钉子城9—初次见到洋鬼子
安芃
1978年冬天,我第一次到长沙。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和几位朋友一起沿五一大道闲逛。忽然,我们走进一座灯火辉煌的商业大楼,在楼内营业厅里,蓦地见到一群人--一群洋人,金发碧眼,深目高鼻,真正的西洋人。
那时候,国门尚未开启,在中国大地上,洋人可是稀罕物件。冷不丁遇到一群洋人,我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个个不错眼珠地盯着洋人看,感觉比逛动物园还新鲜。
听到陪同的翻译对围观的人群介绍说,这群洋人来自美国,我脑子里立刻噌噌噌地出现了一堆词语:“腐朽的”,“垂死的”,“水深火热”等等等等,于是更加好奇地考量这群美国人是怎样的一个“水深火热”法。
看了半天,愣没看出这群美国人有一丁点水深火热,苦大仇深的意思,这帮人个个体格富态,红光满面的。女士穿着各式各样色彩斑斓的羽绒衣,男士则穿着深色呢子大衣或者笔挺的浅色风衣。转头再看看周围围着看热闹的同胞们,一个个面黄饥艘,脸有菜色,衣着更是清一色的灰不溜丢,我看见旁边紧挨着的一位看热闹的仁兄身着一件深灰色棉袄,外面还相当夸张地齐腰扎了根草绳。
而最让我们受刺激,感到目瞪口呆的是,这群来自水深火热的腐朽的垂死的资本主义世界的满面红光衣着鲜艳的洋鬼子们,买东西时从皮包里往外掏钱,掏出的都是簇新簇新的十元人民币。更过分的是,洋人们往外掏十元人民币,还不是一张一张地拿,而是一撂一撂地拿,而且都不带眨眼的。
要知道,那时还没有发行百元大钞,十元就是最高面额的人民币,那时候十元人民币足够一个人一个月的生活费了。洋人们掏出一撂钞票买件东西的钱,就够我们一个人吃一年的,我们当时受到的那个刺激,可想而知。
打那以后,我一见到水深火热的腐朽的垂死的这样的词语,眼前就会浮现出那一撂撂簇新锃亮的十元人民币。
那时候一撂十元人民币够我吃一年的
也是后来我们才知道,我们遇到洋人的那座商业楼,叫做湘绣大楼,洋人们一撂一撂往外掏钱购买的东西,叫做湘绣制品。
湘绣,是件比较牛气的东西,属于中国四大名绣之一,与苏绣,粤绣,蜀绣比肩。如果要比较四大名绣的历史,我觉得历史最悠久的肯定是湘绣。
湘绣起源于民间刺绣,现已发现最早的湘绣实物是1958年从长沙楚墓中出土的一幅龙风图。
长沙楚墓出土的刺绣品
1972年,马王堆汉墓又出土了40件两千多年前的刺绣衣物和一幅铺绒绣锦。
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刺绣品
这些绣品图案多达10余种,绣线有色相18种之多,用行话说,运用了多种针法,针脚整齐,线条洒脱,绣工纯熟,很难想象,其技艺已经与现代湘绣技艺不相上下了。
至清代,长沙刺绣作坊遍及城乡。据清同治《长沙县志》载,长沙附近乡村,“妇女工刺绣者多,事纺织者少,大家巨族或以锦钿相尚。”在这里,传统的农家生活方式已经不是你耕田来我织布了,而代之以新的生活方式--你耕田来我绣花,比以往多了些诗意与艺术气息。
现代湘绣更上层楼,竟然创造出双面绣这样神诧鬼异的东西,薄薄的湘绣制品,竟然可以在正反两面绣出不同的图案。
湘绣双面绣正面和反面
湘绣这玩艺,不仅是湖南的利税大项,从上面洋人们掏钱不带眨眼的情况看来,也绝对是湖南最大的创汇产品。
在长沙市面上与湘绣一样有名的,是湖南的大米。
湖南省是中国著名的鱼米之乡,自明朝开始,就有了“湖广熟,天下足”的说法,到清朝乾隆年间,甚至开始有“湖南熟,天下足”的说法流行。
湖南自古就生产优质稻米,早在两千多年以前,西汉的长沙王刘发就从长沙选送最好的大米到长安皇宫孝敬老妈。随着湖南全省的逐步开发,粮食产量也有了很大提高,湖南的粮食也在全国占有越来越大的比重。到二十世纪初,湖南的粮食产量已位居全国第三,仅次于广东和四川,湖南长沙更与江苏无锡,安徽芜湖,江西九江一起并称为中国四大米市。
据长沙市碾米同业公会不完全统计,民国初中期每年湘米输出至少在300万石以上,居全国各省之冠,其中80%以上由长沙输出。以每石120市斤计,300万石大米总共是三亿六千万斤,相当于全省三千多万人每人贡献10斤。当然,这个数据只相当于官方统计,加上民间个体商贩的投机倒把,湘米的输出的一定远远高出上面的数据。
湘米
凭着湖南发达的农副业与丝织业,到二十世纪初期,长沙的经济已经相当繁荣。
抗战爆发之初,华北华东沦为抗日战场,而长沙,却借此机会狠狠地发了笔战争财。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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