。

“高科技是靠不住的。可以看看《地藏经》第一卷，释家如何说。我在书里写了人之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这就是命的由来。但人之去往，与物抛起来时去处就定下来了不同，人有某种程度的能够操之在己的调整权。完全被外物，包括科技驱使的人，与物没有本质不同，放弃了调整权与没有是一样的。但知道其有与得到不同，得到之后能不能善用得善，问题更多“

道兄和远方的对话感动了我，特别是上面这一段。 我没有读过《地藏经》，但觉得人对于命“有某种程度的能够操之在己的调整权”是对的，实际上人类整个的文明，包括科技，都是在做这样的事情，都在调整人的命。人的意识一觉醒，他就开始背离了上天既定的轨迹，不断地远离既定的死亡。道还兄将人的意识只归于心，将其它的归于外物，我觉得是受了佛家的局限。Harari的《人类简史》和我的这篇博文都是试图说明，人的想象力对于人命运的巨大影响。而这种影响一大部分是通过物化来实现的，比如语言和货币的发明，科学的出现等。对于个人来说，这些是外物，但对人类整体来说，这些人造物本事就是心。这些心化物改变了每一个人的命运。

闲人老兄的这一面是美妙的。

从你老兄那，学到和感悟都不少。以后还可以回中国化，who knows！

远方兄，你这样一个中国好男人，去什么中国化，呵呵。

哈哈，赠远方老弟一首诗：

我讲个故事. 我女儿平时喜欢唱歌，练咏叹调，几年前一次圣诞节我在泰国，她来陪我，我们在一首游船上欣赏湄公河夜景，船上有现场唱歌，我女儿自告奋勇，上去献唱i will always love you! 过后我跟她聊，我说她唱的那首歌，我现场听和录下来后听起来不一样，我的两个版本都不是她的原版，三个版本都不一样，哪一个是真的呢? 因为我跟她交流，我知道她爱我，所以对我都是真的. 对我来说，God，宇宙，人类历史，文明，文化，等等，跟我女儿唱的那首歌一样的，真不真都在我心里. 高科技最多是帮我录了音.

几位的互评极好，这里备好热茶，请且言且饮！

远方兄，

高科技是靠不住的。可以看看《地藏经》第一卷，释家如何说。我在书里写了人之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这就是命的由来。但人之去往，与物抛起来时去处就定下来了不同，人有某种程度的能够操之在己的调整权。完全被外物，包括科技驱使的人，与物没有本质不同，放弃了调整权与没有是一样的。但知道其有与得到不同，得到之后能不能善用得善，问题更多，这个需要大德来讲，我完全不通。

问道兄好！还盼道兄介绍黄先生的我与吾。

有时我把自己放到农业群居社会前那个场景，我要活着，会干啥，学啥呢. 我想后来的社会，文明，文化都是俗成，不可避免的，人的essence一点点失落或者被repackage的. 有各种角度的解释方法，科学的，文学的，历史学的，心理学的，当然还有政治和主义的. 进化论来看，不管哪一种，我认为都是俗成，自定义的authenticity，也就是认命. 不匹配人的智慧. 一对夫妇，给人类带来一个婴儿，这个婴儿活着周遭都是这种俗成而长大，但是我相信有一个灵，也可以说一种force，会使这个人一直在找回最初的authentic自己，我想父母是indirect channel，where is the direct channel? 我经常跟我80多的母亲说，不管她以后到哪，我都会去找她，我想一直陪她，真希望高科技可以帮我那样.

远方兄，

是的，音乐家是解释不了的。莫扎特轰轰烈烈然后英年燃尽了，梵高一生潦倒，连坚信他的艺术的兄弟也死了，才被接受。这些哪里说得清楚？中国人说“书到今生读已迟”，俗价值成功与否，人的天分还是占很大分量的。不像现在人问小孩子将来想做什么。他们哪里知道自己的性情适合什么？这种问法，实际上隐含着，教育能给人一个职业，给人成功，给人一个人生，或者如你讲的channel。这是理性主义的幻想，认为能够fix人。我认为，即便有了好教育，也只能自求多福。我一直在为知道去处做准备，目前还没有机缘，还在自求。

安博兄，

这个屋漏痕没什么。我这个例子想说的是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像在陌生城市开会，大致只知道会场方向，一边走一边心里忐忑是不是走对了，然后在拐角碰上本行大牛颜真卿，心里就踏实些，然后又看到同行，鹤升先生从另个方向过来，在前面，呵呵。

pia兄好，

【欲望与失望本是“心”的无中生有】，这是我与吾的分辨一层的问题了，即心是不是那个真正的“我”的问题。近现代黄鹤升先生第一个讲清楚了我与吾的分辨这个问题，我觉得他可以留名青史了。我有时间会详细介绍他的这篇论文。

闲人说在点上，非幡动乃心移。欲望与失望本是“心”的无中生有。

人具有无限的想象力，这亦是无中生有的能力。然而想象力的存在亦决定了伴影相随的却总有万物皆空之空，心里的空洞挥之不去，所谓有中生无。无亦是有 有亦是无 妙在不可言。

道还兄好，我今天一直在琢磨你的“屋漏痕”心得。西方学说一旦揭示就变得非常简单直白，而国学永远象隔着一层纱。没有悟性很难get it。

道还兄好，谢谢解惑，喜欢你对于道释耶的总结。

世人皆知人心里有个无底的空洞，……？

空洞乃凭空捏造。

风吹幡动，风动还是幡动？心动耳。

道还真棒。马斯洛在我看来不能解释一个穷困潦倒的音乐家. 老兄没书看，我觉得不是不fair，是一个直接的communication channel在open给老兄，另一头是god. 西学对我可能要用，我要live，中西学都不能给我那个direct channel. At least i doubt it.

