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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青钿道:“我这‘飞鞋’打个甚么?姊姊告诉我。”紫芝道:“只打四个字。”青钿道:“那四个字?”紫芝道:“叫做‘银汉浮槎’。”题花笑道:“若这样说,青钿妹妹尊足倒是两位柁工了。”众人听着,忍不住笑。 青钿呆了一呆,因向众人道:“妹子说件奇事:一人饮食过于讲究,死后冥官罚他去变野狗嘴,教他不能吃好的。这人转世,在这狗嘴上真真熬的可怜。诸位姊姊,你想:变了狗嘴,已是难想好东西吃了,况且又是野狗嘴,每日在那野地吃的东西可想而知。好容易那狗才死了。这嘴来求冥官,不论罚变甚么都情愿,只求免了狗嘴。冥官道:‘也罢!这世罚你变个猴儿屁股去!’小鬼道:‘禀爷爷:但凡变过狗嘴的再变别的,那臭味最是难改,除非用些仙草搽上方能改哩。’冥官道:‘且变了再讲。’不多时,小鬼带去,果然变了一个白猴儿屁股。冥官随命小鬼觅了一枝灵芝在猴儿屁股上一阵乱揉,霎时就如胭脂一般。冥官道:‘他这屁股是用何物揉的?为何都变紫了?’小鬼道:‘禀老爷:是用紫芝揉的。’”紫芝道:“他要搽点青还更好哩。”题花道:“只怕还甜哩。” 青钿道:“诸位姊姊且住住笑,妹子还有一首诗念给诸位姊姊听。一人好做诗,做的又不佳。一日,因见群花齐放,偶题诗一首道:‘到处嫣红娇又丽,那枝开了这枝闭。’写了两句,底下再做不出。忽一朋友走来,道:‘我替你续上罢。’因提起笔来写了两句道:‘此诗岂可算题花,只当区区放个屁!’”掌红珠笑道:“这两个笑话倒是极新鲜的,难为妹妹想的这样敏捷。”颜紫绡道:“这都从‘银汉浮槎’两位柁工惹出来的。” 紫芝道:“青钿妹妹大约把花鞋弄臜,所以换了小缎靴了。我就出个‘穿缎靴’,打《孟子》一句。”素辉道:“这个题面虽别致,但《孟子》何能有这凑巧句子来配他。” 姜丽楼道:“可是‘足以衣帛矣’?”紫芝道:“然也。”陶秀春道:“这可谓异想天开了。”题花把青钿袖子抓两抓道:“你是穿缎靴,我是‘隔靴搔痒’,也打《孟子》一句。”掌红珠道:“这个题面更奇。”姚芷馨道:“此谜难道又有好句子来配他?我真不信了。”邺芳春道:“可是‘不肤挠’?”题花道:“如何不是!”洛红蕖道:“这两个灯谜,并那‘适蔡’、‘决汝汉’之类,真可令人解颐。”紫芝道:“题花姊姊把扇子还我罢。”题花道:“我再出个‘照妖镜’,打《老子》一句,如打着,还你扇子。”紫芝道:“诸位姊姊莫猜,等我来。”因想一想道:“姊姊:我把你打着了,可是‘其中有精’?”彩云道:“是甚么精?”紫芝接过扇子道:“大约不是芙蓉精,就是海棠怪,无非花儿朵儿作耗。”廉锦枫道:“我因玉英姊姊‘酒鬼’二字也想了一谜,却是吃酒器具,叫过‘过山龙’,打《尔雅》一句。”阳墨香笑道:“可是‘逆流而上’?”锦枫道:“正是。” 紫芝道:“今日为何并无一个《西厢》灯谜?莫非都未看过此书么?”题花道:“正是。前者我从家乡来,偶于客店壁上看见几条《西厢》灯谜,还略略记得,待我写出请教。”丫鬟送过笔砚,登时写了几个。众人围着观看,只见写着:“‘厢’,打《西厢》七字;‘亥’,打《西厢》四字;‘花斗’,打《西厢》十五字;‘甥馆’,打《西厢》四字;‘连元’,打《西厢》八字;‘秋江’,打《西厢》五字;‘叹比干’,打《西厢》八字;‘东西二京’,打《西厢》三字;‘一鞭残照里’,打《西厢》四字;‘偷香’,打《孟子》三字;‘易子而教之’打《孟子》四字。”题花道:“其余甚多,等我慢慢想起再写。”吕祥蓂道:“他以厢字打《西厢》倒也别致。”红珠道:“据我看来:这个‘厢’字,若论拆字格,必是以目视牀之意。”锺绣田道:“请教题花姊姊:那‘花斗’二字,只怕妹子打着了。我记得《赖柬》有两句:‘金莲蹴损牡丹芽,玉簪儿抓住荼蘑架。’不知可是?”春辉道:“这十五字个个跳跃而出,竟是‘花斗’一副行乐图,如何不是!”苏亚兰道:“那‘一鞭残照里’,可是‘马儿向西’?”众人齐声叫好。春辉道:“这‘残照’二字,把‘向西’直托出来,意思又贴切,语句又天然,真是绝精好谜。我们倒要细细打他几条。”燕紫琼道:“我记得‘长亭送别’有句‘眼看着衾儿枕儿’,只怕那个‘厢’字就打这句罢?”春辉道:“牀上所设无非衾枕之类,以目视牀,如何不是此句!姊姊真好心思!”陈淑媛道:“他那‘亥’字,不知可是‘一时半刻’?”春辉道:“姊姊是慧心人,真猜的不错。若以此谜格局而论,却是‘会意’带‘破损’。不但独出心裁,脱了旧套;并且斩钉截铁,字字雪亮,此等灯谜,可谓掷地有声了。”施艳春道:“那‘东西二京’,打的必是‘古都都’。”题花道:“这个灯谜我猜了多时,总未猜着,不想却被姊姊打着,真打的有趣!”紫芝道:“春辉姊姊:他这‘叹比干’是何用意?”春辉道:“按《史记》:‘微子去,比干强谏;纣怒,剖比干,观其心。’以此而论,他这谜中必定有个‘心’字在内,但必须得他‘叹’字意思才切。”廖熙春道:“我才想了一句:‘你有心争似无心好。’不知可是?” 春辉道:“此句很得‘叹’字虚神;并且‘争似无心好’这五个字,真是无限慷慨,可以抵得比干一篇祭文。”兰荪道:“好好一个人,怎么把心剖去倒好呢?”春辉笑道:“他若有心,只怕你我此时谈起还未必知他名字。即或意中有个比干,也不过泛常一个古人。今日之下,其所以家喻户晓,知他为忠臣烈士,名垂千古者,皆由无心而传。所以才说他‘有心争似无心好’。此等灯谜,虽是游戏,但细细揣度,却含着‘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之意,真是警励后人不少。”青钿道:“他这‘偷香’二字出的别致,必定是个好的。我想这个‘偷’字,无非盗窃之意,倒还易猜;第‘香’为无影无形之物,却令人难想,莫非内中含着‘嗅’字意思么?”素云道:“只怕是‘窃闻之’。”春辉道:“这个‘闻’字却从闺臣姊姊所说长人国闻鼻烟套出来的,倒也有趣。” 香云道:“他这‘易子而教之’,大约内中含着互相为师之意。”吕尧蓂道:“今人称师为西席,又谓之西宾,只怕还含着‘宾’字在内哩。”张凤雏道:“必是‘迭为宾主’。”春辉道:“不意这个单子竟有如此好谜,虽不如‘仕而优’,‘克告于君’借用之妙,也算正面出色之笔了。”紫芝道:“他这‘秋江’二字,我打一句‘清霜净碧波’;‘甥馆’二字,打‘女孩儿家’;‘连元’二字,打‘又是一个文章魁首’。请教可有一二用得?” 春辉道:“这三句个个出色!即如‘清霜净碧波’,不独工稳明亮,并将‘秋江’神情都描写出来;至于‘甥馆’打‘女孩儿家’,都字字借的切当,毫不浮泛;最妙的‘又是一个文章魁首’,那个‘连’字直把题里的‘又’字擒的飞舞而出。这几个灯谜,可与‘迭为宾主’并美了。” 掌红珠道:“他这单子我们猜的究竟不知可是。倘或不是也说是的,将来倒弄的以讹传讹,这又何必。好在所有几个都已猜过,题花姊姊也不必再写了,还是请教那位姊姊再出几个,岂不比这个爽快。”易紫菱道:“刚才红珠姊姊所说‘将错就错,以讹传讹’,妹子就用这八字,打《孟子》一句。”哀萃芳道:“可是‘相率而为伪者也’?” 紫菱道:“正是。”题花道:“题里题面,个个字义无一不到,真好心思。”姜丽楼道:“我出‘蟾宫曲’,打个曲牌名。”董珠钿道:“以曲牌打曲牌,倒也别致。”崔小莺道:“可是‘月儿弯’?”丽楼道:“正是。”题花道:“这个‘曲’字借的巧极,意思亦甚活泼。”纪沉鱼道:“我出‘走马灯’,打《礼记》一句。”玉芝道:“这有何难,无非燃灯即动之意。”蒋星辉道:“妹妹何不就打‘燃灯即动’呢?”郦锦春道:“可是‘无烛则止’?”沉鱼道:“正是。”薛蘅香道:“我出‘农之子恒为农’,打《孟子》一句。”宝钿道:“这个‘恒’字,倒像世代以耕为业,永不改行的意思。” 姜丽楼道:“必是‘耕者不变’。”众人齐声赞“好”。邹婉春道:“这‘耕者不变’四字,最难挑动,不意天然生出‘农之子恒为农’六字,把个‘不变’扣的紧紧的,此谜可谓天生地造,再无他句可以移易了。”印巧文道:“我出‘核’字,先打《孟子》一句,后打《论语》一句。”玉芝道:“这个‘核’字有何精微奥妙,要打两部书,若按字义细细推求,‘核’之外有果,‘核’之内有仁。”董翠钿道:“我猜着了:可是‘果在外’、‘仁在其中矣’?”巧文道:“正是。”锦云道:“他虽结巴,倒会打好谜,并且说的也清爽。”廉锦枫道:“我出‘鸦’字,打《孟子》二句。”小春道:“这个大约又是拆字格。”田凤翾道:“若要拆开,必是‘爵一、齿一’。”红珠道:“此谜做的简净。”宰银蟾道:“我出‘重庆’,打《孟子》一句。”婉如道:“《孟子》上面‘祖’字甚少,至于‘父父子子’,又是《论语》。”掌骊珠道:“必是‘父子有亲’。”题花道:“这个‘亲’字借的有趣。” 兰言道:“今日主人须早些摆席才好,我们早早吃了饭,把宝云姊姊灯看了,彼此回去也好歇息歇息。昨日足足忙了一夜,今日若再过迟,妹子先支不住了。”兰芝道:“既如此,妹子也不再拿点心,就教他们早些预备。但此时未免过早,诸位姊姊再打几个,少刻就来奉请。”谭蕙芳道:“我出‘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打个药名。”叶琼芳道:“可是‘无根水’?”蕙芳道:“妹妹打着了。”燕紫琼道:“非‘无根’二字不能‘立待其涸’,真是又切当,又自然。”林书香道:“我出‘辙环天下,卒老于行’。” 秀英道:“必是‘尽其道而死者’。”书香点点头。颜紫绡暗暗问兰言道:“姊姊为何听了这几个灯谜只管摇头?闻得姊姊精于风鉴,莫非有甚讲究么?”兰言道:“我看玉英、红英、蕙芳、琼芳、书香、秀英六位姊姊面上,都是带着不得善终之像。那玉英姊姊即使逃得过,也不免一生独守空房。不意这些‘黄泉’、‘无根’、‘生死’字面,恰恰都出在他们妯娌、姊妹、姑嫂六人之口,岂不可怪!”颜紫绡道:“你看咱妹子怎样?”兰言道:“姊姊骨格清奇,将来自然名登宝箓,位列仙班;到了那时,只要把妹子度脱苦海,也不枉同门一场。”颜紫绡道:“咱能成仙,真是梦话了。”兰言道:“少不得日后明白。” 红红道:“你们二位谈论甚么?妹子出个灯谜你猜:‘疏影横斜水清浅’,打曲牌名。”掌骊珠道:“姊姊好嫣润题面!”枝兰音道:“可是‘梅花塘’?”红红道:“正是。”素云道:“这七个字又是‘梅花塘’一个小照,真是如题发挥,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宰玉蟾道:“我出‘不重伤,不禽二毛’,打古人名。”蒋月辉道:“可是‘斗廉’?”玉蟾道:“正是。”紫芝道:“你当日在小瀛洲同那四员小将打仗,心里就存这个爱惜么?将来银蟾姊姊同史公子成了亲,有人感你当日‘不重伤’之情,一定托他们来作伐哩。”玉蟾道:“少刻捉住你,再同你算帐。”阳墨香道:“我出‘事父母几谏’,打个鸟名。”瑶芝道:“世上那有这样孝顺鸟儿。”田凤翾道:“可是‘子规’?”墨香道:“正是。”锦云道:“‘事父母’三字把个‘子’字扣定,‘几谏’二字把个‘规’字扣定,真是又贴切,又自然,可以算得鸟名谜中独步。”米兰芬道:“我出曲牌名‘刮地风’,打个物名。”井尧春道:“可是‘拂尘’?” 兰芬道:“正是。”花再芳道:“据我看来:只用‘刮风’二字就可拂起尘来,何必多加‘地’字,这是赘笔。”春辉道:“此谜之妙,全亏‘地’字把个‘尘’字扣的紧紧的。若无‘地’字,凡物皆可‘拂’,岂能独指‘拂尘’。并且还有……”玉芝道:“够了!今日若无春辉姊姊评论,不知还听多少好谜。评论哩,也罢了,偏要添岔枝儿,甚至还牵到脚指头上去,你说教人心里可受得?刚把脚指头闹过,紫姑太太‘适蔡’也来了,题姑太太‘汉子’也来了,弄这刁钻古怪的,教我一个也猜不着,你还只管说闲话。”紫芝道:“妹妹莫急,我出个容易的,包你猜着。题面是曲牌名‘称人心’,打个物名:‘如意’。你猜!”题花道:“这谜又打物名,又打如意,倒难猜哩!”紫芝道:“呸!我又露风了!”秦小春道:“我出‘张别古寄信’,打两个曲牌名。”玉芝道:“我于曲牌原生,再打两个,那更难了。”崔小莺道:“可是‘货郎儿’、‘一封书’?”小春道:“正是。”紫芝道:“你们二位如要下棋,可先招呼我一声。”小莺道:“告诉你做甚么?”紫芝道:“我好打扫去。”闺臣道:“我出‘老莱子戏彩’,打两个曲牌名。”秀英道:“可是‘孝顺儿’、‘舞霓裳’?”只见丫鬟禀道:“酒已齐备。”毕全贞道:“今日也算鏖战了。此时既要上席,我出‘鸣金’,打《孟子》三字。”言锦心道:“可是姊姊贵本家?”全贞点点头。众人不解。周庆覃笑道:“我晓得了,必是‘使毕战’。”全贞笑道:“正是。”春辉道:“此谜不但毕字借的切当,就是使字也有神情。”兰芳道:“今日之聚,可谓极盛了,我出‘高朋满座,胜友如云’,打曲牌名。”众人听了,都不做声。绿云道:“他们诸位姊姊过谦,都不肯猜,我却打着了,是‘集贤宾’。这才叫做对景挂画哩。” 众人起身,都到外面散步净手。兰芝让至凝翠馆,仍旧撤了十三席,摆了十二席,照昨日次序团团坐定。兰芝只得遵照旧例,把敬酒上菜一切繁文也都蠲了。酒过数巡,大家把昨日诗稿拿出,彼此传观,七言八语,议论纷纷。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话说众才女归席饮酒,谈起所和上官昭仪之诗,某首做的精,某句做的妙,议论纷纷。兰芝道:“诸位姊姊且莫谈诗,妹子有一言奉陈:今日奉屈过来,虽是便饭,必须尽欢畅饮,才觉有趣。拜恳诸位姊姊行一酒令,或将昨日未完之令接着顽顽,借此既可多饮几杯,彼此也不致冷淡。”史幽探道:“昨日之令,又公又普,又不费心,是最妙的。无如方才起令,就生出和韵岔头。今日宁可闲谈,断不可又接前令,设或再有岔头,岂不更觉扫兴?”哀萃芳道:“酒令虽多,但要百人全能行到,又不太促,又不过繁,何能如此凑巧?