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红楼八:从薛宝钗想到甄嬛
我在《重读红楼四:黛玉与宝钗,谁是女一号?》中发表过一个观点:黛钗之分,情理之别。也就是说,曹公按照情与理的划分,将本来黛钗合一的一个人物,分成了分别主情和主理的黛玉和宝钗两个人物。
看到这个观点,也许有人会说了:按照你的说法,那曹公笔下的黛玉和宝钗岂不是两个概念化的人物?然而我们读《红楼梦》时,觉得这两个人物栩栩如生,有血有肉,合情合理,并没有概念化的感觉啊。
的确,《红楼梦》中的黛玉和宝钗两个人物生动而真实,毫无概念化的感觉,这是因为曹公给这两个人物性格的长成提供了丰厚的土壤。
在展开这个话题之前,让我先就概念化的问题啰嗦几句。
所谓概念化,就是在文学作品的人物塑造当中,先有概念,再有人物,根据概念塑造人物,而且人物为概念服务。我个人觉得,一个十分典型的例子就是鲁迅笔下《阿Q正传》中的阿Q。
《阿Q正传》中的阿Q,从小说一开始就在那里了,从小说一开始,阿Q就成了阿Q。至于阿Q出生于什么样的家庭,以前有什么样的经历,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性格,为什么阿Q就成了阿Q,我们全然不知,也不是作者关心的事。所以,阿Q诞生于概念,作者以阿Q昏昏噩噩的性格来揭露中国人昏昏噩噩的国民性。鲁迅先生以这部作品表达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忧伤与无奈。
我个人觉得,概念化其实并不应该是个贬义词,中国戏曲中的人物形象,都是高度概念化程式化的,但同样有其特殊的艺术价值与美学价值。《阿Q正传》中的阿Q也是个概念化的人物,依然可以个性鲜明,让人印象深刻。
然而, 《红楼梦》中的黛玉和宝钗两个人尽管有主情和主理的区分,但这两个人物并没有概念化之嫌,因为曹公给这两个人物性格的形成提供了合情合理的生活经历和家庭环境,使其性格的形成其来有自。
接下来,就让我们来考察一下黛玉宝钗二人性格形成的原因。
黛玉性格的形成应该说比较简单。黛玉是独生女,家中没有兄弟姐妹,是家中唯一的小公主,父母的掌上明珠,父母的宠爱全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加上黛玉从小体弱多病,父母则更是对其百依百顺,听之任之,不敢严格要求。在教育方面,黛玉的父母也是由着其性子来,让其随心所欲,想学就学,不想学就不学。贾雨村曾为黛玉做家教,“这女学生年又小,身体又极怯弱,工课不限多寡,故十分省力。”这样黛玉从小养成了公主病,敏感任性,挑剔尖刻,受不得半点委屈,也就合情合理,顺理成章了。
宝钗性格的形成则比较复杂,值得好好分析。宝钗小小年纪,竟然老成世故至此,为什么呢?她这样的性格又是怎样形成的呢?
其实曹公也给我们提供了答案。
宝钗的家庭与黛玉很不相同,其父亲早逝,母亲为人比较软弱随和,上面还有个花花太岁式的哥哥薛蟠。生长在这样的家庭,薛宝钗不得不从小就在母亲和哥哥之间寻找平衡和调节二者的关系。而且在这样的家庭里,因为母亲软弱,哥哥糊涂,小小年纪的宝钗,不得不自小就成了这个家庭的主心骨,常常为这个家庭拿主意,这也促成了薛宝钗的早熟,让她很早就养成了圆融通达的性格,善于察言观色,随机应变。
家庭环境对薛宝钗性格的影响是其一,影响宝钗性格的另一个因素是她所受到的教育。
那么,宝钗受到的是什么样的教育呢?
我以为除了其父让其自小就读书识字之外,还有一种教育,对宝钗的影响很大,这种教育,就是宫廷教育。
为什么宝钗会受到宫廷教育呢?
