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中的幸福一天
余不潔
文革中的那段時間,幾乎每年都廣播什麼夏糧豐收,秋糧豐收。我所在的那個小城的周邊剛好又都是糧、棉產區,農民把好糧食都貢獻給了國家。所以,市民的口糧供應比農民好多了,趕上好年景,幾乎一半都是白面,餘下的是一些玉米麵、高粱米類的粗糧,每個月還供應幾兩衛生油(簡單處理過的棉花籽油)。那時國家實行統購統銷,市民憑糧本買糧,小學生二十四斤定量,成年人一般也只有三十斤。只是副食品非常少,一切都憑票供應,雞蛋和肉只能用來打打牙祭。單單吃那點定量,大多數的家庭糧食都很緊張,男孩多的家庭更是難熬,到月底經常都沒有糧食吃,所以,很少有人得肥胖症。土豆是最搶手的蔬菜,比西紅柿還貴,因為可以擋飢。不過,那時候,我們有一種特殊的供應,而且非常充足,那就是精神食糧。
當然,最重要的精神食糧是毛主席的語錄和指示。那時節,毛主席經常在晚間發表“最新指示”,同學們知道後馬上就跑到學校,在老師的帶領下,排好隊在城市的主要街道轉一圈,敲鑼打鼓熱鬧一番,我等也跟着喊喊口號。在街上,不同單位的遊行隊伍擠在一起,口號聲此起彼伏。一些大單位開着卡車遊行,更是熱鬧。不太寬的街道上突然間變得熙熙攘攘,人歡馬叫。只是,在半夜回到沒有路燈的胡同,漆黑的夜晚還是令人非常害怕。此外,還有一項頗有特色的精神食量,當時叫做“憶苦思甜”。學校經常請一些苦大仇深的老工人、老貧農等到學校給我們做報告,控訴國民黨反動派、剝削階級的罪惡,訴說當年勞動人民的苦難生活,提醒學生們我們的幸福生活來之不易。到今天還留下印象的是某烈士後代講到他的先人被國民黨還鄉團殺害,所用的刑罰就類似檀香刑。說不定,莫言和給我們做報告的人是同鄉,行刑的時候他的先人曾經圍觀過。不過,報告人只比劃了一下粗細,沒有重點描述那個木橛子的材質。估計行刑的都是些老百姓,沒有莫言的想象力和認真態度,材料和程序顯然都沒有那麼講究。
另外,為了讓年輕人對“舊社會”(當時的專用名詞,代表49年以前)的生活有更形象的認識,偶爾還要吃頓憶苦飯。有一次在一個大單位的禮堂也是食堂聽憶苦報告,無非是地主殘酷欺壓貧下中農,窮人終日吃糠咽菜,忍飢挨餓。詳細內容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只記得女同學一個個都是淚眼汪汪,男同學也是悲悲切切。報告結束後,食堂的台子上抬上了幾個用柳條編的大簸籮,裡邊盛滿了黑呼呼的飯糰子。旁邊還有幾個大桶,裡邊盛的是熱氣騰騰的“高湯”。每個同學都給了兩個飯糰子,還有一勺湯。飯是“憶苦”,大約是用糠和少量高粱麵團成的,裡邊好像還摻了點野菜;湯自然是“思甜”了,就是在開水中放了些醬油、蔥花和幾滴香油,這在當時也的確是當之無愧的高湯了。開吃之後,整個食堂原本悲切的空氣突然一掃而盡,同學們一個個都喜氣洋洋的,狼吞虎咽,就像節日裡的盛大聚餐。估計是飯糰子做的稍微富裕了一些,我和幾個同學運氣還特別好,被大師傅叫過去,居然每人又多給了一個飯糰子。這讓其他同學頗為嫉妒,幾個個子高的傢伙尤其不快,在回校的路上都一直對我們怒目而視。後來,走南闖北,也參加過幾次聚餐,對飯菜幾乎沒有留下什麼印象,倒是這三個飯糰子至今還有餘香在口。
文革的時候,大約年紀比較小,時光一轉幾年就過去了,值得高興的事情就更少了。第一次吃憶苦飯,倒是印象深刻,而且當時感覺還很幸福。