据妹子愚见,与其勉强行那俗令,倒不如就借评论诗句,说说闲话,未尝不能下酒。” 紫芝道:“妹子今日叨在主人之列,意欲抛砖引玉,出个酒令。如大家务要清谈,也不敢勉强。”师兰言道:“主人既有现成之令,无有不遵的。是何酒令?请道其详。” 紫芝吩咐丫鬟把签筒送交兰言道:“此筒之内,共牙签一百枝,就从姊姊掣起,随便挨次掣去,待所剩末尾一签给我,以免猜疑。掣过,妹子自有道理。”兰言点头。大家掣毕,看了并无一字;只见若花拿着牙签,只管细看。紫芝隔席叫道:“若花姊姊可看明白了?请宣令罢。”众人听了,都不解何意。春辉道:“若花姊姊何不念给我们听听呢?” 若花道:“他这签上写的是:‘奉求姊姊出一酒令,普席无论宾主,各饮两杯。’旁边又赘几个小字,写着:‘此签倘我自己掣了,即求自己出令,所谓求人不如求己,普席也饮双杯。’若照此签看来,这令自然要我出了,岂非是个难题么。”闺臣道:“今日这签所投得人,一定该有好令,以补昨日未尽之兴。姊姊只管慢慢细想,我们且饮两杯,再候出令。” 大家饮毕,若花道:“我虽想出‘双声、迭韵’一令,但恐过于冷淡,必须大家公同斟酌,可行则行,如不可行,容妹子另想别令。”春辉道:“闻得时下文人墨士最尚双声、迭韵之戏,以两字同归一母,谓之双声,如‘烟云’、‘游云’之类;两字同归一韵,谓之迭韵,如‘东风’、‘融风’之类。姊姊可是此意?但怎样行法?还要宣明才好。”若花道:“此令并无深微奥妙,只消牙签四五十枝,每枝写上天文、地理、鸟兽、虫鱼、果木、花卉之类,旁边俱注两个小字,或双声,或迭韵。假如掣得天文双声,就在天文内说一双声;如系天文迭韵,就在天文内说一迭韵。说过之后,也照昨日再说一句经史子集之类,即用本字飞觞:或飞上一字,或飞下一字,悉听其便。以字之落处,饮酒接令;挨次轮转,通席都可行到。不知可合诸位之意?”众人道:“此令前人从未行过,不但新奇,并且又公又普,毫无偏枯,就是此令甚好。”若花道:“既如此,就将刚才所用牙签写一令签,每人各掣一枝,掣着令签之家,饮怀令酒,就从本人起令。” 紫芝把令签写了,挨次掣去,却被国瑞征掣着。若花写了名目,放入筒内,道:“此签共二十余门,每门两枝。这是妹子创始,其中设有不妥,或增或减,临时再为斟酌。” 兰芝说:“此令固妙,但内中怎样可以多销几杯,还求姊姊设法代为生发生发,才觉热闹。”若花道:“既如此,我就添个销酒之法,此后凡流觞所飞之句,也要一个双声或一个迭韵,错者罚一杯另说。如有两个双声或两个迭韵,抑或双声而兼迭韵,接令之家,或说一笑话,或行一酒令,或唱一小曲,均无不可,普席各饮一杯。如再多者,普席双杯。至于所飞之书以及古人名,俱用隋朝以前;误用本朝者,罚一杯。其书名一切仍是本人自报,省得临时又费扳谈。掣签之后,宣过题目,即将原签交给下家归筒,以杜取巧之弊,丫鬟接了,送交接令之家。如将原题记错,罚一杯另说。不准旁人露意,违者罚十巨觥。凡接令之家,俱架一筹,以便轮转易于区别。所有酒之分数,昨日已有旧例,无须再判。但昨日并无监令,今日妹子意欲添两位监令;人数既多,并又离的窵远,必须再添两位监酒,庶不致错误。”众人道:“如此更妙。就请姊姊预先派定,方无推诿。”若花道:“即承大家见委,妹子斗胆,就烦春辉、题花二位姊姊监令,宝云、兰芝二位姊姊监酒。都请各饮令酒一杯,妹子也奉陪一杯。” 国瑞征把酒饮了,接过签筒,摇了两摇。道:“妹子有僭了。”掣了一签,高声念道:“花卉双声。”玉芝道:“昨日题花姊姊起令,是‘举欣欣然有喜色’,暗寓众人欢悦之意;今日姊姊是何用意呢?”瑞征道:“我想五福寿为先,任凭怎样吉例,总莫若多寿最妙,先把这个做了开场,自然无往不利了。适才想了‘长春’二字,意欲飞一句《列子》,不知可好。说来请教:长春《列子》荆之南有蓂灵者,以五百岁为春。‘蓂灵’迭韵,敬瑞春姊姊一杯。” 柳瑞春掣了一签,是古人名迭韵。紫芝道:“这是今日令中第一个古人、必须出类拔萃,与众不同,才觉有趣。”瑞春道:“姊姊要出类拔萃的,我想自古帝王名讳,那是不敢乱用;至于大圣大贤名讳,也不敢行之酒令。除此之外,那个出类拔萃呢?”春辉道:“我也吃个令杯:今日我们所说一百个,必须前后接连不断,就如一线穿成,方觉紧凑。即如瑞征姊姊才说了‘长春’二字,瑞春姊姊所说古人名要与上文‘长春’二字或成双声,或成迭韵,方准令归下手,下面接令之家,也照前例紧承上文,错者罚一杯。”众人都道:“甚好。”。瑞春道:“我看你们出这许多花样,只怕把令行完,还要多多吃些天王补心丹哩。好在我已想了一个古人,是最能孝母的,俗语说的‘百行孝为先’,大约也可做得令中第一位领袖。待妹子说来求教:王祥《张河间集》备致嘉祥。‘备致’迭韵,敬祥蓂姊姊一杯。”师兰言听了点头道:“人生在世,最要紧的莫过‘忠孝节义’四字,今瑞春姊姊于游戏之中,却请出一位孝子,为令中第一位领袖,令人肃然起敬。况他当日为徐州别驾时,民间歌颂,都称他‘温如玉,冷如冰’,后来得列名宦。如此之人,我们都该恭恭敬敬立饮一杯,才不失为钦仰之意。”众人道:“此话极是。”于是都立饮一杯。 吕祥蓂掣了一签,仍是古人名迭韵,紫芝道:“姊姊这个古人必须与第一位相配才好哩。”祥蓂道:“当日韦彪言:‘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上首既有孝子,此时必须请出一位忠臣,方觉连贯。但要‘七阳’之韵始与上文相连,何能如此之巧。”饮毕令杯道:“有了:张良屈原《九歌》吉日兮良辰。‘吉日’迭韵,敬良箴姊姊一杯。”兰芝道:“按《史记》:张良五世相韩;及韩亡,他欲为韩报仇,曾以铁椎击始皇于博浪沙中,误中副车。其仇虽未能报,但如此孤忠,也可与王祥苦孝相匹。诸位姊姊似乎也该饮一杯了。”兰言道:“张良于韩国已亡之后,犹且丹心耿耿,志在报仇,彼时虽未遇害,但他一片不忘君恩之心,也就是奋不顾身。如此忠良,自应也照前例为是。”于是都立饮一杯。 宋良箴掣了一签,是列女名双声。小春道:“这是点到我们众人本题了,或好或丑,全仗姊姊飞的这句,不可弄出一群夜叉才好哩。”良箴道:“妹妹如吃一杯,我就飞个绝好句子。”小春把酒饮了。良箴道:“姬姜《鲍参军集》东都妙姬,南国丽人。‘东都’双声,敬丽辉姊姊一杯。”小春道:“请教令官:诸如‘东都妙姬,南国丽人’之类,还是飞一句好呢,两句好呢?”若花道:“若按正理,自应飞一句为是。但眼前常见之书则可,若非常见之书,必须多赘一句,才能明白。与其令人时刻请教上下文,何不随咀多带几字,岂不省了许多唇舌。” 兰芝道:“请教姊姊:即如上手用过之书,下手可准再用?”若花道:“主人之意若何?”兰芝道:“据妹子愚见:凡上家用过之书,一概不准再用,误用的罚两杯另飞。况花木、鸟兽、虫鱼等类,惟《诗经》、《尔雅》、《方言》、《释名》最多,若都用此书,不但毫无趣味,并且这几部书句子最短,大约至多不过四五字,何能有两个双声迭韵。姊姊替我所定销酒之法,岂非有名无实么?”花再芳道:“若据主人所言,我们百人自然要百部书了。不瞒姊姊说:妹子腹中除了十几部经书并《史记》、《汉书》及几部眼面前子书,还有几部文集,共总凑起来,不满三十种。你要一百部,岂非苦人所难么?”闵兰荪道:“妹子腹中连二十种还不足。” 毕全贞道:“妹子不但并未读过百部,若认真看过百部,我也赌个誓。但书多寡不等,如《左传》、《礼记》每部有一二十万言之多;如今连多带少,每部只算类如《毛诗》一部,一年如能读得五部《毛诗》,也算极等聪明。若细细核算,这一百部书也须二十年方能读完。妹子今年十六岁,即使过了三朝就去读书,还得再读四年,大约过了二十岁就好奉陪行此酒令了。”兰芝道:“妹子恐大家都飞一样书未免无趣,妄发此论,取其多飞几种书,既可多销几杯酒,又觉好看。今三位姊姊既不情愿,何敢勉强。” 紫芝道:“你们三位可晓得这个才女的‘才’字怎讲?若一百人连百部书也凑不起来,那还称得甚么才女!此时若不定了规例,设或所飞都在十数种书上,日后传扬出去,岂不是个笑话么!况且各人所读之书不同,别人又焉能把你所读之书恰恰都飞去呢?”再芳道:“姊姊不知:此中有五件难处。”紫芝道:“为何有五件难处?” 再芳道:“即如所报花鸟等名,要他生成双声迭韵,这是第一难,不必说了。并且所飞之句,又要从那花鸟等名之内飞出一字,岂非第二难么?而所报花鸟等名,又要紧承上文,或归一母,或在一韵,岂非第三难么?这些虽难,还可勉强敷衍,就只最难招架的,所飞句内要有双声迭韵。你想,古人书上那里能象《诗经》巧巧都有‘窈窕、辗转、参差、优游’之类?句内若无此等字面,随你想出一万句也不中用。再要加上百部书,岂不难而又难么?”兰言道:“妹子有个调停之法:此令主人既已定了,以后如有误用前书的,外罚两杯,即算交卷,不必另飞,何如?”众人道:“如此甚妙。” 小春道:“既如此,必须一一登记才能了然。这个差使教谁办呢?”紫芝道:“宝云姊姊的丫鬟玉儿,写的也好,记性也好,教他写罢。”兰芝把前面几句写了,交给玉儿,就在席旁茶几设了笔砚。小春道:“你姓甚么?今年十几岁?”玉儿道:“我姓王,十三岁了。”小春道:“宝云姊姊替丫鬟起名字也这样俭省。”宝云道:“为何俭省?”小春道:“你把他的姓上只添了小小一点就算名字,还不省么?” 丽辉道:“我才掣了鸟名双声交卷了:鸳鸯师旷《禽经》鸳鸯元鸟爱其类。本题双声,敬芳芝姊姊一杯。” 孟芳芝掣了天文迭韵。若花道:“这个题目甚宽。据我愚见:不但‘天田、常陈’这些星名不可用,就是‘东风、夜月’那些浮泛的也都避了,才不过泛。”紫芝道:“姊姊此话甚是。若用浮泛的,莫讲别的,单风月两门,就要写一大篇了。”芳芝饮了令杯道:“月窟《淮南子》是以月虚而鱼脑减。‘是以’迭韵,‘以月’双声,敬玉英姊姊一杯,普席各饮一杯。”若花道:“此令轮到主人,普席自然要发利市了。” 董青钿道:“此句如果说的不错,不但我们都有酒,并且玉英姊姊还要说笑话。但细细推求:‘是’系去声,‘以’系上声。只怕芳芝姊姊说错,要罚一杯哩。”春辉笑道:“多时未见妹妹说话,此刻才开口就有酒吃,倒也有趣。你说‘是以’二字上去不分,固然讲的不差;无如沈约韵书‘是’字归在‘四纸’,恰恰是个迭韵。若以今时语言而论,似乎上去不分;若照前人韵书,芳芝姊姊倒像说的不错。只好奉屈妹妹饮了罚酒,再看韵书。”青钿道:“妹子如果错罚,自然该吃罚酒。但这‘是’字要读成‘使’字,将来都不叫‘是非’,只好叫作‘使非’了。安有此理!”紫芝道:“我劝大家行令罢,莫说蒙话了。”青钿道:“这个‘蒙’字又是何意?”紫芝道:“古人读‘梦’为‘蒙’,我劝你们‘莫说蒙话’,就是‘莫说梦话’。”小春道:“凡说话全要直截了当,霜霜快快,诸位姊姊所说之话,只图讲究古音,总是转弯磨禄,令人茫然费解,何妨霜霜快快的说哩。”锦云笑道:“小春姊姊把‘爽爽快快’读做‘霜霜快快’,把‘转弯磨角’读成‘转弯磨禄’,满口都是古音,他还说人讲究古音。据我愚见:大家说的使古音也罢,不使古音也罢,且把‘使’字查明再讲。”婉如道:“这是西方老先生到了。”青钿道:“即知锦云姊姊所说‘使古音也罢,不使古音也罢’,他把‘是’字忽然改做‘使’字,请教诸位姊姊:若非预先讲论‘是’字,谁又懂他这话呢?”春辉道:“此时说也无用,少刻把书看过,自然明白。”说话间,宝云已向丫鬟把沈约《四声类谱》取来。 青钿展开细细看过,只得勉强饮了罚酒道:“只顾替玉英姊姊争论,那知倒罚一杯。只说笑话罢,不要带累我了!”小春道:“这是今日令中第一个笑话,就如戏中的‘加官’一样。玉英姊姊先把加官跳了,我们好一出一出慢慢的唱。”钱玉英道:“适因‘加官’二字,我倒想起一个笑话。”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话说玉英道:“适因小春姊姊谈论跳加官,倒想起一个笑话。并且‘加官’二字也甚吉利,把他做个话头,即或不甚发笑,就算老师加官进爵之兆,也未尝不妙。人最喜奉承,凡事总要人赞好方才欢喜。这日请客做戏,偏偏戏甚平常,并无一人赞好。到晚戏散,与客闲谈道:‘今日之戏如何?’客人只得勉强答道:‘做的甚好。’此人又问道:‘究竟那几出做的好?’客人见问,思忖多时道:‘加官跳的好。’”众人不觉好笑。兰言道:“这就如请教人看文,那人不赞文好,只说书法好,都是一个意思。” 玉英掣了鸟名迭韵道:“商羊刘向《说苑》百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之皮’迭韵,敬融春姊姊一杯。” 左融春掣了官名双声道:“请教若花姊姊:这个官名还是要用古名,要用时名呢?” 若花道:“据我愚见,不论古名时名,总以明白显豁、雅俗共赏,那才有趣。即如花鸟之类,按着古书,别名甚多,若说出来,与其令人不懂,又要讲说破解,何妨说个明白的,岂不省了许多唇舌。”融春连连点头道:“士师桓宽《盐铁论》有司思师望之计。‘司思’双声而兼迭韵,‘思师’迭韵,敬紫琼姊姊一杯,笑话一个,普席双杯。” 燕紫琼道:“紫芝妹妹替我说个笑话,我格外多饮两杯,何如?”紫芝道:“妹子自然代劳。”绿云道:“紫芝妹妹向来说的大书最好,并且还有宝儿教的小曲儿,紫琼姊姊既饮两杯,何不点他这个?”紫芝道:“如果普席肯饮双杯,我就说段大书。”众人道:“如此极妙,我们就饮两杯。”丫鬟把酒斟了。 紫芝取出一块醒木道:“妹子大书甚多,如今先将‘子路从而后’至‘见其二子焉’这段书说给大家听听。”于是把醒木朝桌上一拍,道:“列位压静,听在下且把此书的两句题纲念来:遇穷时师生错路,情殷处父子留宾。”又把醒木一拍,道:“只为从师济世,谁知反宿田家。半生碌碌走天涯,到此一齐放下。鸡黍殷懃款洽,主宾情意堪嘉。山中此夕莫嗟讶,师弟睽违永夜。”又把醒木一拍,道:“话说那子路在楚、蔡地方,被长沮、桀溺抢白了一番,心中闷闷不乐。迤逦行来,见那道旁也有耕田的,锄草的,老的老,少的少,触动他一片济世的心肠,脚步儿便走得迟了,抬起头来,不见了夫子的车辆。