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是山哥母親同父異母的的哥哥。據母親說,本來還有個小舅,幼年時染上狂犬病去世了。因此大舅就成了母親唯一的娘家親人。 由於小舅幼年去世,大舅成了外祖父家三代單傳的男孩子,加上外祖父年輕時抗日陣亡,大舅就成了母親的爺爺奶奶最疼愛的寶貝疙瘩。他比母親大三歲,可上學讀書老逃學曠課,留級,結果母親最後和他同時高小畢業。 四九年八月湖南“和平解放”。那年大舅18歲,工作隊下到母親老家,定成分出身,曾外祖父家劃為“下中農”,算是好出身。工作隊了解到大舅私塾加洋學堂共上了10餘年,在鄉下(其實是城郊)算是小知識分子,便動員曾外祖父讓大舅出來參加“革命工作”。經過“革命大學”短訓班,大舅很快就被派回家鄉任鄉民兵隊長,學會了長槍短槍射擊,常常腰扎皮帶,手提槍械,好不威風。可是很快土改和鎮壓反革命運動開始,大舅受命鬥地主並處決地主反革命。關鍵時刻,大舅的思想發生動搖,都是鄉里鄉親的,如今要害人性命,良心上過不去,下不了手。於是開了小差,以爺爺奶奶需要照顧為由,脫離了革命幹部隊伍。上門做工作的工作隊長連連感嘆大舅“糊塗,可惜,肯定會後悔的”。大舅低頭就是不語,從此以普通農民為終身職業。 約十年前山哥回國省親,見到年近70歲的大舅,喝了點米酒後,他老人家還擺老資格:他的革大短訓班的同學,好多都成了省市領導,最不濟的也在縣鄉崗位上離休了。我笑問“您後悔了吧?”他連忙否認:為人不作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讓他去打殺他認為沒有多大罪的地主反革命,他這輩子沒法安生。何況那些人做了國家幹部後,刮共產風,虛報產量,強征公糧,以及後來的計劃生育等,種種昧良心的缺德事都得干,他心裡會覺得作孽太多。 我心裡暗暗嘆息,這就是所謂的“階級覺悟”不高?不知道大舅那輩人里他算不算個特例? 大舅沒成為幹部,做了農民,雖然是貧下中農,屬於所謂領導階級,卻沒有感覺到多少自豪。最明顯的是他深感與五公里外的我們這些城裡親戚之間社會地位的落差。山哥的表姨,是襪廠的三代工人階級。1948年那會,兩家老人議論要“親上加親”,把表姨嫁給大舅。表姨也頂樂意,畢竟大舅家有房子有地,大舅還上過洋學堂!沒想到大舅死活不同意,理由是表姨15,6歲的大姑娘,還流鼻子,手腳生凍瘡,家裡也比鄉下還窮,看樣子不會有像樣的嫁妝。。。 五十年代開始還看不出多大差別。58年後城鄉徹底分治,以後城裡人除了鐵飯碗工資,醫保勞保退休外,還有憑戶口本分發糧棉油肉副食品工業品卷等等,貧下中農有個啥?就有一頂好看的高帽子:領導階級!反正六十至八十年代初,大舅和表姨家已經天差地別,不相往來了。偶爾聽母親說起兩家差點結親的故事,山哥還真覺得那個“萬惡的舊社會”真的很奇怪,怎麼會有鄉下人瞧不上城裡姑娘的古怪事情!(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