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外流浪多年,每次回国,都有许多的特殊感受。当年西方那些国际教育专家们告诫的所谓“逆向文化震荡”,真的并非虚言,给人以实实在在的精神刺激。 先说那些令人惊喜的。最好的莫过于与亲友的相聚,那种浓浓的关爱和情谊,浓的像蜜,化也化不开。我们带回去的孩子,每次都被亲人们宠爱得不行,送衣裙,送鞋子,等等,简直无法拒绝。孩子在海外那见识过这个,常常是无所适从,不知所措。 至于我们自己被车接车送,酒宴招待,就更加应接不暇了。 山哥有位高中同学在北方某军方科研部门高就,毕业后27年未曾谋面,那次回国前接上了联系,执意要驱车数百公里去北京机场接机。为了不打搅,便只好悄悄登陆,瞒过了老同学。到了长沙与其他同学相聚,才拨了他的手机,告知已经到家。老同学顾不上埋怨,说他正好完成了在北方海军基地的实验,马上飞回来见面。我们还当是客气话,没想到一天后真的在故乡的酒楼里同学们的接风酒宴上握手拥抱了。离别时的少年,都已是两鬓微霜的中年汉子了。可是不变的是豪爽:老同学,向你郑重通报一下,我们的试验导弹1000海里内打航母,已经过关了!山哥借着酒劲也很亥:多谢你没把我当外人。只是你还是不要再多说了,免得违法乱纪。 话锋一转,这位大校导弹专家又问,回来有什么打算?听说你留洋学的是生物科技,有没有回来创业的打算?如果需要启动资金,我手里区区3,5百万人民币现金,还是随时可以拿出来的。千万不要再讲客气啊!。。。多么质朴感人的学友,与近30年前那个刚从乡下考到城里来的少年相比,除了自信和成熟,其他都似乎一点没变! 另有一位哲学教授朋友,当年在国内时我们俩常常一瓶邵阳大曲或者浏阳河小曲平分,天南海北侃完,酒也跟着下肚,无需任何下酒菜。12年后重逢,人家已是院长加博导。一瓶五粮液开封,面对一桌佳肴,长叹好久没有畅饮了。其实在海外,山哥也极少喝这种烈酒了。及至酒杯见底,老友道:自半年前作了胸脏手术,还一直没有端过酒杯呢,今天是见到你,真高兴!。。。一句话把山哥惊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你不要命了?你如果出了意外,叫我如何心安?如何面见你妻子孩子? 还有一次聚餐也令人尴尬。一位做了区教育局副局长的老同学在他的办公楼对面酒家为我们接风。山哥席间回首文革期间父母下放老家改造的岁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这个副局长可是个大人物啊!这位当年最老实的大学学友摆手道:跟你们比,我是最没有出息的了。。。另一位学友调侃道:哪里的话,你这管人事的曾局长在手下数千教师眼中还是很威风的大人物吧。不到五分钟,谦卑微笑的“曾局长”就变脸了,原来酒家服务员要他付款而不是继续挂账。只见他满脸怒气,指着服务员姑娘的鼻子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同老子说话!把你们经理叫来,问他要不要在这个地面继续开店!。。。年轻姑娘吓得低头含泪退出。一会儿另一位女服务员过来赔笑道:她刚来不久,不懂规矩,被经理训斥哭了。经理说了,曾局长是老主顾,年底再结帐。。。曾同学歉然地对山哥说:小地方的人,读书又少,就知道要钱,素质太差,实在没办法。。。霎那间,山哥的脑子里切换到了文革年代故乡那些在臭老九父母面前作威作福的芝麻官们的嘴脸。快四十年了,场景依然何其相似!不觉一阵阵反胃。。。 更难堪的一幕发生在故乡农贸市场上。当山哥与家人闲逛之际,遇到了父母同事陈伯伯和他的宝贝海归儿子鹰。他也是九十年代出去的,游学了好几国,如今想回来找机会。正兴奋地与他们父子聊着,一位挑担的菜农或者菜贩的扁担尖轻轻碰了一下鹰的胳膊。鹰赶忙让路,嘴上还说:对不起! 挑担者火气十足地说:挡什么道?真讨厌!鹰忙说:实在抱歉! 没想到陈伯伯突然发作了:挑担的你瞎眼了?明明是你撞了人,还要骂人?他又训斥鹰道:你真是书越读越迂腐了!人家撞了你,你还给人家一个劲道歉。。。 挑担的年轻人一看鹤发童颜,儒者风范的陈伯伯怒气冲天,赶紧溜之大吉。 可是后来听人说,鹰很快就回流美国了。临走前他还伤心流泪地说,没想到多年梦中的乡亲会是这个样子的,在海外与各国各式人物也偶有磕磕碰碰,却从未像故乡的同胞间那样仇敌般相向。如果这样子连同胞都不相爱,爱国还有多少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