正在慌张之际,只见那道旁来了一位老者:头戴范阳毡帽,身穿蓝布道袍,手中拿着拄杖,杖上挂着锄草的家伙。子路便问道:‘老丈:你可见我的夫子么?’那老者定睛把子路上下一看道:‘客官,我看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识不得芝麻,辨不得菉豆。谁是你的夫子!’老者说了几句,把杖来插在一边,取了家伙,自去耘田去了。” 又把醒木一拍,道:“列位!大凡遇见年高有德之人,须当钦敬。所以信陵君为侯生执辔,张子房为圯上老人纳履,后来兴王定霸,做出许多事业。那子路毕竟是圣门高弟,有些识见的人,听了老丈言语,他就叉手躬身站在一旁。那老者耘田起来,对着子路说:‘客官:你看天色晚下来了,舍间离此不远,何不草榻一宵?’子路说:‘怎好打搅!’于是老者在前,子路随后,径至门首。逊至中堂;宰起鸡来,煮起饭来;唤出他两个儿子,兄先弟后,彬彬有礼,见了子路。唉!可怜子路半世在江湖上行走,受了人家许多怠慢,今日肴馔虽然不丰,却也殷懃款待,十分尽礼,不免饱餐一顿,蒙被而卧。正是:‘山林惟识天伦乐,廓庙空怀济世忧。’毕竟那老者姓甚名谁?夫子见与不见?下文交代。”众人听了一齐赞“好”,把酒饮了。 紫琼掣了虫名迭韵道:“请教令官:即如上文“士师”二字听飞之句,可准本题‘士师’接连在内?”若花道:“二字连用,未尝不可;但飞觞之时,只能算得本题双声交令,不能格外普席敬酒。”兰芝道:“若飞本题都无普席之酒,那还好么?”若花道:“即如句内有了本题双声,再加别的双声,虽系两个双声,原当普席敬酒;但究有本题在内,若不区别,谁肯另想新奇句子,酒反少了。总而言之:虽如此定例,至接令之家,如有情愿替主人敬酒,或说笑话,或行小令,普席仍饮一杯,并不拘定,也可随便销酒了。”紫琼把酒饮毕道:“蟢子刘勰《新论》野人昼见蟢子者。本题迭韵,敬凤翾姊姊一杯。”玉芝道:“请教姊姊:野人见了蟢子怎样呢?”紫琼正要回答,田凤翾道:“下句是‘以为有喜乐之瑞’。”玉芝道:“怪不得今人见了蟢子也有此论,大约当日命名就是此意。此虫按《诗经》、《尔雅》叫做甚么?”凤翾道:“《毛诗》‘蟏蛸有户’,就是此虫。相传当年有母子离别日久,其母正在想子,忽见蟏蛸垂丝落在身上,不觉喜道:‘莫非吾子要回来么。’后竟果然。所以叫做喜子。”玉芝道:“既有喜子,可有喜母?”凤翾道:“闻得此虫又名喜母,就如喜子一个意思。”玉芝道:“这还罢了,若只有喜子,并无喜母,未免对不住父母了。” 凤翾掣了药名双声道:“豨莶王符《潜夫论》西方之众有逐豨者。‘之众’双声,敬熙春姊姊一杯。” 廖熙春掣了一签,高声念道:“水族迭韵。”春辉道:“水族之内,如鱅鱼、鳐鱼、鲦鱼、银鱼之类,都是双声,若照这样,未免过宽。据妹子愚见:凡说鱼名,必须避了鱼字,才不重复。”熙春道:“既不准鱼字露面,只好借重驮碑的交卷了:赑屃左思《吴都赋》巨鳌赑屃,首冠灵山。本题迭韵,敬琼芝姊姊一杯。”紫芝道:“好好的行令,怎么忽然把祝大姊夫请出来?”题花道:“你去问问他,他的夫人还会说大书哩。” 兰芝趁便让了一阵菜,又命丫鬟上了一道点心。兰言道:“主人让酒让菜这些旧套,必须蠲了才好。况且昨日叨扰宝云姊姊,既无一人做假,无不尽欢,无不尽量,我们日亲日近,安有今日倒来做假之理。妹子饮个令杯,此后席中如有做假的,罚两杯;主人如再过于让菜,也罚两杯。行令的只管行令,用酒用菜的只管用酒用菜,各随其便,彼此才觉适意。并且今日所行之令,一经令到跟前,全要细心,并非粗心浮气所能行的;若再彼此逊让,不独分心耽搁好令,就是过于拘束,亦甚无趣。”众人道:“所论极是。以后如有误犯的,无论主客均照此例。” 琼芝掣了兽名迭韵道:“獬豸范蔚宗《后汉书》獬豸,神羊也。本题迭韵,‘羊也’双声,敬浦珠姊姊一杯。”玉芝道:“妹子闻得东方朔把獬豸叫做‘任法兽’,这是何意?”兰言道:“因他能别曲直,所以臯陶治狱,凡罪疑者,俱令獬豸触之。古有‘獬豸冠’,取义于此。我们只顾闲谈,岂不耽搁浦珠姊姊笑话么。” 掌浦珠道:“紫芝妹妹,你替我唱个小曲,我也多饮两杯。”紫芝道:“小曲虽有,但众姊妹今日聚后,闻得都有告假回府之意。我想我们百人自从赴宴相聚以来,内中结拜的不一而足;即以妹子而论,除了我家七个姊妹,其余八九十位,倒有多半同我结为异姓姊妹。将来别后,不知今生可能再见。那昭明太子说的:‘叹分飞之有处,嗟会面以无期。’细想起来,能不令人心酸!”说着,不觉滴下泪来。众人听了,也都触动离怀,个个伤感。青钿道:“别后究竟怎样呢?”紫芝道:“惟有想他们再来。”青钿道:“你想他,他不来呢?”紫芝道:“他不来,我自然要恨了。我这小曲就是这个意思。” 因唱道:“又是想来又是恨,想你恨你都是一样的心。我想你,想你不来反成恨;我恨你,恨你不来越想的恨。想你是当初,恨你是如今。我想你,你不想我,我可恨不恨?若是你想我,我不想你,你可恨不恨?” 小春道:“婉如姊姊是个有名的‘恨人’,这个小曲许多‘恨’字,倒与他对路。小曲唱过,我们都饮一杯,请接令罢。” 浦珠掣了昆虫双声。兰芝道:“姊姊也要替我敬一杯哩。”春辉道:“这个题目最窄,浦珠妹妹虽受主人之托,只怕所飞之句还难得凑巧哩。不知妹妹要用何名?”掌浦珠道:“要承上文,惟‘蜘蛛’二字最好。”春辉道:“若用蜘蛛,其飞觞之句,莫若《两京杂记》‘蜘蛛结而百事喜’最妙了。”浦珠道:“妹子适才也曾想到。因受主人之托,意欲想个双声迭韵俱全的才觉有趣。”把酒饮毕,想一想道:“有了。蜘蛛《关尹子》圣人师蜘蛛,立网罟。‘师蜘’迭韵,‘蜘蛛’双声,敬玉芝妹妹一怀,普席一杯。” 玉芝一心只想早早接令,惟恐过迟容易题目被人说了,难以交卷;正在盼望,恰好这个蛛字巧巧轮到,不觉满心欢喜。要过签筒,摇了两摇,口中祝道:“签神!签神!弟子素与韵学生疏,务必赐个容易题目,免的教我劳神!”掣了一枝列女名迭韵,念过题目,把签交给下家归筒。 青钿道:“有令在先:凡接令之家,遇见双声而兼迭韵,俱要说个笑话,且请妹妹把笑话说了再讲下文。”玉芝道:“这更难住我了。我自从掣了题目,见上面注着双声迭韵,是头一件心事;所报各名,又要记着上文,是第二件心事;飞觞之句,要将所报各名飞出一字,是第三件心事;所飞句内,又要凑成双声迭韵,是第四件心事,所用之书,又不准重复,是第五件心事。此刻记了这个,忘了那个;及至想起那个,又忘了这个;真是心绪如麻,何能再说笑话?诸位姊姊让我吃一杯,算我说过,免了罢!”春辉道:“若花姊姊有令在先:凡说本题双声迭韵,只算交卷,不在普席敬酒之例。今浦珠姊姊所说之句,内有蜘蛛本题双声,如何接令之家又说笑话,普席又要敬酒?刚才姊姊自己接令,业已误饮两杯,托人唱曲,此刻我们何能陪你错呢?”浦珠想了一想,不觉笑道:“只顾要替主人敬酒,自己倒受罚了。”青钿道:“玉芝妹妹为何只管发呆?还不接令么?”玉芝道:“左思右想,总无一个好笑话。好姊姊!我吃一杯,你替我说罢!” 青钿笑道:“怪不得发呆,原来还想笑话哩。我看你只怕有些痴了!难道大家的话你没听见么?”玉芝道:“妹子一心想笑话,你们七言八语,那里还敢理会,实实不曾听得。” 青钿道:“这才是‘心不在焉,听而不闻’哩。大家免了你的笑话,快接令罢。”玉芝道:“姊姊莫非骗我么?”青钿笑道:“你只管接令。如有人叫你说笑话,罚我十巨觥。难道还不放心么?” 玉芝听了,不觉满心欢喜。正要朝下接令,因耽搁多时,只顾注意笑话,倒把题目忘了,偏偏牙签业已归筒,不由暗暗发急。猛然想道:“我记得刚才所掣,倒像是古人名。不知可是,且去碰他一碰。我用‘伊尹’。”春辉道:“错了,罚一杯。如有露意的,有令在先,要罚十巨觥哩。”玉芝道:“难道‘伊尹’不是双声么?”春辉道:“若不是双声,岂止罚一杯!”玉芝道:“共工、逢蒙呢?”春辉道:“不是。共三杯了。”玉芝道:“既非古人,我把天文、地理再搜寻几个。如说的对了,你就回我是的;设或不是,你莫答应,我就明白,不必只管不是、不是,令人听着讨厌。我用天文:穹窿、河汉、玉烛、霹雳、列缺、招摇、鹑首、娵訾、星象;时令:清明、处暑;地理:原野、长川;地名:幽州、空桐。可有想头?”春辉道:“无想头!共十八杯了。”玉芝道:“天文、地理既不是,我到百官找找去。”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话说玉芝道:“我用官名:少师、正詹、治中、检校、知州;身体:眉目、股肱、膀胱、指掌、暗哑、胡须、毫毛。可有意思?”春辉道:“无意思。共三十杯了。”玉芝道:“好在不过二十几门,我就吃一坛,也不怕飞上天去!我用音乐:鼛鼓、箫韶;文具:金简、玉砚;戏具:高竿、呼卢;财宝:玉印、金玦;器物:便面、茶船;服饰:钗钏、香囊;舟车:桴筏、玉舆;百谷:蜀黍、黄粱;蔬菜:金针、菄风;饮食:馄饨、糟糕。可好?”春辉道:“不好。共五十杯了。”玉芝道:“真要糟糕了!我用花果:菡萏、苜蓿、黄杨、扶苏、花红、林檎、橄榄、毛桃、诸蔗、圆眼;药名:芎藭、漏卢、阿魏、姜黄、血竭、槐花、良姜、茵陈、五味、荳蔻。可用得?”春辉道:“对曰:‘否’,共七十杯了。”玉芝道:“怎么今日忽然钻进‘迷魂阵’了?”青钿道:“据我看来:左一杯,右一杯,只怕还是‘酉水阵’哩。”玉芝道:“我用禽名:青雀、金鸡、灰鹤、鱼鹰、野鸭、鵫雉、流离、荆鸠、鸺鹠、鹪鹩;兽名:橐驼、夷由、于菟;水族:虾蟆、蟾蜍、鲮鲤、玉䖴;虫名:螳蜋、蛱蝶、青蜓、蟋蟀、果蠃、蜉蝣、蜣蜋、蛣蟩、螟蛉、耀夜。例如?”春辉道:“得罪!共九十七杯了!”紫芝道:“各门你都想到,单这一门想不到,却也奇怪。”春辉道:“你口中露意,也想酒吃了。” 芸芝趁春辉同紫芝讲话,忙向玉芝轻轻说了一句。玉芝道:“春辉姊姊听了,我用列女:瑶英、骊姬、文君、扶都、庄姜,……”正念的顺口,只听春辉叫道:“有了,不必念了。”玉芝道:“那个是的?”春辉道:“扶都、庄姜都对本题。”玉芝道:“既是列女,为何单这两个切题,别的又不对呢?”若花道:“上文是蜘蛛二字,你把承上这个规例怎么忽然忘了?”玉芝听了,这才明白。 春辉道:“如今玉芝妹妹恰恰共罚一百杯,不但他自己不能全饮,就是他府上七位姊姊也不能代如许之多,必须大家公议,替他设法销去若干,自饮若干,然后好接前令。” 玉芝道:“既承姊姊美意,我倒有个善处之法:今日难得连主带客共计一百人,这一百杯酒好在不多不少,每位只消代我一杯就完了。”青钿道:“你们听:好自在话儿!若不认真罚几杯,少刻都要乱令了!并且所有几个双声迭韵都被你随嘴说的干干净净,少刻别人掣签,又不能抄你旧卷,要费人许多神思,更觉可恨,如何轻轻放了你!”因向众人道:“他这罚酒,妹子出个主意,此刻且将罚酒暂停,先把‘庄姜’流觞句子教他飞出;所飞之句,只准四字。其四字之内,如有三个双声或三个迭韵一气接连不断,即将此酒请宝云姊姊出个飞觞之令,都替他飞出去。倘不如式,自饮十杯,其余九十杯,就以‘庄姜’二字要在一部书上教他飞出。诸位姊姊以为何如?” 兰言道:“若以正理而论,凡双声迭韵,必须两字方能凑成一个;今四个字内要他三个双声迭韵,这是打马吊推般出色算法,未免苦他所难了。古来只有‘溪西鸡齐啼’五个字内含着四个迭韵,这是自古少有的;今又限他要在‘庄姜’二字之内飞觞,较之‘溪西鸡齐啼’,岂非更是难中之难么?”琼芝道:“既如此,何不就请青钿妹妹说个样子呢?”青钿道:“‘溪西鸡齐啼’就是样子,何必再说。”史幽探道:“据我愚见:只要四字之内,恰恰凑成两个,也就罢了,何苦定要三个。况句中又要或‘庄’或‘姜’在内,就是两个也就尽彀一想了。”青钿道:“一百杯罚酒,若不给他一个难题目,就是大家心里也不服,少刻别人倘或受罚,都要以此为例了。”秦小春道:“我用一百‘秦’字在一部书上替他飞出,何如?”青钿道:“‘秦’字不算。”兰言道:“据我调停,不必定限四字,就是六七字也未为不可。” 玉芝道:“姊姊莫要劝他,你越劝,他越得意了。天下既有‘溪西鸡齐啼’五个字内含着四个迭韵,难道就无四个字内含着三个双声么。”一面说着,举起杯来连饮两杯,道:“必须多饮几杯活活机才想的出哩。”又命丫鬟斟两杯饮了,不觉笑道:“我今日要学李太白斗酒百篇了。”掌红珠道:“这位李太白不知何时人,向来却未听见过。” 玉芝道:“难道‘自称臣是酒中仙’这句也未听过么?”吕尧蓂道:“这玉芝妹妹只怕要疯了,他的话越说越教人不解。” 玉芝忽叫道:“诸位姊姊暂止喧哗,酒仙交卷了:庄姜《中庸》齐庄中正。‘齐庄’双声,‘庄中’双声,‘中正’双声,敬凤雏姊姊一杯,请教笑话一个,普席各饮双杯。”众人齐声赞道:“这句果然飞的有趣!难得四个字巧巧生在一母。今日大家飞觞之句,以此为最了。” 张凤雏道:“妹子因昨日绿云姊姊央求众人写扇子,偶然想起一个笑话,一人夏日去看朋友,走到朋友家里,只见朋友手中拿着一把扇子,面前却跪着一人在那里央求,朋友拿着扇子只管摇头,似有不肯之状。此人看见这个样子,只当朋友素日书法甚佳,不肯轻易落笔,所以那人再三跪求,仍不肯写。此人看不过意。因上前劝道:‘他既如此跪求,你就替他写写,这有何妨’。只见地下跪着那人连连喊道:‘你会意错了!我并非求他写,我是求他莫写。’”说的众人不觉好笑。兰言道:“世人往往自以为是,自夸其能,别人看着,口里虽然称赞,心里却是厌烦,他自己那里晓得。这个笑话虽是斗趣,若教愚而好自用的听了,却是当头一棒,真可猛然唤醒。人能把这笑话存在胸中,凡事虚心,所行之事,自然不致贻笑于人了。” 青钿道:“笑话业已说过,请宝云姊姊销这百杯酒了。”宝云道:“恰好妹子素日有个心愿,此时借此把酒销去,却也有趣。但恐过于迂腐,不合大家之意。”众人道:“姊姊有何心愿,只管吩咐,无不遵命。”宝云道:“妹子幼年因父母常念膝下无子,时常忧闷,每每患病,所以暗暗许个心愿,亲自敬录一万张《觉世真经》,各处施送,此刻意欲奉送诸位姊姊一张。当日发愿之时,曾祷告神祗:有人见了此经,如能敬诵一遍的,愿他诸事如意,遇难成祥。