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红楼十:荣国府的一桌“麻将牌” 《红楼梦》第四十七回《呆霸王调情遭苦打 冷郎君惧祸走他乡》当中写到了一桌牌局,极有意思。 这桌牌是否就是麻将牌,我不敢确定,所以这里的麻将牌,我用了引号,暂且称之为“麻将牌”,我姑妄言之,您姑妄听之,因为我们这里考察的是这牌局中几个人物的表现,至于这桌牌究竟是麻将牌还是别的什么牌,其实无关紧要。 当初初读红楼时,我还不会打麻将,读到这里,多少有些不知所云,这次重读,才读出点意思来。 让我们先看看这桌牌局是在荣国府什么样的“政治背景”下开始的。 前一回,也就是第四十六回为《尴尬人难免尴尬事 鸳鸯女誓绝鸳鸯偶》,读过《红楼梦》的人应该都对这一回印象深刻 。这一回写的是为老不尊的贾赦看中了贾母的贴身丫环鸳鸯,想要娶鸳鸯做小,让愚憨的太太邢夫人去跟贾母提亲。听说鸳鸯不情愿,贾赦还撂下狠话说,如果鸳鸯不答应,除非她终身不嫁,否则,逃不出他贾赦的手心。贾赦的横蛮逼得刚强的鸳鸯不得不在贾母面前发下毒誓,服侍贾母,终身不嫁,贾母百年以后她便出家为尼,否则,“日头月亮照着嗓子,从嗓子里头长疔烂了出来,烂化成酱在这里!” 贾赦这一出把贾母史老太君气得够呛,本来这史老太太是荣国府里头一号明白人,硬生生地给气糊涂了,“因见王夫人在旁,便向王夫人道:‘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要,剩了这么个毛丫头,见我待他好了,你们自然气不过,弄开了他,好摆弄我!’”吓得“王夫人忙站起来,不敢还一言。”贾母气氛不过,竟没留心到这件事其实是贾赦和邢夫人惹出来的,跟王夫人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件事的具体情节也可以另外开一个贴,我就不展开说了,这桌“麻将牌”就是在这样的情景下,为了哄老太太开心开始玩的。 直接参加牌局的有四个人:贾母,王熙凤,薛姨妈和王夫人。此外,还有个极重要的编外人员鸳鸯。 为什么牌局中会有鸳鸯这么个编外人员呢? 因为这桌牌的主要看点就在鸳鸯身上,没有了鸳鸯,这桌牌恐怕就玩不成了。 这鸳鸯是凤姐儿提议叫来的,说是“再添一个人热闹些”,贾母就说“叫鸳鸯来,叫他在这下手里坐着。姨太太眼花了,咱们两个的牌都叫他瞧着些儿。”于是凤姐儿半真半假地打趣说:“你瞧瞧,场子没上,左右都埋伏下了。”说得贾母薛姨妈都笑起来。 牌局就这样开始了,鸳鸯坐在贾母下手帮贾母看牌兼作参谋,凤姐儿在贾母下手,凤姐儿下手就是薛姨妈,薛姨妈下手有没有王夫人不得而知,这局牌没有提到王夫人,估计王夫人本来性格就沉闷,加上刚刚挨了贾母的训心气不顺,所以牌桌上一直没有吭声。 洗牌摸牌打了一会,贾母就停牌了,“只等一张二饼”(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很亲切?),坐在旁边做参谋的鸳鸯这时派上用场了,“鸳鸯便递了暗号与凤姐儿。” 鸳鸯给凤姐儿递暗号,说明两人之间肯定有心照不宣的暗号存在,所以这暗号肯定是事先都编排好了的,比如摸鼻子表示条,摸耳朵表示万,眨眼表示饼,眨眼两下表示二饼等等,我们可以想象鸳鸯多多少少会有的冲凤姐儿挤眉弄眼的滑稽模样儿。 凤姐儿得了暗号,知道贾母要二饼,那就赶紧的打一张二饼出来吧给贾母吧。她却不,偏偏欲盖弥彰地故意对薛姨妈说“我这一张牌定在姨妈手里扣着呢。我若不发这一张,再顶不下来的。” 薛姨妈心里明镜似地说:“我手里并没有你的牌。” 凤姐儿接着装:“我回来是要查的。” 