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之十四:远征,内蒙沙漠 孤零零一个人灰溜溜的回到北京,系里面只有轮流留守的小舒,冷冷清清。 小舒比自己年长两岁,一米六五的个子,苗条,长相中等耐看,中专毕业,资深党员,曾经在部队呆过几年干政工,口音京味十足,说话做事热心快肠,心直口快,刚刚被升为学院办公室副主任兼团委书记。 一见到他她就问:鬼去哪了?上次给你提的那几个姑娘,有没有想好,见见? 没事没事,不急。他答非所问,满脸的忧愁感一直在外冒。 你这是见鬼了?忧心忡忡的?什么时候变的多愁善感? 没事,估计是这几天睡眠不好,心情差点。 对于他的个人问题,热心快肠的小舒比自己还上心,只是不到位。就像个劣质的射手,浪费子弹却不自知。上次小舒将候选人的照片托人交给他之后,他原本想找个机会还给她:自己已经不需要了。再者,小舒没意识到,她提供的候选人档次太低,不是他想要的那种品质!他一直觉得,找个爱人,一定得在智商和情商上和自己匹配的。不能像邓大姐和杨教授那样,他们那代人不同,感情和选择是被时代给扭曲了。 小舒介绍的,有几个长相看上去不错,却明显的缺乏深度和气质,甚至是俗气。他对北京的小市民没有兴趣,也不想参与,觉得小舒做事情似乎不怎么用大脑。小舒显然不理解小崔的想法和标准,想以自己理解的逻辑来帮他:能够娶个北京的女孩,对他就应该是福分。 小舒一来学院就是院团委书记,关心年轻教师的个人问题,她觉得是自己的义务和责任。只是她自己没有意识到,仅凭热心快肠,在这个知识分子扎堆的地方不好使唤,这里毕竟不是军营,年轻教师也不是年轻的基层军官,随随便便配个女人就能搞掂。而且,他无法理解,小舒做事所表现出来的作为北京人的优越感,到底底气来自哪里? 这段时间,小舒在忙自己结婚的事,很多时候不在学院。 看了看小崔,小舒没有继续问下去,已经感觉出他的变化:昔日的他是个乐天派,整天开开心心,似乎心中就没有装事。可是一旦开始讨论学术甚至是学生的实习安排,他就能滔滔不绝有条不紊的说出个一二三来,是个非常有头脑,有想法的人。 她和他的深度交往,还是从那次内蒙古沙漠之旅开始的。 八七年夏天,暑假已经开始,小崔刚好在北京生活了一年。决定暑假留在北京的他到学院办公室去看有没有信。当时,来学院不到一年的院团委书记小舒,坐在办公室一角的办公桌前处理文件,站在不远处面对墙壁的小崔,意识到背后有双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感觉毛骨悚然,还以为是自己长的帅,被小舒大姐看上。那时候的小舒,似乎还是单身。 小崔,你过来。小舒说。 喜欢上我了?他回转身,笑嘻嘻的说,脸上隐隐约约有点些许的红晕。 让你美的,人家马上要结婚了。坐在不远处桌子上的老邓说,人到中年的老邓,是这里为数不多的高中毕业生,学院副院长杨教授的夫人,典型的湖南妹子,热情,火辣。杨教授是学院里最欣赏小崔才能的领导之一,他写的关于资本论的论文,就是杨教授帮助发表的,而且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也是杨教授鼓励他:按照他的水平,很快就应该有被破格提升为副教授的机会! 对于职称,小崔自己不是很急:只要大门开着,机会就一定有,跑不了。他不担心。 小舒说:你假期呆在学校也是浪费,要不然,为学院做件事? 当然可以。一听说可以为学院做事,小崔就兴奋,他喜欢做公益。 那行,就是你了。现在很多学生都去外地实习和见习,可是咋们的八六级本科生还没有安排,就你来带队,带着他们出去看看? 暑假已经开始了,还没有安排,学生应该已经回家了吧? 还没有,在等呢。等你。你看看,有几个候选地点,想去哪里? 就去最远最穷的地方,让这些天之骄子好好的看看真实的中国,体察民情。他想都没想。 那就是内蒙古,行吗?口气之中,小半是商量,多半是命令。 怎么不行?只要是有人生活的地方,就成。给我预算,剩下的我来办。不过,你得联系好接待的地方,别让我们成为流浪汉。小崔心里没谱,不知道这种事情,昔日是怎样处理的。 随后,他带着自愿参加的十几号男女各半的一票人,浩浩荡荡向内蒙进发。