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的凄凉 夜深了,昏黄的煤油灯在摇曳的光芒中,勾勒出墙上模糊的影子,像一只疲惫的手,无助地挥动着。卜花花坐在床边,目光茫然地注视着那块粗糙的土墙,手无力地垂在膝上,指尖轻轻划过膝盖上的粗布裤子。周围的一切是那样的冰冷、粗糙、无望,就像她的世界。 她的身体仍然隐隐作痛,刚才,那个被指定给她的赵和生又来了。一身酒气和汗水的臭味混合着,在她身上留下了让人作呕的痕迹。他醉醺醺地折腾了一阵,嘟囔着不清不楚的话,最终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卜花花没有反抗的力气,甚至连推开他的手臂都显得奢侈。她躺在那里,像一块冷硬的木头,无声无息,任由恶臭和羞耻感将自己吞噬。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触碰着膝盖上的布料,每一次都让她更深刻地感受到身上的污秽。每一次赵和生的到来,都让她觉得自己变得更脏。她厌恶自己,厌恶这具被玷污的身体,但她能够做什么?每次清醒,她都想拼命逃跑,但现实像一张巨网,将她牢牢地困在这片黑暗之中,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此时此刻,她的头脑异常清醒,这种清醒甚至令她感到恐惧。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带着她回到曾经的日子——那些站在讲台上挥动粉笔的时光,学生们专注的目光,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教室里的温暖。那些画面是那样鲜活,而现实却如此冰冷。墙上的影子嘲笑着她,她不再是那个满怀梦想的老师,而是一个囚禁于黑暗中的躯壳,没有自由,甚至连尊严也在一次次被剥夺。 她的目光转向屋角的那摞破旧书籍,那是她心中残存的唯一寄托。那是赵春秀帮她捡来、找来的,人家丢弃的旧物。过去每一次清醒,她都会试图从书页里寻找一丝熟悉感,仿佛那些文字能引她通往从前的世界。然而今天,她连翻开书的力气都没有。她知道,即使看下去,那些字句也只会无情地提醒她,曾经的日子早已一去不返。 寒风从破裂的窗户灌入,冰冷刺骨。她拉紧身上的单薄外衣,那破旧的布料不仅无法抵御寒冷,更挡不住她内心深处的绝望。窗外是无尽的黑暗,村庄里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声,显得更加寂静而冷清。她尝试过从这片沉寂中找到宁静,却每次都被现实撕扯回痛苦的深渊。 她缓缓攥紧双手,指甲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让自己更清醒。然而这清醒却只是更大的折磨。每一次清醒,她都会想起曾经设想过的逃跑计划:拦下一辆路过的车,告诉司机自己的名字和遭遇。然而,这些计划没有一次成功。失败的每一次,都像一根冰冷的钉子,将她的灵魂钉在绝望的深渊里。赵和生经常说,你得乖乖的待着,不然,他也会给我做个脖子铁链,锁着。 “我怎么会在这里?”她喃喃自语,声音低如蚊鸣,仿佛害怕惊动这夜晚的死寂。回应她的,只有煤油灯火苗发出的轻微“嘶嘶”声,那声音像是诉说着她的绝望。 她的目光,朦朦胧胧之中,似乎看到了一张发黄的纸,一封写给这个世界的求救信:我是卜花花,请救我。她的手指在空气中抓着,感觉到自己在轻轻的抚摸纸张,仿佛那是份脆弱的希望。然而,这信突然间消失不见,似乎又是已经寄出的记忆,最终,都在无人问津的荒野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人会来救我。没有。”她低语,声音中没有波澜,只有彻骨的无力感。她靠着冰冷的土墙,整个人像被寒意吞噬了一样,灯光在她脸上晃动,映出一双空洞的眼睛。 每次清醒都是次折磨。清醒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却也让她深刻感受到,这种存在是多么的毫无意义。她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回到那个糊涂的世界,在那里,她至少不会感到如此痛苦。然而,现实的寒冷将她牢牢困住,无情地提醒她——这黑暗的夜晚,还将继续延续。远处的狗吠声渐渐远去,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死寂。而她,仍然困在这一片冰冷的牢笼里,无法挣脱。 ******** 夜色深沉,月光如水般洒在院子里,将地面勾勒出冷白的轮廓。赵制闵坐在一条老旧的木凳上,手里的旱烟忽明忽暗,烟雾缭绕在他的面前,像一个无法散开的迷雾。他低着头,目光凝滞地盯着那间小屋的门,铁链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伴随着低低的呜咽声断断续续传来,像一只无形的手,抓挠着他的神经。 他咬紧牙关,狠狠吸了一口旱烟,烟气顺着肺腔涌入,又从鼻腔里喷薄而出,仿佛这样才能将胸中的烦闷压下去。他低声自语:“又在哭,有什么好哭的?