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我能记事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是一个贵族人家的一条健壮的看门狗了。这家人过去一定是很有地位的,有留下的大宅院和门前的上马石作证。如今父母早亡,家道中落,虽说衣食不愁,可风光不再。不过兄弟二人,自己当家做主,想干什么干什么,倒也自由自在。大公子正是弱冠之年,风采神奕;二公子刚十五岁,调皮淘气。两兄弟都是满腹文韬武略,立志要干大事的人。瞧他们给我取的名字“黑羽射阳”,简称“黑羽”,表面上是因为我全身黑毛,跑起来如羽箭一样迅速,其实,后半截名字却隐含了他们兄弟要“射”中君主的心,实现出将入相的雄心吧。 两兄弟中,二公子与我最好,从不摆主人的架子,待我像哥们。他经常抚摸我的脖颈,拍着我的背。出外郊游时也带我去,让我趴在他身旁,他好靠着我一边喝酒吃肉,一边与朋友高谈阔论。有时两兄弟自己也经常辩论天下大事,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大公子待我就冷漠多了。我可以明显地觉察到他对我的戒心。不知为什么,我也对他有一种不喜欢的感觉。在他娶亲那天,我终于明白我为什么会不喜欢他了,岂止是不喜欢,我简直是嫉恨他――因为他的新娘就是我的兰芝!当然,她其实不是兰芝,她叫梅欣。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我以为她是兰芝,无比激动地冲了上去,声音颤抖地叫着:“兰芝!兰芝!”,我撕扯着她的裙裾,使劲闻着她身上特有的芳香。
大公子当场气愤地踹了我一脚。二公子也不客气地把我赶出了屋子,让我独自在黑暗的院子一角黯然神伤。也就是在这时,我才明白我在投入时间长河时逆向太远,如今的我身在先秦,比我当焦仲卿的时候要早近千年!梅欣根本不是兰芝,她是兰芝的前身,不知多少世的前身,她与我没有任何关联。
但我对梅欣还是有一种油然而生的亲切。除了着装和打扮不同,(呵呵,先秦时女子的装扮哪比得上我们既端庄又妩媚的汉服。)她从外貌到神情都和兰芝毫无二致。不过她的性格却活泼多了,还喜欢唱歌。每次见到她的背影我都激动不已,急切地追踪而去。要是当面碰上,我更是抑制不住兴奋地猛扑上去,绕着她团团转,使劲摇尾示好讨欢,有时还借机两爪搭上她的弱肩,伸出长舌要去舔她的香腮。这时的她难免尴尬,惊叫,但最多也只是红着脸娇斥一声:“黑羽,你讨厌!” 不过,我很快就省悟了自己的身份,停止了这种过度的表示亲热的行为。如今的我只是一只狗,不可能与兰芝再续姻缘,再说梅欣毕竟不是兰芝。
可大公子似乎对我很忌讳,自新婚第一天起,他就严厉禁止我进入他们居住的东院。要是见到我对梅欣的亲热举动,他轻则踢我几脚,重则会棍棒交加。我也不服,对他还以怒目、低吠,一时我们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张,好几次他都要对我下毒手。多亏二公子从中调和解劝,才救了我。
一次,大公子一身白衣飘飘地骑马出去谋官。他自负雄才大略,可以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关键是那些诸侯国的国君要肯重用他。大公子走后,二公子认真读书,勤奋练武,家中的事情一切由梅欣做主。他们两人都对我很关爱,有了好吃的总少不了我的一份。我尽心尽力地守家护院,闲时与他们玩玩,日子过得很快活。
三个月后的一个傍晚,正是将近晚饭时分。我在大门外的台阶上,忠实地看守着家门。只见一个黑影远远地过来,摇摇摆摆就到了台阶下,我定睛一看,竟是大公子!他怎么如此潦倒,一身黑衣皱皱巴巴,脸上胡子拉渣。与临走时的踌躇滿志相比简直成了两个人!
我惊奇地迎上去,摇摇尾巴,叫道:“大公子,怎么是您?一路辛苦了!欢迎回家!”
可他却突然大发雷霆,骂道:“瞎眼的畜生,怎么连本公子也认不得?还冲我瞎叫唤什么呀!”
我委屈地说:“我没有瞎叫,我只是欢迎您回来。”
他更是气愤,对准我就是狠狠一脚,把我踢下了台阶。我的头恰好撞在了上马石上,当场就晕了过去。 二公子和梅欣闻声出来,一看我倒在地上血流满面,两人你一声我一声地叫着“黑羽”,我才悠悠醒来。
二公子抱起奄奄一息的我,回到屋里,梅欣拿来药和干净的布给我包扎。大公子悻悻然地跟进来,解释了一番。
二公子不解地说:“兄长,你回来了,黑羽对你叫唤,那是他在欢迎你,怎么是不认识你呢?再说,就算是他认不出如今穿旧黑衣的你就是三个月前穿白衣骑白马的大公子了,那也情有可原,他毕竟是一只狗嘛。将心比心,要是他跑出去时是只黑狗,回来时却成了只白狗,你会怎么想呢?”
大公子不由理屈,没话说了。而我听到二公子的这一番话,竟忍不住地咧嘴笑了起来,随即,就在梅欣替我包扎的纤纤玉手中离去了。
大公子对我的怨气并没有消散,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没准他已经意识到我和梅欣后世的情缘吧?吃一千年以后的醋?也太没有胸怀了!他把我的肉拿来下酒吃以解他未能实现抱负的闷气和隐隐的嫉妒之心。不过,吃过我的肉后,他再次出门,就功成名就了。这是题外话,略去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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