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红楼十六:《红楼梦》中的“同性恋” 读过《红楼梦》的人应该都会同意,该书中有很多涉及到“同性恋”的描写。 我这里的同性恋一词是打了引号的,我觉得书中描写到的同性恋现象并非其人物的性心理取向异于大多数普通人的那种严格意义上同性恋,书中同性恋描写涉及到的人物严格说起来其实都是异性恋者,至多是双性恋者,所以很难将他们很严格定义为同性恋者,最多只能说他们有同性恋行为。真正严格意义上的同性恋应该是李安的电影《喜宴》,而《红楼梦》中的所谓“同性恋”至多是李安的电影《断背山》。 在西方,同性恋问题一直就是个大问题,这问题现如今是越来越复杂了。在美国,随着越来越多的州给予同性婚姻合法地位,我甚至都不敢说同性恋者的性心理取向反常,只能说同性恋者的性心理取向异于多数人。 在中国,同性恋却从来都不是个问题,或者说从来都没有将其作为一个问题来对待。但这并不意味着在中国就没有同性恋现象,从《金瓶梅》与《红楼梦》里大量的同性恋行为描写中,我们可以很明确地知道,在中国社会中,从来就有同性恋现象存在着,只是中国人对待这个问题,就像中国人对待其它许多问题一样,不愿认真对待,心照不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所以,《红楼梦》的同性恋描写,我不敢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同性恋,我只能将同性恋一词打上引号,只将其看作同性恋行为。 在我看来,《红楼梦》中同性恋行为,似乎是当时中国上流社会的一种时尚,就像现在富人阶层流行打高尔夫球一样,只不过现在打高尔夫球可以堂而皇之,而《红楼梦》中的同性恋时尚则有些上不了台面,只能背地里偷偷摸摸,心照不宣。也正因为如此,《红楼梦》中同性恋描写也是隐晦曲折,欲说还休。 少时初读红楼,我对同性恋一无所知,所以对书中的同性恋描写也不知所云。这次重读红楼才知道,从古至今,中国社会竟会有那么多同性恋现象或者说同性恋行为。 《红楼梦》一书首次涉及到同性恋行为是在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芦僧乱判葫芦案》,贾雨村身边的门子向贾雨村介绍葫芦案的当事人之一冯渊: 门子笑道:“不瞒老爷说,不但这凶犯的方向我知 道,一并这拐卖之人我也知道,死鬼买主也深知道。 待我细说与老爷听:这个被打之死鬼,乃是本地一 个小乡绅之子,名唤冯渊,自幼父母早亡,又无兄 弟,只他一个人守着些薄产过日子。长到十八九岁 上,酷爱男风,最厌女子。这也是前生冤孽,可巧 遇见这拐子卖丫头,他便一眼看上了这丫头,立意 买来作妾,立誓再不交结男子,也不再娶第二个了, 所以三日后方过门。” 很显然,冯渊的这个“酷爱男风,最厌女子”,就是明显的同性恋倾向。只是在我看来,冯渊的这种同性恋很有些赶时髦的嫌疑,并非真正的性心理取向的错位,否则,他也不会一遇到香菱就把他的性心理取向完全颠倒过来了。因此,冯渊的这种所谓同性恋行为也不过是年少轻狂好玩而已。 《红楼梦》中描写同性恋行为最露骨的地方在第九回《恋风流情友入家塾 起嫌疑顽童闹学堂》。按照惯例,曹雪芹写到次要人物时,笔法就比较随意,比较大胆直白。这一回先说到浪荡公子薛蟠,就写的比较直接:“原来薛蟠自来王夫人处住后,便知有一家学,学中广有青年子弟,不免偶动了龙阳之兴,因此也假来上学读书,不过是三日打鱼,两日晒网,白送些束脩礼物与贾代儒,却不曾有一些儿进益,只图结交些契弟。” 大家都知道,所谓“龙阳之兴”,就是同性恋行为的代名词。这薛蟠来上学,就纯粹是为了这个勾当而来的,这私塾里就因此为争风吃醋而闹得乌烟瘴气,连秦钟也受到了牵连。 