国学这条路，what is it like？我有些个人心得，可以分享一点：某次在车里等绿灯，外面开始下小雨。大雨滴从上面向下流，不是直直的，而是慢慢的，有个小水星，就转过去，终于合到一个大雨滴，就一起迅速流下去了。我自己心里对自己说，这里的道理就是老子“枉则直”：雨滴流下的道，是“直的”，但不是我们所谓的直。后来看到颜真卿论书法，说“何如屋漏痕”，怀素和尚兴奋到跳起来，说“得之矣”。“屋漏痕”就是墙上漏水，留下的水渍，也是“枉则直”。翻书看到这一段，我没有像陶渊明那么乐而忘食，但有踏实感。

远方兄，安博兄，

相忘于江湖，还有另一意味，我在书里写到了。当人撒手离世时，爱他的人的痛苦可能甚于他本身。他如何去爱那些爱他的人？可能让他们相忘于江湖才是真的爱。“上德不德”。神的作为是曲折的，学不来的。

远方兄，

你的去中国化的意味，我早有感觉，看来感觉是对的。我研究国学，最初是为了找出“症结”所在，但入门后，被俘获了。西方的东西，有如鸡汤，到口不到腹，不能使人的精神感到satifying，使人精神有新生的振颤。其实不论东西，只要有书能使我的精神感到satifying，我就可以接受，但可惜没有，没找到，只好自己记录下来。对于我这样一个非专业的人，这是不fair的。

Will Durant的书，我书架上有一本，没特别注意，也许可以再看一看。尼采和叔本华，是我喜欢的。但尼采搞错了，自由意志不是光热无穷，而是外物不能使之熄灭，光热的无穷在这里，是用之或不盈，不是杀死神取而代之。认识到这一点，生命的意义就出来了。就接上了马斯洛。

安博兄，

从《人性的本质》到《人类简史》，与原来的《人是机器》，没有什么本质差别，还是同一套思维体操，多出来了新花样而已。用比喻来说，用网捞鱼，还是那张老网，只是捞出个新鱼。漏出去的虾，视而不见。池塘里的东西，还是不知道真正有什么。这些书讲一些因为有啥，所以逻辑上有啥，这些属於马后炮，很多废话，令人失望。逻辑古希腊早已发明了。这些书没有令人感兴趣的新东西。难听点儿说，老网捞鱼这件事，机器都能做。失败是成功之母，社会，思想，认识的发展往往如此，这些如何解释，才是关键的下一步。

安博兄，

【顶级的实现也有量的不同，比如Steve Jobs自我实现了】。这个我认为Jobs只是实现个苹果。中国人讲，立德，立言，立功。他实现了外在的功（他满意么？不知道。我用着觉得不满意，呵呵。），对应于他的欲望，立德立言没看出来。庄子说，社会的价值，是“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Jobs似乎还是这个范围。但“以德观之，自贵而相贱”，另外有人性的生活。如诸葛亮“苟全性命于乱世”，性命不是生命，不能保住本性，宁可做村夫，不出来违心，自我厌恶地做事。北大白字校长，不肯因势辞职，是因为不知道除了社会价值外，还有性命价值可追求。有的人下台，退休，就一无可取，是完全没有性命的人生。

性命价值取决于自我，也才有自我实现。别人认为的自我实现，不是自我实现，逻辑上不对。完全不知道这一层，没有体会，不承认的人，既不能自我实现，也不能理解自我实现。自我感觉良好不一定是自我实现，但自我厌恶，自我否定，刻意改造自我等一定不是。开放性的问题都是如此，不是西方理性思维能够处理的。

邵雍死前说，要走一遭物化。这是道家儒家，自我即是自我，生命如此，也就如此，完成了就完成了，融入道的大生命里。六祖说，他知道去处。这是释家，去往无穷。基督教是明示两个去处，自选。

道兄这里提到，“从爱德华威耳逊的《人性的本质》到《人类简史》，这些算是优秀的作品，读后却都令人失望，“ 我想听到更多。这两本书我都看了半截，特别是《人类简史》，读到三分之二就失去了读下去的兴趣。 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都英文版的感觉不够？Harari将所有有关思想的东西都归结为imagination，让我觉得有点太过简化了。

从哲学的角度看，尼采的will系列好一些；但从心理学的角度看，还是马斯洛跟贴近一般人的生活。

刚从你这里知道了 Durant 夫妇，搜了一下，他们一生写了那么多的著作，实在敬佩。

Durant对西方几乎所有哲学思想家有专门的记录和评论，对东方思想，印度，中国，甚至孔夫子也有相当深刻的研究，我最欣赏他的是他的平和和对耶稣的敬仰. 我认为他的夫人对他影响巨大，两人一直合作写作，最后他自嘲自己还是什么都不知，只是记录. 他先离世，不久夫人也去世. 几乎一起去见God.

马斯洛的需求层次在我看来不如叔本华和尼采的Will系列. Will to live，will to pleasure，will to meaning，will to truth，然后will to death. 尼采will to power. 看，最后都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