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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为狗的地方是一个偏僻的小山村。
我的主人是一个又聋又哑的孤儿,今年十四岁,村里人都叫他“哑吧”。哑吧没给我取过名字,他也没法取,因他经常冲着我“呼呀,呼呀”地喊,村里人就依音叫我“虎伢”,这真是个好名字,一般属虎的男孩才会有这样响亮的小名。“伢子”是当地话“男孩”的意思,但是不知道的人听来好像我的名字是“虎牙”。无论是“虎伢”还是“虎牙”,我都配得上这个名字。我的个头很大,抬起头足可到一般人的胸前。我也有尖利的牙齿,再硬的骨头都能啃得动。我叫起来声音宏亮,气息绵长,三里外都能听见。我的奔跑速度更是群狗难及,我是村里所有狗中当然的头领。在我的保护下,村里没有哪个淘气包男伢敢欺负我的小主人。
有一天,村里人迎来了一家城里的下放干部。
队长安排姓柳的下放干部家住进了哑吧家。哑吧兴奋地跑去帮着他们搬东西,让他们住在堂屋东边的两间空房里。哑吧自己住在西边的前房,后房是个堆放杂物和工具的储物间。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家人的独生女儿,她大概七八岁左右,瓜子脸盘,尖下巴,一对弯弯的秀眉,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要不是那两条齐肩的小辫提醒我时代的不同,简直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兰芝。我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没有像以前几次重见兰芝时那样鲁莽,慢慢地走前去凑在她的脚边向她轻轻摇尾示意。没想到这样友好的行动都把她吓了一跳,她尖叫一声,跳了开去,躲到了她妈妈的后面。她妈妈,一个长着对和善的大眼睛,在初秋的炎热天气里却奇怪地戴着一顶蓝色有沿帽的中年女人一把搂住她,笑着说:“南南,别怕,这大黑狗是向你表示友好!”
南南,原来这就是兰芝现在的名字!哑吧叫着“虎伢”冲过来,抓住我,把我按趴下,又抓住南南的小手,在我的背上轻轻地抚摸着。那一瞬间,我与兰芝过去几世的悲欢离合全部涌上心头,我不由低下头,眼中湿润了。忽然,一只白嫩的小手轻拍着我的脑门,南南凑近我,吹气如兰:“虎伢,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怕你了,咱们做好朋友吧。”这轻柔的声音立时化解了我心中的伤痛。
哑吧和我从此有了一个新家,一个幸福、快乐的真正的家。首先哑吧有了自己的名字丁松山,他穿上了从来没穿过的新衣服,新鞋子,盖上了新被褥。南南妈去了一次县城后,他还吃到了从来没有吃过的苹果。当然,我也多得到了三个人的关爱。松山带南南去砍柴,还教她劈柴、烧火;领着她去捉鱼,掏鸟窝……这样的事情当然少不了我的参与。
但是有许多问题我弄不明白。
南南爸刚从“牛棚”里放出来不久,身上还带着重伤,所以什么都不能干,整天躺在床上。听说他的肋骨被打断了两根,牛怎么会“打”人?说牛踢人还差不多。而他为什么会到牛棚里呆着,城里也有牛吗?
有天我还看见了南南妈洗头,咦,她的头发被剪得像――用句人常说的话来形容――“像狗啃的”,尽管这话对我们狗不公平。城里的理发师怎么技术这么差,怪不得南南妈要整天戴帽子了。
后来我才从村里人口中知道是“文化大革命运动”把南南的爸爸妈妈运动成这样的,也是“运动”把他们全家运动到乡下来的。
虽然“运动”给南南一家带来了很多痛苦,可我和哑吧都感谢“运动”。要不是“运动”,南南一家也不会到这个小山村来,我也不可能与兰芝――南南重逢;而“运动”送给了哑吧一个新家,他有了爸爸妈妈和妹妹。
岁月流逝得很快。南南妈的头发长长了,南南爸的伤也基本好了。他们白天和社员们一起下地干活,晚上还到夜校里教村里以前没上过学的年轻人识字。松山早就是个半劳力了,在干农活时,他还常常帮南南妈一把。
南南去了远在五里外的大队小学读书。每天清晨,我都要送她去上学,一直送到三里路外的小河边。小河的河滩足有几十米宽,可河水却只有十几米宽,没有桥,要过去就得涉水。好在清亮的河水只有齐膝深,在九月怡人的天气里,南南随着村里的其他孩子一起,挽起裤腿,欢蹦乱跳地过了河。下午,我又早早地迎到河边,去等他们放学。南南一看见我就兴奋地向我挥手大叫:“虎伢!”等不及她脱鞋袜,我就会踩得水花四溅地冲过河去。我把身子立起来,想和南南做最热烈的拥抱。可她怕我把她的衣服弄湿了,总是调皮地转身跑开。拥抱不成,我就绕着她转圈圈,趁她坐在河滩的鹅卵石上脱袜子,用我打湿了的毛茸茸的大尾巴去轻拂她的面颊。她抹一把脸上的水,哭笑不得地大叫:“虎伢,你这个大坏蛋!”然后我们就追逐着过了河,一路欢笑着走在田间小路上。
冬天的河水倒是浅了,可还是免不了要涉水。每次看到南南冻得红红的小脚丫,我都特别心疼。松山特地从很远的地方寻来了十几块大石头,依次摆在河里。过往的人都可以借光从石头上一步步地跨过河了。
春天时常常下雨。雨要是下得稍大一点,引起山洪暴发,那条清亮的小河就会变成一条咆哮的黄龙。
那天早上,天上下着毛毛细雨,南南去上学时,南南的爸爸妈妈也同时出门,他们要走二十里路去公社参加下放干部每月一次的集中学习。下午三点多,雨越下越大,后来就成了瓢泼大雨。快到南南放学的时候了,我急忙来到河边,雨虽然停了,可河水已经非常浑浊,水位上涨,河面也已经变宽了许多。不过山洪还没有来,我顺利地泅过了河。
南南和小伙伴放学了。看着越涨越大的洪水,孩子们有些犹豫。有个大点的男孩子领着大家手拉手地走下了水。南南走在最后,我跟在她旁边。这时,我看到松山急急地向河岸跑来,我激动地叫了几声,告诉他我们在河里。还差几米就到河边了,就见上游一个几尺高的洪峰劈头盖脸地冲下来了。南南一个趔趄,松开了与前面那个孩子紧拉着的手。我抢上一步,南南的手抱住了我的脖子,我顺势让她趴在我背上。随后,大浪淹没了我们,裹挟着我们向下游漂去。好不容易又浮了出来,南南呛水了,连连咳嗽。幸好她还是紧紧地抱着我的脖子,没有松手,我这才放心了。 我抬头看到松山在岸上飞跑。河道将要拐一个大弯,前面有一块突出的巨石,我利用弯道减缓了激流的速度尽量靠近巨石边。松山也来到了巨石上,我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把南南顶起来了,松山终于把她拉上了巨石。松山刚要伸手来拉我,一个浪头打来,我支撑不住,就被洪流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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