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聊水滸：千古影帝數宋江（一）

宋江，是《水滸傳》中最重要最複雜也最具爭議的人物。宋江這個人，究竟是真誠還是虛偽，是忠義還是奸邪，是對眾兄弟有情有義還是踩着兄弟們屍骸往上爬，大家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近讀《水滸傳》，對宋江這個人也有一些想法，下面我就循着我自己的想法，對宋江這個人物做個分析，看看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宋江這個名字，在《水滸傳》出現的次數非常多，多達3825次。此外，宋公明這個名字也出現了254次。兩者相加，超過四千次。要說宋江，究竟從哪裡說起呢？

想了很久，我覺得還是應該從一首詩說起，因為這首詩正是揭示宋江這個人物本質的一把最關鍵的鑰匙。

既然如此，那就讓我從這首詩說起吧。

一，從一首詩說起

這是一首關乎宋江命運的詩，是宋江自己寫的，只有四句，寫在江洲（也就是現在的九江）潯陽樓的牆壁上，讀過《水滸傳》的人都知道這四句詩，是這樣寫的：

心在山東身在吳，飄蓬江海謾嗟吁。

他時若遂凌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

這首詩一點也不艱深，字面意思很容易理解，我就不解釋了。這首詩給宋江造成的後果大家也知道，我也不羅嗦了。我只想說說，我從這首詩里看到了什麼，為什麼我說這首詩是揭示宋江這個人物的關鍵。

首先，宋江是在什麼情況下寫這首詩的呢？

很顯然，他是在喝酒喝斷片之後寫下了這首詩。可以肯定，如果他還清醒的話，他是絕對不會寫下這首差點讓他掉腦袋的玩藝的。

人在清醒的時候，無論說話也好，寫詩作文也好，要表達的意思都會經過意識層面的過濾，不太容易表達心底最原始最本真的情感。人只有在下面三種話語中才會表達出最真實的想法。第一種是無忌童言，孩童還沒有學會有意識地過濾自己的真實想法，所以容易口吐真言。第二種是夢中胡言，人在睡夢當中，意識休眠，潛意識活躍，真實情感常常未經意識過濾就直接表達出來。有人與配偶同床共枕時不小心在睡夢當中叫出初戀的名字，就屬於這種狀況。第三種情況呢，就是酒後真言，喝酒喝斷片了，意識功能出現障礙，潛意識裡的真實情感便不由自主地趁機迸發出來。

舉個例子，假如張三和李四吵架，吵得急了，張三會暴跳如雷地說：“李四，我要殺了你。”張三這話，可能是理性失控時說出來的，也未經意識層面的過濾，但這時他是清醒的，只是暴怒時一時性起一念之間說出的話，倒不一定是他心底的渴望或是真實想法。李四聽到張三說這話，也只會認為這只是張三的激憤之語，張三不一定真的就會殺了他。

但如果張三喝醉了酒，胡言亂語一番後，突然瞪着李四幽幽地說：“李四，總有一天我要殺了你。”這個時候，如果李四是清醒的，聽到張三說這話，一定會嚇得汗毛倒豎後脊背發涼，因為從張三的這酒後真言中，李四能夠看到張三心底那種壓抑着的要致自己於死命的強烈渴望。

宋江的潯陽樓題詩，就屬於酒後真言，最真實地表達了他心底的夢想或者渴望。

其次，我們來看看宋江寫的是一首什麼樣的詩。

毫無疑問，宋江寫的這首詩的確是一首反詩--因為他詩中想要超越的楷模黃巢就是一位反叛者（革命者稱之為起義領袖，統治者稱之為反賊），這一點，黃文炳其實並沒有冤枉他。當然，按照現在的看法，只是寫了首詩，就算有犯罪動機，也沒有犯罪事實，無法因言治罪，是不能定罪的。但在當時，寫這樣的反詩，屬於大逆不道，是大罪，要殺頭的，跟文革時期頂風寫下“打倒共產黨”這樣的所謂反標是同樣的性質。

把上面兩點結合起來，我們可以看出，宋江是在喝酒完全喝斷片的情況下寫出了這首要效法黃巢的反詩，這說明了什麼呢？

這首酒後反詩說明，在宋江心底，一直隱藏着一個最真實而且極為具體的憧憬和渴望，那就是效法並超越黃巢，成就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