都已经是这样了,日子还得过下去。”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的冷漠,却又隐约带着一丝疲惫。 他的心底涌动着一种奇怪的情绪——不安,却又无动于衷。他知道自己的话多么无情,但他找不到别的解释。眼前的现实如同一座沉重的石山,压在他身上,逼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不是没想过结束这一切,不是没想过更好的待她,可是,他到底又能做什么?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如果不是自己收留了她,估计,她早就被饿死、冻死了。每每想到这里,他都有一种成就感和自豪。他苦笑了一声,月光下他的脸显得格外苍白。 “哪个不是这么过的。地得有人种,孩子得有人生。”父亲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在他脑海里一遍遍划过。赵涝蔫的那句“道理”扎根在他脑子里,像生了锈的钉子,拔也拔不掉。他从小到大听了无数遍,从来没有反驳过,也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虽然,有时心里感觉抗拒。但是,他又能有什么选择?他恨父亲的冷酷,恨他的不近人情,可转过头来,他却不得不承认,父亲的话应该是对的,也必须是对的。他也从来没有听谁说过,这哪里有不对的呀。 他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小时候。那是个黄昏,天边的云霞像血样鲜红。他躲在厨房门后,看着母亲跪在屋后的院子里,哭得撕心裂肺。她的脸埋在尘土里,双肩一抖一抖的,那一声声哀求如同刀割一般刺痛着少年的赵制闵。“别跑了,”父亲站在她面前,冷冷地说,“家里女人跑了,咱家就散了。你不懂,我得教你。” 那一天,赵制闵第一次看到母亲的眼神。那是一种混合了愤怒、绝望和彻底崩溃的目光。直到很多年后,那目光仍然会在他的梦里出现,像一个缠绕不散的噩梦。 他猛地摇了摇头,像是要把那些压抑的记忆甩出去。但铁链的声响又传了过来,一下又一下,像是在提醒他,那些让他压抑的东西从未离开。小屋里的呜咽声渐渐弱了下去,却没有完全消失,像一条细弱的溪流,幽幽地淌过夜色。 他抬头望着天空,月亮高挂,周围星光微弱。夜晚安静得像死了一样,可他知道,活着的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个无法摆脱的黑暗。他吐出一口长长的烟气,低声叹道:“都一样,谁都逃不掉。”他的声音被风卷走,消失在槐树的浓荫里,只有铁链的声响还在耳边回荡,敲打着他内心深处那抹无法言说的灰暗。 ******** 昏昏沉沉之中,进入梦乡。春暖花开的四月,窗外微风习习,油菜花的香味扑鼻。花花看到,自己站在一间明亮的教室里,熟悉的粉笔香气和轻声的翻书声让她内心感到安定。她的指尖轻轻敲击黑板,板上写着一排排英文单词:“Apple, Banana, Cat…” 她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像是为学生们点亮了一盏盏明灯。 “Apple,”她念了一遍,转身微笑着看向学生们。 “Apple,”学生们齐声跟读,声音清脆如初春的流水。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弧度,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脸上,将她的影子投在干净的地板上。那些学生的眼睛里闪烁着求知的光芒,她的心中充满了满足和希望。这是她的世界,简单却美好。 突然间,窗外的阳光被乌云吞噬,教室的窗户忽然“砰”地一声关上,厚重的铁锁无情地将门封死。四周的空气变得冰冷刺骨,灯光逐渐熄灭,阴影如潮水般涌来。 花花心头一紧。身子不由自己控制,速度异常的缓慢,转过身,发现教室的学生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只剩下她孤零零地站在讲台上。忽然,她感到一双粗糙的手从背后抓住了她的胳膊,那力道如铁钳一般紧勒着她,让她无法动弹。 “放开我!”她尖叫,声音撕裂了寂静的黑暗,“Help me! Help me!” 她的呼喊像石头掉入深井,无人回应,只有一阵粗重的喘息声在她耳边回荡。黑暗愈发浓烈,她被那双手无情地拽出了教室,跌入一片无尽的虚无。 花花的意识又飘回到她刚到村庄的那一天,那是一场比梦境更可怕的现实。 破旧的农用车在崎岖的泥泞小路上颠簸着,车厢里充满了柴油味和铁锈味,她双手被绑住,嘴里塞着一块脏布。她的喉咙干涩,呼吸困难,眼泪从脸颊滑落,却没有人注意。车窗外的田野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荒凉的土坡和凄凉的风声。 她的身旁坐着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他的眼神冷漠,像是看着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她试图挣扎,用力踢打车厢的铁壁,但男人用粗暴的动作掐住了她的胳膊,狠狠地压制住她的反抗。 “别费劲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到了地方,你就认命吧。” 车停在一个偏僻的村口时,男人打开车门,将她粗暴地拽了下来。她的脚刚碰到地,便被一股力量拉得踉跄。眼前是一群围着她的男人,他们的目光审视着她,就像在看一头牲畜。 这些男人操着花花听不懂的方言,笑声粗俗,声音像刀刃一样割裂了她最后的尊严。她试图喊叫:“I don’t belong here! Please let me go!” 然而,她的英语引来了更多的嘲笑和议论:还说怪里怪气的方言?不会是越南人吧?。人群中的一个中年男人指着她,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这个女人能生!看起来结实。” 一个身材壮实的老头走上前来,他的眼睛里透着一种贪婪的满意。他拍了拍卜花花的肩膀,再捏了捏她的屁股,用粗哑的声音说道:“我要了。她就是我儿媳妇了。” 这一句话像是宣判,将她的命运永远锁死在这个偏远的地方。花花挣扎着,喊叫着,眼神里充满了绝望,但没有人同情她,也没有人愿意帮助她。 “认命吧。”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冷酷得令人窒息。 风吹过村口的土路,扬起一阵尘土。花花被推搡着,拖向她命运的深渊。身后的笑声渐渐消散,她的世界却被黑暗彻底笼罩了。 ******** 正午的阳光从破旧的屋檐缝隙洒下,院子里一片沉寂。秋菊弯着腰,正在槐树下挑拣着一筐泥土里刨出的红薯。她的手上满是泥污,但她的眼神却平静,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劳作的枯燥。 花花坐在石板上,抱着一本破旧的课本,目光定定地落在书页上。那本书的封面已经褪色,上面有孩子胡乱涂写的笔迹。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书页,仿佛在触摸着某种遥远的记忆。 “你看得懂吗?”秋菊突然抬头,瞟了一眼花花,语气里带着点揶揄。 “你懂什么?”花花没抬头,声音却很清晰,“这些字虽然模糊,但意思却明白得很。” 秋菊笑了笑,又低头继续干活,随口道:“就算明白又怎么样?难道还能帮你逃出去?” 花花缓缓合上书,抬起头,眼神深邃而冰冷,仿佛一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她站起身,走到院子中央,站在阳光下。风吹过她凌乱的头发,脖子上的铁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微弱的金属声。 然后,她抬起头,仿佛对着整个天空说道: “谎言,才是这世上最大的锁链。它不需要铁与火,却能让人跪下,让人闭嘴,让人认命。它说服我们,苦难是命运,压迫是正义,活着便是恩赐。它教会我们放弃思考,放弃反抗,只剩下服从和沉默。”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某种无法忽视的力量。秋菊停下了手中的活,怔怔地看着她。 “可是你想过没有,秋菊,”花花的目光落在秋菊身上,语气中透着悲哀和愤怒,“那些听信谎言的人,早已不只是受害者。他们成了帮凶,成了罪恶的帮手。他们以为自己无足轻重,可正是这些沉默和无动于衷,才让谎言越发肆无忌惮,让真相被永远埋葬。” “他们像雪花,”花花喃喃道,“每一片都轻得像羽毛,但聚集在一起,却引发了一场巨大的雪崩。”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寂静的院落: “而我们呢?我们还剩下什么?秋菊,我们还剩下什么!” 秋菊被她突如其来的高声吓了一跳,急忙站起来,走过去拉住她的胳膊:“你疯了!被人听见了怎么办?赵家那帮人要是知道你在胡说八道,非得打死你不可!” 花花低下头,嘴角露出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声音低沉而嘲讽:“打死我……又怎么样呢?难道我现在活着,不是早就死了吗?” 她转身走回石板,重新坐下,抱起那本书,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秋菊站在原地,怔怔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低声骂了一句“疯子”,却没有再说什么。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只有风吹过槐树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花花翻开书,低声念着某句不成调的诗句,眼里透着一种冰冷的光芒,像是要刺穿这一片充满压迫的天空。 (汪翔 原创,拥有和保留完整版权。转载注明出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