钉子城39—遭遇反八字的日军倒霉蛋
安芃
显然,冈村最初并不曾把薛岳放在眼里,在此时的冈村看来,所有的华军部队都是一样的软弱可欺,一样的不堪一击。
然而,这一次他错了,不仅错了,而且错的相当厉害。
冈村的排兵部署是,手下两个最弱的特设乙种师团--第106师团和第101师团,担负南浔线进攻任务,其余部队继续向西进攻。
在南浔线方面,由日军第106师团担任主攻,第101师团作为牵制力量。
在日军进攻开始前,让我先把南浔线一带的地形做个简要介绍。
南浔线也就是江西北部从南昌到九江的一段南北向铁路。九江古称浔阳(白居易《琵琶行》中有“浔阳江头夜送客”,“谪居卧病浔阳城”诗句,其中浔阳指的就是今天的九江),所以九江也简称浔。
我们可以把南浔线一带的地形比作一个巨大的不甚规则的“田”字,把南浔铁路看做这个“田”字中间的那一竖,九江位于这一竖的顶部,南昌位于这一竖的底部,德安则在南浔线中段,大致在“田”字中间那个十字的中心交叉点。“田”字右上面那个口字为庐山,右下面那个口字为鄱阳湖一角,左上方口字为岷山,左下方口字为白云山万家岭山区。
由此可见,南浔路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只有南浔铁路沿线地势较为平坦,易于部队运动。
Google 地图上的南浔线
部队进攻之前,冈村特地对担任主攻的第106师团师团长松浦淳六郎仔细交待,第106师团只需要沿着铁路前进,而铁路附近地形平坦,利于部队行动,还可以发挥日军的火炮及空中优势,按照日军的绝对火力优势,打败庐山附近的中国军队应该是轻而易举的。
冈村的自信,也深深感染了松浦。这种自信,加上不久前指挥第106师团轻取九江的经历,使松浦认为这次南浔线作战只是日军的一次轻松的集体狩猎罢了。志得意满当中,松浦没大留心冈村说的最后几句话,而冈村的最后几句话才是最为重要的。
冈村最后叮嘱松浦尽量不要离开铁路线,不要被中国军队引到离铁路线较远的山地丛林里去,因为这些地区地形复杂,日本重武器很难发挥自己的优势,只要沿着铁路线直赴德安就行了。
交待完注意事项之后,冈村就悠闲地去甘棠湖钓鱼去了。这是冈村的指挥风格,事先将一切细节着重交待,一切神机妙算尽在其中,下属只要照着去做就可以百战百胜了,对于具体作战进程,他也不愿过多地干涉。
然而,这一次冈村未能悠闲多久,因为坏消息马上就要接踵而至了。
1938年8月1日,日军第106师团在松浦淳六郎师团长率领下一马当先,首先开始了南浔线的进攻。
日军第106师团师团长松浦淳六郎
随松浦淳六郎参加南浔线进攻的有第106师团所辖步兵111旅团(下辖步兵113,147联队)和136旅团(下辖步兵123,145联队)共九个步兵大队以及骑,炮,工,辎重等特种兵部队共16000多人,浩浩荡荡地从九江沿南浔线向德安进发。
不对吧,按照日军编制,每个步兵联队三个步兵大队,那么四个步兵联队应该是十二个步兵大队才对,怎么才九个步兵大队呢?
没错,四个步兵联队应该是十二个步兵大队,但是随着日军在中国攻城略地,每攻占一个地方,都要派兵驻防,当时第106师团步兵第113联队第3大队驻防荻港,步兵第147联队本部驻防芜湖,第1大队驻防宁国,第2大队在庐山东麓警戒,都没有随同师团作战。
松浦师团长率部在南浔路上武装游行,一路上心情相当轻松,满怀着必胜的信心并憧憬着胜利后的荣耀。
当然,松浦的憧憬和信念也是有道理的,他的第106师团和一个旅团级别的波田支队只用了四天时间就攻占了诺大个九江城,现在有第106和第101两个师团,又是沿铁路作战,攻占德安和南昌那还不是件易如反掌的事?