没有详细的地图缺乏足够的经费,看上去困难不少。小舒说,学院也不富裕,理解一点。他认真的思考计算了一番,钱真的是太少,带上四分之一的人估计还行,这么多人得吃喝还得住行,都需要钱。 他先从学生中基于小舒的推荐和自己的考察,选定了两位助手,男女各一。 他让男生小魏(班长)管理经费,每天报告剩余,确保回程所需,一旦接近临界点,立马打道回府,在这个底线的基础上,能走多远走多远,能在外面呆多久呆多久。女生小敏(生活委员)则负责生活安排,确保学生饮食和安全,和小魏配合。此外,所有人必须统一听指挥,不可随便乱跑,特别是到了外地,外出必须至少两人一起,还得事先获批,安全第一。 他感觉,自己就像出征的将军,带着虎豹军,精锐。 地图上只能找到县城所在地,他就让小敏和小魏先定好火车票,开拔到县城再说,尽可能在白天早点到。他们必须先坐火车去呼和浩特方向在一个小站下车,再坐长途汽车去县城。早早出发火车却不按点,何况还是逢站必停的慢车。那样的小站,也只有慢车可以抵达。到了县城已经是晚上九点:从火车站到县城的班车只有一班可用,没有选择。 说是县城,满眼所及,还不如南方的乡镇所在,而且到处都是灰蒙蒙的,路上看到的则是坚硬的戈壁沙滩。他心里倒是得意着:真好,体验下艰苦,看看真实。 一帮人兴冲冲的来到一个陌生的小镇,学生们有点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说,有什么紧张的,去年我第一次来北京时,也是很不靠谱,还不是搞掂了。下一步,问问附近有没有旅馆,先住下,明天和县团委联系,同时和舒秘书联系,双管齐下,就说大军已经进驻,到达指定地点,等待指示。 那要几个房间?你是不是需要单独一间?小魏问。 那有那么多讲究。男女各两间,大家住通铺,尽可能节省开支。 当天夜里,所有人直通通的睡在不多的几个床位上,相互挨着,一个床上睡着好几个人,他在学生中间。好在这里白天很热,晚上的气温却不高,也没有人打呼噜,大家休息的不错。 第二天,县团委派来一个中年女干事,给大家讲了下大概的情况,让他们去乡下一个叫沙窝公社的地方看看。女干事的地方口音很重,让他这个南方人费了 好大劲才大概明白了意思。小崔边和干事聊着了解情况,同时安排小魏去买当天的汽车票。汽车站就在不远处,这个县城的面积不大,一会儿就走到。很快小魏回来,说每天只有一班车,根本买不到票。县团委的干事说,这个不用担心,她们来帮忙。 两个小时后,它们一行人来到灰尘噗噗的长途车站,里面看不见几辆车。打听之下才知道,到沙窝公社的每天只要一辆班车,一下子这么多人需要一起走,却是是件困难的事。他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所有的人塞进破烂的汽车,成为沙丁鱼罐头里面的沙丁鱼。随后汽车颠簸着像个喝醉的汉子,轰隆隆的叫着像台大马力的拖拉机,在看不见路的戈壁上凭着感觉走了四个多小时。路边不远处是一望无际的沙滩,黄灿灿的此起彼伏延,是番独特的风景。汽车窗户开着,很多窗户实际上也早不存在。飞扬而来的尘土,早将这批人变成了灰面人。 沙窝公社只有一个招待所,像个大教室,里面放着几张木板床。这批男女只好对视而卧,中间用布帘隔开。这样也好,他可以一直看着这群孩子,容易确保安全。 招待所旁边有家菜馆,里面飞扬的苍蝇密集而凶悍,走进大门,扑鼻而来,难闻的气味很重。他不得不开始关注饮食的安全性,一次次特别的嘱咐学生们不要吃冷食、冷盘,一律只能吃热炒过,消毒相对较好的食品。他说,在这里,我们必须实行半军事化管理,团队合作。不然的话,吃出一大群拉肚子的残兵败将来,可难对付。这里像个被孤立隔绝的沙漠之地,出了健康问题,想救也来不及,很可能找个车子都找不到。 随后还有安全问题。他让学生自己负责安顿好,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关键是女生安全,她们才是重中之重,容不得半点闪失。这些“孩子”不仅个个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还是当地大大小小的状元,精英中的精英。