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海岛。就在苍剑聚精会神的眼里看着晓东,脑子里胡思乱想时,不经意间抬头,突然发现冲进暴风雨中的慧欣,觉得奇怪。愣了一会,眼见雨下的越来越大,她却站在雨中似乎失去感觉。来不及细想,苍剑冲出窝棚,将慧欣拉进来,马上拿起一块大浴巾为她擦去头上雨水,再用浴巾将她裹起来。 怎么回事?知道怀孕了,还折腾什么?边做着该做的事边以责备和不解的口气说。 慧欣一脸惊慌,稍微安顿点后,说出了原委。 苍剑转身看了看晓东,他正在那发呆,估计是进入了深思考状态。即使是这么大的响动,也没有将他从沉思中拉回。苍剑摇了摇头,心里想着“无可救药”几个字! 先在这呆会,但愿没着凉。我去看看。苍剑边说边安顿还在颤悠悠浑身发抖的慧欣。他原本好想给她一个拥抱,给她点安慰,但她的身体语言依然如故:离我远点! 苍剑犹豫了一下,随即他披了件雨衣冲向雨中,进入山洞。 山洞现在做了慧欣的闺室和储藏间。三个男人住在外面不远处的窝棚,就是刚才苍剑坐着看晓东做学问的地方。现在只有他和晓东,松光去了哪?这个问题曾在脑海闪现了一下,就被晓东那灯光下独有的侧影给吸引去。苍剑像在欣赏部雕刻艺术品,此刻坐在那一动不动的晓东。 外面黑云密布,山洞内外能见度都很低。一阵闪电,苍剑看见躺在那的松光,嘴里还在念叨着“达慧,达慧”。再一阵更强烈闪电,苍剑看见罗松光头部正在流血。 他走上前欲扶起松光,老远就能闻到股酒味,伴随着恶心味,他能感觉到脚下滑溜溜的呕吐物。他高高举起的拳头停住了。片刻后,他将抓住对方衣服的手松开,松光被重重的摔在地上,出了低沉的一声闷气。 随后几天,慧欣发高烧,因为惊吓和雨淋。 罗松光也因头部受伤感染而发高烧,好几天不退。 四个人,两个重病号。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经过精心护理,两个人都康复。 事后,松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和造成的伤害,站在她面前,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知道什么叫道歉和认错。 在他的职业生涯里,“认错”和“道歉”意味着职业的终止和职业生命的终结,这是他所在行业的行规。正确是自己的,失误和过错从来就是部下的! 他在她面前站了好久,一声不语。 有屁就放!苍剑站在一旁,低声,却很严厉地说。 算了。知道就好。你们这些官老爷,早就不知道人间的道德伦理是什么。有你这样的官僚,既是民众的不幸,更是国家的不幸。她说。这次,她很稀罕的多说了很多词。 她的宽容和大度,让苍剑更觉得她可爱、可信任: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开始时他觉得只是软弱的个性,时间久了才慢慢明白:这才是真正的强者! 王慧欣的肚子越来越大,很快就大腹便便。 不时的,她会感觉莫名其妙的腹部坠痛,身体里面像有一个沉重的铁坨在撕拉自己的器官,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发作的时候,一阵阵的冷汗止不住的往外冒。 大家在思虑一个问题:接生! 大家觉得,发生在她身上的是孕妇正常的妊娠反应。 她忍着,计算着日子。看看再也瞒不住了,她不得不告诉实情。 于是,更严重的挑战摆在大家的面前,胎位不正,可能是宫外孕! 慧欣说,女人的子宫就像这个围起来的菜园子。怀孕的坯胎就像园子里发芽生根的种子。当种子生根在园子里面的土壤里时,就是正常的宫内孕,植物生长的环境好。如果是趴在边沿和门口外生长,那就是异位。 她像在给小朋友搞科普。面带微笑,口气温和,将巨大的痛苦和恐惧深藏在内心深处,指着不远处的菜园里说。 几个男人围坐在她身边,听的很认真,像温顺的孩子。 