今日奉送之后,但愿时时敬诵,自然消凶聚庆,福寿绵长。喜得大家分居各道,每位另有十张,拜恳带去替我施送。并且《真经》之后还有几行小字,是劝人敬避圣讳的。妹子因乡愚无知,往往直称圣讳,并不称‘某’;而于文字亦不敬避。即使有不能不用者,则‘䨒’字按前人韵书原可通用,似应书此,方为尊敬。尤可骇者,乡愚无知,往往以‘天’字取为名号。殊不知天为至尊,人间帝王尚且称为天子,若世人为名为号,其悖谬何可胜言!又有以‘君’字为名号的。要知人生世上,除天地之外,惟君父最大,今于名号既知父字宜避,而君在父上,偏又不避,不知何意。诸如此类,总要明哲君子于乡党中剀切晓喻,俾知尊敬天地君亲之道,自然同归于善了。”众人道:“如此好事,姊姊又是写就现成之物,并非教我们代写施送,怎么还说拜恳的话,未免客套了。” 兰言道:“他为父母的事,况且又是圣经,这拜恳二字却是不可少的,不如此也不显他慎重之意。众人因他慎重,也就不肯草草施送了。请教怎么又能借此可以行令呢?” 宝云道:“如今妹子意欲借此把这《真经》对众敬诵一遍,普席都以句之落处饮酒。假如‘敬天地’,顺数第三位即架一筹,周而复始。念完之后,以面前酒筹多寡,照数饮酒。虽是奉敬两杯之意,其实要借此宣扬宣扬,这就如兰言姊姊所说,无非劝人众善奉行之意。诸位姊姊以为何如?”众人道:“我们无不遵令。”兰言道:“如此好令,真是酒席筵前所未有的,妹子恭逢其盛,能不浮一大白!至于姊姊所嘱《真经》,妹子不但代为施送,并且亲自熏沐,也录一千张施送,以为老师、师母求福一点孝心。”宝云再三称谢。 那边闵兰荪同毕全贞、花再芳三人所坐之处虽都隔席,但相离甚近,不时交耳接谈,今听宝云、兰言之话,都不觉暗暗发笑。毕全贞暗向二人道:“宝云姊姊要行此令,已是迂腐讨厌;偏偏这位兰言夫子不但并不拦阻,还要从中赞扬,你说令人恨不恨!真是轻举妄动,乱闹一阵了。”花再芳道:“兰言夫子听了宝云夫子之话,正中心怀,乐不可支,如何肯去拦阻。你只听他昨日那一片‘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话,也不怕人厌,刺刺不休,就知他素日行为之谬。他口口声声只是劝人做好事;要知世间好事甚多,谁有那些闲情逸志去做。不独没工夫去做,并且也做不了许多。与其有始无终,不能时行方便,倒不如我一善不行的爽快。遇着钱上的方便,我给他一毛不拔,借此也省许多花消;遇着口上的方便,我给他如聋似哑,借此也省许多唇舌。我主意拿的老老的,你纵有通天本领,也无奈我何。行为一定如此,这是牢不可破的。”闵兰荪道:“姊姊主见之老,才情之高,妹子虽不能及,但果蒙不弃,收录门墙之下,不消耳提面命,不过略为跟着历练历练,只怕还要‘青出于蓝’哩。这些行为妙算,一时也说不完,好在大家言谈都归一路,将来慢慢倒要叨教。妹子平日但凡遇见吃酒行令,最是高兴,从不畏首畏尾;刚才听了这些不入耳之言,不但兴致索然,连头都要疼了。昨日听了兰言夫子那番话,足足头疼一日,今日刚觉轻松,偏遇宝云夫子又是这番话,这个头疼倒又接上了。” 宝云见众人个个遵令,满心欢喜。因命丫鬟焚了几炉好香,远远摆在香几上,随即饮了令杯,以净水漱了口,命丫鬟取了一副酒筹,一面念着,一面散筹。不多时,把《真经》念完,众丫鬟七手八脚,都在各席查看众人面前酒筹,照数斟酒。内中如闵兰荪、花再芳、毕全贞,并还有几位才女都厌烦怕听《真经》,谁知不巧,偏偏句子落在这几位座上,较多几筹。无如他们又要逞强,也不等《真经》念完,每架一筹,赶忙饮了,就去销筹。总是架一筹,干一杯。俗语说的‘酒入欢肠’;他们听了此令,已是满心烦闷,勉强应酬,偏又加上几杯急酒,等到宝云念完,这几位已是东倒西歪,就要呕吐,勉强忍住。谁知花再芳因吃些肴馔荤腥之类,何能禁得一连几杯急酒。那酒吃了下去,登时就在腹中同菜争斗起来:里面地方甚小,争之许久,酒既不能容菜,菜又安肯容酒,一齐都朝外奔。再芳再三拦挡,那里拦得住。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哇的一声,连酒带菜吐了一地。紫芝走到那边在地下看一看道:“罪过!罪过!”一面说着,取了一双牙箸,在地下夹起一物,放在再芳口边道:“姊姊快把这个吃了,不但立时止吐,还免罪过哩。”再芳果真把嘴张开,吞了下去。紫芝顿足道:“我的姊姊!怎么并不嚼烂,还是整吞进去?少刻倘或呕出,仍是整的了。”众人道:“是个甚么,你就给他吃了!”紫芝道:“刚才我夹起的,是整整的一个小虾仁儿。再芳姊姊当时大约吃的匆忙,未曾嚼烂,刚才呕出,还是一个整的;此刻他又整吞进去。”众人听罢,不觉掩鼻大笑。 紫芝放下牙箸,正要回席,只见闵兰荪拿着牙杖在那里剔牙。紫芝走进身边道:“姊姊是甚么把牙塞了,这样狠剔还剔不出?我替你剔。”把牙杖接过。闵兰荪张口仰首,紫芝朝里望一望道:“姊姊:你的牙缝甚宽,塞的东西甚大,你拿这根小小牙签去剔,岂非大海捞针么?”说罢,放下牙签,取了一双牙箸,放入口内,朝着牙缝向外狠狠一夹。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话说紫芝拿着牙箸,在兰荪牙缝狠狠一夹才夹了出来,望了一望,朝地下一丢道:“我只当肉丝子塞在里面,原来却是整整的一个肉圆子!宝云姊姊这个厨子,明日一定要重重赏他,难为他做的这样结实!”说的众人笑个不了。 凤雏掣了列女迭韵。玉芝道:“《诗经》极言庄姜容貌甚美,姊姊既承上文,岂可将他美貌置之不问?倘能引出《毛诗》赞他一句,妹子格外再饮一杯。”凤雏道:“《诗经》之句原多,要与所报之名相合的,一时何能凑巧?也罢,我借别书略为点染一句,也就算不辱命了。延娟《陈思王集》云髻峨峨,修眉联娟。‘峨峨’双声,‘联娟’迭韵,敬华芝姊姊一杯,普席一杯。”小春道:“本题既无普席之酒,这个重字也不应普席有酒;若象这样,少刻都飞重字了。”若花道:“嗣后凡飞本题以及重字者,只算交卷,普席一概无酒。倘接令之家,情愿照常说一笑话,普席仍饮一杯。”众人道:“如此极妙。” 华芝掣了戏具双声,饮了令杯道:“秋千《陆平原集》采千载之遗韵。‘之遗’迭韵,‘遗韵’双声,敬星辉姊姊一杯,普席一杯。”兰言道:“大家飞了若干句子,惟华芝姊姊这句才归到今日酒令本题。借此点明,却是不可少的,但普席又要吃酒,未免令人接应不暇了。”兰芝趁着大家饮酒,又在那里让菜,被众人罚了一杯。 蒋星辉道:“妹子说个禅机笑话:有个和尚,道行极深,讲的禅机,远近驰名。这日有个狂士,因慕和尚之名,特来拜访。来至庵中,走到和尚面前,不意和尚稳坐禅牀,并不让坐。狂士不觉怒道:‘和尚既有道行,就该明礼,为何见我仍旧端坐,并不立起,是何缘故?’和尚道:‘我不立起,内中有个禅机。’狂士道:‘是何禅机?’和尚道:‘我不立起,就是立起。’狂士听罢,即在和尚秃头上狠狠打了一掌。和尚道:‘相公为何打我?’狂士道:‘我也有个禅机。’和尚道:‘是何禅机?’狂士道:‘我打你,就是不打你。’”说的众人好笑。星辉掣了财宝双声道:“青钱鲁褒《钱神论》钱多者处前,钱少者居后。‘前钱’双声而兼迭韵,敬全贞姊姊一杯,普席一杯。”春辉道:“这句当中很可点断,普席之酒似乎可免。”毕全贞道:“既如此,我的笑话自然也免了。”兰音道:“这句‘钱多处前,钱少居后’,令人听了,想起世态炎凉,能无慨叹!”青钿道:“姊姊因‘钱’字而叹,我因‘青’字忽又想起‘是以’二字真罚的委屈。试问这个‘青’字同水旁‘清’字有何分别?‘龙’与玲珑之‘珑’其音又有何异?他却分在两韵。最令人不懂的:方旁之‘于’归在‘六鱼’,干钩之‘于’归在‘七虞’,诸如此类,不知是何肺腑?”春辉道:“他以一身而事宋、齐、梁三朝之君,于忠之一字,已可想见,其余又何必谈他。” 全贞道:“二位姊姊暂停高论,妹子交卷了。”随手掣了人伦双声道:“妻妾蔡邕《月令问答》今曰御妾,何也?” 紫芝道:“他要置妾,你便怎样?我看姊姊倒有些醋意了。”兰芝道:“人家话还未完,你停停再说罢。”全贞接着道:“‘曰御’双声,敬亚兰姊姊一杯。” 苏亚兰掣了虫名双声道:“玉芝姊姊才托凤雏姊姊所飞《毛诗》之句不能凑巧,如今妹子倒可引用赞美庄姜原句了:蝤蛴《诗经》领如蝤蛴。本题双声,敬舜英姊姊一杯。”兰言道:“这句不但补足庄姜之美,并且所敬亦得其人。若是容貌稍差的,也就不配了。”舜英道:“姊姊言谈最是纯正,何苦却拿妹子开心?”兰言道:“我是言道其实,你只问问众人就知道了。” 舜英掣了戏具双声道:“青钿姊姊!又是飞鞋那个顽意到了:气球马融《忠经》导之以礼乐以和其气。‘乐以’、‘其气’俱双声,敬巧文姊姊一杯,普席一杯。” 印巧文道:“这都是青钿姊姊抛球带累的,不但要吃酒,还要说笑话。奉告诸位姊姊:往日妹子原喜说笑话,今日只好告罪了。”青钿道:“今日为何不说?”巧文道:“妹子并非不说,其中有个缘故。”青钿道:“是何缘故,倒要请教。”巧文道:“既是姊姊谆谆下问,我也不得不说了。实告诉你罢:我不说,就是说。”众人听了,猛然想起禅机笑话,不觉大笑。青钿道:“诸位姊姊莫笑,且听巧文姊姊说笑话。”巧文道:“凡说笑话,原不过取其发笑,今大家既已笑了,妹子才说之话,就可算得笑话,何必再说。”兰言道:“此言并不勉强,自应接令为是。” 玉芝道:“请教令官:即如刚才妹子误说各名约有一百之多,以后别人可准再用?”春辉道:“再用的罚三杯。”玉芝道:“这还罢了。” 巧文掣了古人名双声道:“刘伶《国语》闻之伶州鸠。‘州鸠’迭韵,敬彩云姊姊一杯。”玉芝道:“此时酒仙既出来,必须奠他一奠,少刻大家才有兴哩。”于是面对戏台,恭恭敬敬福了一福,奠了三杯。小春也奠了一杯道:“刘老先生:我也不求‘五斗解醒’。只求你老人家保佑我莫吐,就感大情了!” 紫芝道:“此令既有二十余门之多,何必要这古人名?妹子适才约计由唐虞至前隋,按经史可考的共有二百余人,都是双声迭韵,未免过宽。必须除去这一门,方不浮泛。” 闺臣道:“不但此筹可去,并且此令甚长,若慢慢行去,恐令未完,天就晚了。据妹子愚见:莫若大家依次先掣二三十签,再一总结算。应说笑话者说笑话,愿行小令者行小令。如此分个段落,不过两三次就可令完,既不耽误饮酒,又可不致夜深。不知可好?” 彩云掣了服饰双声道:“妹子就遵姊姊之命,早早交卷:轻裘《墨子》牂羊之裘,练帛之冠。‘牂羊’迭韵,敬红英姊姊一杯。” 红英掣了戏良双声道:“琴棋《颜氏家训》围棋有手谈、坐隐之名。‘有手’迭韵,敬瑶芝姊姊一杯。”井尧春道:“这样宽题,不替主人转敬,未免可惜。”燕紫琼道:“此题若轮到妹子,大约也可转敬一杯。”邵红英道:“你们二位一善琴,一善棋,腹中自然该有琴棋故典,既是如此,你们就各认一字,也飞一句书,如双声迭韵俱全,抑或两个双声,两个迭韵,我说一个笑话,设或飞句不能如式,每人各饮三杯。”尧春道:“既如此,我就有僭,先飞琴字。李延寿《北史》:‘垂帘鼓琴,风韵雅远。’两个双声。”紫琼道:“邯郸淳《艺经》:‘夫围棋之品有九,一曰入神。’双声迭韵俱全。请教笑话了。” 红英道:“轮我掣签飞句,只有我听人的笑话,此时反弄到自己身上,倒也别致。适才我因李延寿‘李’字却想起一个笑话:有个宰相去世多年,他族中有个侄儿,每与亲朋交谈,就把‘家伯’卖弄出来,意欲使人知他为宰相族侄。一日偶到杭州游玩,出见石壁题着前朝许多名士,他也写了几字道:‘大丞相再从侄某尝游于此。’题毕而去。后来有个士人李果,最好诙谐,看见此字,因题其旁道:‘元元皇帝二十五代孙李某继游于此。’”兰若笑道:“此话虽是游戏,但乡愚往往犯了此病,转将这话给他听了,受益不浅。” 瑶芝掣了兽名双声道:“穷奇王弼《周易略例》一阴一阳而无穷。‘一阴’、‘阴一’、‘一阳’俱双声,敬月芳姊姊一杯,普席两杯。” 褚月芳掣了药名双声道:“红花《谢康乐集》含红敷之缤翻。‘含红’双声,敬萃芳姊姊一杯。” 哀萃芳掣了地名双声。春辉道:“按现在十道所辖县名,双声迭韵,约有一百,若用县名,未免过于省事,误用者罚。”萃芳道:“幸而妹子想了一个,却与这些名目不同:中州《离骚经》夕揽中州之宿莽。本题、‘州之’俱双声,敬小莺姊姊一杯。” 题花道:“我饮一个令杯。以后旁令说过之书,也不准再用。至于诗句,惟闺阁之书准用,余皆不准,才不宽泛。违者罚。” 崔小莺掣了药名双声道:“防风崔寔《农家谚》日没胭脂红,无雨也有风。‘雨也’双声,‘也有’双声,敬锦春姊姊一杯,普席一杯。” 郦锦春掣了身体双声道:“肺腑司马迁《史记》诸侯子弟若肺腑。本题双声,敬婉春姊姊一杯。” 邹婉春掣了人伦双声道:“祖宗刘向《列女传》学穷道奥,文为辞宗。‘文为’双声,敬月辉姊姊一杯。” 蒋月辉掣了药名双声道:“药名虽有,就只承上甚难,这却怎好?”只听耳旁有人说道:“……如此如此,岂不好么?”月辉听了,满心欢喜道:“蜂房《春秋佐助期》虞舜之时,景星出房。‘之时’迭韵,敬……”一面说着,又细细数一数道:“敬二姊姊一杯。”蒋秋辉笑道:“这个顽的好,怎么敬到自己家里了?”青钿道:“这才显得你们姊妹亲热哩。” 月辉回头把题花望了一眼道:“好个短命鬼!”题花把月辉一指道:“好个冒失鬼!” 秋辉掣了服饰双声道:“黼黻《金楼子》观人以言,美于黼黻文章。‘以言’、本题俱双声,敬蕙芳姊姊一杯。” 谭意芳掣了舟车双声道:“风帆沈约《宋书》愿乘长风破万里浪。‘乘长’双声,敬兰言姊姊一杯。”玉芝道:“怎么兰言姊姊落下泪来?”兰言道:“我因蕙芳姊姊所飞这个‘风’字,忽然想起《韩诗外传》‘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两句活,触动思亲之心,所以伤感。假如双亲在堂,此时蒙太后半支俸禄,再能内廷供奉,即使家寒,亦可敷衍养亲。无如‘子欲养而亲不待’,虽高官极品,不能一日养亲,亦有何味!这总是自己早不树立,以致亲不能待,后悔何及。”兰芝道:“姊姊只顾如此,岂不打断酒兴么?”