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春天,我被抽调到水宽公社做语文课代课老师。当年我刚满18岁,而秦老师大约30岁,是物理老师。
秦老师叫秦隆华,当地人。个头不高,眼睛很大,人坦率,脑子很活,喜欢聊天。学校条件简陋,只有老师的房间,家属都不住学校。所以周末老师下了班家在附近的就回家了,没有成家的或家比较远的则留在学校。没有地方可去,除了在乡间小路上散步,就是聊天。秦老师与我比较投缘,喜欢和我聊天。 秦老师是物理老师,聊起物理来总是眉飞色舞。特别喜欢谈他两年前去湖南师范学院进修的讲课教授,每次只拿几支粉笔,其他什么也没有。在台上将物理原理,定理推导由浅入深讲得井井有条,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秦老师不但热爱自己的专业,也很喜欢音乐。会拉二胡,弹洋琴,拉手风琴。课余时间,还负责带校文宣队。经常排练节目,参加每年的县中学生文艺汇演,还下乡给农民演出。 4月份春插时期,放一个星期的春假。我没有事做,准备回知青点。秦老师则准备带文宣队下队巡回演出。他邀请我和他一起去,跟我说:下队演出虽然有点辛苦,但各队都会买肉杀鸡来招待,伙食不错。当年一个月才有一斤计划肉,能天天吃到肉那是天堂的生活。 我有点受宠若惊,但觉得不妥。我说:“那不好,我没有节目,纯粹去吃,不合适”。他说:“你给我帮忙整理服装,乐器,到时台上总需要人帮忙的。反正队上的人也不知道你是干嘛的,怕什么”。我还是没有答应。 虽然我一再拒绝,但秦老师还是不死心,不时又来劝我。让我有点为难。 看到秦老师执意邀请我去,我觉得是不是想点什么我可以演的节目来,如果我能演个什么节目不就名正言顺了吗?于是就开始回忆自己看过的节目,居然想起了两个小时候看过的两个滑稽小魔术。觉得很简单,就跟秦老师说我有两个小魔术,不知道行不行。他一听就说好,让我马上告诉他是什么样的小魔术。 我就开始给他说这两个小魔术。 第一个魔术可以叫“大变红花”。做一朵底色为白色,可以折叠的圆形大红纸花,折叠后将一半贴在一个盘底同样大的白碟子上,另外一半可以折叠。一打开就是一朵大红花,一折叠回去就只剩白色底面,因为碟子也是白的,远远一看就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白底的碟子。乙端着折叠好的白碟子,甲则拿一块布。上去以后,不说话,只做动作。甲将碟子用白布盖上,然后走开,对着空中一抓,然后在对着盖着的碟子一扔。再很慢地拉开布,乙这时在布拉开之前慢慢将折叠的花打开,布拉开时,大红花出现在碟子上。乙故作惊讶状,觉得不可以思议。甲再将布盖上,走开。然后对着碟子一抓,再往空中一甩。走回来慢慢拉开布。这时乙抢先慢慢将花折叠回去。布拉开时,碟子上花不见了,观众远远看见的只是一张空碟子。甲又做惊讶状。这样反复几次。 最后,乙故意做得很慢,故意在布打开的时候还没有把花完全打开,让观众看到魔术的秘密。这时甲看见魔术被揭穿,非常生气,要打乙。乙躲闪后,逃下台去,甲则追了下去。 秦老师一听很高兴,说这很简单,我们可以做。我说那花不容易做,他说没有问题,找两个手巧的文宣队的女生来做就行了,农村的女孩能干的很多。 他又催我讲第二个,于是我又给他讲了第二个魔术。 这个魔术可以叫做“空手抓蛋”。拿一根白线,一头连一个乒乓球,另一头连在一条手绢中间的一端边缘。线的长度要比手绢稍短。另外需要一顶草帽。甲头戴草帽,将手绢和乒乓球放在口袋里。与乙上台,寒暄几句后。甲将草帽取下,将帽底冲着观众,表示里面什么也没有,然后帽底冲上放在一个小桌子上。然后拿出手绢与乒乓球,这时需要用手绢将乒乓球裹好,在接近草帽口时在手绢遮住乒乓球的情况下将乒乓球松开,乒乓球掉入草帽。然后将手绢展开,让观众看手绢的两面以后,盖住草帽口。乙则好奇地在边上看。 准备好了以后,甲走开,对着空气用手一抓,然后往草帽那里一扔。走回草帽,把手绢叠好,将缝线的一端先提出来,保持稍倾斜的状态。这时,乒乓球在手绢的另一端,因为线比手绢短,所以乒乓球完全被手绢遮住。甲慢慢将乒乓球一端升高,同时让手绢的另一端对准草帽口。随着乒乓球一端太高,乒乓球就顺着手绢折沟慢慢滚了出来,落入草帽里。乙很吃惊。 这样做几次,每次乙都想找到原因。最后一次,乙趁着甲走开抓空气,对着观众催牛时,把手绢揭开,知道了原因。他悄悄地将手绢调了头。甲走回来,折好手绢,将他认为是缝线的一端升高,然后提手绢。因为乙已经将手绢调了头,甲其实提的是乒乓球的一端。于是,但甲将手绢提高,乒乓球并没有被手绢包裹,而是早已滚出来了,吊在手绢上晃悠。乙在一边坏笑,甲知道是乙搞了鬼。最后两人追打着下了台。 