对于胎位不正的可能性她早就有怀疑,在慢慢的自我证实。在确信前她不想给这帮男人增加额外的担忧。 两个人只能保住一个,而且只有孩子有生存的希望。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慧欣对陪伴在身边的苍剑说,口气中带着勉强的轻松。最近,她越来越频繁的感觉恶心,呕吐。 自从那次醉酒后,在可能的情况下慧欣有意识的选择远离松光。晓东将几乎所有的安静和闲暇全部献给了数学思考。在孤岛,苍剑成为慧欣唯一可以谈谈的人。无形中,她和苍剑说话的口气也慢慢的变得温和,多了点温度,少了不少的冷漠。两个心灵的距离越来越近。 明白自己的处境后,慧欣倒是镇定了下来。 我知道你是谁。有天,慧欣觉得是时候说出实情。她语气温和慢悠悠的,似乎是在回忆一个遥远时代发生的古老故事。 喔?苍剑倒是非常吃惊。他一直觉得,两人在来海岛前是不应该也不可能有交集。她的话倒是让苍剑开始寻思,她态度的变化是不是也和这种认识有关?昔日的自己,春风得意之时,为了利益,估计是得罪了不少人。可那时候,那是在商言商,没什么错。 你当然不会知道我是谁?她的语气很肯定。那时他是那么的高高在上,自以为是,他怎么会在意自己这样的小人物呢? 他用迷茫的眼神看着她,在快速的思索到底是怎么回事。 苍剑坐在那静静地听,似乎是在听春天的细雨滴落到地面发出的微小打击声,那曾经是他小时候的最爱,又像是在聆听一个与自己没有关系的古老传说,像小时妈妈坐在床头讲的故事,曾经是感觉最温馨的瞬间。但此时的他,听着听着却丝毫没有睡意,大脑似乎是片空白。 和风细雨,心平气和,就像在讲他人的故事。说了一阵,王慧欣感觉困了想睡会。苍剑点点头。看着闭上双眼,呼吸均匀平静,一脸安详的样子,苍剑站在那呆了一会儿。 随后他走出山洞,来到海边。此时的他心里五味杂陈:生活逻辑和追寻的目标,人和人间该如何相处,利益和情感和道德间,到底该有怎样的分界线。对于这些人们看来,在日常生活中不需要和不值得考虑的问题,他此刻觉得占有了自己大脑的全部。 呆呆的坐在海边的山石上,看着日落的余晖渐渐地消失在海边的地平线,他在搜素记忆,检讨昔日自己的所作所为。他记起晓婉曾说过的话:记忆像个充满魔力的万花筒。不同的时候不同光线,你能看到非常不同的景象。环境和心情会改变你思考的视角,由此影响你的判断。 昔日,他觉得自己是在替天行道,提升中国制造业的水平。今天,这一切曾经的伟大志向,都让自己觉得幼稚可笑,是不着边际的豪言壮语。闭上眼睛,看见的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有筒却没有万花,甚至没有一点点光线。 思维在瞬间凝固,消失。继续深深的思索,寻找到的只是浅浅的一丝最后的记忆,已经变的非常模糊,似乎是发生在很久很久的年代,一个和自己没有丝毫关系的人身上:他几乎将她和她们的公司逼到了绝路,而她却在自己最危难的时刻救了自己一命。 记忆飞回2007年3月20日。马来西亚吉隆坡国际机场。 飞机头等舱里,苍剑和冰雪在悠哉闲哉地品尝葡萄酒。 候机室的检票口,一对中年男女正急匆匆赶来,像对赶着去外地打工的农民工夫妻,打扮看上去稍微整齐点,脸上都有汗珠干了来不及嚓掉的痕迹。他们是吴荣康和妻子王慧欣。到了检票口,他递上机票和护照,服务员快速的验票和护照,处理完后再递回。身边的候机区已空空如野,入口的电子钟显示离起飞只有十几分钟。刚走进入口登机通道大约十来米,他的手机响了。 他打开安静的听了会,说了声“知道”就挂上。慧欣,我不能走,你先回去稳住债主,我搞定这笔马上回去。生死就在一博,肯定能挺过去。说着他给了她一个拥抱又在她脸上吻了下,快步退回,走出刚才来的入口回到候机室。她还没回过神,他的背影已消失在走道尽头。 她来不及细想,快速的走向另一头。服务员已开始拉起登机门,她快步跨了过去。座位在经济舱后部,乘客都做好起飞准备。她向后排唯一空着的两个座位走去。