未来的他们,每一个都会是国家的有用之才。 食品极为贫乏,能吃的种类不多,每天类似的几种看上去还脏兮兮的,大家将就着也没人有怨言。蚊子多还个子特大,晚上睡觉的房间浓浓的蚊香,用劲的驱逐着入侵者。随后几天,公社团委负责安排,将公社政府唯一拥有的一辆旧吉普车拨给他们专用,他们走了几家牧民农场,尝了口味很重的奶制品,还在沙漠的边缘走了几遭。呆了个多星期,尽管一直按最节省的办法进行,而且还将学院对他的优待补助也全部贴进去和学生共享,不多的经费很快就接近了底线。 他让小魏去车站买回县城车票却发现:进不易,出更难!根本就买不到车票,这么多人一次性走就得预定,那样的话得等一个多星期,还没保证。走出这里是不可能的,进出只有一辆汽车,如果坏了,只能等。 小崔想:居然还有这等落后,这应该是第三世界第三落后地区第三贫穷的地方吧,也就是第二十七世界。现在只好求地方政府,你们立即去找公社团委,他们应该会帮忙。 回程还算顺利,大家的心情也不错。看着乐呵呵的一群孩子,他也很开心。回去后,见到消瘦不少,黝黑很多的他,小舒只是笑,还夸他做的不错,学生都很满意。 后来邓大姐向他嘀咕说:这种事也只有你能做,还乐呵呵的。事先小舒找了好几个老师,包括他们的班主任小白,但是没一个愿意。那种地方,天知道在哪,而且那点钱,怎能走那远,还得带那么多学生,连吃饭都不够,你是怎样花的?每天靠喝水过日子也不够吧? 没那么严重,大家过的很开心,我也是,很值。他从开始时就知道小舒在耍他,而且,小舒特别喜欢玩这种自作聪明,他也没有点破,就此只当是一次自我挑战。同时为防万一,他还私底下带着自己的三百块钱,两个多月的工资,最终却分文未动。 随后不久,小舒给他一百块钱的出差补贴,说是原来承诺的补贴太高,担心其他同事有意见,这样对他也不好,就是为他着想:给你这么多,你应该知足了。 看着小舒乐呵呵的笑脸,他只是表示了开心和接受。他心里明白,小舒是在再次忽悠他,将自己当乡巴佬打发。很可能,这就是不少北京人自以为的高姿态和高傲身份的表现。但他依然没有表示半句的怨言:成就不可能成就之事本身,就是很好的回报。而且,和一票学生一起相处半个月,开开心心的,他知足。 类似小舒的处理,在读研究生时也出现过。当时按照自己和校团委签订的利润提成合同,他一手经营打理的几个培训班,原本可以让他个人获得一千多块钱的奖金。后来校团委书记玩了自以为聪明的一招,将原本应该给他个人的奖金,连同班级奖励,给了他所在的班级。 后来,小班长组织大家开会讨论该如何处理这一笔巨款。小崔没有争执、阻止。 在会上,一个七七级的老大哥吴庸,以权威的口吻说:如此容易获得的金钱,对你小崔也不是好事,还不如充作班费。 吴庸在一所名牌大学机械系本科毕业后去工厂干过一段时间,是班级里唯一有在工厂工作经历的人。这是这点不同,成为他最自傲的资本,随时随地,有意无意的,他都喜欢以蔑视的口吻教训小崔这些年少的同学。 吴庸的一句话,小崔的资产就此全部消失,他所在的班,则成为全校最富有的。后来小班长负责联系同城一家知名西服厂,为每人定制了一套西服。随后,他们班成为校园内一道独特的风景,每次十一个人穿着班服一起骑车外出时,那份自豪感和得意,羡煞观众。 都成黑鬼了,更找不到婆娘咯。邓大姐见到他后的第一眼时,情不自禁的用了自己家乡的语气,湖南语言。还以为你回不来咧。她又加了一句。 随后,邓大姐又唠叨了一会儿,说的都是小舒的不是:不该这么对待一个新来的年轻人,这不是欺负人吗?你不在乎,我却看不过去。 小崔是邓大姐丈夫的爱将,处处在维护者小崔的利益。她觉得,小崔是因为年轻,容易被小舒这种老于世故的人忽悠和欺负。 我知道她在干什么。小崔平静的说。你注意到没有,像小舒这样的北京人,有种莫名其妙的身为北京人的优越感?难道就因为她自己是老北京?该怎么样解释这种现象呢? 你这么说,我倒是觉得有那么点回事。还是有文化的人,想的深刻。大姐说。 (原创,版权所有,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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