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话说兰芝道:“众人闻了此话,莫不落泪,岂不打断酒兴么?”闺臣道:“此事虽由那个‘风’字惹出来的,但兰言姊姊这几句话,令人听了,却勉励我们不少。据我看来:无论贫富,得能孝养一日且孝养一日,得能承欢一日且承欢一日;若说等你富贵之时再去尽孝,就只怕的来不及了!”兰芝道:“好姊姊!莫伤心,接令罢。”兰言掣了人伦双声,就在桌上用酒写了一个“厶”字道:“玉儿:你可认得?”玉儿走来望一望道:“这是某处的“某”字,又读公私的‘私’字。”兰言道:“你何以晓得?”玉儿道:“当日晋朝范宁注《谷梁》,曾有‘某’字之说;周时韩非论仓颉,却有‘私’字之义。”兰言道:“我正要把这‘私’字告诉他,好写在底本上,谁知他更明白。”题花道:“这叫作‘强将手下无弱兵’。请罢,玉老先生,我们认得你了!”紫芝道:“他岂但在冷字上用功,还有一肚子好笑话哩。”月芳道:“少时我饮两杯,务必代我说一个。”青钿道:“我记得‘……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两句倒像出在刘向《说苑》。怎么说是韩婴《诗外传》呢?”春辉道:“你把这两部书仔细对去,只怕有几十处都是雷同哩。”兰言道:“多谢明断。公姑《韩非子》自营为厶,背厶为公。‘为厶’、‘厶为’俱迭韵,敬红萸姊姊一杯。” 红萸道:“我情愿吃两杯,这个笑话只好拜托玉姑娘了。”宝云道:“姊姊怎么称他姑娘,岂不折他寿么?”红萸道:“这叫做‘敬其主以及其使’。况他如此颖悟,下科怕不中个才女!”紫芝道:“他的笑话虽好,不知可能飞个双声迭韵?”兰芝道:“如飞的合式,诸位才女自然都要赏鉴一杯。”玉儿道:“我就照师才女‘公姑’二字飞《焦氏易林》‘一巢九子,同公共母’。双声迭韵俱全,敬诸位才女一杯。”紫芝道:“都已赏脸饮了,说笑话罢。设或是个老的,罚你一杯。” 玉儿道:“就以我的姓上说罢:有一家姓王,弟兄八个,求人替起名字,并求替起绰号。所起名字,还要形象不离本姓。一日,有人替他起道:第一个,王字头上加一点,名唤王主,绰号叫做‘硬出头的王大’;第二个,王字身旁加一点,名唤王玉,绰号叫做‘偷酒壶的王二’;第三个,就叫王三,绰号叫做‘没良心的王三’;第四个,名唤王丰,绰号叫做‘扛铁枪的王四’;第五个,就叫王五,绰号叫做‘硬拐弯的王五’;第六个,名唤王壬,绰号叫做‘歪脑袋的王六’;第七个,名唤王毛,绰号叫做‘拖尾巴的王七’;第八个,名唤王全,……”玉儿说到此处,忽向众人道:“这个‘全’字本归入部,并非人字,所以王全的绰号叫做‘不成人的王八’。” 月芳笑道:“这个笑话虽好,未免与你尊姓吃亏。我吃两杯,你也替说一个,我好销帐。倘能把他们昨日射鹄子说一笑话,我格外再饮一杯。”玉儿道:“既如此,我就勉强敷衍一个:有一武士射鹄,适有一人立在鹄旁闲望,惟恐箭有歪斜,所以离鹄数步之远,自谓可以无虞。不意武士之箭射的甚歪,忽将此人鼻子射破,慌忙上前陪罪,连说失错。此人用手一面掩鼻,一面说道:‘此事并非你错,乃我自己之错。’武士诧异道:‘我将尊鼻射破,为何倒是你错?’此人道:‘我早知箭是这样射的,原该站在鹄子面前。’”郦锦春笑道:“玉姑娘!我也只好奉烦了。”红珠道:“姊姊诗学甚精,如做一首打油诗也就算了。何必定说笑话?”玉儿道:“才女把酒干了,我就说个做诗笑话。有一士人在旅店住宿,夜间忽听隔房有一老翁自言自语道:‘又是一首。’士子忖道:‘原来隔房竟是诗翁,可惜夜深不便前去请教。据他所说又是一首,可见业已做过几首了。’正在思忖,只听老翁道:‘又是一首。’士子道:‘转眼间就是两首,如此诗才,可谓水到渠成,手无难题了。’到了次日,急忙整衣前去相会,略道数语,即问老翁道:‘闻得老丈诗学有七步之才,想来素日篇什必多,特来求教。’老翁诧异道:‘老汉从不知诗,不知此话从何而起?’士子笑道:‘老丈何必吝教?昨晚隔房,明明听见老丈顷刻就是两首,何必骗我?’老翁道:‘原来尊驾会意错了。昨晚老汉偶尔破腹,睡梦中忽然遗下粪来,因未备得草纸,只得以手揩之。所谓一手一手者,并非一首诗,乃是一手屎。’”众人听了,不觉大笑。题花道:“凡做诗如果词句典雅,自然当得起个‘诗’字;若信口乱言,就是老翁所说那句话了。” 红萸掣了地名双声道:“东都《江醴陵集》帐饮东都,送客金谷。本题双声,敬亭亭姊姊一杯。”春辉道:“姊姊怎么忽然闹出江文通《别赋》?恰恰又飞到亭亭姊姊面前,岂不令人触动离别之感,‘黯然销魂’么?若要想起诸位姊姊行期,连日之聚,真是江文通说的‘惟樽酒兮叙悲’了。少刻必须紫芝妹妹把将来别后大家怎样音信常通唱个小曲,略将离愁解解才好哩。” 亭亭掣了列女双声道:“嫫母《老子》有名万物之母。‘万物’双声,敬艳春姊姊一杯。”玉芝道:“我记得‘嫫母’二字见之《史记》、《汉书》,别的书上也还有么?”亭亭道:“即如‘嫫母姣而自好’,见屈原《九章》;‘嫫母有所美’,见《淮南子》;‘嫫母勃屑而自侍’,见东方朔《七谏》;‘嫫母倭傀,善誉者不能掩其丑’,见《王谏议集》;‘饰嫫母之笃陋’,见《晋书.葛洪传》;‘瞽者遇室,则西施与嫫母同情’,见嵇康《养生论》;‘使西施出帷,嫫母侍侧’,见吴质书。他如古诗‘若教嫫母临明镜’之类,历来引用者甚多,妹子一时何能记得。” 玉芝道:“常听人说亭亭姊姊腹中渊博,我故意弄这冷题目问他一声,果然滔滔不断,竟说出一大篇来。” 施艳春掣了官名双声道:“祭酒《周礼》酒正掌酒之政令。‘之政’双声,‘政令’迭韵,敬绿云姊姊一杯。” 绿云掣了药名双声道:“细辛刘熙《释名》少辛,细辛也。本题双声,敬珠钿姊姊一杯。” 珠钿掣了时令双声道:“小雪《春秋.元命苞》阴气凝而为雪。‘而为’迭韵,敬红蕖姊姊一杯。” 红蕖掣了百谷双声道:“麰麦《尚书.大传》过殷之墟,见麦秀之蔪蔪。重字双声,敬幽探姊姊一杯。” 幽探掣了服饰双声道:“布帛《诸葛丞相集》臣本布衣,躬耕南阳。‘本布’、‘躬耕’俱双声,敬书香姊姊一杯。” 林书香掣了财宝双声道:“宝贝锺嵘《诗品》陆文如披沙简金,往往见宝。‘简金’重字俱双声,敬瑶钗姊姊一杯。” 缁瑶钗掣了地理双声道:“瀑布《孙廷尉集》瀑布飞流以界道。本题双声,敬丽娟姊姊一杯。” 丽娟掣了药名双声道:“百部《大戴礼》有䨒之虫,三百六十。‘有䨒’双声,敬尧春姊姊一杯。” 尧春掣了饮食双声道:“玉液史游《急就章》有液容调。‘有液’双声,‘液容’双声,敬秀春姊姊一杯,普席一杯。”陶秀春道:“这个‘容’字,我们读做‘戎’字,今姊姊说液容双声,只怕错了。”春辉道:“按前人韵书,容液本归一母。若读做‘戎’字,那是贵处土音,岂是尧春姊姊错哩。” 秀春道:“既如此,这个笑话少时只好奉托玉姑娘了。”紫芝道:“与其记在帐上,莫若你饮两杯,我替你说。”秀春把酒饮了。紫芝道:“有个公冶短去见长官。长官道:‘吾闻公冶长能通鸟语,你以‘短’为名,有何所长?’公冶短道:‘我能通兽语。’正在说话,适有犬吠之声,长官道:‘你既能通兽语,可知此犬说甚么?’公冶短听之良久,不觉皱眉道:‘这狗满嘴土音,教我怎懂!’”众人一齐大笑。 秀春道:“怪不得教我预先吃酒,那知这短命鬼却来骂我!”随即掣了音律双声道:“音乐《孝经》移风易俗,莫善于乐。‘于乐’双声。敬紫云姊姊一杯。”闺臣道:“据这两句圣经看来,可见人家演戏,那坏人心术之戏也不可唱。若是官长在庙宇敬神,以及父兄在家庭点戏,尤应点些忠孝节义的使人效法才是。虽系游戏陶情,其实风化攸关,岂可忽略。但人以图悦目,那里计及于此。” 紫云掣了列女双声道:“云英陶潜《圣贤群辅录》天下忠贞魏少英。‘忠贞’双声,敬淑媛姊姊一杯。” 淑媛掣了药名双声道:“荆芥《曹大家集》生荆棘之榛榛。‘荆棘’、‘之榛’俱双声,‘生荆’迭韵,敬文锦姊姊一杯,普席两杯。”青钿道:“且慢斟酒。我记得扬雄《反离骚》有此一句,为何说是《曹大家集》?只怕要罚一杯。”春辉道:“那《反离骚》是‘枳棘之榛榛兮’与《东征赋》‘生荆棘之榛榛’却微有不同,只怕妹妹错了。”青钿道:“呸!是我记错,罚一杯。” 谢文锦道:“我不会说笑话,这个交易可有人做?”紫芝道:“你果真不会,把酒干了,我替你说。”文锦道:“莫非骗我吃酒,又是‘公冶短’么?”紫芝道:“你说话又无土音,就是‘公冶短’也与你无干。”文锦把酒饮了。紫芝道:“有个公冶矮去见长官。长官问其所长,原来此人乃公冶短之弟,也通兽语。正在谈论,适值驴鸣。长官道:‘他说甚么?’公冶矮道:‘他说他不会说笑话。’”文锦忍不住发笑道:“我也不知他怎么编的这样快。”随手掣了舟车双声道:“锦车《易经》大车以载,有攸往,无咎。‘有攸’、‘往无’俱双声,敬题花姊姊一杯。多飞‘无咎’二字,以为日后若花姊姊飞车回乡吉祥之兆,并非敢敬普席之酒。”兰言道:“闻得飞车出在奇肱,若花姊姊这个飞车可是此处借的?”若花道:“飞车原是奇肱土产,近来周饶得了其术,制造更精,所以家父从周饶借来的。”玉芝道:“将来我们过去送行,倒要长长见识哩。” 题花掣了服饰双声道:“我用刚才‘银汉浮槎’那个故典,春辉姊姊以为何如?” 春辉拍手笑道:“若果如此,妹子就有文章做了,姊姊快些交卷。”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话说春辉笑道:“姊姊快些交卷,妹子有文章做了。”题花道:“巨屦《孟子》有业屦于牖上,馆人求之弗得。” 紫芝道:“求之弗得,那里去了!”题花道:“飞了。‘有业’、‘于牖’俱双声,敬宝钿姊姊一杯,普席一杯。” 春辉道:“我因今日飞鞋这件韵事,久已要想替他描写描写,难得有这‘巨屦’二字,意欲借此摹仿几部书,把他表白一番。姊姊可有此雅兴?”题花道:“如此极妙。就请姊姊先说一个。”春辉道:“我仿宋玉《九辩》:独不见巨屦之高翔兮,乃隋卞氏之圃。”题花道:“我仿《反离骚》:巨屦翔于蓬渚兮,岂凡屦之能捷?”玉芝道:“我仿贾谊赋:巨屦翔于千仞兮,历青霄而下之。”小春道:“我仿宋玉《对楚王问》:巨屦上击九千里,绝云霓,入青霄,飞腾乎杳冥之上,夫凡庸之屦,岂能与之料天地之高哉!”春辉道:“这几句仿的雄壮。” 紫芝道:“若要雄壮,这有何难!我仿《庄子》:其名为屦,屦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屦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谐》之言曰:‘屦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堕者也。’”春辉道:“这个不但雄壮,并且极言其大,很得题神。” 题花道:“这样仿到何时?莫若把五经仿了好接前令。我仿《春秋》:庚子,夏四月,一屦高飞过卞圃。”春辉道:“记其年,记其月,而并记其所飞之地,这是史笔不可少的。”玉芝道:“我仿《易经》:初九,屦,履之则吉,飞之则否。象曰:‘履之则吉,行其正也;飞之则否,举趾高也。’”春辉道:“此言事应休咎,也是不可缺的。”小春道:“我仿《禹贡》:厥屦维大,厥足维臭。”春辉道:“这是言其形,辨其味,也是要紧的。”青钿道:“原来姊姊还能辨其味,倒也难得。” 紫芝道:“我仿《毛诗》:巨屦扬矣,于彼高冈;大足光交,于彼馨香。”春辉道:“‘馨香’二字是褒中带贬,反面文章,含蓄无穷,颇有风人之旨。我仿《月令》:是月也,牡丹芳,芍药艳,游卞圃,抛气球,鞋乃飞腾。”玉芝道:“还有一句呢?”紫芝道:“足赤。”说的众人好笑,青钿道:“你们变着样儿骂我,只好随你嚼蛆,但有侮圣言,将来难免都有报应。”众人道:“有何报应?”青钿把舌一伸,又把五个手指朝下一弯道:“只怕都要‘适蔡’哩。”众人听了,一齐发笑。 董宝钿掣了鸟名双声道:“锦鸡谯周《法训》羊有跪乳之礼,鸡有识时之候。‘羊有’、‘识时’俱双声,‘时之’迭韵,敬素云姊姊一杯。此句当中可以点断,不敢转敬。” 素云掣了花卉双声道:“蒹葭申培《诗说》蒹葭君子,隐于河上。本题、‘隐于’俱双声,敬墨香姊姊一杯。” 阳墨香掣了地理双声道:“疆界《陶彭泽集》纡远辔于促界。‘纡远’双声,敬丽蓉姊姊一杯。”兰言听墨香飞的这句,把他细细望了一望,不觉叹息不已。 余丽蓉掣了列女迭韵道:“王嫱刘劭《人物志》诗咏文王,小心翼翼。‘文王’、‘小心’俱双声,敬耕烟姊姊一杯。” 窦耕烟道:“此句幸亏当中可以点断,省了一个笑话。”于是掣了花卉双声道:“黄花《邱司空集》佩紫怀黄,赞帷幄之谋。‘怀黄’、‘帷幄’俱双声,敬翠钿姊姊一杯。”花再芳说:“黄花无所指,未免过于浮泛,只怕要饮一杯。”耕烟道:“汲冢《周书》:‘又五月,菊有黄华。’《礼记.月令》:‘季秋之月,鞠有黄华。’这两部书都说的是菊,为何妹子无指呢?古无‘花’字,俱以‘华’字通用,如光华之华,读为阳平;华卉之华,读做阴平。况《尔雅.释草》明明写着:‘荷,芙蕖,其华菡萏。’他如‘唐棣之华’、‘桃始华’之类,莫不以‘华’为‘花’。”再芳道:“若据此说,我这贱姓竟是杜撰了。但花字始于何时,姊姊可知么?”耕烟道:“妹子记得北魏太武帝始光二年造新字千余,颁之远近,以为楷式。如花字之类,虽不知可在其内,但晋以后每每见之于书,大约就是当时所颁新字了。” 董翠钿掣了饮食双声,想了多时,虽有几个,无奈总不能承上。紫芝见他为难,因暗向题花道:“他有结巴毛病,我教他奏个音乐你听。”忙把汤匙拿起,向翠钿照了一照,又将两手比做一个圆形,故意说道:“飞了许多句子,可惜总未将班婕妤、苏若兰诗句飞出来,姊姊何不飞一句呢?”翠钿猛然被他提醒,连忙说道:“汤……汤……汤团班婕妤诗裁成合欢扇,团团如明月。‘合欢’、‘团团’俱双声,敬呸!敬四妹妹一杯。”董花钿道:“怎么敬到家里来了?”题花道:“刚才是蒋四姑娘敬蒋二姑娘,此刻又是董二姑娘敬董四姑娘,怪不得我们都摸不着酒吃。”紫芝道:“他岂但敬酒,并且汤、汤、汤敲起大锣,还奏乐哩。” 