因为宝钗是宫廷待选的秀女,她必须要接受宫廷教育以备选。
书中说得很清楚,宝钗第一次出场,就是薛家入京。而薛家入京的目的之一,就是送宝钗待选。“薛蟠素闻得都中乃第一繁华之地,正思一游,便趁此机会,一为送妹待选,二为望亲,三因亲自入部销算旧帐,再计新支,--
其实则为游览上国风光之意。”
这次重读红楼,读到宝钗待选这里,我就想起《甄嬛传》。后来读到宝钗的举止做派为人处事,我就一个劲地想起甄嬛。
我以为,作为待选的秀女,薛宝钗一定会想方设法了解宫廷生活,温习宫廷规则礼仪。尽管那个时候没有《甄嬛传》电视剧来帮助她了解宫廷,但史上流传下来的宫闱纪事也不算少,博览全书且博闻强识的薛宝钗一定会从史书中对险恶的宫廷环境有所了解,也一定会在自己的性格历练上尽可能地有所准备,这也是宝钗世故练达性格形成的另一个原因,因为她不得不养成这样的性格,因为她的目标是宫廷。
看到这里,就自然而然地会让人想到甄嬛,而且世故练达的宝钗还真的与甄嬛有几分相似。
薛宝钗与甄嬛
首先,两人都是眼高于顶,不把社会上普通的(其实应该说还算相当优秀的)男人放在眼里。甄嬛自然是看不上一直对她情有独钟的天才神医实初哥哥;而宝钗的目标在宫廷,即使是荣国府人见人爱的贵公子贾宝玉,她也看不上。《红楼梦》中对此有些暗示。
第二十五回《魇魔法姊弟逢五鬼 红楼梦通灵遇双真》当中,贾宝玉与王熙凤被魇魔法,生命垂危,后被癞头和尚与跛足道人救活,开始吃东西了,
闻得吃了米汤,省了人事,别人未开口,林黛玉先
就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薛宝钗便回头看了他半
日,嗤的一声笑。众人都不会意,贾惜春道:“宝
姐姐,好好的笑什么?”宝钗笑道:“我笑如来佛
比人还忙:又要讲经说法,又要普渡众生,这如今
宝玉,凤姐姐病了,又烧香还愿,赐福消灾,今才
好些,又管林姑娘的姻缘了。你说忙的可笑不可笑。”
宝黛之恋,黛玉深爱宝玉,宝钗是很清楚的。宝钗这样拿黛玉打趣,说明她心中并没有宝玉。作为女人,如果宝钗也深爱着宝玉,心里头装着个沉甸甸的醋坛子,是绝对不可能这样轻轻松松地拿宝黛恋情开玩笑的。
第二十八回《蒋玉菡情赠茜香罗 薛宝钗羞笼红麝串》当中,还有这样一段描写:“薛宝钗因往日母亲对王夫人等曾提过‘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等语,所以总远着宝玉。昨儿见元春所赐的东西,独他与宝玉一样,心里越发没意思起来。”
如果宝钗深爱着宝玉,那么‘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这样的言辞,应该会让她心花怒放,同时她也会尽可能多地去接触宝玉,而不是总远着宝玉。而元妃赐的东西独她与宝玉一样,说明元妃对她青眼有加,也同样应该让她高兴,可她却觉得“越发没意思起来”,这只能说明她心里并没有宝玉,很不愿意别人将她和宝玉相提并论,因为她心中的目标,比宝玉要高得多。
第二,宝钗的圆融通达,八面玲珑,也与甄嬛很象,只不过甄嬛也许还有相对纯情的莞贵人时期,而宝钗则已经跳过了这个时期,直接就达到了世故无情心思缜密的懿贵妃阶段。
宝钗的为人处世,行事做派,那简直就是直接奔着皇后娘娘去的,绝对可以直接母仪天下而绰绰有余。
只可惜天不从人愿,皇帝老儿当真瞎了眼睛,居然连官女子也没给宝钗封一个就直接撂了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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