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泡馍是陕西最有名的饭食,当地人吃羊肉泡馍的时候甚至不说“吃“,而说“咥(die)”,意思是猛吃一顿。而羊肉泡馍也通常简化成“羊肉泡”或者“羊肉”。所以“吃一大腕羊肉泡馍”陕西人会说成“咥了一老碗羊肉”,话里透著那麽一股子狠猛劲儿。
能让人大咥一顿的当然不是日常的饭食,以前物质匮乏的时侯,一年到头,甚至好几年才能吃上一回,所以我对一连三天吃羊肉泡记忆非常地深刻。那三天就是当年高考的三天。
高考考场设在县中学,这样我们这些外乡学生必须在县城住上三天。家里给了我三块五作为三天的伙食。我留意到县中学外不远处有一家羊肉泡馍馆,决定每天早上吃一顿羊肉泡作为高考的”战饭”。
之所以选择羊肉泡馍作为“战饭”是因为这种食物热量高,吃完特别耐饥耐渴。老家的羊肉泡和西安著名的老孙家羊肉泡馍不同,是西安人称之为水盆羊肉的一种吃
法,也就是一老碗羊肉清汤飘著碧绿的香菜,把烧饼掰块泡在里面,一边泡一边就著糖蒜吃。这种吃法不象西安城里吃羊肉泡馍哪般悠闲,味道也不似那麽浓厚,而
是特别爽鲜,所以这种羊肉有“六月鲜”的别称。说是羊肉实际上肉并没有多少,主要是羊肉汤和饼子,所以吃了不饥不渴。当时每份羊肉汤二毛,一碗不够可以续
加,饼子五分钱一个。我每天要一份羊肉汤四个饼子,共四毛钱。两老碗羊肉泡馍下肚,可以精力充足地应付一天上下两场考试。
战饭确实不错,但战绩却不理想。三天考试结束我失望透顶,和我平时考试时的从容把握相比,这次考试完全没有了把握,特别是化学,那些实验题根本没有听说过。我估计考不上了,也明白这是我唯一的一次机会,所以考完後默默收拾行李,到一个工程队打工去了。
这个工程队当时正在为一条新修的山区公路砌筑护坡墙。技术人员先放炮炸开岩石成小块,我们这些民工把石块扛到需要加护的路段,用石块和水泥砌成齐整斑澜的护坡墙,保护路基上下的土坡不滑坡。
工
程所用的石块大小在一尺左右,重约几十到百十斤。工程的报酬是按石块的总体积立方数来计算的,所以扛大石块的效率高,挣的钱也多。我当时尽管个子长成了,
但很单薄,只有一百十斤,有些石块的重量跟我的体重差不多了。我咬牙努力跟上大伙儿,生怕被那些劲儿大的看不起,更怕人家嫌我稚嫩,给介绍我到工程队的亲
戚丢脸。
就这样我在工地扛石头扛了差不多一个月,後来砌石头的师傅看我机灵,让我给他打下手,递石块,不需要再到远处扛运了。直到有一天我听说高考成绩出来了,我考上了,才离开了工程队。
我
的考试成绩确实与自己的期望相差很远,但还是通过了当年重点大学的录取线。这样,尽管分数没有达到第一志愿学校的录取线,但由于报名时填写了服从分配,最
後还是被一个大学录取了。待录取通知下来,我没有犹豫,也没有报怨,默然服从了命运的安排。扛一个月的石头还是能让人明白不少道理:要扛起一块大石头,首
先要身子放低,然後慢慢站起。负重走,腰杆要直,步子要稳。
此後的几十年里我一直在读书,教书,作研究,再也没有和石头打过交道。後来经济
变得好点儿,在湖边买了房子。近两年湖里的水位高,风浪大,对湖岸侵蚀得很厉害,这需要在岸边镶一层石头,叫riprap,跟护坡墙有些类似。去年我把这
活儿包给一个工程队,结果很失望。只经过一个冬春的冻化过程,今年的水就漫过了riprap的石顶。正想另找一个工程队进一步加固,这时候我看到了璁假回
家的儿子胳膊上的肌肉。
跟许多美国年轻人一样,儿子常去健身房练举重,手臂和肩膀练出了好看的肌肉。我想何不让这些漂亮的肌肉发挥一点实际的作用,所以就决定把这个湖岸加固的活儿“包”给儿子做。
当石料公司的卡车把十吨河石顷倒在家里车道上的时候,车道顿时成了一个石河滩。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六,全家都可以帮上手。儿子干重体力,负责把石块从前院的车道用手推车运到後院的湖边,我负责把石头磊好码好。而孩儿他妈则在厨房里忙活著做羊肉汤和饼子。
羊肉一老碗,石头一河滩,这是一个男人的待遇。是享受,是磨练,是挑战,也是豪迈的起点。当一河滩的乱石最终被一块一块齐整地码在了湖岸,湖水顿时变得清澈,静瑟。不再肆无忌惮。
我问儿子感觉如何,他简短地说 “G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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