随身携带的只有个小型旅行包,她正准备将旅行包放到座位上方的行李存放箱,手机短信提醒音乐响起。快速放好行李,坐好戴好安全带,飞机已进入跑道。 大家早已坐定且带好安全带。乘务员正在讲安全注意事项,演示如何带安全带。她打开手机看到短信:有点变故,得再呆几天。不用操心,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爱你的康。 短信后面是个闪动的爱心小图案,跟在后面的是只可爱的小兔。看着短信,她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苦涩,带着温馨和满足。 她关上手机,眼睛看着外面。此时,飞机已经离地冲向蓝天。 站在候机厅巨大玻璃窗前的吴荣康,看着飞机带走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他心里五味杂陈,内疚,忐忑,甚至有点绝望。 一个原创产品,在市场上做的好好的,突然间对手插入,不仅制造了功能相似的山寨,还凭借强大的资金实力搞倾销——对手的市场价只有自己成本的三分之二。 他很清楚,此时迎战对手,只有几条路可走:最容易的选择是退出,就此认输,同时止血求生。如果跟进对手的价格,每卖一件就是亏损,刚好入套。 就这么轻易的选择退却,不是他的个性。寻找独特的在乎原创价值的客户,在信息化的今天很难,在中国基本没有。所有客户在乎的似乎只有低价和再低价。至于产品的技术来源,没人关心也没人在乎!他明白,国内市场在这场短兵相接后,会几乎丢尽。通过大数量的制造,基于规模经济来压低制造成本,需要大量资金和大量市场。对手基于资金的富有先行制造,赌注下在市场肯定会很大,足以消化掉已经生产的产品上。自己没有这样的资金实力,也没借贷人可寻。于是,他想通过专注独特的细分市场,基于个性化的对高端消费需求满足,来度过当前难关:先生存下去,再寻找对策。活着就是最大的机会! 原本已谈好的客户,估计受对手鼓动有动摇。他非常需要这个订单来度过难关。他必须再回去做更多说服,至于是不是有效果只好听天由命。没有强大、完整的对智慧知识产权的保护,一切创新,在中国的土地上都是白谈和扯淡。以山寨为主打的中国品牌,何时能走出这个山寨陷阱?!企业家在抱怨,政府官员在呼吁,就是没有该有的法律。即使有了,也没有对法律实实在在的严格执行。一切都被自我得意的中国式的人治特色所掩盖。一切都是空洞和高调,所有人都在急于搞短平快。中国管理制度的根本,就是在鼓励官员搞短期的绩优工程,没有谁真正在乎企业的长远利益,虽然这也是国家的长远利益。 面对这样的现实,他没有多少选择。 吴王科技有限公司,是几年前由吴荣康夫妻一起打造的家科技产品研发和制造公司。起家是吴荣康在科研所的发明。当时,他曾游说所领导将科技成果产业化。他所在的是中原地区实力最雄厚的研究所,拥有大量优质科技人才和为数不少的成果。但是,几乎所有的成果都只停留在纸上。科技和现实应用的脱节,是科技界的普遍现象。 研究所有个产业部,负责将科技成果产业化,一直以来经营不善,亏损严重。一个怪圈一直在循环:缺乏有竞争力的产品,追随热点做出的山寨,又往往慢半拍而滞销。搞科技这一摊的,没几个人有兴趣为产业部开发产品。有兴趣经商的科技人员,又因为无法获得决策权而不愿意去“打下手”。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帅才,都有自己独特的意志和策略,都想拥有最大决策权,对资源独断调动和使用、支配。而拥有最高权力的总经理又同时拥有背景,来自父亲,没人能撼动他的地位,虽然将公司做的一年不如一年。他,就是当年的那个胖公子邓奚乔。拼爹时代,爹爹代表着一切,也实实在在就是一切。在大学团委干了几年,经商致富成为新时尚,邓奚乔被作为有管理专长的特殊人才引进到研究所,担任新成立的产业部总经理。 