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自古以其“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最为文人赞颂。而白荷花因有“但恐醍醐难并洁,只应薝蔔可齐香”(唐皮日休《白莲》)的色与香,更是诗人们吟诵的对象。在众多描摹精致,寸步不失的咏莲之作中,王又曾的《临平道中看白荷花,同朱冰壑,陈渔所》(二首),则以其玲珑超逸,风神清朗而显示出特别的艺术魅力来。 船窗六扇拓银纱,倚浆风前正落霞。依约前滩凉月晒,但闻花气不看花。 皋亭速往省年时,香饮莲筒醉不辞。莫怪花容浑似雪,看花人亦鬓成丝。 临平湖,在今浙江杭州市东北临平山东南五里。此地向来以荷花盛而闻名。宋代诗人杨万里有一首《过临平莲荡》诗曰:“人家星散水中央, 十里芹羹菰饭香。 想得薰风端午後, 荷花世界柳丝乡。”杨万里过临平湖,不是荷花盛开的季节。所以只能想象在五月端午後,满世界荷花盛开,柳丝荡漾的情景。王又曾的这两首诗,正是这薰风端午後的实景,却写得格外空灵。 第一首,兼咏白荷之色与香:画船上,六扇用银白色窗纱装饰的窗户正打开著。在落霞时分,晚风之前,船上的游人倚桨,船儿渐渐地停了下来。这是为什麽呢?原来前方出现了许多洁白的荷花,它们枝枝相接,饺连成片,并向前伸展开去,终于弥望无际。在夜幕渐临之际,这一片白色变得迷蒙起来。于是使诗人产生了一种错觉,好象是凉爽的月光洒在了前滩。由于错把白花当作了月华,所以真正的白花反而不见,只闻见一阵阵清香幽幽地飘来。这样的一种错觉,也许是诗人赏花当时的真实感受。可贵的是诗人敏锐地抓住了它,并将其生动地再现于作品之中。从而避免了一般的咏物之作那种寸步不失的精细描摹,反而离形得似,获得了一种非常灵动真切的美。欣赏到此,我们很容易想起宋人张炎的一首《水龙吟》。词中说:“几度消凝,满湖烟月,一汀鸥鹭。记小舟夜悄,波明香远,浑不见,花开处。”写白花与月色混融一体,香远花暗,意境与此诗极为相似,可能对王又曾的创作有过影响。只是张词所写,就是一个月夜,故而容易设辞。而王诗所写,则纯系想象,似乎更难构思。 第二首,咏白荷之色。前一首是专以咏花为主,这一首又兼及于人事。作者由眼前所处想到从前的欢游,进而感到时光的流逝,感到青春的老大,因而很自然地把花的白色与鬓发的斑驳联系在一起,并籍以抒发了对有限生命的眷恋之情。皋亭,山名,在杭州市东北。省,是记忆的意思。年时,即往年此时。香饮莲筒,是一种以荷叶为杯的特殊饮酒方式。《酉阳杂俎》和《山家清供》都有记载。饮之时,饮者取荷叶盛酒,刺叶与柄通。曲其睫如象鼻弯,众人传吸之。白酒微带荷心之苦,饮时别有风味。名曰碧筒饮。宋代苏东坡,元代杨维桢,皆好此饮。元张雨曾有《碧筒饮》一诗,形象地描绘过此事:“采绿谁持作羽觞,使君亭上晚樽凉。玉睫沁露心微苦,翠盖擎云手亦香。饮水龟藏莲叶小,吸川鲸恨藕丝长。倾壶误展淋郎袖,笑绝耶溪窈窕娘。”看来,这是在暑月于莲荡中,棹舟命客的一种很有情趣的雅事。所以饮者自然要“醉不辞”了。诗人此际行舟湖中,途径皋亭山,很自然地想起了往年此时,在湖上与友人作碧筒饮的欢乐情景。但那毕竟已成过去,随著年光的流转,如今我们大家都已经鬓发成丝了。难怪那水中的白莲也花容似雪,许是与我们一样,不堪这岁月的流逝吧!这里诗人既是将花拟人化,又是将人拟物化。将花拟人,花儿变得具有人情;将人拟物,使人变得通物性;于是,在观花人与花儿之间,建立起一种奇妙的理解与默契。达成一种情韵悠长的交流。这样,赏花者的欣赏忽然变得那麽富有情趣。而作品中的花儿也显得具有了一种活泼泼的生命。宋代吕同老咏白莲词《水龙吟》说:“依然旧时,浓香淡粉,花不似,人憔悴。”是以白荷之白来反衬人的憔悴愁容。人与花,是一种相对应的关系。此诗则以白荷之白来比喻人的憔悴,人与花在移情中达到一种同一与和谐。从而获得了同样动人的艺术魅力。 这两首诗,八句话,虽然篇幅短小,也无意于精雕细刻,却既有对白莲花准确的形象描绘,又赋予它以鲜活的生命情趣,并能籍以表现出作者的喜乐和哀愁。用笔自然洒脱,意境清远。王文濡《历代诗注读本》评之曰:“刻画入神,便觉自然,此是诗中逸品。”的是佳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