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之九:出逃,仓皇狼狈 六月六号,是他计划逃离北京的日子。校内路上的行人稀少,几乎所有的人都逃了,他不能不逃。大门也已开放,只是进入的盘查依然紧。早上六点多,他在校内的小店买回些饮料和食品,准备带着路上吃。他做好了在中途待上一晚的最坏打算,就此流浪一回,也没有什么。 听说他要骑车去天津,却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走。老北京的赵姐,先前催他赶紧离开现在又不知该劝他怎样走。小白说的有板有眼,汽车火车都停了,北京已经成为一座死城。她相信小白的话,小崔却半信半疑,勉强选择相信赵姐,信任的链条在这里不经意的在传递,做数学转换,不连续的。 你那自行车行吗?赵姐问。他的那辆老爷车已经有十几年的车龄。几个月前,他将车子借给自己的学生小伟,曾肖红的同班同学,骑到北戴河。小伟还给他车时除了句“老哥,谢了”外什么都没说。第二天他用时才发现,中间的主骨架上多了道明显的焊痕,他也没太在意。 后来他碰到小伟,问是怎么回事。小伟说:对不起,车子被我骑断,不过又给你焊好。嘻嘻哈哈的,以老哥们的口吻,掩盖着自己的尴尬和不诚实。 断了?在什么地方?小崔却说的认真。 就在骨架上,已经不碍事。小伟说,却没有意识到这种强调毫无意义:位置太明显。 不是说车子,你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发现断了?这里到北戴河来回也不近,你又是怎样回来的?车子断不断没关系,你将它丢掉也不是大事,重要的是,你的罗曼蒂克之行不会受影响吧?安全呢?小伟最近在谈恋爱,他还为他牵过线。他是班上成绩最好的男生,此时正和班上的女学霸小磊恋爱。两个人都是自己喜爱的,他只喜欢爱学习的孩子。自己和他们年长不了几岁。 赵姐担心,半路上车子再断架了,怎么办?六月初的北京,天气依然寒冷,特别是早晚。而且,这几天很可能还会下雨。如果在荒郊野外的,这个书呆子怎么过? 小崔没有想那么多,骑着车子,轻飘飘的飞出了校门。他觉得,赵姐低估了他的野外生存能力。即使步行,没有食品,他觉得自己也能走到天津。如果真的出现那样的状况,也是难得的回忆和经历。让他有机会证明自己对爱的执着和真诚。 背上背着一个军用背包,骑着破旧的自行车,他从前门走出校门。军用背包是去年冬天,他用学院发的两斤海虾和同事夏军涛换的,以物换物的结果。军用背包很结实耐用,远比市场上能够买到的民用产品,他觉得很值。夏军涛是昔日武汉市的理科状元,北京大学的毕业生。他觉得还是海虾吃进肚子里更实惠,也觉得值。 路上用的物品都在背包里,将满足他最低限度的需要。除了食品和日常用具,就是一套干净的换洗衣服,他只准备在天津呆上一两天就回来。 早上六点半出校门,气温温和,街道上的行人不多,亲眼所见,和此前听到的恐怖景象很难联系在一块。经过天安门时,看到的广场空空荡荡,站着些身穿制服的军人和几辆坦克,几日前的帐篷密布、人声鼎沸、满地垃圾,已被干净整洁取代。满眼所及,看不到战争过后的硝烟痕迹。这半个多月来,他每天都来广场,眼前的一幕,喧嚣突然被寂静取代,他有点不适应。 过了广场后不久,看到路边有辆被烧毁的坦克。他停下来走上坦克,朝里看了看也没看出什么。周边只有几个看热闹的人。很显然,热闹劲早已消退。他掏出背包里的相机,拍了几张。 宽广的东长安街大街边沿,时不时可以看见零星的“捣毁”痕迹,一辆被烧焦的军车披上了黑乎乎的外衣,还冒着烟,像是在用最后点力气哀怨自己的死亡。骑行在街道上,他感觉不出紧张的气氛,至少感觉不出在学校时的那种,出自小白嘴里的那股压抑和紧张。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过,除了路上时不时可以看见的垃圾,传单,横幅残片,倒是很像在电影里面看到的,游行示威后的残局。他原以为,路上会看到血迹甚至会看到尸体,和依然在熊熊燃烧的房屋。 他不知道通向天津道路的细节,唯一确信的就是大方向,来自太阳的指引。前方应该就是通州,进入它之后很快就应该能找到京津公路。到了天津,他就能找到学校所在地。他估计,在天津,应该是没人不知道南开大学。 早上的暖融融,在进入通州后就被股越来越强的寒流覆盖、淹没。骑过第二外国语学院大门口后气温变的越来越低。上了条宽广的马路,路边开始出现农田,很快建筑物彻底消失,路上的行人却越来越多且多数是年轻人,显然是些“逃亡”的大学生。 下雨了,越来越冷,自觉受不了,浑身上下直打哆嗦。大家都在雨中向前行走,被他快速的抛在身后。他停下来,问身边一群学生,他们说,自己是第二外国语学院的,南方人,想去天津再从那里坐火车回家。