顯然，從這首反詩我們可以看出，宋江其實並不是個安分守己的人，他不願虛度一生，因而在內心深處保持着執着的渴望，渴望建功立業，出人頭地。

那麼問題來了，宋江想出人頭地，為什麼他的楷模不是別人，而是起義領袖或者反賊黃巢呢？

這個，大概跟宋江的身份有關。

宋江的身份，只是個縣衙小吏，位於官場的最底層。以這樣的身份，如果按照正常途徑，無論他怎樣努力怎樣上進，他都決不會有出人頭地的機會。他要想出人頭地，顯然按照正常途徑是不可能的。這就象幾十年以前中國的農家孩子，如果沒能考上大學，又參不了軍，那他就失掉了任何進身的機會，只有一輩子老老實實地呆在家裡修理地球。

失去了一切按照正規途徑出人頭地機會的宋江，如果他還想要出人頭地，那麼，他唯一的機會，只能是藉助旁門左道，劍走偏鋒，那就是效法黃巢--聚嘯山林，扯旗造反，轟轟烈烈，震天動地之後，再作打算。

當然，這樣的旁門左道並不那麼容易，而且有極大的風險。

扯旗造反，無非有三種結局。第一，兵敗被殺，身敗名裂。第二，接受招安，加官進爵。第三，黃袍加身，改朝換代。

所有扯旗造反的人，都是儘量避免第一種結局，爭取後兩種結局。

要怎樣做才能避免第一種結局，爭取到第二種或者第三種結局呢？

很顯然，首先，即使要造反，也一定要以頭領的身份，而不是以小嘍羅的身份加入造反隊伍，否則，恐怕連身敗名裂也做不到，更別說出人頭地了。

其次，造反的隊伍要足夠強大，不說推翻朝廷吧，至少要能與朝廷抗衡，讓朝廷拿你沒辦法，那才能有接受招安的資本和機會，這樣才能至少爭取到第二種結局。

要以頭領的身份加入起義隊伍，就要求自己具備相當的實力，否則無以服眾。起義隊伍要與朝廷抗衡，也要具備相當的實力，否則就是一觸即潰的山林草寇，成不了大事。

那麼，宋江究竟要怎樣提升自己的實力呢？

說實話，宋江自身的條件並不好。首先，他的顏值不高，又黑又矮，人稱“黑三郎”，不象林沖武松那樣相貌堂堂，無法通過外在形象吸引別人。其次，從個人能力上看，宋江也是文武兩不濟。文才麼，也就湊合寫幾首歪詩。武藝麼，更是只會幾手三腳貓功夫，在水泊梁山根本排不上號。

沒辦法，要提高自身的實力，宋江只能另闢蹊徑，他選擇了幾十年如一日地仗義疏財，急公好義，扶危濟困，傾心盡力打造和維持自己山東及時雨呼保義的品牌，以此積聚聲望與人氣。

宋江這樣做，實在是一件一舉兩得的事情，他的聲望越大，粉絲也就越多，號召力也就越大。號召力越大，起事時前來投奔的人才也就越多，人才越多，造反的隊伍也就越強，對抗朝廷最後接受招安的機會也就越大。足夠高的人氣和聲望，既能保證他扯旗造反時能成為頭領，又能讓他的隊伍可以招攬到足夠的人才。

宋江長期以來喜做好人好事，您還真以為他是個天生的活雷鋒呢？一個人的所作所為，不會無緣無故，一定會有其內在的動因。

考察上面宋江那首醉後吐真言的反詩，結合他平時的表現，我基本上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

在宋江憨厚老實的外表底下，隱藏着一顆悶騷的心。胸有大志，不甘寂寞的宋江，實際上有着自己執着而完整的人生規劃，那就是堅持不懈不計代價地地打造自己仗義疏財，扶危濟困的活雷鋒形象，不停地積聚人氣和聲望，以便在時機成熟時，能夠登高一呼，從者如雲，最後扯旗造反，干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

因此，宋江的幾十年如一日的仗義疏財，扶危濟困，實際上就像如今明星們在舞台上的舉止一樣，純粹是為了積聚人氣而進行的表演。宋江實在是一個天才的演員，他的表演極為精湛，用影帝來形容他一點也不過分。

如果您有興趣的話，接下來，就隨我一起來看看宋影帝的精彩表演吧。

二 影帝宋江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