幽探道:“我闻翠钿姊姊口吃毛病醉后更甚,大约今日又多饮两杯了。” 紫芝道:“我说个笑话:一人素有口吃毛病,说话结结巴巴,极其费事。那日偶与众友聚会,内中有一少年道:‘某兄虽然口吃,如能随我问答,不假思索,即可教他学做鸡鸣。’众友道:‘凡口吃的,说话全不能自己做主,不因不由就要结结巴巴,何能教他学做鸡鸣?果然如此,我们都以东道奉请。’少年道:‘既如此,必须随问随答,不许停顿。’因取出一把谷来放在口吃者面前道:‘这是何物?’口吃者看了,随即答道:‘谷……谷。’”说的众人好笑。紫芝用汤勺掬了一勺汤道:“翠钿姊姊:你看这是何物?”翠钿看了笑道:“这……这……刻薄鬼,又教我奏乐了。” 董花钿掣了列女双声道:“敬姜《班兰台集》列肆侈于姬姜。姬姜双声,敬兰荪姊姊一杯。” 闵兰荪正吃的烂醉,听见令到跟前,急忙抽了一签,高声念道:“身体双声。”想了多时,信步走到玉儿那边道:“我看看他们用的都是甚么书,莫用重复了,又要罚酒。” 紫芝趁空写了一个纸条,等兰荪走过,暗暗递了过去。兰荪正在着急,看了一看,如获至宝,慌忙说道:“脚筋《洛阳伽蓝记》牛筋狗骨之木,鸡头鸭脚之草。‘狗骨’双声,敬婉如姊姊一杯。”众人听了,满心要笑,都因兰荪性情不好,又不敢笑,只得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勉强忍住。紫芝道:“婉如姊姊这杯吃的有趣,还有狗骨可以下酒哩。”婉如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偏偏轮到俺,又是脚筋,又是狗骨都来了。”众人听了,那个敢笑,只得再三忍住。花再芳道:“所报名类,原要显豁明白,雅俗共赏;若说出来,与其慢慢替他破解,何不就象兰荪姊姊这个明明白白,岂不爽快?我倒要赏鉴一杯。”紫芝道:“你因有好莱,自然想酒吃了。” 婉如掣了果木双声道:“金橘陈寿《三国志》陆郎作宾客而怀橘乎?‘陆郎’双声,敬芳春姊姊一杯。” 芳春掣了时令双声道:“人日宗怀《岁时记》正月七日为人日。本题双声,敬丽楼姊姊一杯。”青钿道:“初七为人日,请教初一、初二呢?此说可见经史么?”邺芳春道:“此说见董勋《问答》;后来《魏书序》亦有一鸡、二狗、三猪、四羊、五牛、六马、七人、八谷之说。大约自元旦至初八日总宜晴和为佳;即如初五为牛,若是日有狂风暴雨,当主牛有灾病。余可类推。” 姜丽楼掣了音律双声道:“律吕刘向《别录》吹律而温至黍生。‘黍生’双声,按时音‘而温’也是双声,敬绣田姊姊一杯。”邹婉春道:“这个‘黍’字,我们读做‘褚’字,与‘生’字并非一母,为何是双声?”春辉道:“按‘黍、鼠、暑’三字,韵书都是赏吕切,乃‘舒’字上声,正与‘生’字同母;若读‘褚’字,那是南方土音,就如北方土音把‘容’字读做‘戎’字。好在有书可凭,莫若都遵韵书为是。” 锺绣田掣了兽名双声道:“‘鼠’字既是赏吕切,我就易于交卷了:“鼫鼠姚恩廉《梁书》意怀首鼠,及其犹豫。‘首鼠’、‘犹豫’俱双声,敬芸芝姊姊一杯。” 芸芝掣了饮食双声道:“菽水蔡邕《独断》地下之众者莫过于水。‘之众’、‘众者’俱双声,敬青钿妹妹并普席一杯。”青钿道:“我记得这句出在《风俗通》,怎么说是《独断》?难道姊姊说错也教我吃酒么?”春辉道:“你又记错了。那《风俗通》是‘土中之众者莫若水’,与‘地下之众者莫过于水’却稍有分别,原来这酒还是要你吃的。”青钿教玉儿把书取来看了,这才把酒告干,掣了官名双声道:“尚书魏征《隋书》圣人在上,史为书,瞽为诗。‘为诗’迭韵,敬骊珠姊姊一杯。” 骊珠掣了地理双声道:“山水《龙鱼河图》昆仑山有五色水。‘昆仑’迭韵,敬兰芝姊姊一杯。”兰芝掣了文具双声。题花道:“可惜今日已晚,只能行得双声迭韵之令,不能联韵。若一百人每人一韵做一首百韵诗,岂非大观么?”春辉道:“每人只得一韵,若迭起精神,细细做去,只怕竟是曹娥碑‘黄绢幼妇’那个批语哩。”兰芝道:“就只怕的内中有几位姊姊不喜做诗;若果高兴,岂但黄绢幼妇,并且传出去还有一个批语:镇纸房乔《晋书》洛阳为之纸贵。‘为之’迭韵,‘之纸’双声,敬瑞蓂姊姊并普席一杯。” 吕瑞蓂掣了器物双声道:“竹枕令狐德棻《周书》所居之宅,枕带林泉。‘之宅’、‘宅枕’俱双声,敬兰英姊姊一杯。” 章兰英掣了药名迭韵道:“可惜有许多好书都不准再用,只好借着酒字敷衍完卷了:茱萸束晳《发蒙记》猫以薄荷为酒,蛇以茱萸为酒。”玉芝道:“虎以犬为酒,鸠以桑椹为酒。”兰英道:“妹妹莫闹。本题迭韵,敬乘珠姊姊一杯。” 掌乘珠掣了天文双声道:“阴阳荀悦《申鉴》想伯夷于首阳,省四皓于商山。‘夷于’、‘商山’俱双声,敬兰音姊姊一杯,可惜《易经》有人用过,若飞‘曰阴与阳’,岂不与‘齐庄中正’并美么?”紫芝道:“若飞京房《易传》‘《易》曰阴遇阳’,还是四个双声哩。” 枝兰音掣了昆虫双声道:“衣鱼《元中记》一日逢鱼头,七日途鱼尾。” 玉芝道:“此鱼如此之长,若吃东西,岂不要三四天才到腹么?‘一日’、‘七日’俱迭韵,敬红红姊姊一杯,我替兰音姊姊说了。”红红道:“适因‘衣鱼’二字,偶然想起书集往往被他蛀坏,实为可恨。丽春姊姊最精药性,可有驱除妙方?”潘丽春道:“古人言,司书之仙名‘长恩’,到了除夕,呼名祭之,蠹鱼不生,鼠亦不啮。妹子每每用之有效。但遇梅雨时也要勤晒,若听其朽烂,大约这位书仙也不管了。” 红红连连点头,掣了百谷双声道:“薏苡王充《论衡》薏苡之茎,不过数尺。本题双声,敬锦云姊姊一杯。” 锦云掣了一签,正在高声念道‘天文双声’,忽觉松林微微透出一阵凉风,个个吹的毛骨悚然。闺臣道:“怎么刚掣天文就刮起风来?这签竟有些作怪!为何风中还带一股清香?”舜英道:“此香顺风飘来,宛如丹桂,若非四季桂,安能如此。原来此处却有如此佳品。”宝云道:“家父四季桂久已进上,此时那得有此。适才这阵幽香,芬芳异常,岂下界所有;且阵阵俱从霄汉吹来,看这光景,果真竟是‘天香云外飘’了。莫非这位桂花仙姑知道今日座有佳宾,特放此香,以助妹子敬客之意么?”银蟾道:“据我看来。此是师母连得贵子之兆,或主玉儿下科蟾宫折桂也未可知。” 只见丫鬟向宝云道:“刚才卞兴来禀:外面有两个女子自称殿试四等才女,虽系四等,却是博学。他因众才女在此聚会,执意要来谈谈,如果都是学问非凡,得见一面,死也甘心;若非真才,不敢相见,他也不敢勉强,只等众才女回他一句,他就去了。卞兴因他说之至再,不敢不禀。如何回他,请小姐示下。”宝云听了,默默无言。闺臣道:“丫鬟:你教管家去回他,就说我们殿试都是侥幸名列上等,并非真才实学,何敢自不量力,妄自谈文。况在酒后,尤其不敢冒昧请见。”若花道:“闺臣阿妹是谦谦君子,如此回复,却也省了许多唇舌。”只见亭亭、题花、春辉、青钿一齐连说“不可!……”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话说亭亭、青钿、春辉、题花闻听若花之言,一齐连说:“不可!……姊姊为何如此示弱,先灭自己威风?与其不战而负,何不请他一会?大家凭着胸中本领同他谈谈,倘能羞辱他一场,也教那些狂妄的晓得我们利害;如风头不佳,不能取胜,那时再‘拜倒辕门’也不为迟。丫鬟快去相请!” 不多时,两女子携手而来。一个年长的穿著青衫,年幼的穿著白衫。都是娇艳无比,绰约异常。众人见他器宇不凡,都不敢轻视,见礼让坐。问了姓氏:青衣女子姓封,白衣女子姓越。宝云命人当中另设一席。 二人归坐,一一请问名姓。及至问到唐闺臣,白衣女子道:“闻得前者殿试,才女有一篇《天女散花赋》可冠通场,可惜仍存大内,传抄不广,未睹全豹,甚觉耿耿。昨虽看见几联警句,却自平平,恐系传写之误,抑或假托冒名,均未可知。今日难得幸遇,意欲以本题五字为韵,请教再做一赋,可肯赐教?”闺臣道:“当日只想求取功名,不顾颜厚,只管乱写,今日岂可又来现丑?断断不敢从命!”青衣女子道:“他既谆谆求教,才女若不赏光,不独负他一片美意,岂不把众才女素日英名全付流水么?”亭亭道:“闺臣姊姊此番应试,原是迫于严命,无可奈何,勉强而来。此时一心注意伯伯远隔外洋,时刻牵佳,急欲寻亲,现在团聚业已勉强,那有闲情又做诗赋。既承二位执意见委,我虽不才,尚可涂鸦勉强应命。就烦主人预备笔砚,我好现丑。” 白衣女子道:“才女高才,久已拜服,何必再劳大笔。至唐才女乃众朝臣曾推第一之选,与众不同,因此才敢冒昧求教,意谓借此可以开开茅塞,那知竟是如此吝教!但既兴致不佳,何敢过劳费心,只求略略见赐一二短句,也就如获拱璧了。”闺臣仍要推辞,无奈众人已将笔砚另设一座,推他坐了。闺臣只得告坐,濡毫构思。 白衣女子道:“素闻才女有七步之才,果能文不起草,走笔立就,那才算得名下无虚哩。”闺臣听了,把神凝了一凝,只得打起精神,举起笔来,刷、刷、刷如龙蛇飞舞一般,一连写了几句。众才女在旁看着,莫不暗暗称赞,都道:“如此佳作,少时给白衣女子看了,不怕他不甘拜下风!”闺臣一面写着,众人只管点头称“妙”。登时写完,玉儿送给两女子观看: 《天女散花赋》(以题为韵) 昔者,魏夫人葆朱宁而遐御,炼紫芝而上仙;宫于丹林之侧,楼于绛树之边。长河煜爚,元都绮鲜;石蕖弥浦,琼草为田。丸茯苓而霞迈,服胡麻而云骞。惟恨风多作恶,月不常圆。青苹屡动而相扰,丹桂被锢而可怜。往往攀条泫若,执叶凄然。其女弟子黄令征乃离席而前曰:“臣忝群芳之总,窃九命之权,叨荣于二十七位,布华于三十六天。愿盟蘤国,共驾花軿,近披香雨,远匝醲烟。烦草檄以木笔,更买醉以金钱。靡弗缤纷拱震,纠缦辉干。又岂虑乎十八之性虐,与夫三五之期愆。”夫人曰:“善,吾将观焉。” 令征于是开芳庖,设华俎,裹朮粮,命椒醑,左笙鼗,右钟吕,悬风铃,笑月杵。始命御史进于御墀,再命太医列于阶序。斟酌囊携,校量窖贮。招玉蘂院之真妃,约紫兰宫之神女;邀金茎洲之上灵,迓芙蓉城之仙举。追逐茵蕴,纡迟容与。气杂蕙馨,餐惟鞠茹。或矜顷刻之巧,而筵顿呈芳;或擅生枯之能,而谷咸吹黍;或爱丝縧之系,而自喜剪刀;或贪罗绮之工,而别裁机杼。珊瑚之屑重重,翡翠之抛处处。信足以诡惑群情,回皇众绪。虽习闻乎蹏通报德之迢遥,而何碍于分景灵飞之来去? 至其花之为状也:如串珠之相衔,如连环之不断;如扇帚之奇,如璎珞之散;如四面镜之难分,如万卷书之罕刊;如七宝、八宝之低旋,如重台、三台之高贯;如冠子、吁子、球子之靡穷,如组丝、绞丝、垂丝之还绊。若夫花之为色也;红则宾州、岳州、延州、陈州之美以地而分,苏家、贺家、林家、袁家之妍以人而冠;紫则朝天、干道、军容、状元之异以贵而称,梦良、师博、潘何、惠知之丛以幽而唤;黄则迭金、迭雪偕迭罗而并娇;白则玉带、玉盆与玉版而争灿;丹则有卷丹、番丹、月丹之各殊;墨则有泼墨、染墨、晕墨之微漫;绿则比凤毛之垂;青则夺鸭卵之爨。莫不踪异形于三灵,罄殊变于一干。将使善状者谱而且疑,悟色者拈而竟叹。 其散之中爰有蒂也:华容之抽特秘,洛阳之并无加;画省之二分蜡缀,昌州之一寸绡斜。其散之中更有靥也:三寸则有金鹤之径,八寸则有青鸳之夸;双头则有含芳之讶,三头则有会英之嘉。其散之中又零而为瓣也:迎春则有九瓣之秀,拒霜则有千瓣之奢;兔耳则有二瓣之细,鹿葱则有七瓣之遮。其散之中又聚而为蕊也:鹤顶之蕊正满,麝香之蕊偏赊;合蝉之蕊自瑞,卷狮之蕊如拏。而且殊名竞纪,閟号争夸。第觉香温晓雾,艳失晨霞。并是太平之萼,俱为称意之花。 于斯之时:天帝来观,神君惊顾,太一彷徨,群灵奔赴,三十有二司朝,二万四千宰诉。天上枝枝,人间树树。曾何春而何秋,亦忘朝而忘暮。不夜之彩,何假乎纤阿之辉?回颷之能,何虞乎蜚廉之怒?魏夫人乃俯碧寓而暂翔,凌紫虚而微步。始焉迷离,既而凝注。亟召令征而宠以诰曰:“夫落英蟠洒,则沈墨之非固也;嘉卉灌丛,则苴橐之所赋也。惟汝之贤,符吾之素。吾其锡汝押忽之珍,方圆之璐;更飨汝凝津之浆,流甘之露;终畀汝以下弦一规,琱弓满库:俾汝如居士之息,贮皓魄于素壁之间;希神尧之臣,缴大风于青邱之渡。汝其敬扬新命,保乃休遇,以无坠吾剧阳之垂裕。” 令征则感激弗胜,愧谢靡喻,再拜而请于夫人曰:“今日之会,靡苞弗吐;既旋阴而斡阳,复酿和而吹煦。愿为短歌,敬写长慕。”其歌曰:“夫人之福兮广慈霪,花姑之灵兮耀天路。庶几揽此景于无穷兮,延荣晖于亿祚。”夫人又从而和之。其歌曰:“渺孤蓬之振根兮,每同调而难住。抑阎扶之过影兮,又凄怆而易误。得女夷于今日兮,岂二者之足妒?”令征更起而答以辞曰:“景彼元化,纷以寓兮。嗟彼埃壒,驰且骛兮。翳余弱抱,劳冶铸兮。获从夫人,陪众妪兮。自今以游,焉容污兮?” 白衣女子见这赋上处处嘲着风月,登时怒形于色。原来此女正是月姊。他因当年受了百花仙子讥讽,以为谪下凡尘,可消此恨;谁知他倒联捷直上,名重一时,太后公主均极隆重,因此颇为不平,特邀风姨,假扮白衣、青衣两个女子来此搅闹一场,正要借着此赋,吹毛求疵,羞辱几句。那知倒被闺臣先替群芳占了身分。不觉大怒道:“此是‘天女散花赋’,并非‘散风散月赋’。你只言花,何必节外生枝?况花根柢极微,只知献媚求荣,何能竟要轻视风月!如此措词失当,当日殿试诗赋之谬,可想而知。太后移置十名后,可见妍媸难逃圣鉴,得能不致名落孙山,乃太后格外姑容。今自不知愧,仍复随笔混写,竟是信口乱言了!”风姨道:“他句句总不畏风,要知这些花卉又非铜枝铁蕊,何能不怕风吹?莫讲粗风暴雨,不能招架,就是小小一阵凉飕,只怕也难支持了!”言还未毕,只听四面呼呼乱响,陡然起了一阵大风,把众才女吹的个个清寒透体,冷气钻心,战兢兢只管发抖。 正在惊慌,忽见半空中现出万道红光,照的凝翠馆霞彩四射,一片通红。红光之内,猛然撺下了一个美女。那风已被红光冲散。众才女只觉眼花撩乱。更觉胆怯。紫绡、紫琼、紫菱、紫樱、丽蓉、玉蟾六位才女早已掣出宝剑,立在一旁。那个美女两手执着斗笔,指着风姨、嫦娥道:“尔等职掌风月,各有专司,为何无故越俎,搅乱文教?且妍媸莫辨,品论乖张,逞风狂以肆其威,借月旦以泄其忿,岂是堂堂上界星君所为!我职司闺秀,执掌女试大典,岂容殴辱斯文!