金荣因不满秦钟和香怜亲近,居然公然在家塾中宣称“方才明明的撞见他两个在后院子里亲嘴摸屁股,一对一肏,撅草根儿抽长短,谁长谁先干。”因而引起一场骚动。后来宝玉的小厮茗烟跑进来给宝玉秦钟帮忙,一把揪住金荣说得更明白:“我们肏屁股不肏屁股,管你(左毛右几)(左毛右巴)相干,横竖没肏你爹去罢了!你是好小子,出来动一动你茗大爷!”简直就是一句话道破了这些纨绔子弟之间交往的实质。 时尚的主人公贾宝玉未能免俗,也应该是有同性恋行为的。但曹公对于自己深爱的贾宝玉这个人物,笔法就比较小心谨慎,没有直接明白的描写,只是字里行间透露出许多蛛丝马迹。 宝玉和秦钟第一次见面是在第七回《送宫花贾琏戏熙凤 宴宁府宝玉会秦钟》 ,这一回的正文只是说两人见面之后感觉很亲密,没有其它同性恋行为描写,只是该回后面有两句回尾诗“不因俊俏难为友,正为风流始读书”比较耐人寻味。而第九回的回目是《恋风流情友入家塾 起嫌疑顽童闹学堂》,宝玉秦钟两人入家塾的原因是“恋风流”,对二人的称呼是“情友”,而不是一般的朋友。这“恋风流”和“情友”放在一起,就比较能说明问题了。 后面第十五回《王凤姐弄权铁槛寺 秦鲸卿得趣馒头庵》中,秦钟与尼姑智能儿在馒头庵偷情(显然秦钟具有正常的性取向),两个人 正在得趣,只见一人进来,将他二人按住,也不则 声。二人不知是谁,唬的不敢动一动。只听那人嗤 的一声,掌不住笑了,二人听声方知是宝玉。秦钟 连忙起来,抱怨道:“这算什么?”宝玉笑道: “你倒不依,咱们就叫喊起来。”羞的智能趁黑地 跑了。宝玉拉了秦钟出来道:“你可还和我强?” 秦钟笑道:“好人,你只别嚷的众人知道,你要怎 样我都依你。”宝玉笑道:“这会子也不用说,等 一会睡下,再细细的算帐。”一时宽衣安歇的时节, 凤姐在里间,秦钟宝玉在外间,满地下皆是家下婆 子,打铺坐更。凤姐因怕通灵玉失落,便等宝玉睡 下,命人拿来塞在自己枕边。宝玉不知与秦钟算何 帐目,未见真切,未曾记得,此是疑案,不敢纂创。 这一段最有意思的是后面几句。宝玉拿住了秦钟偷情的把柄,秦钟服软说“好人,你只别嚷的众人知道,你要怎样我都依你。”宝玉笑道:“这会子也不用说,等一会睡下,再细细的算帐。” “再细细的算账”,算什么账?自然不是说宝玉和秦钟有什么经济上的账目往来,具体算什么账,曹公也没有说,还特别指出一句“宝玉不知与秦钟算何帐目,未见真切,未曾记得,此是疑案,不敢纂创。”就赖掉了。 曹公赖掉了这一笔,理由居然还很充分:“凤姐因怕通灵玉失落,便等宝玉睡下,命人拿来塞在自己枕边。”因为《红楼梦》(又名《石头记》)一书是假托由大荒山青埂峰下那块女娲补天剩下来的顽石变来的通灵宝玉之名写成的,既然通灵宝玉那晚没有跟宝玉在一起,那也就不知道那天晚上在宝玉和秦钟之间发生了什么,于是曹公就将这一段堂而皇之地赖掉了。 曹公也实在太含蓄了。 既然曹公赖掉了这一段,我们也就只好心照不宣地想当然了。 除了宝玉秦钟这种两厢情愿的同性恋行为之外,还有一种分为主动与被动的同性恋行为。这种行为对主动者来说也许是时尚,但对被动者来说,却有着近乎出卖肉体的屈辱。比如忠顺王爷与伶人蒋玉菡,对忠顺王爷来说,是时尚,但对蒋玉菡来说就未必如此了。 尤其是在第四十七回《呆霸王调情遭苦打 冷郎君惧祸走他乡》中,有龙阳之癖的呆霸王薛蟠看上了柳湘莲,对柳湘莲百般调戏,让柳湘莲又羞又恼,忍耐不住,将薛蟠骗到荒郊野外打了个半死。 柳湘莲的激烈表现大概反应了社会上普通大众尤其是底层大众对这种同性恋行为的基本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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