薛姨妈接口说:“你只管查。你且发下来,我瞧瞧是张什么。” 凤姐儿便把那张二饼故意直接打在薛姨妈跟前。薛姨妈当然也是个中高手,一看是个二饼,便笑道:“我倒不稀罕他,只怕老太太满了。” 凤姐儿听了,故意说:“我发错了。” 这时贾母已经摊牌了,说:“你敢拿回去!谁叫你错的不成? ” 于是贾母赢了这一局。 其实牌桌上的人都是个中高手,心里面都门儿清,所以才有贾母对薛姨妈笑说道:“我不是小器爱赢钱,原是个彩头儿。” 凤姐儿点炮输了,正就着钱串子数钱呢,听了贾母的话,忙又把钱穿回去,顺坡下驴地笑说:“够了我的了。竟不为赢钱,单为赢彩头儿。我到底小器,输了就数钱,快收起来罢。” 接下来是贾母赢了牌局之后几个人的说笑,我抄在下面: 贾母规矩是鸳鸯代洗牌,因和薛姨妈说笑,不见鸳 鸯动手,贾母道:“你怎么恼了,连牌也不替我洗。” 鸳鸯拿起牌来,笑道:“二奶奶不给钱。”贾母道: “他不给钱,那是他交运了。”便命小丫头子: “把他那一吊钱都拿过来。”小丫头子真就拿了, 搁在贾母旁边。凤姐儿笑道:“赏我罢,我照数儿 给就是了。”薛姨妈笑道:“果然是凤丫头小器, 不过是顽儿罢了。”凤姐听说,便站起来,拉着薛 姨妈,回头指着贾母素日放钱的一个小木匣子笑道: “姨妈瞧瞧,那个里头不知顽了我多少去了。这一 吊钱顽不了半个时辰,那里头的钱就招手儿叫他了。 只等把这一吊也叫进去了,牌也不用斗了,老祖宗 的气也平了,又有正经事差我办去了。”话说未完, 引的贾母众人笑个不住。偏有平儿怕钱不够,又送 了一吊来。凤姐儿道:“不用放在我跟前,也放在 老太太的那一处罢。一齐叫进去倒省事,不用做两 次,叫箱子里的钱费事。”贾母笑的手里的牌撒了 一桌子,推着鸳鸯叫:“快撕他的嘴!” 玩牌玩到这个份上,贾母心里有再大的火气,这时也应该烟消云散了。 通过荣国府的这局“麻将牌”,曹公大致告诉了我们这么几件事: 首先,再次强调了鸳鸯是贾母贴心的小棉袄,贾母须臾离不得鸳鸯,所以,贾赦和邢夫人没眼色的幺蛾子才会令贾母气恼异常。 第二,通过几个细节反复强调鸳鸯与凤姐儿这样联手玩这猫腻哄老太太开心并非第一次,而是长期以来的习惯性手段,比如两人这暗号对得潇洒自如,得心应手,比如凤姐儿说匣子里的钱向她的钱招手,再比如平儿担心凤姐儿的钱不够输,另外送了钱来。 听说如今社会上有通过打麻将行贿受贿的做法,大约应该与鸳鸯与凤姐之间的这种猫腻类似,曹公早就在《红楼梦》中绘声绘色活灵活现地描写出来了。 第三,对凤姐儿的生动描写,比如其玩牌的目的明明就是要输钱给老太太,却惺惺作态扭扭捏捏,装出一百分的不情不愿,说明了凤姐儿对贾母的态度,凤姐为了讨好贾母当真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从这里也可以看出贾母和凤姐儿两人的关系:凤姐是贾母的开心果,贾母是凤姐的定心丸。只要有凤姐在,贾母就可以笑口常开,延年益寿;只要有贾母在,凤姐就可以安享尊荣,威福两全。 鉴于贾母和凤姐两位一体的关系,她俩应该是荣国府内一条线上的人物,而她俩对宝玉婚事的意见也高度一致,都是中意黛玉的。 高鹗续书内贾母为宝玉择偶时居然完全无视亲外孙女的感受,而精明过人的王熙凤居然会想出弱智到脑残的调包计,纯属胡扯闲淡。 所以,高鹗续书内王熙凤调包计那一段,是完全违背曹雪芹的原笔原意的,详情请看《重读红楼十一:王熙凤背了口大黑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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