特兴问罪之师:如果知罪,亟宜各归,以免饶舌;设仍不悟,弹章一上,后悔无及!”嫦娥道:“我泄私忿,与尔何干?”风姨道:“我正怪你点额失当,意存偏袒,你反出言责备,岂不自羞?”那美女听了,气的暴跳如雷。正在厉声分辩,只见丫鬟来报:“又有一位道姑要来求见。”言还未毕,道姑业已走来,同美女执手相见。众才女上前见礼。 道姑向嫦娥、风姨道:“星君请了,此时群芳尘缘将及期满,吾辈欢聚谅亦不远。当日彼此语言虽小有芒角,但事隔多年,何必介意!若再参商,哓哓不休,岂非前因未了,又启后世萌芽?且仙凡路隔,尤不应以违心之言,释当日之恨。况彼既俯首无词,毫无较量,亦可略消气恼。从此倘能欢好如初,不惟从前是非一概瓦解,亦足见大度汪洋,有容人之量。如其不然,何妨俟其返本还原,再明斥其非?今忽急急冒然而来,第恐举止孟浪,物议沸腾,于二位大有不利,窃为星君不取。拙见如此,尚望尊裁。”风姨连连点首道:“高论极是,敢不凛遵!况我向无芥蒂,无非为他相招而来。既承见教,自应即退,以副尊命。”嫦娥道:“当日无故受他讥讽,以为被谪历受劫磨,可消此忿;谁知他倒名重一时,优游乐土。心中颇为不平,因此特来一会。仙姑既正言规劝,所有前事,自当谨领尊命,一概尽释,决不挂怀。倘有后言,皇天可证,永堕尘凡!”说着,同了青衣女子出了凝翠馆,飘然而去。那个执笔女子,仍化一道红光,不知去向。 道姑正要告别。众人听他刚才那一片话,知他道行非常,必是一位仙姑,再三挽留,另设素席坐了。把赋看了一遍,连连点头道:“前因不昧,足见宿慧非凡。”宝云道:“请教仙姑法号?”道姑伸出两手道:“贫道以此为名。”宝云道:“仙姑指爪如此之长,莫作‘长指仙姑’么?”道姑道:“贫道乃长指山人。”若花道:“那个执笔美女,当日我在海外同闺臣阿妹见过一面,后来曾在尼庵仿照塑了一像,看其光景,自然是女魁星了。请教那白衣、青衣两个女子是何星君?”道姑道:“诸位才女日后在他两个姓上细细着想,少不得自能领会。”闺臣上前恭恭敬敬斟了一杯素酒,又奉了几样果品。 紫芝趁空同众人商议:“这位仙姑来历不凡,必知过去未来之事,我们大家何不问问休咎,将来到底是何结局,岂不放心?”众人都道:“甚好。”,于是七言八语,都要请教道姑讲讲休咎。道站道:“贫道素于卜筮命相虽略知一二,但众才女有百人之多,一生穷通寿殀,一时何能说得完结。且今日之聚,也非偶然,此中因果,更非顷刻所能言的。”闺臣道:“仙姑何不略将大概说说呢?”道姑道:“当日我在海外曾见一首长句,细揣大略,内中因果,颇有几分彷佛诸位才女光景,如不嫌絮烦,倒可口诵一遍。”闺臣道:“如此极妙。设有不明之处,尚望明白指示。”道姑道:“此诗义甚精微,词多秘奥。或以数语历指一事,或以一言包括数人。其中离合悲欢,吉凶休咎,或隐或现。或露或藏,虚虚实实,渺渺茫茫,贫道见识短浅,何能知其端倪?必须诸位才女互相参商,或可得其梗概。” 闺臣道:“据仙姑之言,此诗定非数句所能完的,若一总念去,我们何能得其详细?必须分个段落,才好细细请教。”道姑点头道:“此诗随处皆可点断。待贫道先念几句,大家不妨各就所知互相评论。设有错误,贫道不知则已,若有所知,无不尽言。”因问题花道:“才女尊名莫非‘题花’二字?闻得当日此诗因题群花而作,难得尊名恰恰相合,何不就请大笔一挥?”众人听了,莫不吐舌称异。 紫芝道:“仙姑可知我的名字么?”道姑道:“才女大名何能知道?但荷池犬儿最劣,昨日已被伤了一口,此后仍要留神才好。”星辉听了,不觉拍掌大笑。道姑道:“才女休要笑人,那绣鞋里面也非藏身之所。”话未说完,紫芝早已笑得连声称快。众人不懂,个个发愣。纪沉鱼把昨日钓鱼各话说了,大家这才明白,不觉大笑。 题花举笔道:“请教仙姑:此诗是何起句?”道站道:“他这起句,倒像从大周金轮而起,待贫道念来。”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话说道姑道:“这诗起句虽系唐朝,但内中事迹倒像从大周金轮女帝而起。待贫道先念几句,自然明白: 皇唐灵秀气,不仅畀须眉。帝座威推后。 这三句其义甚明,诸位才女自必洞悉了。”唐闺臣道:“上二句与诏上‘灵秀不锺于男子’之句相似,第三句大约说的就是太后?”道姑道:“才女所见不错。 奎垣乃现雌。 此句对的何如?可知其义么?”小春道:“‘帝座’、‘奎垣’对的极工,而‘推后’、‘现雌’四字尤其别致。据我揣夺:闺臣姊姊海外所见女魁星,大约就是此句。”道姑点头道:“不错。 科新逢圣历,典旷立坤仪。” 春辉道:“这是总起女试颂诏之始,而并记其年,虽是诗句,却是史公文法。”闺臣道:“据我管见:这两句定是紧扣全题,必须如此,后面文章才有头绪,才有针线。仙姑以为何如?”道姑道:“才女高论极是。 女孝年才稚,亲游岁岂衰?潜搜嗟未遇,结伴感忘疲。着屐循山麓,浮槎泛海涯。攀萝防径滑,扪葛讶梯危。桥渡虬松偃,衣眠怪石欹。雾腥黏蜃沫,霞紫接蛟漦。纵比蓬莱小,宁同培塿卑?” 花再芳道:“这几句说的必是闺臣姊姊。昨日听他寻亲那段话,以为不过随口乱说,那有十四五岁的孤身弱女,就敢拚了性命,深入荒山之理;莫讲若花姊姊一人结伴,就再添几个,无非是个弱女,有何能为。今听这几句诗,才知他跋涉劳碌,竟是如此辛苦!末一联对句虽佳,但何以比蓬莱却小而又不卑呢?”若花道:“那座大山生在海岛,虽名小蓬莱,其实甚高,故有此二句。”道姑道:“这是才女身历其境,所以明白。 泣红亭寂寂,流翠浦澌澌。秘篆偏全识,真诠许暗窥。拂苔名已改,拾果路仍歧。” 彩云道:“前几句大约是泣红亭碑记。但‘拂苔名已改’二句却是何意?”若花道:“闺臣阿妹原名小山,后未因在小蓬莱遇见樵夫,接着家信,才遵严命改名闺臣。起初上山时,惟恐道路弯曲,日后归时难寻旧路,凡遇岔道,于山石树木上俱写‘小山’二字,以便他日易于区别,那知及至回来,却都变为‘闺臣’二字。”芸芝道:“以此看来,原来唐伯伯竟是已成仙家了。”道姑道:“ 辙涸鳞愁渴,仓空雀忍饥。清肠茹异粒,涤髓饱祥芝。他日投簪去,凭谁仗剑随?” 婉如道:“前四句是海外绝粮,以及闺臣姊姊餐芝之事,这都明白。至‘凭谁仗剑随’,请教仙姑,却是何人?”道姑道:“上面明明写着‘剑’字,其义甚明,才女何必细问。”玉芝道:“诗上所叙闺臣姊姊事迹,长篇大论,倒像替他题了一个小照。我们一百人,若都象这样,倒也有趣。”青钿道:“都象这样,却也不难,大约删繁就简,只消八百韵也就够了。就只可惜《韵书》无此宽韵。”道姑道:“若将四纸所收‘是’字之类归在四寘,再把别的凑凑,大约也就够了。”青钿道:“他们打趣我已难招架,怎么仙姑也来同我做对?”道姑笑道:“原来此中却碍着才女?贫道如何得知。偶尔失言,罚一大杯。”兰芝亲自斟一巨觥送去。道姑饮毕道:“ 林幽森黯淡,峰乱矗崎峗。星弹奔歼寇,雷枪震殪狮。” 兰英道:“上二句大约描写山景。下二句请教怎讲?”司徒妩儿道:“妹子记得丽蓉姊姊前在两面曾以铁弹退寇,第三句倒像说的就是此事。”婉如道:“若论第四句,看来坐中除了紫樱姊姊,惟有俺最了然。当日唐家姑夫同俺父亲在麟凤山被一群猛兽困住,几遭大害,亏得紫樱姊姊一阵连珠枪把猛兽伤了,才解此围。那兽名狻猊,也是狮之种类。”闺臣道:“‘星弹’、‘雷枪’,可谓天生绝对。听了这种雄壮句子,遥想二位姊姊当日那股神威,能不凛凛可畏!”道姑道:“ 雅驯调驳马,叱咤骇蟠螭。潮激鲲扬鬣,涛掀鳄奋鳍。”闺臣道:“不料驳马、人鱼今日忽于诗中出现,令人意想不到。”瑶芝道:“原来姊姊知道。请教怎讲?”闺臣道:“上两句说的是若花姊姊同妹子,亏得驳马才不致为虎所伤,下两句说的是家父同我母舅,亏得人鱼才不致为火所害:一兽一鳞之微,此诗亦必叙及,可见有善必书。以此看来:鱼马之善,尚且不肯埋没,何况于人?真是勉励不小!”道姑点头道:“诚哉是言! 踏波生剖蚌,跨浪直剸骊。罾挂逃鱼腹,…… 此三句坐中只有两位晓得。”婉如道:“这是棉枫姊姊之事。”众人正要细问,只听道姑道:“ 裙遮倐虎皮。” 婉如道:“此事也只得两人明白。前年俺父亲同姑夫在东口山游玩,忽见一只大虫,正在害怕,谁知那虎把皮去了,却是红蕖姊姊。”众人不明,洛红蕖把前事说了,众人都吐舌道:“这个岂非女中杨香么!”道姑道:“ 萑苻遭困陒,荆棘脱羁縻。” 若花道:“若据‘萑苻’二字,大约说的是红红阿姊遇盗被掳,后亏女盗释放,我们才得逃下山来。”道姑道:“ 符获踰墙逸,枚衔掣电追。” 婉如道:“这是妩儿姊姊盗旗,驸马遣将追赶两出热闹戏。怪不得丽蓉姊姊说他善能飞檐走壁,只这‘踰墙’二字就可想见了。”道姑道:“ 耸身腾美侠,妙手吓纤儿。秉烛从容劫,怀笺瞬息驰。” 红蕖道:“这几句不但描写紫绡姊姊黑夜行劫以及寄信之事,并且连赤足乱钻丑态一总也露了出来。”宝云众人都向红蕖盘问,不觉大笑。玉芝道:“他劫甚么?”宋良箴见问,惟恐洛红蕖失言,心十分着急。道姑道:“才女慢慢自然明白。 智囊曾起瘠,仙药顿扶赢。纺绩供朝夕,机枢籍淅炊。蒸蒸刚煮茧,轧轧又缫丝。压线消寒早,穿针乞巧迟。” 兰芝道:“上两句大约是兰音姊姊向日所言虫积之患。下四句婉如姊姊都知么?”易紫菱道:“此事前在绿香园久已闻得蘅香、芷馨二位姊姊都善养蚕织机,若据末句,只怕还是好针黹哩。”道姑道:“ 剧怜编网罟,始克奉盘匜。” 玉芝道:“据这两句,莫非我们队里还有渔婆么?”婉如道:“岂但渔婆,并且堂堂御史还做渔翁哩!”于是把尹元取鱼为业,红萸织网养亲各话说了。众人无不叹息,都道:“若非仙姑今日念这诗句,我们何能晓得海外众姊妹却有这些奇异之事。最难得婉如姊姊都能句句破解出来,真比古迹还好听。求仙姑莫要遗漏才好。”道姑道:“ 弃国甘尝荠,来王愿托葵。沥诚遥献表,抒捆密缄辞。” 萃芳道:“这段话若非若花姊姊前在朝中说过,少不得又要劳动婉如姊姊破解了。”道姑道:“ 韵切留青目,谈雄窘素髭。秾妍锺丽质,姽婳产边陲。” 锦枫道:“怪不得都说亭亭姊姊谈文不肯让人,据这‘窘’字,当日九公受累光景可想而知。那知如今路上倒亏他老人家起早睡晚,种种照应,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但谈论反切,为何又留青目呢?”婉如道:“那时若不亏他另眼垂青,岂止‘问道于肓’,只怕骂的还不止哩,原来这诗用的字眼却如此尖酸。”闺臣道:“若以末句而论,倒像总结海外之意。不知下面是何起句,难道我们考试这样旷典,只轻轻点了一句就不谈了?” 道姑道:“如何不谈?下面紧接就是此事,并且还将来源指出哩。”春辉道:“若说末句系结海外而言,那紫绡姊姊并非海外人,为何也列其内?”道姑道:“前路茫茫,谁得而知。但此诗既将颜才女也列外洋,安知他日后不是海外人呢?”米兰芬道:“请教女试来源究竟从何而起?就请详细指示,我们外乡人也好知其梗概。”道姑道:“你问来源么? 缘绎回文字,旋图织锦诗。抡才萦睿虑,制序费宸思。昔阃能臻是,今闺或过之。金轮爰独创,玉尺竟无私。鹗荐鸣鸾阙,鹏翔集凤墀。堆盐夸咏絮,腻粉说吟栀。巨笔洵稀匹,宏章实可师。璠玙尤重品,苹藻更添姿。” 闺臣道:“我说安有如此大典竟置之不问,原来却有如许议论,并将幽探、萃芳两位姊姊绎诗,太后制序,也都一字不遗。”舜英道:“就只缺了婉如、小春二位姊姊榜前望信一段佳话。”道姑笑道:“才女莫忙,只怕就在下面: 盼捷心征梦,迁乔信复疑。榜开言咄咄,筵撤语期期。” 阳墨香道:“这几句岂但描写榜前望信情景,边翠钿姊姊赴宴,满口结结巴巴,也都活画出来。”舜英道:“若把末联改作‘厕中言咄咄,筵上语期期’还更好哩。”芳芝道:“这却为何?”舜英把婉如、小春闻报入厕狂笑光景说了,众人无不发笑。道姑道:“ 盛事传三辅,欢呼动九夷。” 闺臣道:“‘九夷’二字用的得当,连海外诸位姊姊赴试也一字不遗。据我看来:这首长句只怕就是仙姑做的。”道姑道:“何以见得?”闺臣道:“适才我刚说怎么不讲考试,你就滔滔不断,说出一大篇来,岂非是你大笔么?”道姑道:“贫道向来只知贸易,那会做诗,若会做诗,久已也来观光了。”婉如道:“仙姑所说‘只知贸易那会做诗’这话,倒像俺姑夫在白民国同那先生讲的;至‘观光’二字,是海外道姑对俺闺臣姊姊说的:原来仙姑话中却处处带着钩儿。”道姑道:“我又不会垂钓,那得有钩;即使垂钓,也是无钩之钓。”紫芝道:“我看这话只怕从那钩中又套出一个钩儿。”道姑道:“ 千秋难儗俪,百卉有专司。” 闺臣道:“女试自然是千秋罕有之事。但‘百卉有专司’是何寓意?”道姑道:“其中奥妙,岂能深知。若据字面而论:那‘百卉’二字,倒像暗寓百位才女娇艳如花之意;至‘专司’二字,大约言诸位才女或授女学士之职,或授女博士之职,或授女儒士之职,岂非各有专司么?”闺臣听了,不觉笑道:“仙姑讲的却也在理,我敬一杯。”道姑也微笑饮毕,道:“才女莫非说我讲的不是,要罚我么?我是随口乱道,何足为凭。 慕仿承弓冶,绵延衍派支。” 闺臣道:“昨日绣田、月芳二位姊姊只推不会写字。若据这诗,岂非都是家传么?”道姑道:“ 隶从丹籀化,额向绿香麾。” 余丽蓉道:“紫琼姊姊府上‘绿香园’三字是凤雏姊姊大笔,这却知道;至于善隶书的却不晓得。”田凤翾指着婉如道:“这位就是行家。”道姑道:“ 御宴蒙恩眷,钦褒值政熙。” 闺臣道:“书香、文锦二位姊姊前在‘红文宴’蒙太后称赞,业已名重一时,今又见之于诗,这才是真正名下无虚哩。”道姑道:“ 吐绒闲泼墨,剪绢爱和脂。邃谷馨弥洁,层崖影自垂。蜻蜒芦绕簖,络纬荳缠篱。团扇矜挥翰,齐纨羡折枝。” 紫芝道:“这是昨日画扇一段韵事,连花卉草虫也都一一标明,就只‘层崖影自垂’说的虽是撇兰,几乎把猪尾也露出来。”题花道:“我在这里手不停毫,仅够一写,你还闹我;设或写错,我可不管。”道姑道:“ 凝神夸绝技,审脉辨良医。” 闺臣道:“若以‘良医’二字参详,可见丽春姊姊歧黄原非寻常可比。但上句不知所指何人?”紫芝道:“你问他么?就是那个拍桌子、打板凳、出神叫好的。”道姑道:“ 詹尹拈尧萐,君平掷孔蓍。” 