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闲花鸟莫相疑 【这一篇旧文,原以为在网上发表过。但是搜索本博客,遍寻不到。所以发在这里。算是久谈政治之外的一个放松。】 秋风垂翅下云衢, 野性翩翩不受羁。 欲借一枝江畔宿, 等闲花鸟莫相疑。 乍看上去,这是一首写鹰的诗。然而细加品味,又颇费人索解。《易。通卦验》曰:“鹰,鸷杀之鸟也。”作为一种食肉猛禽,一般人写鹰画鹰,它是被作为 强有力的象征被歌颂,被赞赏,或者被敬畏着的。王维诗云“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状其劲锐。郑希良诗云:“塞外风高鹰翮键,阵前云起角声寒。”言其雄 健。李白诗云“鹰豪鲁草白,狐兔多肥鲜。”称其豪气。杜甫诗云:“楚公画鹰鹰戴角,杀气森森到幽朔。”述其凶鸷。因此,在众多的艺术品中,鹰的形象有一种 “雄姿邈世,逸气横生”的姿态。然而,此诗却一反故辄,画出的鹰完全别是一种精神和格调。 首先,在秋高气爽的时节,草枯兽肥,正是雄鹰展翅高飞,猎食狐兔的大好季节。杨基咏鹰诗曰:“秋风一浩荡,耸目思凌霄”正谓此也。恰似在这秋风浩荡 的时节,陈氏笔下的鹰,却从高高的云衢垂翅下落了。其次,雄鹰得逸世之名,正在其高飞。李东阳写鹰,说“独立羞将众羽群,高飞怕有浮云碍,此其意也。而这 里刚刚相反,”野性翩翩不受羁“,倒成了垂翅下降的原因。又其次,“欲借一枝江畔宿, 等闲花鸟莫相疑。”二句,意取《庄子逍遥游》“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 和《秋水》鸱得腐鼠以吓鹓鶵的故事。承接上文,是说这只因其野性不愿意受羁縻的鹰,飞下云衢,不过借一枝以栖身,所求无多,因此,像鸱这样的寻常鸟儿不必 抱什么戒心。请看,这哪里是一只傲睨万物,锋芒凌厉的鹰的形象呢?它完全是一位装愚守拙,藏时处顺的谦谦君子。 原来这是一首借画鹰以述志之作。诗中鹰的形象,正是诗人的化身。据《明史·儒林传·陈宪章传》载,陈氏游太学,受到祭酒邢让赏识,以为真儒复出,陈氏因此名震京师。后力辞皇帝徵召,疏乞终养。授翰林院检讨以归。此诗当即归家后之作. 诗中“秋风”两句,是说自己野性翩翩,不愿受朝廷羁縻,因而在正可大展宏图之际辞官归隐。“云衢”喻帝都。那么诗的后两句又作何解呢?一般地讲,受 到皇帝恩宠,以安车蒲轮遣归,真是一件彻天荣耀的事情。但是这样也极易招人嫉恨。陈宪章的老师吴与弼就是一例。吴与弼以处士得名,皇帝遣使造门以请,眷遇 良厚。吴与弼坚以疾辞。得遣使送归。知府张璝仅仅因为谒见不得,就制造狱讼,遣使摄之,大加侮慢。师门殷鉴,使陈氏尚有余悸。所以,他向这些“寻常花鸟” 申明,我从“天上”来到“人间”,也不过借一枝而栖,有此足矣。是不会对你们造成什么威胁的。在那个时代,“天上”既不可久居,“人间”亦非什么乐土。一 般知识分子想要保留一点“野性翩翩不受羁”的可怜人格,不得不诚惶诚恐,战战兢兢。这代表了相当多的古代文人的典型心态。在这里,鹰所固有的傲睨万物,力 击长空,高飞翱翔的性格特征,未尝不是文人们聊以自慰的理想人格和追求,但是在深重现实的威压下,他们实际上已经远远消隐,最后剩下的,只是这可怜的“不 受羁”的向往。所以,这首诗给我们的审美感受是悲的。但不能构成悲剧。是一种在压抑之下力求洒脱,而看似潇洒却又惶惧无地的奇怪混合。今天我们欣赏此诗, 不禁令人深长思之。 总之,在写法上,此诗托物写志,以鹰写人。它不是一般的咏物题画,诗中鹰的心理,活动,只作诗人的心理,活动看,一切便可索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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