他们的选择和他的基本一致:据说,火车汽车都停开了,没有选择。 这样走也不是办法吧?好几十里,该走到什么时候? 那又有么办法?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用带有调皮的眼神说,似乎是在挑战他。 我来想办法。此时此刻,他脑海里想着的是:自己是老师,有保护学生的义务。 他将自行车推到马路中央,让这群学生站在自己身边。 这样有用吗?一个女生问。随同的男生,此时此刻似乎都被吓破胆。 试试再说,天知道。他心里也不明白,试试吧。再者,自己似乎也已经没力气继续前行,而且这么冷,会冻病的。 很快,自北京的方向开来辆卡车,老远就开始减速最终停在他的前面。还没有完全听完他的叙述,司机就让他们上车。一群刚才还垂头丧气的孩子,这时又开始活跃起来,欢声笑语的爬上敞开的车箱,上面的角落有些货物被盖着。 雨在继续下着,寒冷越来越强烈的打击着这些残兵败将们。年轻学生们挤在一块,缺少雨具,只能抱团取暖。他在一边蹲着,拒绝了孩子们的邀请:里面多数是十几岁看上去应该是刚刚上大学的小女生。 他说,你们应该早就离开了,怎么会还在? 还不是在等他。一个女生指着一个男生说,眼神中带着甜蜜。其他的,则更多是迷惑: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就像他自己,不觉得是个问题。都没有想到,会有如此的狼狈。 他从那个男孩惊恐的眼神能够猜测出:男生很可能参加了广场的活动,女生在学校胆战心惊的等着,结果磨磨蹭蹭的拖到现在。 一起挤上去的还有几个非学生的中年人,也不像是农民。一个中年人带着好奇打听,已经和正在北京发生的到底是怎么会事。身边一个小男生很认真的打算为他解释。刚刚开口,就被小崔用身体语言打断: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再做任何议论为好。 他说,你们这么年轻,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你们的家人知道,你们是安全的。很多事情你们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样发生的,言多无益。就算是我这个老大哥,对你们的忠告。就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任何发生的事情,都和你们没有关系。 旁边的几个是他的同学,相互看了看,点点头。带着好奇心的男子有点尴尬,相互望了望,也算是知趣和理解。 人心惶惶:此时,任何言语,都可能被认可为犯罪的证据。 不一会儿,他确实是忍不住了想方便。知道真相的女孩子们倒是很大方:我们转身,你就地解决就是了。她们善良、大胆,天真烂漫,应该是真的,带着对他的感激,他却拉不开作为老师为人师表的面子。他叫司机停在路边,他在不远处解决,路旁是平平的田地,满眼看去见不到遮挡物,路上断断续续还有不少的行人,都是从北京逃出来的,这种情况下想要隐私太过奢求。下去之后他才发现:寒冷之下,那个流通渠道已经变的非常不流畅,身后依然是少女甜美天真的笑容,让他内心多了不少的热情和温暖。 时间过的很慢,长长的煎熬之后,卡车终于将他们送到一个客车终点站。花了好几分钟,他才得以再次有能力驱动起自己已经被冻僵的躯体。艰难爬下货车的小崔,看见周围有很多去不同地方的市内公交车。短短个多小时的相聚,即将分手的时刻,他有点不舍:相逢在偶然,未来不可能有再见面的机会。 他推着车子走到一辆即将出发开往南开大学校门口的班车,正在犹豫的瞬间,中年售票员女士知道他来自北京,什么都没有问,立马让乘客帮忙将他的车子推上公交,他掏钱的时候,又被售货员拦住了。他感觉,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像凯旋而归的英雄,受到所有遇见民众的热情优待,优待中带着浓浓的怜悯、同情。 他们更像是逃难者,到处都是对他们的同情,和乐意提供帮助的爱心。在那一刻,他有的只是感动和感激,有时甚至是受宠若惊,同时还有别扭。几十年后他又体会到,普通中国人潜在的爱心,一旦被激发,不输给任何国家的普通人。 人们送给他的眼神之中,满满的都是感激和尊敬:他是为祖国未来的繁荣昌盛而战的战士,从前线归来的子弟兵!在他眼里,人民的立场再明显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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