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在上海工作。每年春节来临时,我乘火车回江西的老家过年。
运行中的火车是一个流动的小世界,乘客们来自天南海北。中途有人上车、有人下车,素不相识的人们在车厢内共度一段短暂的时光。 经常坐火车的人可能会有这种体会,旅途中的陌生人之间很容易打开话匣,侃侃而谈,有些人甚至会坦诚相见,彼此说些心里话。也许是因为到站后大家各走各的,萍水相逢,后会无期,不必担心刚才谈论的话题会影响以后的生活。 有一年春节过后,我离开老家,坐火车返回上海。车厢内,坐在我对面的两位乘客一男一女,三十多岁的年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穿着一件红色的棉袄,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庞,模样很可爱。她正在牙牙学语,挥舞着小手,奶声奶气的。我捏捏女孩的小手逗她玩,她咯咯地笑起来。 女乘客笑着对我说:“你好像很会和小孩子玩。”我挺自豪地回答:“我是家里的老大,弟弟妹妹都归我管呢。” 我和两位乘客从孩子开始聊起,慢慢地打开了话题。开始时他俩还有点谨慎,到后来话就越来越多了,看得出他们本是爽快健谈之人。从他们的讲述中,我得知了这个小女孩的身世。 他们俩是一对夫妻,很喜欢孩子,但结婚几年后没有生育。他们的一位亲戚在江西老区插队落户,告诉他们一个消息,村里有位老乡连着生了三个女儿,想把最小的女孩送人,夫妻俩决定领养那个初生的女婴。 夫妻俩从上海先坐火车,再转汽车,路上花了两天的时间,最后走进了位于江西省边远县的一个山村。在一间砖瓦房内,他们见到了刚满百天的小女婴和她的两个姐姐。 山里人的生活比较贫困,三个孩子的降生使他们的日子更加艰难。不得已,做父母的决定给小女儿找一个好去处,希望女儿能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 老乡家的第二个女儿已经一岁多了,正是跌跌撞撞学走路的年龄,因无人照料,家里人怕她碰着磕着,忙的时候就把她放在一个木桶里。 那天,当两位来自上海的客人走进来时,小女孩正站在木桶里,用一双清澈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几天后,这个小女孩坐在了去上海的火车上。 夜幕开始降临,火车在咣当咣当地向前行驶,窗外是一片一片的田野,空旷寂静。
车厢内,我对面的小女孩正在啃一块饼干,吃得很起劲。那位男乘客,小女孩今后的父亲,有点感慨地说:“她当时站在那只和她差不多高的木桶里,两手抓着桶的边沿,一双眼睛盯着我。我被她的眼睛吸引住了,当即决定抱养这个老二。” 那位女乘客,小女孩今后的母亲,很开心地说:“你看小姑娘生得多好啊,手长脚长,皮肤雪雪白,她马上就要做上海人啦。” 我可以感觉到,他们夫妻俩很喜欢这个小女孩,沉浸在做父母的喜悦中。 我仔细地看看小女孩,她长得确实很漂亮,皮肤白嫩,一对亮晶晶的大眼睛。我心想,她的妹妹,那个出生不久的小女婴,容貌应该和她差不多吧? 一个人的命运会被一些无法预测的事件所改变,就像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和那个留在山村里的小女婴。几分钟之内,姐妹俩交换了今后的人生之路。 火车到达上海车站,晨雾笼罩着站台。我和那对夫妻挥手告别,看着他们抱着小女孩,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许多年过去了。我有时会想起火车上的那个小女孩,眼前浮现出她那可爱的模样,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她现在可能在读大学,肯定是位亭亭玉立的时尚美女了。生活在上海这样的大都市里,她的物质生活会比她的姐妹们丰富许多,各种各样的机会也更多。她是否幸福我无法得知,但从世俗的意义上说,她应该是幸福的吧? 她的妹妹还在那个小山村吗?妹妹应该也是一位秀美的大姑娘了。农村的生活虽然清苦,但有父母的关爱,兄弟姐妹的相伴,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如果有一天,女孩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会不会回到那个遥远的山村,去找寻她的血脉之亲? 茫茫人海,滚滚红尘。一个人的生命之偶然,命运之奇妙,时常让我感叹。 谢谢阅读,请勿转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