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难免有错。我在中国念研究生时,因为是物理系,人人必修的政治课和其他系有些不一样。有一节课,老师讲解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革命导师在书中批判了(不是文革中那种批判)一位神职人员,称其为Cardinal(红衣主教,中国人又称为大主教)。红衣主教全世界一共就几十个。因为有名有姓,华东师大数学系著名的复变函数专家程其襄教授在学习英文版时做了一下查证。发现该同志不是红衣主教,而只是一般的主教(Bishop),全世界没有几万也有几千。程先生英文好,学问也好,但情商不高,就跟人说恩格斯错了。这事传到红卫兵耳中,这还了的,你敢说革命导师错!一顿痛批,可以想象。 这么多年过去,此类荒唐事自然不会再发生,但国内有关单位和个人对于书中错误的做法还是难以恭维。 2009年,我受上海一家出版社之托,为一本高考复习材料审稿,除了一些笔误,我发现了两处重大错误。因为两题均与我的专业排列组合有关,我马上找到了正确做法及正确答案。其中的一个大题,我提供的正确做法大约2-3分钟就可轻易得出结果。我很得意的将两件事列入审查报告。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出版时,作者和责任编辑故意没有改正,用错误的方法和答案去毒害莘莘学子。我和周围众多博士们议论过此事,没人能想出一个理由。 1999年版的《十万个为什么》第一卷95页有这么一段: 18世纪初,法国学者马拉尔第?(Maraldi)曾测量过蜂巢的角, 发现了一个有趣的规律,就是每个菱型的钝角都是109度28分,而锐角都是70度32分。 这一现象给了法国物理学家列奥缪拉(Réaumur)一个启发: 这种特定的形状,是不是最省材料,而容积又最大呢?于是,他请教了瑞士数学家克尼格Koenig),克尼格经过精心推算,证实了他的猜想。但是计算出来的角度与测量值有两分之差。1743年,英国数学家马克洛林(McLaurin)又重新进行计算,结果竟与蜂窝的角度完全相符,原来是克尼希使用的对数表上的数据印错了。 文革前旧版的文字也基本相同。 以后,这个故事变得更为传奇,说是对数表的错误导致一艘船沉没。人们发现克尼格和沉船船长使用的是同一本数学手册,由此发现了对数表的错误,从而为克尼格“平反” 我在朋友帮助下,对此事做了一番查证,发现英国数学家Glaisher爵士曾对此事做过一番极为详尽的研究,他发现对数表的错误,沉船,以及两者之间传奇般的联系都是空穴来风,是假新闻。2013年,我出版了《华尔街数学》一书,很高兴将我的调查结果收入书中。 差不多在同一时间,我听说国内要出版新的《十万个为什么》。我问朋友,能否有渠道联系出版社,告诉他们蜜蜂窝一文有误。我有点私心杂念,这正好为《华尔街数学》做个广告。正巧朋友的朋友可以联系到总编辑,当时是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我将这篇文章加了一小段说明,让她用电邮寄给总编辑,结果石沉大海,连个水花都没有。也不知道他们是改了还是没有改。 我在美国经历过一件这样的事。2020年,女儿参加一门考试,需要买一本电脑编程的书。Amazon把书寄来,女儿发现有重大错误。数字和文字似乎没有问题,所有加减乘除只是一个个空的方框。我马上打电话给Amazon,客服非常客气,当即同意退款。我谢谢她,只是女儿要考试,没书怎么办。我问她能否和出版社联系,她说我只能自己联系。但是她很热情的把出版社的800电话给了我。我打电话到出版社,对方再三抱歉,留下了我的电话和地址,说他们会重新印刷,大约需要1-2星期。一星期后,我收到了书。因为是他们的错误,没有收我的钱。 今天读到北大张维迎教授的一篇文章,谈论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区别。他说,发达国家可以为三件事不计成本的付出:为弱者付出,为细节付出,为未来付出。通过以上的事例,我们看出中美两国出版社在认错方面的差距。作者读者相对于出版社,永远是弱势一方,我就是不改,我就是不理睬,你能拿我怎么样。书中有错,一般属于细节,否则出书干什么。在两个例子中,国内的出版社对于书中的错误根本没当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