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读过王又曾的两首诗,承蒙朋友喜爱,今天再来看一首他的咏史诗《芜湖》: 黄雁白云落照横,江山无恙慰经行。 潮头暗啮王敦墓,岚气晴飞谢尚城。 画鷁宫袍虚古月,宝鞭骏马只残营。 酒酣不尽兴亡感,忍听当年咏史声。 这首咏史诗与他的那首 《江行杂诗 》时代背景和内心情愫比较一致。也是在江边,但地在芜湖,涉及到较多有关芜湖的典故。所以理解和欣赏此诗,既要了解其时代背景,又需要首先梳理一下其中的典故。 芜湖,位于安徽省东南部长江沿岸,“东控勾吴,南连荆楚”,又“扼中江之险”,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据载,从春秋鲁襄公二年,到清同治二年,发生在芜湖的大小战役有五十四次之多。清顺治十五年,为了固守江南,曾经专门加固芜湖城垣,次年,果然发生了郑成功,张煌言领导的“己亥反攻”。张煌言据芜湖,进取徽、宁,连下数十城。清廷为之震恐。这是王又曾之前在芜湖发生的一次较大的战事。也是当时曾经非常振奋过汉族民众的一件大事。但是王又曾出生时,上踞这次大战已经四十七年,上踞康熙二十二年攻陷台湾,全国大规模武装抗清被彻底扑灭,也已经是二十四年的时光了。王又曾就生活在所谓的“康乾盛世”之中。但是作为一个南方汉人的子孙,当他面对这样一个古战场的时候,感情却是相当复杂的。 首联写行过芜湖。这是在一个秋日的黄昏,落日横江,黄霞满天。南来的大雁,将自己洁白的身影,缀在浓重瑰丽的天幕之上。这是一幅和平安宁的秋江夕照图。在芜湖这样一个古战场上,行人此时却能够感受到一种“江山无恙”的祥和气氛,不禁深感慰安。 颈联和颔联,写有关芜湖的古迹。王敦,字处仲。东晋元帝时任大将军,荆州牧。后恃功倨傲,不容于帝。曾经举兵攻京师。后病逝于芜湖。其墓在城东北周村。谢尚,字仁祖,东晋穆帝时任豫州刺史,镇采石,曾于转水塘筑城,人称谢公城。采石即采石矶,今当涂县。在芜湖北。地既甚近,自古亦曾与芜湖建制相属(汉代在此设丹阳郡,芜湖为其属县;东晋侨置豫州刺史,治芜湖,当涂又为其属县;清代太平府在当涂,下属芜湖县),且又皆为古来兵家必争之地,因而言及之。画鷁,即画船。五代人王定保著《唐摭言》载传说云:李白曾经“着宫锦袍,游采石江中。傲然自得,旁若无人。因醉入水中捉月而死。”李白本病死当涂。此地关于李白的古迹甚多,十咏亭,谪仙楼,捉月亭皆是。“宝鞭骏马”指东晋明帝事。王敦屯兵芜湖,将举兵内向。明帝曾乘巴滇骏马,化妆之芜湖查看军情,被王敦士兵识破追赶。明帝逃跑时,马有遗粪,则以水浇冷。又将七宝鞭交与逆旅妇人,说:“后面有追兵来,把这拿给他们看。”追兵到,军士传观鞭子,耽延了时光。又见马粪已冷,以为去远,故不追。明帝才得以脱身。县北二十里,后人建有玩鞭亭,即其处。此二联承首联“江山无恙",说曾经在芜湖一带发生过的一切往事 皆已成为历史的陈迹。如今,只见王敦墓前,潮头暗啮,谢公城上,岚气晴飞;当年李白乘画船,着宫袍,入水捕捉的月亮,犹自虚浸江中,而晋明帝乘骏马,挥宝鞭,窥视过的军垒,如今也只是一座依稀的残营了。 尾联的情感是比较复杂的。“酒酣不尽兴亡感”,既然军阀自重,中央萎弱的历史已成过去,作为新朝的子民,面对如此“江山无恙”的情景,本来应当是欣慰的;但是,作为一个异族统治下的南方汉族士人,对于日下的安宁又有一种异样的情感。带着一种江山易主却又莫可奈何的兴亡之叹。或许,他正是借着王敦与明帝的故事,寄托了一种对张煌言芜湖战事的黯然凭吊吧。这种兴亡之感,在清代汉族士人中,那是相当普遍的。而既要做新朝的顺民,又对明朝的亡国不无感叹,正是康乾时代清政权已充分稳固之后,汉族士人的一种典型心态。“忍听当年咏史声”,“当年咏史”者,乃东晋袁宏。《晋书袁宏传》载:谢尚镇牛渚(即采石)时,于秋佳风月之夜,微服泛江,听见袁宏在舟中吟咏所作《咏史》诗,因喜其声音清会,辞语藻拔,遂与接谈,并引为参军。王又曾言及此事,又与上文李白有关。李白为千古诗仙,尚且淹没不存;袁宏亦称为“一代文宗”(《晋书》语),今又安在?袁宏咏史,在当时犹有谢尚青睐,而我今咏史,却无谢尚这样的知音赏鉴了。古人咏史之声,似犹在耳,然以我落拓之人,竟不忍听其声。观其诗意,则此诗当系王又曾四十五岁释褐以前之作。 此诗格律严整,属對精工;用典用事虽多,皆从眼前景物中信手掂来,妥帖自然。将深沉的历史兴亡之感熔铸在对有关景物的生动描绘之中,毫无生涩之感。而设色炼字,皆有匠心。颇为耐人寻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