过去,所办工厂主要为研究所做样品,代为购买实验设备和实验所需原材料,后来还做些简单小商品加工,虽然是简单仿造,这样的小山寨作坊在一个供给极度短缺的年代,却有利可图。仿造除了获得短期利润外,和科研所的业务搭不上任何关系,成为典型的不务正业。即使是这样,也是像撞大运,做一遭运气好赚一笔。赚了钱大家就分了,作为各种名义的奖金。如果亏了,就将亏损计入科研所运行亏损的账上,上报,来年再想办法用拨款补。没有风险的生意就这么磕磕碰碰的做了几年,也还是做的不好,最终造成坐吃山空的结局,还累积了数量巨大的赤字。 所下属还有农科所,拥有大片农田,做实验用的,没几个人意识到农田的价值。若干年后,就是它们让邓奚乔成为亿万富豪。 科研所是个藏龙卧虎之地,各种各样的人才并不少,却不怎么被待用。 原本说,科研所应该以基础科学研究为主,但在真正的基础研究上,却没有几个人做的有模有样,大家只是装作有模有样而已。全国都一样,也怪不了他们这些老实人。大环境如此,即使你有通天本领,也不过是被压在五指山下的悟空。很多人都这么的自我安慰,自得其乐地活着。 吴荣康不同。也许是年轻气盛,也许是难以忍受行尸走肉消磨时光带来的心灵痛苦,他决定试一试。没有当王的野心,也不觉得自己是那块料,但他有冲动,有将自己的成果转化为产品的妄想。他始终生活在自己打造的理想王国中,他想做自己喜爱的事,过个普通的靠智慧和勤奋得来的生活。从小到大,这样的生活一直是他所受的教育灌输给他的,也是他所看到的不少美国人成功的模式。妻子王慧欣鼓励他一试:人生一世,趁年轻时可以承担得起,冒点险值得。 稀里糊涂顺着大潮流,他辞职下海,一年后她也加盟,合力打造夫妻店。他还一度高兴的对她说:理想和现实实际上就是这么近,很多人没有感觉到,是因为没有胆量一试! 刚开始几年经营业绩还不错,看到有利可图,研究院的产业部还注入部分资金加盟入股。试生产的产品投放市场后客户反应不错。他的产品说到底也是山寨外国的,由于少了研发费,也没有营销开支,外加人工低廉,物品质量也差一截,卖出的标价只是对应国外产品价格的三分之一。这样的低端产品对很多低端需求客户,非常有吸引力。再者,作为国内第一家也是唯一,市场前景一片大好。他知道产品很粗糙,需要更深入的技术开发。没想到,这种开始看来不是很复杂的开发,却花了好几年时间。 就是在这段时间,邓奚乔靠和苍剑合作搞地产开发发财,发财后的邓奚乔主动选择离开了科研所,他原来的职务被另一个也有背景却更不靠谱的人占据。慢慢的,吴荣康的公司选择了远离,结果也就完完全全的成为独资个体户。 很多私营公司,要么买空卖空玩空手道,快速致富和倒下。要么玩地产,借助银行贷款和与政府部门的关系获得资金、土地而大发特发。很少有私营公司认认真真的做产业。即使有,也只是非常简单的山寨。义乌小商品市场的发达,就是后者模式最成功的代表。 第一类人多数成为富豪榜上的过客,杀猪榜上的名人。第二类,则构成后来很长时间富豪榜上的不倒翁。第三类则依然故我,满足于中国式的小家庭作坊,靠廉价劳力打天下。 吴荣康公司虽然也是搞山寨,但毕竟有些技术含量,算是高级点的山寨。即使如此,资金不足,科技实力有限,动作也快不起来,做大做强的黄金时段就这么着的,让他们一再错过。 又过了几年,等到他们开始批量生产时,大环境已发生很大变化,很多人意识到类似的机会。于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情形发生: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通过开发地产积累大量资金的苍剑公司开始介入,才几个月,将吴荣康经营了几年的基础全部摧毁!苍剑公司在吴荣康公司技术的基础上做了微小改动,再借助厚实资金和强有力营销,靠低价垄断了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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