然而,松浦师团长的好心情没能持续多久,因为前面不远有个地方,叫做金官桥。
日军一路无事地前进了数十公里,抵达九江南边的金官桥地区(大致在“田”字中间那一竖上半部中间),日军首次遭遇华军的阻击。
这时的松浦还相当清醒,他发现华军构筑了坚实的防御工事,怕强攻会有很大伤亡,不利于以后的作战,便向航空兵团求助。很快日军陆军航空兵团大批飞机赶到,对金官桥的华军阵地进行了长达两天的密集轰炸,与此同时第106师团的炮兵部队也疯狂炮击了两天。
两天以后,硝烟散尽,松浦淳六郎看到中国军队的阵地上几乎所有的工事都被飞机和重炮炸毁,整个阵地都变成了一堆堆碎石和瓦砾,于是很开心很牛比地对自己的部下说:冲锋吧!支那军所有的工事都被炸毁了。失去了工事,皇军会像赶鸭子一样把他们收拾掉。
日军吼叫着向华军阵地冲去。突然,在那遍布碎石瓦砾看上去不可能有任何生物生存的的华军阵地上冒出成群成群的华军士兵对日军进行猛烈的阻击,日军伤亡惨重,败下阵来。
接下来,松浦组织了一波接一波的进攻,却又一波接一波地败下阵来。这样的练攻连败,持续了足足一个星期。
松浦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金官桥,竟然阻挡了他的第106师团整整一个星期,在付出了沉重的伤亡代价,并释放大量毒气助战之后,才迫使华军撤离金官桥一线阵地向庐山南麓退却。
防守金官桥一线的其实是第106师团的手下败将,刚从九江防线撤下来的李觉的第70军。
李觉(1900—1987),湖南长沙人,毕业于保定军校第9期。
李觉将军
李觉乃湘军名将,曾多次打败过红军。李觉的起家部队是第19师,淞沪会战中,李觉指挥的第19师是华军战绩最优的10个师之一。会战以后,因为李觉指挥有方,将士用命,蒋伟人把第128师拨归李觉,命他组建第70军。
谁知第128师不争气,在九江保卫战中一触即溃,师长顾家齐被蒋介石撤职查办,该师的番号随之也被取消。
九江战败让李觉深感屈辱,第70军以哀兵之态来到南巡线。这时候第70军名义上为一个军,实际上只有一个主要由湖湘子弟组成的第19师,还由李觉兼任着师长。
在金官桥阵地,李觉用从苏联军事顾问那里学来的土木工程知识,构筑一种可防敌人飞机大炮轰炸的防御工事,因此他的部队可以经受日军长达两天的狂轰乱炸依然能保持旺盛的战斗力。
第19师的子弟兵还相当争气,以一个师的兵力独挡日军第106师团达一个星期,做出重大牺牲,造成第106师团数千人的伤亡,打得松蒲师团长暴跳如雷之后,撤出金官桥阵地扬长而去,到后方休整去了。
松浦师团长从没有打过这样的窝囊仗,脸上挂不住,十分恼怒。此刻,打红了眼的松浦把冈村司令官的叮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命令部队立即随后追击,一定要全歼这股让他大失颜面的支那军队。
于是松浦师团主力离开铁路线随后追击,被中国军队引到了庐山南部的山地丛林之中(也就是“田”字右上方那个口字里面),傻头傻脑的钻进了薛岳摆下的“反八字”阵势。
“反八字”阵势是薛岳的独创。
所谓反八字,就是一个倒写的八字,开口迎敌,在反八字内,日军若攻击这反八字的某一条腿,那么八字的另一条腿和八字顶就会趁势攻击日军的侧翼或后背;如果日军攻击八字顶,那八字两条腿也会乘势攻击日军的侧翼和后背。所以日军一旦进入反八字内便四面受敌,处处挨打,就象薛岳自己说的:“我这个反八字形阵势,如袋捕鼠,又如飞剪,敌犯右则中左应。犯左则中右应,敌若钻进来,就很难逃出去。”
如果日军同时对反八字的每一面都展开攻击呢?那不可能,薛岳的反八字倚仗的就是兵力优势,如果日军把本来就占劣势的兵力再分散开来四面出击那更是找死。
以前华军对日军的防御,大都是一字长蛇阵,只要一点被突破,整个防线立马崩溃。如果说以前那种一字长蛇阵是静态的等死的守势防御的话,那么薛岳的反八字阵势就是动态的进取的攻势防御,它要求阵势中的部队必须见机采取主动攻势,这就要求参战各部的密切配合,也需要最高指挥官有统驭部属的能力和威信,做到协调有术,令行禁止,而这些恰恰是薛岳的强项。薛岳的资历,能力,强悍的作风,坚定的意志,取胜的欲望和信心都使他能够将他的反八字阵势运用自如。
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遛遛,你说反八字如此厉害,得在战场上见见真章。
首先见识了反八字厉害的,是松浦的日军第106师团。
在庐山布下反八字阵的,是从九江撤下来的另外两支哀兵—欧震的第4军和李汉魂的第64军,以及新调来的李玉堂的第8军(这个第8军是新组建的,与兰封会战后被裁撤的黄杰的第8军没有半毛钱关系),这三个军围着闯入反八字阵的日军第106师团往死里揍。
日本人被揍得很惨,他们自己的描述也许更能说明问题。
从两位日军士兵的日记和书信中可以看到日军在薛岳反八字阵势内的狼狈处境。
一位日军士兵在日记中写道:“几次进攻中,庐山上的迫击炮如雨点般从天而降,皇军大受威胁,死伤可怕。”没几天,这名日军也在华军的枪炮下魂归东瀛,这本日记便成了华军的战利品。
另一名日军在寄给妻子的信中写道:“庐山是支那名胜之地,‘不见庐山真面目’,名不虚传。我师团在此遭到支那军精锐部队第19师的坚决抵抗,前所未有的激战,中队,小队长死亡很多,战斗仍在艰苦进行,与家人团聚的希望很小。”结果这位日军士兵到死都没能见到庐山真面目,自然也未能再次与家人团聚。
不识庐山真面目—江西庐山的崇山峻岭
不过,让松浦师团长可以稍感安慰的是,他并非日军中唯一的倒霉蛋,马上就会有人和他一起倒霉了。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