花再芳道:“这两句大约说的芸芝姊姊同妹子了。”紫芝不觉鼻中哼了一声。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话说紫芝听了再芳之言,不觉冷笑道:“这诗倒像只讲善卜之人;至于姊姊初学起课,似乎不在其内。”道姑道:“ 只因胸磊落,屡晰貌嵚巇。” 闺臣道:“这两句不独赞兰言姊姊风鉴之精,连磊落性情也描写出来,真是传神之笔。”道姑道:“ 盘走珠勤拨,筹量算慎持。乘除归揣测,默运计盈亏。” 紫芝道:“此言素精算法几位姊姊。但我昨日曾要学算,不知可在其内?”再芳道:“够了!莫刻薄了!”道姑道:“ 爨致焦桐惜,弦兴草缦悲。” 紫芝道:“这个大家都知,就只再芳姊姊一心只想学课,只怕是听而不闻。”再芳道:“对牛弹琴,牛不入耳,骂的很好,咱们一总再算帐!”道姑道:“ 繁音闻李峤,翕响媲桓伊。” 闺臣道:“此是品萧吹笛诸位姊姊考语。”道姑道:“ 庭院深沉处,秋千荡漾时。彩绳微雨湿,绛袖薄晖移。”紫芝道:“这四句只好去问‘老蛆’、‘小蛆’,他们昨日都瞻仰过的。”众人不懂。施艳春把“黄食”笑话说了,无不发笑。道姑道:“ 斗草蜂声闹。” 春辉道:“昨日我们在百药圃摘花折草,引的那些蜂蝶满园飞舞,真是蝶乱蜂狂。今观此句,古人所谓‘诗中有画’,果真不借。”道姑道:“ 评花猿意知。” 闺臣道:“此句对的既甚工稳,而且这个仙猿非比泛常,此时点出,断不可少。”道姑道:“ 经纶收把握,竿笠弄涟漪。博弈耽排遣,樗蒲属戏嬉。含羞撕片叶。” 青钿道:“这几句所讲垂钓、博弈都切题,就只丽辉姊姊‘撕牌’二字未免不切。”紫芝道:“妹妹:你那里晓得,那时他虽满嘴只说未将剪子带来,其实只想以手代剪。这个‘撕’字乃诛心之论,如何不切!”丽辉道:“此时我一心在诗,无暇细辩,随你们说去。”道姑道:“ 角胜夺枯箕。” 闺臣笑道:“连他们夺状元筹也在上面,可谓无一不备了。”紫芝道:“岂但夺筹,只怕还有夺车哩。”小春道:“断无此事。”道姑笑道:“何能断其必无? 门后争车觅,樽前赌砚贻。” 小春道:“真是‘怕鬼有鬼’!你这仙姑不是好人,我敬一杯。”青钿道:“下句是玉芝妹妹同老师赌东以砚为赠的话,且不必管他。此诗我不喜别的,只喜这个‘觅’字用的得神。”小莺道:“何以见得?”青钿道:“桌上只见棋盘,并不见人,及至找到门背后,才知他们夺车,岂不得神么?”小春道:“你且慢些笑人,安知诗中就无飞鞋那出戏呢?”青钿道:“这样好诗,如何有这腌臜句子!”道姑笑道:“他只知做诗,那里还管腌臜;就是有些屁臭,亦有何妨? 鞋飞罗袜冷。” 小春道:“这个‘冷’字用的虽佳,但当时所飞之鞋只得一只,必须改为‘鞋飞一足冷’才妙。”道姑道:“ 枰散斧柯糜。校射肩舒臂,烹茶乳沁脾。” 宰玉蟾道:“这三句含着三个典故:一是馨、香二位姊姊观棋,一是凤雏姊姊射鹄,一是紫琼姊姊品茶。妹子素日虽有好茶之癖,可惜前者未得躬逢其盛,至今犹觉耿耿。”紫芝道:“你既如此羡慕,将来燕府少不得要送茶与你,何必着急!”玉蟾登时羞得满面通红。道姑听了,不觉暗暗点头道:“ 藏钩猜哑谜,隔席迭芳词。抵掌群倾倒,濡唇众悦怡。” 紫芝道:“这是猜谜、行令以及笑话之类。但为何缺了剔牙一件韵事?”再芳道:“你拿镜子照照,满鼻子都是鼻烟,若编在诗里还更好哩。”紫芝道:“若把鼻烟也编成诗句,我真服他是个神仙。”道姑道:“我虽非神仙,曾记诗中却有一句: 指禅参郢鼻。” 众人听了,莫不发笑。闵兰荪道:“这句自然是闻鼻烟了。请教‘郢鼻’二字是何出处?”闺臣道:“妹子记得《庄子》曾有‘郢人漫垩鼻端’之说,大略言:郢人以石灰如蝇翼之大,抹在鼻尖上,使匠人轮起斧斤,运斤成风,照着鼻尖用力砍去,把灰削的干干净净,鼻子还是好好,毫无损伤。今紫芝妹妹鼻上许多鼻烟,倒像郢人漫垩光景,所以他用‘郢鼻’二字。”紫芝道:“仙姑只顾用这故典,我看你下句怎么对?果真对的有趣,我才服哩。”道姑道:“那得好对,无非也是本地风光: 牙慧剔丰颐。” 紫芝拍手笑道:“这句真对的神化!我敬一杯。”再芳道:“郢是地名,丰是丰满之意,以郢对丰,似乎欠稳。”春辉道:“难道姊姊连《书经》‘王来自商至于丰’也不记得么?况如今沛郡就有丰县,此是借对极妙句子,姊姊说他欠稳,未免孟浪。”道姑道:“ 嘲说工蟾吊,诙谐任蝶欺。” 闺臣道:“此句大约又是紫芝妹妹公案。他是座中趣人,与众不同,所以‘郢鼻’之外,又有这个考语。”道姑道:“ 聪明颦黠婢,绰约艳诸姬。” 毕全贞正在打盹,忽听此句,不觉醉眼蒙眬道:“为何又闹出丫鬟,这是何意?”丽蓉同妩儿只管望着小莺,小莺只急的满面通红。林书香道:“据我看来:这句或者说的是玉儿也未可知。”道姑道:“ 倦每嗤休矣。” 紫芝道:“此句描写座中磕睡光景,却是对景挂画;但这‘矣’字是个虚字,颇不易对,仙姑:你可晓得,他们不但爱睡,还爱吐哩。”道姑点头道:“ 哇恒鄙出而。” 众人听了,忍不住一齐发笑。紫芝道:“这个‘而’字对的虽密密可圈,就只他们哇的还有一个虾仁儿,可惜不曾表出,未免缺典。”道姑道:“ 白圭原乏玷,碧珷忽呈疵。” 紫芝道:“这两句我最明白,大约上句说的是诸位姊姊美玉无瑕,下句是我丑态百出了。”花再芳道:“座中就只你爱骂人。”闵兰荪道:“而且你又满嘴乱说。”毕全贞道:“这句说的不是你是谁!真有自知之明!”道姑道:“ 戍鼓连宵振。” 青钿道:“为何忽要擂鼓?莫非要行‘击鼓催花’之令么?若果如此,这个‘戍’字只怕错了,还请另改一字。”道姑点头道:“贫道只顾多饮几杯,那知却已醉了。 军笳彻晓吹。” 宝云道:“这句更古怪,莫非要打仗么?可谓奇谈了!其中是何寓意,尚望仙姑指示。”道姑道:“此诗语句莫不明明白白,何须指示?况暗寓仙机,谁敢泄漏? 将骁单守隘,卒劲尽登陴。纛竖妖氛黑。” 闺臣道:“仙姑既言仙机不敢泄漏,我们也不必苦人所难。况这诗句明明说着军前之事,何必细问。据我拙见,大约将来总有几位姊姊要到军营走走。就只末句‘妖氛’二字,只怕其中还有妖术邪法之类,这倒不可不防,请教仙姑:这话可是?”道姑道:“刚才有言在先,此诗虚虚实实,渺渺茫茫,贫道何能深知。好在所剩无几,待我念完,诸位才女再去慢慢参详,或者得其梗概,也未可知。 旗招幻境奇。短帘飘野店,古像塑丛祠。炙热陶朱宅,搓酥燕赵帷。冲冠徒尔尔,横槊亦蚩蚩。” 花再芳道:“据这几句细细参详,却含着‘酒色财气’四字,莫非军前还有这些花样么?”道姑道:“若无这些花样,下句从何而来? 裂帛凄环颈。” 众才女听到此句,个个毛骨悚然,登时都变色道:“据这五字,难道还有投环自缢之惨么?”道姑叹道:“岂但如此! 雕鞍惨抱尸。寿阳梅碎骨。” 众人都惊慌战栗道:“这竟是伤筋动骨,军前被害,不得全尸了!何至如此之惨!”一面说着,都滴下泪来。道姑道:“你道这就惨么?还有甚于此的!此时连贫道也不忍朝下念了: 姑射镞攒肌。染碛模糊血,埋尘断缺胔。” 小春、婉如、青钿诸人听了,都垂泪道:“这个竟是死于乱箭之下,体无完肤了!莫讲日后自己不知可遭此阨,就是别位姊姊如此横死,令人何以为情,能不肝肠痛碎!”说着,都哽咽起来。道姑道:“ 甫为携帚妇,遽作易茵嫠。” 毕全贞道:“这是合欢未已,离愁相继。若由上文看来,大约必是其夫军前被害,以致折散鸳鸯,做为嫠妇了。”道姑道:“ 泪滴天潢冑,魂销梵宇尼。” 锦云道:“我们这里那有皇家支派?这个尼姑又是何人?真令人不解。”洛红蕖惟有暗暗嗟叹不已。道姑道:“ 井几将入井。” 玉芝道:“若以‘入井’二字而论,岂不又是一位孀妇?以此看夹:那碑记所说‘薄命谁言座上无’,这话果真不错。”井尧春道:“请教仙姑:此句莫非是我休咎么?”道姑道:“此诗虚虚实实,何能逆料就是才女。总而言之:此皆未来之事,是是非非,少不得日后自然明白。”青钿道:“这两个‘井’字不知下句怎对,请仙姑念来,我们也长长见识。”道姑道:“ 缁却免披缁。” 闺臣叹道:“据这‘缁’字,除了瑶钗姊姊再无第二人。但彼时他虽侥幸入场,何以竟至‘免披缁’?难道那时竟要身入空门么?”缁瑶钗乳母在旁叹道:“那时若非老身再三解劝,他久已躲入尼庵了。这位仙姑果真猜的不错。”众人听了,这才明白,都道:“这两句竟是天生绝对,若非仙笔,何能如此。”道姑道:“ 瑟瑟葩俱发,萋萋蕊易萎。” 小春道:“刚才仙姑说‘百卉’二字系指我们而言;若果如此,你们听这下句,岂不令人鼻酸么!请教仙姑:据这诗句看来,我们众姊妹将来死于非命的不一而足,难道都是生平造了大孽而遭此报么?”道姑摇头道:“如果造了大孽,又安能名垂千古。”小春道:“既如此,为何又遭那样惨死呢?”道姑道:“惨莫惨于剖腹剜心,难道当日比干也造甚么孽?这总是秉着天地间一股忠贞之气,不因不由就把生死置之度外。” 小春道:“世上每有许多好人倒不得善终,那些坏人倒好好结果,这是何意?”道姑道:“‘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岂在于此。若只图保全首领,往往遗臭万年。即以比干而论,当日他若逢迎君上,纣必甚喜,比干亦必保其天年;今日之下众人一经说起,莫不唾骂。因其不肯逢迎,遇事强谏,以致不得其死;今日之下,众人一经说起,莫不起敬。岂非不得善终反强于善终么?所以世间孽子、孤臣、义夫、节妇,其贤不肖往往只在一念之差。只要主意拿得稳,生死看得明,那遗臭万年,流芳百世,登时就有分别了。总之,人活百岁,终有一死。当其时与其忍耻贪生,遗臭万年,何如含笑就死,流芳百世。贫道为何忽发此言?只因内中颇有几位要应‘含笑就死’这句话哩。但世事变迁莫定,总须临时方见分晓。 下面还有两段结句,待我念来: 卞家分主客,孟氏列埙篪。凡此根牵蒂,奚殊铁引磁。” 兰言道:“据这几句,可见大家连日聚会,果非偶然。”玉芝道:“若据‘根蒂’二字,岂非把我们认真当作花卉么?”道姑道:“ 武功宣近域,儒教骋康逵。巾帼绅联笏,钗钿弁系緌。” 史幽探道:“幸而还有这几句,毕竟闺中添了若干荣耀,可以稍快人意。”道姑道:“ 四关犹待阵,万里径寻碑。琐屑由先定,穷通悉合宜。” 小春道:“也不知四关所摆何阵;若请教仙姑,大约又是不肯说的。自从‘戍鼓连宵振’一连几十句,闹的胡里胡涂,只怕还是‘迷魂阵’哩。”融春道:“上文明明说着妖氛幻境,如何不是迷魂阵。若据第二句,只怕还有人到泣红亭走走哩。”道姑道:“诸位才女,你看后两句,岂非凡事都不可勉强么?下面贫道也有几句妄语。”因伸出长指道:“总要搔着他的痛痒,才能惊醒这一场春梦哩。 爪长搔背痒,口苦破情痴。积毁翻增誉,交攻转益訾。朦胧嫌月姊,跋扈逞风姨。镜外埃轻拭,…… 贫道今日幸而把些尘垢全都拭净,此后是皓月当空,一无渣滓,诸位才女定是无往不利。但此中误事之由,谁得而知。待我再续一句: 以足百韵之数,以明此梦总旨:纷纷误局棋。” 闺臣听了,猛然想起碑记一局之误,连忙问道:“请教仙姑:何以误在棋上?”道姑道:“其中奥妙,固不可知;但以管窥之见:人生在世,千谋万虑,赌胜争强,奇奇幻幻,死死生生,无非一局围棋。只因参不透这座迷魂阵,所以为他所误。此时贫道也不便多言,我们后会有期。”当即作别而去。 众人送过,各自归席,重整杯盘。玉芝道:“被这道姑疯疯颠颠,隐隐约约,说得心里七上八下。起初听见那几个惨死的,心中好不害怕,惟恐将来轮到自己身上;及至听到名垂千古、流芳百世几句话,登时令人精神抖擞,生死全置度外,却又惟恐日后轮不到自己身上。只要流芳百世,就是二十四分惨死,又有何妨!不知区区日后可有这股福气。”花再芳道:“妹子情愿无福,宁可多活几时,那怕遗臭万年都使得,若教我自己朝死路走,就是流芳百世,我也不愿。”闵兰荪、毕全贞听了,莫不点头称善道:“现成的真快活倒不图,倒去顾那死后虚名,非痴而何!” 题花听见这些不入耳之言,心中着实不快,只得用言把他们话头打断道:“他这百韵诗虽不能字字工稳,其中佳句却也不少。刚才我一面写着,细细看去,共总一千字,并无一个重字,倒是绝调。”兰荪鼻中哼了一声道:“就只‘遽作易茵嫠’、‘萋萋蕊易萎’,重了两个‘易’字。”春辉扑嗤笑道:“姊姊既不明白,不该乱说。‘萋萋蕊易萎’之易列在四寘,‘遽作易茵嫠’之易列在十一陌。一是去声,一是入声,迥然不同,如何却是重字?若是这样,难道那两个‘从’字也算重字么?”紫芝道:“姊姊说他无重字,我同你赌个东道。”题花道:“如有,我吃三杯;若无,你吃三杯。何如?”紫芝道:“既如此,你先吃六杯,若无重字,照样罚我。”题花着实诧异,只得饮了六杯道:“快说,快说!”紫芝道:“‘泣红亭寂寂,流翠浦澌澌’,这是两个重字。还有……”题花不等说完,忙走过道:“原来是这重字,若不好好吃六杯,大家莫想行令!” 紫芝只得照数饮了道:“姊姊请人接令罢。”兰芝道:“还有两个笑话未曾交卷哩。”众人道:“才听道站‘寿阳梅碎骨’那些话,虽说无妨,毕竟心里还跳个不住,莫若此时再掣一二十签,略把心神定定,一总再说。如不能说的,照例饮三杯。”锦云道:“如此甚好。刚才掣的是天文,妹子交卷了: 云芽魏伯阳《参同契》阴阳之始,元合黄芽。‘阴阳’、‘合黄’俱双声,敬兰芬姊姊并普席一杯。” 米兰芬掣了禽名迭韵道:‘杜宇《尸子》天地四方曰宇。‘曰宇’双声,敬沉鱼姊姊一杯。” 沉鱼掣了百谷双声道:“大豆崔豹《古今注》宣帝元康四年,南阳雨豆。” 紫芝道:“上天雨豆,虽是祥瑞之象,不知那时可曾雨过虾仁儿?”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 *** 小说目录 *** 镜花缘 (1) 镜花缘 (2) 镜花缘 (3) 镜花缘 (4) 镜花缘 (5) 镜花缘 (6) 镜花缘 (7) 镜花缘 (8)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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