秦老师一听,说这个也好,我们也可以做。 于是他就找人去准备了。我也觉得可以理直气壮地去了。 过了两天,秦老师准备好了道具。我们就排练起来。我演甲,他演乙。排演时,文宣队的学生在边上看,觉得很搞笑。于是,我们信心大增。 很快放假了,我就跟着秦老师的文宣队一道下队巡回演出了。 那年头,农村的文化生活极度贫乏。没有电视,没有网络,很多地方连都没有电。公社当时有一个两个人的电影队,在各队巡回反映电影。但农村放电影非常困难。首先是时间,农忙不能放,因为每天都要忙到天黑以后,第二天天一亮又要起床,农民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来看电影。一般4月中旬到5月上旬的春插,7月中到8月上旬的双抢都是农忙时节。第二是电影设备搬运难。因为很多地方没有电,或者电力不稳定,电影队除了要带放映机还需自带发电机。每次放映前的一大早,大队需要派几个壮劳力去昨天放电影的村抬电影机和发电机。大多数地方不通公路,抬二十几里甚至三十几里山路,是很辛苦的差事。如果赶上下雨,下雪就更艰难了。另外,都是露天放映,有时候什么都准备好了,要放映时下雨或下雪了。因为来一趟不容易,小雨小雪让人给放映机打伞坚持放,遇到大雨大雪就只能取消了。 而放映的电影大多也是革命样板戏,就是现代京剧如《沙家浜》,《红灯记》,《智取威虎山》等。加上《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每部电影都多次放映过,但老百姓没有别的选择。 除了少得可怜的电影以为,几乎没有别的娱乐。所以中学文宣队下队演出对农民还是很有吸引力,即使节目基本上都是些政治色彩极浓的表演唱,大合唱,独唱,舞蹈,没有其他形式的节目。当时的农民就是这样的表演一年都只能看到一两次,所以还是很欢迎文宣队来。 我们的魔术大部分农民从来没有看过,当年魔术在城市里都绝迹了。魔术不突出政治,但这里天高皇帝远,没有人管。我们的小魔术让农民们眼睛一亮,感到非常新鲜,迅速成为最受欢迎的节目。于是秦老师把我们的魔术安排在最后,作为压抽戏。 下队演出是义务,没有钱,居住条件也极为简陋。但各大队都会尽量在伙食上保证我们吃好,一定会买肉,还可能杀鸡招待。派很会炒菜的人掌勺,做一些当地不容易吃到的特色菜。在当年什么都缺,十天半月才能吃到一点肉的年代,那是难得享受到的口福,过年也不过如此。这也是秦老师极力邀请我与他同来的原因。 我们的魔术表演迅速被人知晓,搞得后来我们演出时观众总是人满为患。很多人没有地方坐,就坐到了舞台边上。有时演出地点是一个大院子,舞台两边和后面都有楼房,很多人从舞台后面的楼上往下看,让我们表演魔术时很困难,生怕坐在台上和楼上的观众早早看出魔术的秘密。有一次一个坐在舞台后面楼上的观众好像看出来了,差点喊出来,好在他控制住了。 巡回演出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农民反应特别好。秦老师很高兴,说请我来是对的。而我也觉得至少没有白吃老百姓的饭,对得起农民的款待。 春插过后,我们回到学校,再接着上课。一个学期很快过去了,我又回了知青点。从此很难见到秦老师。 1977年秋,我们知青点排节目,由李元芳同学写了一个花鼓戏,准备参加县知青汇演。因为节目太少,我便自告奋勇写了一个相声,一个群口快板。负责导演的邱月同学觉得不错,于是也作为参演节目开始排练。我也就参加了演出队。 因为花鼓戏需要伴奏,邱月请了几个外面的人来帮助伴奏,其中就有秦老师。 于是我们又经常见面了。但这次他为花鼓戏伴奏,我参加相声与快板的排练,不在一个节目组。而且他也不住知青点,排练完了就回学校去了,我们一起聊天的时间很少。 当年仍然还是政治味道很浓的表演唱,舞蹈为主,我们的花鼓戏,相声,快板与众不同,让人耳目一新。而且我们的表演也不错,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最后花鼓戏,快板获得创作一等奖,相声获得创作二等奖;三个节目都获得表演一等奖。演出结束后的不久,我们大家约好去县照相馆拍了照片。成为我在知青时拍的唯一一张知青照片。 77年恢复高考后我考上了大学,再也没有见到过秦老师。 前两年回芷江去水宽看往当年的农民老乡和朋友,问起秦老师,得知他已经病世多年。后来听说是因为患糖尿病打胰岛素过量致死的,真是悲剧。这么一个好人就这样走了,让人叹息。 今天特写此文纪念秦老师,愿他在天之灵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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